16、保你
作品:《捡来的小孩不对劲》 林澍之端着个下巴,坐在沙发里,不动声色地观察起迟野。
人是视觉动物,见到迟野的第一眼,林澍之有把迟野挖走的冲动,像他这样的长相,在娱乐圈很吃香,上能演狼狗,下能当奶狗,是个不可多得的可塑之才啊!
可惜看着冷冰冰的,林澍之也不好意思当着陆文聿的面问他“愿意和哥哥携手进入娱乐圈嘛”,估计他话没说完,陆文聿就能把他轰出家门。
迟野把早餐摆在岛台上,回到半开放式的厨房,找了个坐在客厅看不见他的死角,一把脱下围裙,眼神刹那间变得冷漠阴沉。
他讨厌被打量,更厌恶窥探,而客厅坐着的那位大叔,明显有其他意图。总之,让迟野非常不舒服。
“小迟,你先去吃饭,”陆文聿洗漱干净,换下睡衣,身上一股清冽好闻的薄荷味,靠近迟野身边的时候,把气味带到了迟野鼻尖,“我很快洗好。”
迟野坐在岛台,林澍之施施然走了过来,冲迟野笑了下:“你好,我是老陆的发小,我叫林澍之。”
“迟野。”迟野淡淡地点了下头,保持着基本的礼貌。
“你好高冷哦。”
“……”迟野一脸古怪地扫了他一眼,哄完那个哄这个,呲了呲牙,“我害羞。”
“哈哈哈哈!”林澍之被他萌得止不住笑,双肩颤抖,直到陆文聿端着水果回来,还在笑,“哎哟,迟野是吧,你可太可爱了。”
“……?”
迟野怕弱智传染,默不作声地撤下放在岛台上的胳膊,尽量离林澍之远点。
陆文聿坐下,拿起抹刀,刮平吐司上的果酱,自然而然地递给迟野,自己抹下一片,他同样是奇怪地瞧着林澍之:“咱俩到底谁有病?你不吃早饭就去客厅玩会儿游戏、看会儿电视,别在这儿打扰我俩吃饭。”
林澍之眼疾手快,一把拦下陆文聿吃饭的手,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大哥!上午做胃镜,你吃个屁的早餐啊!”
迟野听见他的话,一怔。
陆文聿恍然大悟:“啊,忘了忘了。阿缓挂号挂得太快,我这也没记备忘录里,忘得干净。”他一门心思想着要去医院,忘了去医院具体要做什么检查。
果然,陆文聿的生活是稀里糊涂地过。
迟野简直无语,不是因为自己做了桌早餐而陆文聿不能吃,而是因为陆文聿要做胃镜竟然还准备吃早餐!
“哥,你怎么了?”迟野手指无意识地攥紧筷子。
“嗯,没事,昨天胃疼来着,今天去医院瞧瞧。”陆文聿不甚在意,“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吗?在家待着?”
迟野心头忽然涌上强烈的失落,惊觉自己和陆文聿的关系依旧疏远又生分,是自己先入为主,以为陆文聿生活上有什么事都会和自己说了,可是,并不。
陆文聿身体不舒服,没有告诉迟野,迟野知道即使和自己说了,他除了着急陪陆文聿去医院,什么也做不了。而且,和自己说的时候,可能已经不难受了。
迟野一遍遍告诉自己,摆正你的位置,你只不过是借住的人。可他还是失望,心像被人狠狠揪住,拧出酸水来。
迟野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他不和任何人建立依赖与被依赖的关系,是因为他受不了被抛弃,他不想像只丧家之犬般,衔着全部家当,去乞讨几根骨头、一方狗窝,他如果亲口说要,那就只能属于他一个人,对方也只能有他一个人。想法偏激又不现实。
陆文聿是什么样的人,怎么可能只属于他迟野一个人,他算个屁啊。
所以,清醒点吧,现在这样还不知足么?别他爹的痴心妄想了。
迟野戴上面具,将表情伪装成正常的少年,做出符合他年纪的回答:“晚上,去我舅家,给小妹过生日。”
“嗯?”陆文聿动作一顿,“你还有舅舅?”
“嗯。”迟野受不了和陆文聿对视,他垂下眼,用筷子挑了挑盘子里的煎蛋。
无来由的,陆文聿惊奇过后,是轻微的心烦意乱,存在的时间很短。他吃不了饭,就把当日的邮件处理了,随后看时间差不多,换了身衣服,就和林澍之出门了。
心烦意乱的情绪,很快被他抛之脑后,再也没想起来,也无从追究。
“澍之,”陆文聿坐在副驾,“你今早做过头了。”
林澍之启动陆文聿的宾利,踩下油门,说:“我知道,改明儿赔个礼。”
陆文聿饿了一天一夜,此时不仅胃不舒服,肚子更是咕噜咕噜叫:“我情感洁癖,很少有人能接受我的掌控欲,所以感情这事,我不从不强求,你和阿缓也不要一惊一乍的。”
“靠,快点开,我真要饿死了。”
*
迟野站在马路对面,远离家长,独自抽着烟,彭辉两口子鸡娃,劳动节放假还要让孩子去学校补课,迟野视线没有落点的走神,烟灰掉在指节上,烫得他回神,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掐灭烟,抖了抖衣服上的烟味,走到学校门口。
放假还有这么多补课的,小升初,也要这么卷么……
迟野肩宽腿长的,站在一群家长里,格外显眼,他今天穿了件字母印花长袖t恤,因为穿的时间长了,有种做旧的效果,袖子被他挽到手肘,半耷拉着,下身是一条宽松牛仔裤,为了遮阳,他出门前还拿了顶鸭舌帽。
往那儿一站,以为哪家模特出来拍摄了。
小鱼这个年纪,正是知道美的时候,她除了想小哥,更是因为小哥帅,来接她,她能在同学面前好好炫耀一番。而迟野也是知道她的小心思,特意穿了这件唯一鲜艳的上衣,让自己变得有朝气些。
迟野百无聊赖地盯着校门口,没一会儿功夫,学生放了学,大批小学生蹦着跳着吵着往外走,迟野盯得眼睛都花了,他伸手抬了抬帽檐,连带着捏了下山根。
“小哥——!”
不远处有个女孩扯着嗓子叫了一声,迟野循声看去,小鱼梳着两个羊角辫,背着小书包,一蹦一跳地冲过来:“小哥!小哥!”
小姑娘看着不高,嗓门贼大,喊得周围人全看过来,迟野尴尬地手都不知道放哪儿。
“彭小鱼,那是你哥?”同班同学问。
小鱼就等着这句话呢,一下子来劲了,冲到迟野腿边,一把拽过迟野的手,向同学介绍:“我哥!帅吧!你瞧瞧,这手好看吧,他手可厉害了,不仅能在纸上画画,还能在人皮肤上画画!”
迟野的手被小鱼扯到众同学眼前,被迫张开,修长洁白、骨节分明的手就这样像个商品一样,被小鱼翻来覆去地展示,一个劲推销,活像能买个好价似的。
“……”
迟野不得不弯下身子,任凭小鱼炫耀。实际上,他不觉得自己这手有啥稀奇的,做饭纹身、抽烟撒尿都用这只手,他想到这儿,顿时觉得浑身别扭,想把手抽出来,没想到小姑娘劲还不小,一抽,没成功,迟野不敢使劲了,担心把小鱼弄摔,他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八九岁的女孩叫道:“哇!好好看!你哥哥的脸也好好看!睫毛好长!”
小鱼一听,更来劲儿了:“那你也不看看是谁哥。”说着,就要蹦起来薅迟野领子,想把他的脸推到众同学面前。
……操。
迟野梗着脖子,没让她得逞,他胳膊一伸,把小鱼翻到自己肩上,佯狠道:“当你小哥是玩具呢,赶紧和我回家。”
“嘿嘿嘿——”小鱼咯咯笑,和同学们挥手道别,“拜拜,明天见——”
迟野腿长,没走几步就远离了人群,他第一时间把小鱼放下来,右手攥着她的小手:“彭小鱼,生日快乐。”
“谢谢小哥!”小鱼笑得更开心了,迟野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但小妹对他笑,他认为正常,甚至还能附和跟着笑一下,大早上那位笑,他除了烦没第二种感受了。
舅妈在家做好满满一大桌子饭,听到敲门,连忙去开门迎接:“来了呀,快进来,洗手吃饭洗手吃饭。”
“舅妈。”迟野叫了声,又扬声冲屋里喊了句,“舅舅。”
“诶!”彭辉从里屋走了出来。
几人坐在桌边,给小鱼点上蜡烛,迟野起身关灯,看着小姑娘在插着蜡烛的蛋糕前神情格外认真地许愿,父母为他唱生日歌,迟野站在墙边,没有坐回去,他就这样缄默地看着一家子温馨的一幕,平常又幸福,迟野融不进去,虽然舅舅舅妈以及小妹都很喜欢他,但他还是融不进去。
像个局外人,脸上看不出什么,但心底的冷漠和提不起兴趣,他门儿清。
蛋糕腻口,迟野就着一大杯水才勉强吃下,舅妈做饭很好吃,可迟野饱了,假模假样地夹菜,一粒一粒米吃,土豆丝都一条一条地夹,他竭力拖延自己下桌的时间,不愿让他们看出异常。
舅舅和他东扯一句西扯一句,俩人碰杯喝酒,中途姥姥姥爷打来电话,迟野听到舅妈对舅舅说“你爸妈”三个字时,身子一僵。
电话接通,老两口祝小鱼生日快乐,又问彭辉和赵丽最近怎么样,舅妈提了句“今天迟野也来了”,姥姥姥爷立刻说道:“快把电话给小狗。”
小狗,迟野小名,村里人说贱名好养活,加上迟野是狗年生的,就给他起了这么一个乳名。
迟野深吸一口气,扯起嘴角:“姥姥姥爷。”
“哎,你说说你这孩子,半个来月没给姥姥打个电话啥的。”姥姥在那话那头扯着嗓子说话,老人们总觉得打电话就是要大点声,要不然隔这么远,对面听不见,“你最近咋样?你和你爸,相处得还好吧?他脾气爆,你脾气也急,你俩互相体谅体谅啊,你在京宁好好生活,不要惦记我俩。”
“哎对对,”姥爷抢着手机说,“你是不是又给我俩打钱了?都说了我俩不缺钱,我平时也能捡点蘑菇,上镇上卖点蔬菜,你赚钱也不容易,别老给我俩转昂。”
“嗯,知道了。”迟野说,“你们也要注意身体。”
“诶诶好。”
迟野把电话递了回去,他起身,想出去透口气,这时,兜里突然来了条短信,是李溪,迟野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去“体检”,但李溪却不是因为这事找他的。
对方给他发了张照片,看着像偷拍的,仰角拍摄,穿着病号服的陆文聿躺在病床上,正阖眼休息,脸上尽是疲惫和倦怠,然而他身边一个人没有。
迟野想了很多理由,比如说在医院偶遇,比如说家里没看到他所以来医院找,许多,但当迟野透过玻璃看向病房内的陆文聿时,所有想法一扫而空。
陆文聿靠在病床上,电脑放在床上桌,眼镜被他摘下搁置手边,手指揉捏酸涩的太阳穴,企图用几秒钟去缓解几小时的劳累。
在学院上课,陆文聿专业严肃,高智感的气质让场场坐满;在律所上班,陆文聿一身西装,游刃有余,走路都带风。即使出席各类会议活动、七八件大事同一时间压下来,他照样从容不迫、不慌不忙,井然有序地解决掉所有问题,脸上不见疲惫,腰板依旧笔直。
此时此刻,不是这样了。
陆文聿身量颀长,双腿委屈巴巴地挤在床上,胳膊上绑着各种针头和胶带,输液管一路向上。
明明早晨还好好的,怎么到晚上就弄成这样了。
迟野心疼得心都快碎了。自己怎么委屈、怎么受伤都没事,但陆文聿不行,他要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
陆文聿听见开门声,还以为是隔壁病床的家属,便没睁眼。
“哥。”
一道沙哑、低沉的声音。
陆文聿惊讶地掀开眼皮、抬头,拾起眼镜戴上,反应半晌,摇头低笑问他:“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朋友在这儿做护工。”迟野回答。他脚步很轻走地上前,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嗓音里是藏不住的颤抖,“怎么弄的啊?”
他说得很轻,几乎是用气音,眉毛皱成一团,眼底的那抹红在白净的脸上格外显眼。
“哎哟,”陆文聿没料到迟野是这个反应,今天上午做检查,下午出了结果,被医生告知胃里有息肉,最好尽早做手术切掉,林澍之陪了他一天,后来周缓说是要来换班,被陆文聿拒绝了。他考虑到迟野要和家人过生日,也没告诉他。本来就是个小手术,陆文聿没太紧张,眼下瞧见迟野快哭了的表情,他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哥没事儿,就切个胃息肉,小手术。别哭,都是小事。”
迟野竭力皱着鼻子,说不出一句话。
“这么心疼我啊……”陆文聿看着迟野捂住了自己眼睛,低下头去。
陆文聿叹了口气,把掌心放到迟野头顶,温柔地晃了晃,突然半感叹半玩笑道,“三十多岁了,头一次被人这么心疼过。”
迟野带着鼻音说:“怎么会……”你这么好的人,喜欢你的人多到我都排不上号。
“真的,我不骗小孩。”陆文聿笑笑。
“我不是小孩。”
迟野从不屑于向其他人解释自己不是小孩,但在陆文聿面前,他总忍不住辩驳。被自己喜欢的人叫做“小孩”,怎么听都感觉别扭。
陆文聿不厌其烦地哄着他,说:“好好好不是。你朋友看见我的名字了?然后告诉了你?”
“……嗯。”
“真是……缘分。”陆文聿抬手轻轻在迟野脑门弹了一下,慨叹道,“咱俩这缘分,真挺深的。”
迟野哪里能告诉他,缘分是什么东西,这都是他迟野一点点努力来的。
在陆文聿不知道的地方,迟野跋山涉水、不辞辛苦,这才终于走到陆文聿面前。
等迟野仰起脸时,已经恢复如初。
“什么时候手术啊?”迟野给陆文聿掖了掖被角,声音闷闷的。
陆文聿身子一僵,视线往迟野帮他掖被的手上瞥了瞥,答:“后天,可惜了五一假期。”
迟野说:“假期有的是,你的身体最重要。”
陆文聿看了眼他,心底蹿出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嘴巴张了张,却没组织好语言。
迟野没看着,他忙着拿起床头柜上的病例和片子,努力辨认上面的内容,然后掏出手机,开始搜索有关胃息肉手术的术前准备以及术后注意事项。
陆文聿意外地观察着无比认真的迟野,瞧他这模样,像是拿出了高考的架势。
说到高考,陆文聿冷不丁想起一件事:“小迟,你是不是快三模了?”
“嗯?”迟野全神贯注地查看到“术前一日吃流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哦,是,五一放完假考。”
陆文聿真诚发问,他已经很多年没碰过高考了,好多事情不太清楚:“像你这种社会考生,也能回学校参加考试吗?”
“我不是社会考生,学籍还在高中。”陆文聿非要和自己聊高考,迟野只能陪着他聊,但他大部分精力还是放在手机上。和有关陆文聿的事放在一起,其余所有包括自己的事,全部排后,“只是不去学校,在家自己备考。”
“为什么不去学校?”
“迟永国不让我高考,怕我考出去跑了……”当迟野意识到自己说多了时,已经来不及了。
果然,陆文聿的表情变得严肃。
“医院食堂的饭不好吃,饭店的饭不干净,我明早在家做好早餐带过来,想吃牛奶面包,还是蛋羹面条?”迟野企图转移话题。
陆文聿眯了眯眼,不满地“啧”了声,到底还是心软了:“你呀,到底瞒我多少事。”
“没……”迟野有些局促。
陆文聿摆摆手:“算了算了,那都是以前了,现在有哥在呢,保你安安稳稳地考完试,最后没准儿你考京大去了呢,哥还能保你四年,如果你硕博连读,哥还能保你十年哈哈哈。”
迟野眼睛慢慢睁大,陆文聿当玩笑说,迟野当目标听。
没得聊了,陆文聿决定再工作一会儿,他刚要掀开电脑,就被迟野一把按住,陆文聿看向他,用眼神询问。
“很晚了,睡觉休息吧。”迟野央求道。
陆文聿犹豫了一下,觉得是该爱惜一下身体了,于是他点头,迟野忙不迭地收走电脑,撤下床上桌。
“你也回家吧。”
已经错过了办理入院的流程,此后两天加术后住院的几天,迟野要寸步不离。
“我在这儿陪床。”
“什么?”陆文聿没想到还有这码事,这回换他局促了,音量升高一倍,连忙拒绝,“不用不用,你快回家去,再说你睡哪儿啊?总不能和我挤一张床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