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山人的妙计呢
作品:《我在塞北种草原(穿越)》 有第一块地的经验,本以为后面的推进该要容易得多。
胡杨林后那一段背风,石头勉强顶得住风力。
然顺谷而下的这一片区域,情况却不容乐观。
“昨天扎进去的草,今天全飞了。”
连玉没有被这残酷现实击溃防线,让她彻底破防的是达日罕在坡上看过下面的惨况,连夸赞带安慰:“那个叫什么,先见……之明,你还挺有先见之明,跟策仁多尔济要了这么多草,还知道留一手。”
是留一手没错,可不是留的这一手啊!
此时天上飞的,不是她连玉打算开发下一片地的时候用的存粮,是她的血泪!是她的悲鸣!
今早出营地前艾草熏香,祛味之外,还有一层祈福的意味。
此刻嗅到自己领口的淡淡草苦,连玉深吸一口气,汲满苦涩,全力呼出——
“呼——”
“让我想想。”
一般来说,石草结合,或许是可行的法子。
但那天她提出要两名壮力的要求被达日罕无情驳回,只靠达日罕和她,两个人在原定的十天里,能不能搬够石头都两说。
“能不能再捡一次石头?”连玉鼓起勇气问:“你跟策仁说,要捡火石,三天,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用再捡石头了,行吗?”
“恐怕不行。”
火石不是什么难得的消耗品,现在库存积压的管够用到来年开春,再捡三天,仓库里火石堆积如山,又不能以之果腹,策仁多尔济定然不会答应。
连玉积压着一口火,陷入沉默。
“你要多少石头?”
“上次的一半就够了,我们的草量充足,石头只是为了压重。”连玉答,今天难得谷中阳光明媚,风沙也静,耀眼的光让人有些睁不开眼。
在半山坡晒晒太阳,心里的郁闷稍稍疏解。
“中午回去,叫娜仁图雅她们过来。”
“啊?”连玉出乎意料。
“咋?”达日罕很是轻蔑地看她:“你不要小看巴丹娜仁图雅,她能把你扛起来、骑着马绕这个山坡子跑一天。”
对达日罕时不时出现的夸张说法,连玉习以为常,诸如此类的描述还有很多:
比如从鸡窝里掏出来从天上掉下来砸个大坑的鸡蛋、以前这儿有过她一个人扛不回来的沙西瓜……
达日罕好歹也是个台吉,不敢想以策仁为首的老头子们听着年轻新君说这些引人发笑的东西时,是怎样的心情。
“行,你能不能把乌兰苏伦也叫过来,我怕她们——”
“咋就天天想着这个乌兰苏伦,你喜欢他?”
被打断的连玉瞪大了眼睛:“我喜欢谁?”
达日罕从嘴里翻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充满不快:“乌兰苏伦。”
眼神落在远方的他,自己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连玉忍俊不禁:“扑哧——”
随后带着点故意的成分:“他长得是还挺帅的,”
稍远一点有几棵歪脖子树,可惜实在太疏,不然也能为连玉这片新地提供庇护。
此地竟也有几只体型较小的飞鸟扑腾着低空行过。
过了好一阵,达日罕才说:“我劝你不要想了,人家马上结婚。”
“啊?”今日真是处处有意外,事事有震惊。
“每天你就会个啊,啊啊啊,啊啥啊?长得帅的就许你喜欢,不许别人喜欢?”
达日罕这话说得酸味浓郁,一下子就盖过了今早漫天飞烟熏出来的艾草味。
连玉原本满心都是草啊石头的事儿,现在看他这幅落魄样子,忍不住八卦:“你这话说的,咋,该不会——你喜欢的姑娘,喜欢人家乌兰苏伦,马上俩人要结婚吧!”
“那她也得有那个能耐!”达日罕不服不忿,说完,拿着督工的强调:“得了,你赶紧干活儿,不该你问的少问!”
种草大业遭遇挫折,可却看一向端腔拿调的台吉大人吃足了一口瘪、面露土色,连玉心情莫名转好,一路小跑,步伐轻快,去与她一同前来的汉民把能拾捡起来的草都收回,勉强挽回一些损失。
下午娜仁呼朋唤友,喊来六七位姑娘,有那日播撒草籽时就见过的,还有一些新面孔。
哈勒沁虽连年境况走低,大营里却始终没被全然绝望的死寂笼罩,多少也有这些年轻人生机活泼的缘故。
连玉多多少少也能问个好,道声谢,但再想说点别的,就还是得靠达日罕。
这蒙语她是非学不可了。
只是现在实在抽不出手来。
“这几天她们都在这儿吗,到石头够用为止?”
“你想的话,以后可以让娜仁、额日敦,还有其其格都跟着一块。”达日罕点了三个人出来。
连玉很敏锐地问:“为啥是她们仨?”
“年龄小,家里还有哥哥姐姐。”
达日罕对自己部落里各家的情况竟如此了如指掌,倒是很叫上午还觉得他满嘴跑火车的连玉意外。
“娜仁有几个哥哥,几个姐姐?”那天只看到一个襁褓里的小婴儿,没见旁人。
“一个哥哥,两个姐姐,还有个刚生的弟弟。”
“其其格呢,她几岁?”
达日罕先是斜眼睨了她一眼,随后才道:“按汉民的算法,十四。”
晋风有讲虚岁的习俗。
“按你们的算法呢?”
“十三。”
连玉好奇追问:“周岁?”
“不是。”达日罕说了个什么词,连玉跟着讲了一遍,完全没理解。
“出生之后,过一次春天,算一岁。”
是为“年进”,只是达日罕不知道这个汉语怎么讲。
那其其格大约是春后出生的。
连玉有很久没计算过自己的年龄了,自来了晋风之后,一是不知该算谁的,二是算了也无意义。她好像永远停止生长,停留在了自己上辈子结束的那天。
一边搬石头一边胡思乱想到这儿,手里不算大块的石头变得沉重起来。
达日罕倒确是一位心系部落的明君。
这么想来,自己也算幸运,连玉有的是韧劲,有的是耐心,只要给她充分的空间和机会,便没有她做不成的事。
石头挑挑拣拣,跟着搬了半日的石头,是夜回营,连玉还带了一捆草,几块石头,研究琢磨,如何能最大化利用珍贵的枯草、费劲吧啦弄来的石头。
这比读研好玩多了。
连玉今天总是出神,想起一些有的没的。比如现在,她想起从前在实验室日日看文献,跑实验,复现不出来……
现在反有种回归基本功的快乐。
当初读林学,多少还是带着一些亲近自然、热爱自然的冲动,可在漫长的求学生涯里被日益消磨殆尽,最终专业知识反而成了诅咒。
今天在新发现的地里捡草,一根一根地,找回的仿佛就是她遗失已久的初衷,简单而满足。
“个石头叫你看出花来了,”达日罕在对面,照例到了睡前这个时间,两人平时是要聊上几句的。
草原寂寞如许,达日罕到了这个年龄还未成亲,也无亲人相伴,能在睡前这样交谈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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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为难得。
今日连玉为个石头冷落了他,他便幽幽问:“笑什么?”
今夜帐子内的火燃得不算旺,又只点了一盏油灯。
连玉借火光看东西并不真切,略微惊讶于他目力过人,隔着那么远,都能看见自己脸上的一点笑意:“你眼睛倒是好使,我想起来以前开心的事情。”
来晋风这么久,除了思念身在故乡的亲人外,连玉意外地并不大思恋现代生活。
从前在府上日子过得清简,毕竟也是一家之主的血肉,只要不撞上那些真公子小姐,下人间,与她还是好相处的。
需要她做的活计难却不多,她处理事务游刃有余,还闲下来不少时间去帮佃户打理田间农务。
现在在哈勒沁,彻底投入在农牧事业上,全凭她聪明的脑瓜和勤劳的双手,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能让这地变成她真正的“呼和浩特”,真正的青城。
那时,她也算是回到了自己的故乡罢。
什么时候能种出第一棵树呢?
达日罕轻笑一声:“每天干饼野菜,亏你还能笑出来。”
哈勒沁贫苦,达日罕或多或少,也听过几句其他汉民抱怨。
“你懂什么是返璞归真吗?”
这显然超过了台吉的词汇量,达日罕嘴硬着转移话题:“你最好是想得出法子,能尽快把这块地种上,否则策仁多尔济知道了你拿他的草放了飞,一定饶不了你。”
“你不用拿他吓唬我,”连玉根本不怕他,“山人有的是妙计。”
“哈哈——”
达日罕被她的话逗得放声大笑。
原野四下寂静,连玉带着她的妙计,达日罕带着这一点满足的乐趣,不久便各自进入梦乡。
日出东方,再去草地之前,连玉先召集了自己小队伍里的众人,分配起了工作。
此前的枯草是扎捆固定,为的也是加重量,降低被风吹飞的风险。
好在被吹飞的并不多,也就三十来个草格,本就是作试验用,现在连玉提出改良版,即在扎成捆的草中间部位加系一根草,用来与石头绑定,届时一同埋进地下。
之前年轻伙子们搬的石块多为块大而重的,远超连玉预期,当时觉得浪费,现在看来反倒意外地很是保险。
这次所采的石头块虽小些,却也利于如此操作,只是自然石块形状多不规整,枯草绳粗糙刺手,即便是在京城做惯了粗活的众人,没一会儿手上也都被磨出红痕点点。
操作起来并不容易,是个极细致的工程。
而非要凑过来给连玉当帮手的达日罕呢,他那双手比草还糙,倒是没落下什么印记。
只不过他那十指,耍刀套马可以,弄这个就显得粗笨极了,接连拽断好几条草,便从议事的大营里悄声快步离开,坐回自己大营地毡上独自郁闷,一言不发。
“没想到,台吉也有做不好的事情啊。”连玉主动寻过来,掀帐推门,人还没进来,带点冷嘲热讽意味的话先飘进帐房里。
还是第一次见这个达日罕这般表现,有意思得很。
达日罕懒得理她,起身上塌,把弄着那柄短刀。
“不过这确实是个问题,草籽发芽出来还得时间,这么下去,我怕是来不及了。”连玉坐在自己榻上,蒙古包顶的托诺白日收集天光,室内比夜间点灯明亮得多。
听她自顾自地说完,达日罕闻言冷哼一声:“山人的妙计呢,这时候咋没妙计了?”
连玉现在一点不会平白受他讽刺,当即反击:“山人也不是一直有妙计啊,那台吉不也有做不明白的事儿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