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清晨七点刚过，杭州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陈明是在一阵钝痛中醒来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喉咙干得像塞了团砂纸，整个脑袋沉得抬不起来。


    他勉强睁开眼，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聚焦，陌生的天花板，米灰色的窗帘，简约的吊灯……


    这不是他家。


    他猛地坐起来，动作太急，一阵眩晕袭来。


    他扶住额头，昨晚的记忆碎片般涌来：西湖国宾馆的阳台，暮色中的湖面，精心布置的餐桌，单膝跪地时地板坚硬的触感，打开戒指盒时微微发抖的手，林静语含着泪光的眼睛，她点头时说的“我愿意”……


    然后呢？


    然后就是欢呼，掌声，林叔拍他肩膀的力度，阿姨抹眼泪的笑容，朋友们起哄着碰杯……酒，很多酒，红酒白酒混在一起，他喝得又急又猛，因为太高兴了，高兴到觉得不醉一场不足以表达……


    再之后呢？


    陈明皱着眉努力回想，脑海中却只剩下一片温暖的空白和几个晃动的人影。他隐约记得有人扶他，记得车窗外流动的西湖夜景，记得有人在他耳边轻声说话……但具体是谁，说了什么，完全想不起来了。


    他环顾房间，这间客房布置得很简洁，深色家具，米白色床品，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已经凉了。房间里有种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一点柠檬清洁剂的香气，很干净，也很……熟悉。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顾魏端着杯温水站在门口，穿着浅灰色的家居服，眼镜架在鼻梁上，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如常：“睡醒了？”


    陈明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他清了清嗓子，才挤出一句：“老顾……我这是在你家？”


    “不然呢。”顾魏走进来，把温水递给他，“喝点水。”


    陈明接过杯子，水温刚好，不烫不凉。他喝了一大口，温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缓解。


    他又喝了几口，才放下杯子，揉着太阳穴：“昨晚……我怎么来的？”


    “我接的。”顾魏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你喝醉了，先送他们回家，然后送你回来。”


    记忆的碎片又拼凑起一块。陈明隐约想起后座上林静语握着他的手，想起她轻声说“明天见”，想起她下车时站在路灯下的身影……


    “静语她……”陈明声音有些哑，“她没生气吧？我喝成那样……”


    “没有。”顾魏说，“她只是让你好好休息。”


    陈明松了口气，随即又想起什么：“那我……没说什么胡话吧？没做什么丢人的事吧？”


    顾魏看了他两秒：“你抱着大堂的柱子说要给它做心电图，算不算？”


    陈明的脸瞬间白了：“……真的？”


    “假的。”


    “……老顾你学坏了。”陈明哭笑不得，但心里那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他靠在床头，感觉宿醉的钝痛还在持续攻击他的大脑，“头真疼……”


    “活该。”顾魏的语气没什么起伏，“红酒白酒混着喝，还喝那么急。”


    “我高兴嘛……”陈明嘀咕着，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扬起来。那笑容越来越大，最后变成抑制不住的咧嘴笑，“老顾，她答应了！静语她真的答应了！”


    “嗯。”顾魏应了一声，“知道了。”


    “你就这反应？”陈明坐直身子，“我求婚成功了！我要结婚了！”


    “昨晚你在电话里喊过了。”顾魏推了推眼镜，“全餐厅的人都知道了。”


    陈明愣了愣，随即捂住脸：“我还打电话了？我都说了什么？”


    “你说‘成功了’，说了五遍。”顾魏站起身，“起来洗漱吧，一萌让王阿姨给你煮了小米粥，养胃。”


    陈明慢慢从床上挪下来，脚踩在地板上时还有些虚浮，他扶着墙站了一会儿，才稳住身子。客房连着一个小卫生间，毛巾和一次性牙刷已经整齐地放在洗手台上，连剃须刀都准备了。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乱糟糟的，眼睛浮肿，下巴冒出青色的胡茬，衬衫皱得不像样，领口还沾着一点可疑的深色痕迹，可能是红酒渍。


    但镜子里那个人在笑，笑得傻乎乎的，眼睛里闪着光。


    他快速洗漱完，换上了顾魏放在床边的一套干净家居服，略有点小，但还能穿。走出客房时，小米粥的香气已经从厨房飘出来。


    客厅里，陈一萌正坐在沙发上逗西西玩儿。清晨的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她身上镀了层柔和的金边。


    听见脚步声，她抬头看了陈明一眼：“醒了？头还疼吗？”


    “疼……”陈明老实承认，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女神，昨晚麻烦你们了。”


    “知道麻烦下次就少喝点。”陈一萌的语气平静，却让陈明缩了缩脖子，“静语早上发消息了，问你怎么样。”


    陈明立刻精神了：“她说什么了？生气没？我昨晚有没有……”


    “她说让你醒了给她打电话。”陈一萌打断他，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其他的，你自己问。”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王阿姨从厨房端出小米粥和几碟小菜：酱黄瓜、腐乳、白煮蛋。粥熬得稠稠的，米油都熬出来了，热气腾腾。


    陈明在餐桌边坐下，先喝了口粥。温热的米粥滑进胃里，宿醉的不适感缓解了不少。他小口小口地喝着，脑子里还在回放昨晚的片段，那些清晰的，和那些模糊的。


    “对了，”他忽然想起什么，“我车呢？昨天我不是让你帮我提车……”


    “在地库。”顾魏也坐下，面前是一碗同样的粥，“你打算怎么处理？”


    陈明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他开不了车，宿醉还没醒。他挠挠头：“那我……打车回去？”


    “吃完再说。”顾魏说。


    早餐在安静中进行，窗外的雨渐渐小了，变成细密的雨丝。西西玩了一会儿，被张姐抱去换尿布。客厅里只剩下勺子碰碗的轻响和远处隐约的雨声。


    陈明喝完第二碗粥，感觉整个人终于活过来了。他放下勺子，看着对面平静吃饭的顾魏和陈一萌，忽然觉得眼眶有点热。


    “那个……”他开口，声音有点哑，“谢谢啊。”


    顾魏抬眼看他。


    “真的。”陈明说得有点急，“不只是昨晚……是很多事。从我和静语认识开始，你们帮我出主意，帮我照顾林叔，听我唠叨，还……还收留醉醺醺的我。”


    他顿了顿，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这么多年，老顾啊，你就像我的家人一样。”


    客厅里安静了几秒，雨丝打在窗户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陈一萌放下勺子，轻声说：“你和静语以后好好的就行。”


    顾魏没说话，只是伸手拍了拍陈明的肩膀，动作很轻，却让陈明差点没忍住。


    手机在这时响了，陈明掏出来一看，是林静语的视频请求。他手忙脚乱地接起来，屏幕里出现林静语清秀的脸，背景是她家的客厅。


    “醒了？”她微笑着问，眼睛弯成温柔的弧度，“头还疼吗？”


    “好多了……”陈明小声说，下意识整理了一下头发，“那个……昨晚我有没有……”


    “很可爱。”林静语截住他的话，笑意更深了，“你抱着顾医生的胳膊说要给他介绍对象，说他一个人太孤单了。”


    陈明：“……”


    他僵硬地转头，看见顾魏挑了挑眉。


    “我……我真的这么说了？”


    “嗯。”林静语点头，眼里闪着狡黠的光，“你还说，要给他找个会做饭的，因为萌姐手术太忙没时间下厨。”


    陈一萌轻轻咳了一声。


    陈明捂住脸：“静语，给我留点面子……”


    视频那头传来轻轻的笑声。林静语笑了一会儿，才柔声说：“好啦，不逗你了。昨晚……很完美。谢谢你，陈明。”


    陈明放下手，看着屏幕里的她，宿醉的头痛忽然都不重要了。他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该说谢谢的是我。谢谢你愿意。”


    两人隔着屏幕对视了几秒，许多话不必说出口。


    挂了电话，陈明长长舒了口气。他看向顾魏，表情严肃：“老顾，对不起，我不该乱点鸳鸯谱。你有女神，是天作之合，我不该……”


    “吃你的饭。”顾魏打断他。


    陈明闭上嘴，乖乖继续喝粥。但嘴角的笑容怎么也压不下去，那笑容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踏实，和奔向新生活的雀跃。


    窗外的雨停了，清晨重新明亮起来，梧桐树叶上的水珠闪着光。新的一天开始了，对于有些人来说，这是全新人生的第一天。


    而在餐桌边，宿醉的头痛还未完全散去，小米粥的温热还留在胃里，朋友的陪伴还守在身边，这一切平凡而真实，恰恰是生活最坚实的底色。


    陈明喝完第三碗小米粥，正琢磨着怎么再赖一会儿，毕竟宿醉的钝痛还没完全散去，顾魏家的沙发又软，窗外雨后的清新空气透过纱窗飘进来，一切都舒服得让人不想动。


    他刚把空碗往前推了推，想开口说“我再歇会儿”，手机就响了。


    屏幕上跳动着“太后”两个字。


    陈明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深吸一口气才接起来：“喂，妈——”


    “明明啊！”陈妈妈的声音中气十足地从听筒里传出来，带着老一辈特有的软糯口音，但语气急得很，“昨晚怎么样啦？静语答应没有？你张阿姨早上碰到我，问起来我都说不知道，急死我了！”


    陈明下意识地瞥了顾魏一眼，对方正平静地收拾碗筷，仿佛没在听。但陈明知道，这家伙耳朵尖着呢。


    他清了清嗓子，脸上已经挂起了那副惯有的、带了点嘚瑟的笑容：“妈，您儿子出马，还能有办不成的事儿？”


    “成了？！”陈妈妈的声音瞬间拔高，背景里传来陈爸爸的声音：“问问清楚，别是他自己瞎高兴……”


    “真成了！”陈明索性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在餐桌上，自己往后一靠，翘起二郎腿，“昨晚西湖国宾馆，七点整，夕阳西下，湖水泛金，您儿子我——”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哎呀你急死我了，快说！”陈妈妈催道。


    “我单膝跪地，掏出戒指，深情款款地对静语说”陈明顿了顿，酝酿情绪，“‘静语，遇见你之前，我觉得心脏就是个泵血的器官。遇见你之后，它才知道什么叫心动过速、什么叫早搏、什么叫房颤——全都是因为你。’”


    电话那头静了一秒，随即爆发出陈妈妈的大笑声：“你这孩子！胡说八道什么！哪有人这么求婚的！”


    连旁边一直没说话的陈爸爸都忍不住咳了一声，听筒里传来他带着笑意的嘀咕：“油嘴滑舌。”


    陈明得意地挑了挑眉，继续发挥：“然后静语就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她说”他模仿林静语温柔的语气，“‘陈明，你是我见过最不浪漫的浪漫主义者。’然后她就伸手了，我就把戒指给她戴上了！妈，您儿媳妇，稳了！”


    “好！好！”陈妈妈笑得合不拢嘴，“静语爸妈呢？他们怎么说？”


    “林叔拍着我肩膀说‘好好好’，阿姨抹眼泪呢。”陈明语气软下来，“他们都挺高兴的。”


    “那就好，那就好。”陈妈妈的声音里满是欣慰，随即语气一转，“那你现在在哪儿？赶紧回家来！这么大的事，得好好商量商量。日子怎么定，酒店怎么选，请哪些人……事情多着呢！”


    陈爸爸的声音也凑近了听筒：“回来再说。别在外头晃悠了。”


    陈明脸上的懒散瞬间被这“甜蜜的催促”冲散了。他抓了抓头发：“我……我在顾魏这儿呢。昨晚高兴，喝了点，就……”


    “又喝酒！”陈妈妈嗔怪，“小顾在吧？替我谢谢人家，总是照顾你。赶紧收拾收拾回来，中午妈给你烧油焖笋，再炖个火腿老鸭煲，给你醒醒酒。”


    “哎，好嘞。”陈明答应得干脆，心里那点想赖着不走的念头被家的召唤彻底冲垮了。


    挂了电话，他长长吐了口气，一抬头，正对上顾魏平静的目光。


    “太后的召唤？”顾魏把擦碗布挂好。


    “嗯。”陈明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还有些僵硬的肩膀，“让我滚回去商量大事了。”他环顾四周，有点不舍，“真不想走啊……你家沙发比我床舒服。”


    “那就买张新的。”顾魏走出厨房。


    “别，买了新的静语该说我乱花钱了。”陈明跟着他走到玄关，这才想起最关键的问题，他怎么走？


    顾魏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从鞋柜上拿起车钥匙：“你车先放这儿，还是我找代驾送你回去？”


    陈明看着那串崭新的钥匙，脑海里立刻浮现出自家老小区狭窄的通道、随意停放的电动车、墙角突兀的自行车架，还有那些技术参差不齐的邻居司机……


    他果断摇头：“不用，我打车吧。车先放你这儿。”


    “怕蹭了？”顾魏一针见血。


    “那必须怕啊！”陈明理直气壮，“我这新车，刚提的，漆面亮得能照镜子。我们家那老破小，路窄得跟肠子似的，万一哪个大爷大妈三轮车一拐，给我蹭一道，我哭都没地方哭。”他拍了拍顾魏的肩膀，“放你这儿我放心，你们这儿地库宽敞，保安还认得车。”


    顾魏没反对，把车钥匙放回原处：“随你。”


    陈明换好鞋，站在门口。宿醉的眩晕感还没完全消退，头依然有些沉，但心情却像窗外雨后的天空，澄澈明亮。


    他回头看了一眼客厅，陈一萌正抱着西西在阳台上看风景，张姐在收拾餐桌，王阿姨在厨房哼着越剧小调，顾魏站在玄关暖黄的灯光下，看着他。


    很平常的一个周日上午，却很踏实。


    “那我走了啊。”陈明说，手放在门把上。


    “嗯。”顾魏应了一声，顿了顿，又补充道，“恭喜。”


    陈明咧嘴笑了，那笑容灿烂得几乎要驱散所有宿醉的阴霾。他拉开门，清晨湿润清新的空气涌进来。


    “走了！回头请你们吃饭！大的！”


    门在身后关上。陈明站在楼道里，听着电梯上行的声音，忽然觉得脚下有点飘，一半是酒劲未散，另一半是某种轻盈的、几乎要飞起来的快乐。


    回到爸妈家，老小区绿树成荫，雨后空气里满是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味。几个老人坐在亭子里下棋，看见他，笑着打招呼：“小明医生，今天这么高兴啊？”


    “高兴！”陈明大声应着，脚步轻快，“特别高兴！”


    他走出小区，站在路边等车。手机震动，是林静语发来的消息：「阿姨打电话给我了，约我明天去家里吃饭。紧张。」


    陈明立刻回复：「别紧张，我妈就是话多，人特别好。我爸就是看着严肃，其实可喜欢你了。明天我全程陪着你，保证不让你落单。」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头疼好多了，就是想你。」


    发送完，他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三十多岁的人了，说起情话还是像毛头小子。


    网约车很快到了，陈明拉开车门坐进去，报出那个熟悉的老小区地址。车子驶离城西，穿过周末清晨车流稀疏的街道，朝着家的方向驶去。


    而栖心苑的地库里，那辆崭新的新车安静地停着，漆面在昏暗的灯光下流转着细腻的光泽。它暂时躲过了老小区狭窄通道的考验，也将在未来，载着一对新婚夫妻，驶向他们共同的生活。


    生活就是这样，在某个宿醉醒来的清晨，在父母催促的电话里，在暂存朋友家的新车中，悄无声息地翻开崭新的篇章。


    而所有的紧张、期待、喜悦与踏实，都融在了这个雨后的、寻常的周日早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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