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赵哲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那个声音，他化成灰都认得。那是当今皇帝的亲叔叔，也是他赵哲的皇叔祖，安乐公。


    这位安乐公辈分高得吓人，年轻时更是掌管着皇家最阴暗的特务机构，手上不知沾了多少王公贵族的血。


    如今年老退休，虽已不问政事，但其活阎王的凶名依旧是所有皇子心中挥之不去的童年阴影。更要命的是，当今皇帝对宁王这个能力出众的弟弟一直心存忌惮，便默许甚至纵容这位看上去荒唐胡闹的皇叔祖时不时地就来敲打一下宁王。


    所以别看这位老公爵现在只是个闲散宗室，但他背地里代表的可是皇权本身。宁王宁可去招惹手握兵权的镇国大将军，也绝不敢得罪眼前这位辈分实力圣眷一样不缺的老怪物。


    而现在，这个老怪物正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自己在这戏台上群魔乱舞的丑态，宁王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包厢的门帘被掀开，安乐公拄着一根龙头拐杖，在几个侍从的簇拥下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他看上去行将就木，但那双浑浊的老眼里却闪烁着与年龄不符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精光。


    “哟，咱来得好像不是时候？”老公爵看着戏台上那还在僵硬地挥舞着水袖的宁王，脸上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打扰了王爷的雅兴了？”


    “皇叔祖……”宁王的身体虽然还在不受控制地表演，但他的嘴却终于恢复了一丝自由。他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比哭还难听的音节，“您怎么来了……”


    “怎么？这广德楼如今是你宁王府的产业了？来不得？”老公爵的语气依旧和善，但那话里的寒意却让后台的古老板腿都软了。


    “不敢！不敢！”宁王吓得魂飞魄散。


    就在这时，苏念看着台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宁王，决定再给他添一把火。她缓步上台，缓缓地再次开口，唱起了那段被中断的《皂罗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歌声一起，宁王的身体再次被那股神秘的力量所支配！刚刚恢复了一丝自由的嘴再次不受控制地跟着苏念的唱腔咿咿呀呀地接了下去：“……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他那破锣般的嗓子和荒腔走板的调子简直是对这首传世名曲的公开处刑，包厢里的安乐公却像是发现了什么绝世珍宝，啪的一声猛地一拍大腿：“好！”


    他大声喝彩道：“好一个断井颓垣！唱得好啊！这腔调，这身段，这就是破碎美！老朽就好这口！”


    他说着，竟然真的搬了张椅子坐到了戏台的最前方，像个真正的老戏迷兴致盎然地欣赏了起来。


    于是，堪称人间炼狱的画面上演了。


    台上，尊贵的宁王殿下像提线木偶被迫地一遍又一遍地唱着走调的昆曲，台下，苏念乖巧地再老国公眼色里回到台下悠闲地陪在旁边嗑着瓜子喝着小酒，在她旁边，当朝辈分最高的国公像个专业的捧哏，不时地为宁王的精彩表演大声喝彩，甚至还兴致盎然地亲自下场指导起了动作。


    “哎，不对不对！小柳儿，你这水袖甩得不对！”老公爵拄着拐杖戳了戳宁王的腰，“要柔！来，跟着皇叔祖学！”


    他说着竟然真的亲自示范了起来。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翘着兰花指扭着老腰，那画面简直是美得让人不敢看。宁王只能含着屈辱的泪水跟着这位皇叔祖在台上乱舞，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一场戏唱了足足两个时辰，当全本最后一个音节结束，那股束缚着宁王的力量才悄然散去。宁王像一滩烂泥瘫倒在了戏台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错，不错。”安乐公满意地点了点头，似乎意犹未尽，“赵哲这小子看着人模狗样的，没想到还挺有唱戏的天赋。有空再来听。”


    说着他便拄着拐杖晃晃悠悠地带着人离开了，只留下还瘫在台上的宁王和早已在后台吓得尿了裤子的古老板。


    宁王看着安乐公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正拿着手帕优雅地擦着嘴角的苏念，眼中第一次浮现出了真正的恐惧。他不知道这个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怪物，这个广德楼他这辈子是再也不敢踏进来了。


    几天后，为了驱散那晚留下的心理阴影，宁王在京城最繁华的醉风楼茶馆包下了一个雅间，邀请了几个平日里与他交好的王公贵族饮茶作乐。古老板因为戏楼被安乐公霸占，每日都要陪着笑脸伺候，也是苦不堪言，索性也跑到这里来偷得浮生半日闲。两人在茶馆的大堂里偶遇了，四目相对都是一脸的晦气。


    “古老板，你那戏楼最近生意不错啊。”一个不知情的纨绔子弟笑着打趣道，“听说现在全京城的人都想去广德楼听安乐公说戏，安乐公说有缘分还能看到宁王爷唱曲儿呢。”


    另一个家里有实权的小侯爷好奇地追问：“啥啥啥，皇叔祖说真的吗？赵哲你什么时候开始唱曲了？”


    宁王的脸黑如锅底，偏生这位小侯爷素日里和他不对付，瞅准了他面色不虞愈发兴奋追问。


    “我们宁王不是一直自诩对乾坤伶人最是疼惜的文雅人嘛，怎么，其实是欲盖弥彰，如今才暴露目的自己亲自下场这一步了吗？哈哈哈哈哈！！！别光给皇叔祖唱啊，兄弟们也都是爱戏之人，改日让我们也欣赏欣赏宁王的歌喉身段嘛！！”


    身旁一位异性王爷家的世子挤眉弄眼地附和说道，“哎呦小侯爷，你可能不知道，安乐公说宁王身段柔媚唱腔破碎，比暗街的伶人还开放三分，咱可不敢欣赏，万一宁王殿下唱开心了想跟咱像他平时跟那些伶人一样春风几度，咱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啊，不可不可~~”


    “哈哈哈哈哈哈那不行那不行赵哲我还是下不去口的！！”


    “是啊哈哈哈哈哈只能辜负宁王殿下错爱了~~”


    “只是苦了皇叔祖了~”


    众人七嘴八舌玩笑中，宁王的神经终于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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