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潜行，诡谲初现的黑潮威胁暂时被船队甩在身后，但如同附骨之疽的不安感，却并未消散。


    那种被无形之物窥视、被粘稠恶意舔舐的感觉，萦绕在每一个知晓内情者的心头。


    航行的第二日，天空转为铅灰，低垂的云层压着海面，光线晦暗。风浪渐起，船体开始出现规律性的轻微摇晃。


    “深渊探索者-III”上，一个特殊的分析会议在高度屏蔽的小型会议室内举行。与会者只有洛薇薇、江屿、云芷、李玄舟，以及通过加密全息投影接入的百里晏和远在临海的艾伦。


    会议室中央，投射着昨晚遭遇的“黑色聚合体”以及后续追逐者的详细数据模型、声谱分析，以及最重要的——从ROV机械臂残留粘液中分离出的微量物质成分报告。


    “……这种粘液，物理性质接近某种高密度有机硅与未知金属离子的聚合物，但其能量谱线极其诡异，表现出强烈的‘负熵’和‘吸能’特性。”


    艾伦的声音从投影中传出，冷静而专业，“它能在极短时间内‘消化’接触到的常规能量，无论是热能、动能还是电磁能，并转化为一种我们无法解析的、性质极其惰性的‘灰质’。


    更麻烦的是，根据‘海神号’生物实验室的初步培养测试，它对生命组织同样有强烈的侵蚀和‘同化’倾向。”


    画面上展示了几组触目惊心的对比图像：健康的海洋微生物在接触稀释后的粘液提取物后，细胞结构在几分钟内扭曲、崩解，最终化为类似的灰黑色沉淀。


    “李家手札中提到的‘污秽聚合体’，‘啃食星光，融汇血肉’，描述基本吻合。”


    李玄舟面色依旧有些苍白，但语气努力保持镇定，“先祖记载，这种东西通常只会在‘海眼’能量严重失衡、纯净星力被长期压制污染的区域大量滋生。


    它们是‘虚无’的初级衍生物，也可以看作是……某种‘污染哨兵’或‘清道夫’。”


    “所以，”洛薇薇指尖轻叩桌面，目光锐利地看向李玄舟，“昨晚我们遇到的，只是‘哨兵’。那么，滋养这些哨兵，或者说，造成那片海域‘海眼能量严重失衡’、‘纯净星力被压制污染’的源头，是什么？就在我们主坐标指向的那片遗迹里，对吗？”


    李玄舟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根据祖辈流传的星图和有限记载，那片遗迹，极有可能是上古‘星辰泪’文明的一处重要‘观测前哨’或‘祭祀之地’。


    但不知何时起，它被某种强大的‘虚无之力’侵蚀、占据，其核心的‘星泪碎片’……可能已经被污染，或者正处于被污染的过程中。


    那些聚合体，就是污染扩散到外围海域的体现。”


    终于触及核心了！


    “你们李家，早就知道那里是污染源头？”江屿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室内的温度仿佛瞬间降了几度。


    李玄舟苦笑：“家族内部对此有争议。一部分长老，包括我父亲，认为那里危险至极，且污染可能具有扩散性，主张彻底封存信息，避免任何人靠近引发更大灾祸。


    而另一部分……则认为，‘星辰泪’碎片即便被污染，也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力量，若能找到方法‘净化’或‘控制’，或许能成为对抗未来危机的关键武器。


    甚至……有人相信，污染本身，或许也是一种‘进化’的路径。”


    “进化？”云芷蹙眉，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冷意，“那种吞噬一切、泯灭生机的力量，如何能称之为进化？”


    “在一些偏激者眼中，‘绝对的同化’和‘永恒的沉寂’，未尝不是一种摆脱生命无常痛苦的‘终极安宁’。”


    李玄舟垂下眼帘，“很荒谬，对吗？但这确实是家族内部一部分人，尤其是某些……对自身血脉或现世感到绝望的成员，所隐秘信奉的理念。他们可能，与柳姨提醒您要小心的‘星轨背叛者’，有所重叠。”


    线索再次指向李家内部的分裂，以及那个神秘而危险的“虚无教派”。


    “那么李公子，你属于哪一派？”洛薇薇直接问道。


    李玄舟抬起头，迎上洛薇薇审视的目光，眼神坦荡中带着一丝苦涩：“我父亲是坚定的‘封存派’。


    而我……我认为封存只是拖延，污染不会自行消失，终有一日会爆发。但我也绝不认同‘利用污染’的疯狂想法。


    我选择随行，是因为我相信，洛女士您身上的‘星火泪珀’以及江先生的‘薪火之力’，或许拥有净化污染、唤醒真正‘星泪’的可能。


    这很冒险，但我认为值得一试。为此，我愿意提供我所知的、关于那片遗迹内部可能结构的一切信息，并承担随行顾问的职责与风险。”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情真意切，几乎找不到破绽。


    会议室内安静了片刻。


    “我们需要遗迹更详细的结构图和能量节点分布推测。”


    江屿开口，打破了沉默，“艾伦，根据李公子后续提供的数据，结合我们已有的探测信息，尽快建立遗迹的三维模拟。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另外，通知‘礁石’队长，寻古社带来的古器，有没有能应对这种‘负熵粘液’或探测被污染能量节点的？”


    “已经在对接。‘礁石’队长提到，他们有一面‘定波铜镜’，据说是古代风水师用来勘察地气流动和异常能量淤塞的法器，或许能派上用场。


    另外，他们还有一种特制的‘辟邪朱砂’，对某些阴性污秽能量有短暂的驱散效果，但数量有限，且对深海高压环境下的效果存疑。”艾伦快速回应。


    “云芷姑娘，你的音波攻击对聚合体有效，但消耗太大，且可能引来更多。”洛薇薇转向云芷，“能否找到一种更高效、更隐蔽的音律模式？比如，不是驱逐，而是……安抚或伪装？”


    云芷思索片刻：“理论上可行。我需要研究昨晚采集到的那些聚合体的‘核心频率’和它们之间的‘沟通波动’。


    如果能够模拟出它们认可的‘同类信号’，或许可以让我们在一定时间内，在污染区相对安全地穿行。


    但这需要时间分析和反复调试音律，而且……风险很高，一旦模拟失败或被发现，可能招致更猛烈的攻击。”


    “尽管尝试，安全第一。”


    洛薇薇点头，“江屿，船队继续按修正后的航线前进，保持最高警戒。


    重点监控‘星火泪珀’的感应变化和水下异常。


    李公子，麻烦你将所有关于遗迹内部可能存在的机关、能量回路、以及先祖记载中提到的任何危险征兆，整理成详细报告，尽快发给我们。”


    “明白。”


    “我会尽快。”


    会议结束，李玄舟率先起身离去，背影略显匆忙。


    洛薇薇和江屿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怎么看？”江屿低声问。


    “半真半假。”


    洛薇薇指尖无意识地把玩着那枚封存了一丝虚无气息的玉符，玉符微微发烫，


    “他透露了关键信息——遗迹被污染，星泪碎片可能已被污染。


    这很可能是真的，也解释了我们感应到的不安。


    但他刻意强调了家族内部的分裂，将自己塑造成‘寻求净化与合作的中间派’，将所有可能的恶意推给了虚无缥缈的‘背叛者’和‘激进派’……太干净了，反而可疑。”


    “他在试图引导我们相信，他是可信的，而危险主要来自家族内部其他势力和遗迹本身的污染。”


    江屿冷笑，“但他忽略了一点——昨晚那些聚合体被音波吸引时，他的反应不仅仅是害怕，还有一丝……极其短暂的、近乎本能的警惕和审视。那不是对未知危险的反应，更像是在评估某种‘工具’的效果。”


    “他在评估云芷的音律能力对‘虚无污染’的实际作用。”


    洛薇薇了然，“或许，这就是他随行的真正目的之一——亲眼验证，我们有没有能力，去触碰甚至净化那片被污染的遗迹。而我们，就是他选定的、最合适的‘探路石’和‘净化工具’。”


    “需要现在就控制他吗？”江屿眼中寒光一闪。


    “不。”


    洛薇薇摇头，“控制他容易，但会立刻打草惊蛇，让隐藏在暗处的李家其他势力，或者其他觊觎者，察觉到我们的行动和意图。


    留着他，反而能作为一个观察窗口和潜在的谈判筹码。不过，对他的监控必须升级。他不是带了两个护卫吗？


    让蛟组的人想办法，给他们制造点‘小意外’，至少要确保他们无法在船上自由传递信息或采取突然行动。”


    “已经在做了。”江屿点头，“他的舱室、通讯设备，都在我们的实时监控下。那两个护卫，明早会因为‘意外食物中毒’而被隔离观察。”


    计划缜密而冷酷。


    “另外，”


    洛薇薇沉吟道，“我总觉得，柳清漪最后那句提醒，‘小心星辰的坟墓’，别有深意。


    ‘坟墓’……是指被污染的遗迹，还是指……那片海域本身，就是某个巨大存在的‘坟场’？李玄舟肯定还隐瞒了更关键的东西。”


    “无论如何，遗迹必须探。”


    江屿握住她的手，掌心传来令人安心的温热，“但这次，你不能冲在最前面。‘星火泪珀’是你的依仗，也是最大的目标。


    如果那里真有被污染的星泪碎片，它对你的吸引力可能是致命的陷阱。”


    洛薇薇反握住他的手，笑了笑：“放心，吃过一次亏，我不会再莽撞了。


    这次，我们稳扎稳打。让ROV和无人深潜器先去探路，寻古社的古器和云芷的音律配合侦查，确认相对安全后，再考虑是否派人下去。


    至于李玄舟……如果遗迹里真有他想要的东西，关键时刻，他自然会露出马脚。我们只需要，准备好渔网。”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在无声中流淌。


    就在这时，洛薇薇贴身收藏的“星火泪珀”晶体，毫无征兆地再次传来一阵清晰而急促的脉动！


    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感应，而是仿佛近在咫尺的、带着强烈渴求与……痛苦挣扎的“呼唤”！


    方向，直指东南！


    距离，比预估的更近！


    洛薇薇脸色微变，与江屿同时看向会议室舷窗外那阴沉的海面。


    晦暗的天光下，海水呈现出一种不祥的、近乎墨黑的深蓝色。远处的海平线模糊不清，仿佛与低垂的乌云融为一体。


    而就在那片墨色海水的深处，“星火泪珀”所感应到的那一点湛蓝星光，正在剧烈地“闪烁”着，如同一个垂危的生命，在发出最后、也是最强烈的求救信号。


    “它……在等着我们。”洛薇薇低声说，眸中倒映着窗外的海天晦色，也燃起一簇坚定的火焰，“无论那是陷阱，还是真正的呼唤，我们都得去。”


    “那就去。”江屿的声音沉稳有力，“准备好一切，然后，直面它。”


    深海无言，风暴将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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