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妖的纠纷解决得出乎意料地顺利。


    当朔夜被小黑带到会馆一楼的调解室时，两只藤妖——一株叶片偏紫的紫藤和一株叶片泛金的金藤——正用枝条互相推搡，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特有的、略带辛辣的愤怒气息。它们中间的石桌上，摆着一块拳头大小、通体翠绿但毫无光泽的玉石。


    鸠老坐在主位，脸上写满无奈，见到朔夜进来，眼睛顿时亮了：“朔夜顾问，您可来了！这两家伙吵了快一个时辰，说什么都不听。”


    两只藤妖也停下动作，两双眼睛刷刷转向门口。当它们看到清凝怀里那只巴掌大的小黑猫时，明显愣住了。


    “鸠老，”紫藤的声音带着质疑，“您说的‘专家’，是这只……小猫？”


    金藤的枝条不安地摆动：“我们是很尊敬您，但这事关宝玉……”


    朔夜从清凝怀里跳下来，落地时故意加重了步伐虽然效果甚微，然后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到石桌前，仰头看向那块所谓的“孕灵宝玉”。


    他没有立刻去“听”，而是先绕着桌子走了一圈，金色的瞳孔仔细扫过玉石表面。玉石质地温润，但内部灵气沉寂，像一潭死水。然而，在玉石底部一个极不起眼的凹陷处，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呼唤”感。


    不是语言，更像一种本能的渴望——想晒太阳，想淋雨，想埋在温暖的土里，想听藤蔓生长的声音。


    朔夜心里有数了。他转向两只藤妖：“你们都说是自己的，依据是什么？”


    紫藤抢先开口，枝条指向玉石侧面一个模糊的叶形刻痕：“看这里！这是我的痕迹！


    金藤立刻打断：“胡扯！那刻痕明明是风化磨损！纹在底部，是我特有的螺旋纹！我记得清清楚楚……”


    眼看又要吵起来，朔夜抬起一只爪子，轻轻敲了敲石桌桌面。声音不大，但奇异地让两只藤妖同时噤声。


    “玉石自己，”朔夜说，声音平静，“想回到土里，晒晒太阳，听听你们生长的声音。它‘记得’那种被藤蔓根系轻轻包裹的感觉，也‘记得’阳光透过叶片落在身上的温度。”


    两只藤妖都愣住了。


    朔夜走到玉石旁，伸出爪子，轻轻按在那个有“呼唤”感的凹陷处。然后，他将自己感受到的那份渴望，温柔地传递回去。


    翠绿的玉石，毫无预兆地，从内部亮起了一层极其柔和、如同初春新叶般的微光。光芒持续了大约三息，期间，玉石表面仿佛有水波流动，随后光芒内敛，但整块玉石的质感明显变得通透了些许，不再死气沉沉。


    “它醒了。”朔夜收回爪子，“虽然还很虚弱，但灵性已经复苏。至于它更亲近谁……”


    他退开一步，示意两只藤妖：“你们各自伸出一根最细的枝条，轻轻触碰它。别用灵力刺激，就像……打招呼那样。”


    紫藤和金藤对视一眼，犹豫片刻，各自从主干上分出一根细嫩的枝条，缓缓伸向玉石。


    当紫藤的枝条即将触碰到玉石时，玉石毫无反应。紫藤的叶片失望地耷拉下来。


    但金藤的枝条刚一靠近，玉石表面立刻泛起一圈极淡的金色涟漪，仿佛在回应。同时，那丝“呼唤”感变得更清晰了些，方向明确地指向金藤。


    金藤的枝条激动得微微颤抖，它小心地、用最轻柔的力道，用叶片边缘蹭了蹭玉石。玉石的光泽似乎又亮了一分。


    事实不言而喻。


    紫藤沉默了很久，叶片上的紫色黯淡了些：“原来……真的是金藤的宝玉。


    金藤收回枝条，语气也软了下来：“其实……这玉本就是共同发现、轮流守护的。只是时间久了。紫藤，你若愿意，以后每年春天，玉可以放你那儿三个月，让它也听听紫藤花开的声音。”


    这个提议出乎意料。紫藤的叶片重新亮起光彩：“当真？”


    “当真。”


    一场剑拔弩张的纠纷，就这样在玉石自身的“选择”和金藤的大度下，化解于无形。鸠老长舒一口气，看向朔夜的眼神充满了惊叹与感激。


    此事很快在会馆小范围传开。于是，当朔夜第二天独自在会馆走廊里溜达时，便遭遇了意想不到的“热情”。


    “呀！好可爱的小黑猫！”一个清脆的女声从旁边传来。


    朔夜扭头，看见两个穿着见习员制服的年轻女孩正兴奋地看着他。她们胸前挂着崭新的身份牌，显然是刚通过考核的新人。


    “是会馆养的灵宠吗？毛色好亮！”短发女孩蹲下身，眼睛亮晶晶的，“可以摸摸吗？”


    不等朔夜反应，她已经伸出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顶。手法倒是很温柔，但……


    朔夜浑身僵硬。


    “你看它的眼睛，金色的！好特别！”另一个扎马尾的女孩也凑过来，从随身小包里掏出一块包装精致的小鱼干，“来，姐姐给你好吃的~”


    朔夜看着递到嘴边的小鱼干，又抬头看看两张充满善意的笑脸，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拒绝？显得不近人情。接受？那他“朔夜顾问”的威严何在？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犹豫间，小鱼干已经被塞到了他嘴边。香气诱人，他下意识张嘴叼住——算了，不吃白不吃。


    “哇它吃了！好乖！”两个女孩更开心了，开始轮流摸他的背、挠他的下巴，甚至试图把他抱起来。


    朔夜嘴里叼着鱼干，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只能僵硬地站着，任由两个热情过度的女孩“上下其手”。内心疯狂吐槽：我堂堂九命猫妖、会馆特别顾问、经历过战争的传奇大妖，现在居然被两个小丫头当宠物rua？！


    更糟的还在后面。


    走廊另一端，鹿野部长正带着几个技术部的成员匆匆走过，似乎在讨论什么紧急事务。其中一个戴眼镜的年轻技术员眼尖，看到了被“围攻”的朔夜。


    “鹿野部长，那不是朔夜顾问吗？”技术员推了推眼镜，“他好像……被新人缠住了？”


    鹿野转头看了一眼，忍不住笑出声，但随即正色：“去解个围吧。朔夜顾问现在身份敏感，别让新人闹得太过。”


    技术员点头，快步走过来：“两位见习员，请停一下。”


    两个女孩抬头，认出是技术部的前辈，连忙站直：“前辈好！”


    “这位不是普通灵宠。”技术员指了指朔夜，“他是会馆的特别顾问，朔夜前辈。昨天刚协助鸠老解决了藤妖纠纷的那位。”


    两个女孩瞬间石化。她们看看技术员，又看看地上正在努力咀嚼鱼干的小黑猫，眼睛瞪得溜圆。


    “特、特别顾问？”短发女孩结结巴巴，“可、可他这么小……”


    “前辈是因为某些原因暂时变成了这样，但他的智慧和经验都在。”技术员耐心解释，“以后见到朔夜顾问，要像见到其他资深前辈一样尊重，明白吗？”


    “明、明白了！”两个女孩脸涨得通红，连忙对朔夜鞠躬，“对不起朔夜顾问！我们不知道……”


    朔夜终于咽下了鱼干，舔了舔爪子，故作深沉地点点头：“嗯，下不为例。”可惜声音依旧奶气，威严大打折扣。


    女孩们如蒙大赦，飞快地溜走了。


    技术员蹲下身，对朔夜笑了笑：“朔夜顾问，您别介意。新人刚来，很多事不了解。”


    朔夜摆摆爪子：“没事。”他顿了顿，想起什么，“你们刚才好像很急，出什么事了？”


    技术员表情严肃起来：“是的。档案室那边一批新到的‘灵能监测终端’出了点问题，校准数据总是不稳定。鹿野部长怀疑是设备本身有缺陷，或者是受到了未知干扰。我们正要去排查。”


    灵能监测终端？朔夜耳朵动了动。那是会馆用来监控城市各处灵气流动、异常能量波动的重要设备，如果出问题，会影响整个预警系统。


    “我能去看看吗？”朔夜问，“也许……我能‘听’出点什么。”


    技术员眼睛一亮：“那太好了！鹿野部长肯定欢迎！”


    于是，朔夜跟着技术员来到了会馆地下三层的技术部核心校准室。房间里摆满了各种精密的灵能仪器，屏幕上滚动着复杂的数据流和波形图。鹿野和另外两名资深技术员正围着一排银白色的柱状设备皱眉讨论。


    “部长，朔夜顾问来了。”技术员报告。


    鹿野抬头，看到朔夜，疲惫的脸上露出笑容：“朔夜顾问，你来得正好。这批新终端，从昨天开始，第三、第七、第九号节点的读数就间歇性紊乱，时高时低，但拆解检查又没发现硬件问题。”


    朔夜跳上工作台，走近那排终端。它们看起来一模一样，表面光滑，内部有规律闪烁的蓝色灵光。但当他用灵觉去感知时，立刻发现了不对劲。


    大部分终端散发出的灵气波动是稳定、平和的，像规律的脉搏。但第三、第七、第九号终端，它们的波动中，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杂音”。


    不是机械故障，也不是外部干扰，更像是……终端自身在“抗拒”某种东西。


    朔夜闭上眼睛，将意识贴近第七号终端（它的杂音最明显）。他耐心地“倾听”，忽略掉那些规律的灵气脉冲，专注于那丝杂音。


    渐渐地，杂音变得清晰了些。那是一种烦躁、不安、仿佛被什么东西不断刺痛的感觉。不是终端本身有情绪，而是它内部某个精密的灵能回路，正持续承受着某种不匹配的能量冲刷。


    朔夜睁开眼，对鹿野说：“不是终端坏了，是它们内部的‘回路’，和当前环境中的某种隐性灵气频率产生了冲突。这种冲突很微弱，常规检测不到，但会持续干扰终端稳定。”


    鹿野和几位技术员都愣住了。


    “隐性灵气频率？”一个年纪稍长的技术员疑惑，“我们校准室的环境灵气是经过三重净化和标准化的，不应该有未知频率啊。”


    朔夜没回答，而是跳下工作台，在房间里慢慢踱步，一边走一边感知。当他走到校准室东南角的墙壁附近时，那种“冲突感”明显增强了。


    “这里，”他用爪子点了点墙根，“墙后面有什么？”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鹿野立刻调出建筑结构图：“墙后面……是废弃的旧管线井，几十年前就封死了。里面应该只有一些老化的灵力输送管道残骸。”


    “能打开吗？”朔夜问。


    鹿野犹豫了一下，点头：“可以。小陈，去拿工具。”


    墙板很快被小心地拆下一块，露出后面黑洞洞的、布满灰尘的狭窄空间。技术员用手电照进去，果然看到几根锈迹斑斑的金属管道，早已废弃不用。


    朔夜走近洞口，那股“冲突感”更强烈了。他凝神感知，在那些锈蚀的管道深处，捕捉到了一件东西——一个巴掌大的、布满铜绿的古老罗盘，被卡在两根管道之间，几乎与锈迹融为一体。


    罗盘本身没有灵力波动，但它的材质……似乎是一种极其罕见的“导灵铜”，这种材质会自发地吸收、转化周围环境中的某些特定频率灵气，并持续释放出一种极难察觉的“场”。


    而这种“场”，恰好与这批新型终端的某个灵纹回路共振频率相冲。


    “里面有个旧罗盘，”朔夜说，“把它取出来，终端应该就正常了。”


    技术员戴上手套，小心地探身进去，费了些功夫才把那罗盘抠出来。罗盘一离开管道井，被带到通风处，朔夜立刻感觉到，那三台终端的“杂音”消失了。


    “重新检测。”鹿野下令。


    技术员们迅速操作。几分钟后，结果出来：“部长！第三、第七、第九号终端读数全部稳定！波动误差回归正常范围！”


    整个校准室响起一阵低低的欢呼。困扰他们一天一夜的问题，就这么解决了。


    鹿野看着工作台上那个不起眼的旧罗盘，又看看蹲在一旁、一脸平静的朔夜，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说：“朔夜顾问，我代表技术部，向您表示最诚挚的感谢。您这能力……简直是为解决这类‘疑难杂症’而生的。”


    朔夜甩了甩尾巴：“碰巧而已。”


    “不是碰巧。”那位年长的技术员推了推眼镜，眼中满是钦佩，“能直接感知到设备与环境的隐性冲突，这需要超越仪器的、对灵气本质的深刻理解。朔夜顾问，以后技术部若再有解决不了的怪问题，能否请您来‘听听’？”


    朔夜想了想，点头：“行。不过……”他补充，“提前准备好小鱼干。”


    众人都笑了。


    离开技术部时，朔夜走在空旷的走廊里。夕阳从高窗斜射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虽然身体很小，但影子倒是很清晰。


    他想起刚才那两个新人女孩惊慌失措的样子，又想起技术员们敬佩的眼神，忽然觉得，变小好像也不全是坏事。


    至少，现在他用爪子拍拍终端，就能解决连技术部都头疼的问题。


    而“朔夜顾问”这个名号，似乎正在以另一种形式，重新被大家认识和尊重。


    走到拐角处，鸠老正慢悠悠地晃过来，手里拎着个酒葫芦。他看到朔夜，笑眯眯地打招呼：“哟，朔夜顾问，听说你今天又立一功？”


    朔夜抬头：“您消息真灵通。”


    “嘿嘿，会馆就这么大。”鸠老蹲下身，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看着朔夜，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形态虽稚，智眼如炬。古人诚不我欺。朔夜啊，你现在这样子，反而让很多人看清了，你真正的价值在哪里。”


    朔夜愣了愣。


    鸠老站起身，晃着酒葫芦慢悠悠地走了，留下一句话在走廊里回荡：“有空来我这儿喝茶，给你讲讲会馆里那些仪器测不出来的‘老故事’……”


    朔夜站在原地，品味着鸠老的话。


    真正的价值……


    也许，从来就不在于体型的大小，或者力量的强弱。


    而在于，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做该做的事。


    他抬起爪子，看着阳光下粉嫩的肉垫，然后握紧。


    嗯，这样好像也不错。


    走廊尽头，小黑训练完正好路过，看到朔夜，高兴地挥手跑过来：“前辈！我今天的灵力循环又顺畅了！无限师父夸我了！”


    朔夜看着少年灿烂的笑脸，金色的瞳孔里泛起温和的笑意。


    “是吗？那明天教你点新东西。”


    “真的？太好了！”


    夕阳将一人一猫的影子投在墙上，一大一小，却奇异地和谐。


    而此刻，技术部那间校准室里，被取出的旧罗盘正静静躺在工作台上。没人注意到，罗盘背面一道极隐蔽的裂缝深处，一缕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暗红色流光，正缓缓渗出，渗入桌面木纹，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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