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 8 章

作品:《不白头

    崔雪断连夜骑马带着花芜尽回到了金阁。


    在距离三十里外的位置花芜尽的眼睛就被他蒙住了。


    一路上她立着耳朵仔细听着。


    这段路似乎没有人迹,他们是穿过了长长的一片草田。


    长草划过她的脚踝,似乎永无休止。


    远处的鸟扇动翅膀,稍后在枝头停歇下来。


    虫鸣不断,草声窸窣。


    这里应是树木环绕,


    体感似乎也越来越湿润了。


    从京城使到木州城是一路南下,他们现在身处比木州还南的地界。


    过了半个时辰。


    马蹄的声音干脆坚硬,脚边也没有了长草。反而有风卷过沙粒。


    花芜尽估计,此地寸草不生。


    马匹行至宫殿两阙下,崔雪断一拉缰绳,仰首看了眼顶上琉璃阁中的兰花,然后才摘下花芜尽眼睛上的布条。


    “到了。”


    花芜尽的眼睛被布蒙得久了,乍一见光让她的眼睛有点不适应。


    日光直射之下,望眼所见竟是一座辉煌雄伟的宫殿群。


    外围有数丈漆黑城墙高立,同样漆黑的宫门大开着,虎首铜纽嵌在宫门上,不惧风吹雨打。花芜尽可以从门内一览无余里面的重重宫阁。


    红漆斑驳,金瓦却经久不衰,仍然璀璨。


    照在日光下,如此奇景栖息在这样的荒芜之地,犹如撞见海市蜃楼。


    最高的是一栋剑阁。


    只不过这些宫殿淹没在时光的沧桑下,让人一看便是很久远的建筑了。显然不是本朝的风格。


    花芜尽念头闪过,这些杀手蜗居的地方居然会是一座宫城。


    这普天之下,他们竟会这么放肆地居于宫中。


    此地隐秘无人,确实是个隐匿的好地方。可蓦然平地起高楼,历史上定有书卷记载。上面就一定会派人监管。


    哪里还轮得到这些杀手占为己有呢?


    除非这座无垠宫城早早就在这儿了,而且无人知晓此地有这种建筑。


    花芜尽忽然想到,距离如今四百年的前两朝经历过改都之迁。


    可惜随之新宫没过多久就被反贼付之一炬了。


    日新月异,改朝换代。


    里面的资料大多被烧毁。屠城血海,加之一代代下来,大多人已经不会向后代提及,也就无人知晓这座旧址在哪了。


    这座宫城就这么被人忘记。


    现如今看到的这座宫群,很有可能就是前时旧宫。


    崔雪断把花芜尽抱下马后就牵着她手腕上缠绕的绳子从大敞的宫门走了进去。


    他就这么拉着她,走在日光之下的空旷之地。


    肃穆的宫殿高高耸立,死寂一般的沉默。唯有几只鸟儿横庭飞过,不见人影。


    花芜尽心情沉重,腿肚子也不禁软绵起来。


    “我会怎样?”


    花芜尽朝崔雪断问道,话里含着惧意。


    在这里,她只能问他了。


    崔雪断眸底晦暗,“不知。”


    “那让你……灭门的是谁?”


    崔雪断回过头来看她,一双鹰眼似乎洞穿了她的一切心思。


    “你杀不了他。”


    穿过从前举行仪式的天坛和广场,再往后去就开始出现人的声音了。


    建筑也变得低矮了许多,看起来就是日常生活的地方。


    花芜尽低着头,心跳如雷。


    身边走过的人个个身着黑衣,而且身上都涌动着和这个男人一样的气息。


    他们都是杀手。而且都在看她。


    她被带到这里,究竟会经历什么?


    花芜尽再怕也只能不断激励自己,这里是最接近真相的地方。


    也是最接近凶手的地方。


    她一定不能退缩。


    崔雪断把她带到剑阁下后,就有人前来带走了她。


    花芜尽无措地最后看了眼崔雪断,他背对着她从未有其他动作,神色也是一如既往地寂静。如梅树下的一滩死水。


    她被带走了。


    花芜尽对自己道:接受自己的命运吧。


    崔雪断原本一动不动的眼瞳在花芜尽被带走后,落在她纤细的身影上。


    她还穿着他买的衣,日光打在上面,和老板说的一样,会呈现出波光粼粼的效果。


    老板说这是京城女子中时兴的布料,他就买了。


    少女华丽乖巧的发鬓早就在第一天夜里就变成了披头散发,一路上她没精力收拾自己,这么看着,和从前的大小姐比起判若两人。


    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见了。


    花芜尽走到他看不清她的身影后,崔雪断就上了阁楼。


    楼梯窄细,走起路来嘎吱作响,这个最陈旧的地方住着金阁最有权势的人。


    “崔雪断,前来拜见主人。”


    崔雪断走到最高一层,拱手向一道镂空龙凤绕牡丹的圆门说道。


    门外有二人,各替他推开一扇切割为两半的门。


    崔雪断走了进去。


    剑阁所谓剑阁,阁中布满了兵器。每杀德高望重,或权贵富胄一人,所执行的杀手就就取一上等武器上交金阁。不知不觉整座阁楼已经块堆不下了。


    主人没有居高位,而是瘫坐在地上,酒色倾洒,他醉醺醺的,手指指着崔雪断,大笑道:


    “崔雪断,成功灭门花家,还带回了大理寺卿之女。为我琴家复了仇,大解郁气!你说我该怎么奖赏你呢!”


    崔雪断垂首,不见一丝欣喜之色,冷淡如冰。


    “任主心意。”


    “说起来你如今年二十有三了吧……”


    “是。”


    “男子普遍在这个年纪已经成亲了,不如我送你一桩婚事如何?”


    崔雪断不语了,浓密的睫毛扑闪了两下,压下震愕,良久才道:“崔雪断只想永远为金阁效忠。”


    琴金提起手边倾倒的酒壶,盯着上面的纹路撅嘴,轻飘飘唔道:“行吧,本主也不为难你。那就把花芜尽拿去供兄弟们享乐。折磨死了岂不更解气?”


    崔雪断第一次听到花芜尽的名字是在这时,他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花芜尽是谁了。唇瓣微抿,面色稍有触动。


    琴金遥遥一看,恰好没错过他眸中的不忍。


    他手指按在酒壶纹路上,唇角微勾。


    奇了,杀手的脸上居然会出现不忍之色。


    “本主再问你一次,这桩婚事你要,还是不要。”


    ……


    崔雪断出了阁,从此处往前看去,层层叠叠的楼阁间已经在张灯结彩,布置上了红喜。


    琴金说,大婚之日就定在今晚。


    准备得这么齐全,原来早有预谋。


    让花芜尽和仇人成婚,这就是他报复仇家之女的法子么?


    崔雪断站立在风中,心底空白一片。


    罢了,总好过她沦为……


    琴金说婚服已经放在他屋里了,崔雪断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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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换上。


    大红色的厚重婚服就像是血,挂在他房里,黄昏之色倾洒在上面。让崔雪断恍惚了。


    他的房间早就被布置成了婚房,院子到处都是红灯笼。就连窗上都贴了喜字,棉被都换成了鸳鸯红被。


    琴金是料定了他会答应。


    崔雪断摸上去,随后挑开衣带,垂目试穿这身特殊的衣裳。


    原先的黑衣丢在一旁,他赤着身,手指情不自禁抚过肩上的新伤。指尖颤抖。


    花芜尽么,倒是有几分骨气。


    穿上了婚服,崔雪断从来没穿过这样鲜艳的颜色的衣裳。依他言,这种颜色手上倒是见的多。


    路过镜子时他愣在了原地,镜子里的自己身着红衣,无不提醒着他即将要去奔赴什么。


    一切都像是过家家般的大婚,多么可笑。


    崔雪断把这一切都看作是琴金棋局中的一步。


    他只是作了一颗棋子而已,贪图什么真心?


    可望着镜中自己有些潦草的头发,崔雪断还是忍不住用木梳把它梳得规整。


    距离大婚还有一个时辰,他叹了口气,烧了桶热水好生沐浴了一番。


    再穿上婚衣,梳好头发,去成婚。


    花芜尽被带到一间浴室里,随后就有几个侍女过来给她梳洗。


    她不停后退,“你们这是做甚?”


    侍女利落地把她按住,迅速给她宽了衣,随后花芜尽就被推入了浴池。


    “姑娘,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啊。”


    花芜尽傻了,在水里扑腾了两下,一副全然不知的表情,“什么!你们莫不是在说笑,我和谁的大喜之日!?”


    “咦,你不知道么。阁主不是把你赐给崔雪断做妻子了吗?”


    “崔雪断是谁?”


    “崔雪断,金阁最厉害的杀手呀。”


    旖丽紫霞裹满了天,一片声乐齐奏之下,花芜尽头盖盖头,双手被绑着来到了举行仪式的大堂。


    她看不清眼前,全靠侍女搀扶着。嘴也被堵住了,花芜尽纵然想发声也发不出声音。


    她貌似被推入了正中央,周遭还围满了人。花芜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肩和另一个人的肩轻轻擦过。


    崔雪断的眼神自花芜尽进来后从未离开过她。


    看着她身穿嫁衣被推搡着而开,头顶珠钗摇曳,崔雪断捏紧了拳。


    身上的红衣好似变得与火一般烫。


    一道年轻男子的声线从上方传来,响亮道:“这可是咱们金阁建立以来的第一个婚礼。谁说杀手不能拥有自己的家庭,瞧瞧,我不就为崔雪断讨了个媳妇儿回来么?你们可得以崔雪断为榜样!”


    花芜尽在底下听着这般荒唐言,只觉得可笑。


    杀光别人全家,再把女儿拐进来就是讨媳妇了?


    花芜尽眸中恨意愈发深刻,她只想把这里的一切碎尸万段。


    “一拜天地!”


    花芜尽不跪,被人强压着跪。


    “二拜高堂!”


    花芜尽依旧不跪,又被人强压着跪。


    “夫妻对拜!”


    这次花芜尽完全被人把控着动作,她被转了个方向,再跪。


    耻辱,花芜尽觉得好耻辱。


    三拜起身之时,崔雪断看到了红盖头下新娘洁白的下巴。伴着泪水淌过。


    他眸色深邃,似是在对花芜尽无声宽慰。


    哭吧,哭过了,以后就不会遭人欺辱。


    我会护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