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我不吃药

作品:《黑莲花她胜夫君半子

    柳羡仙接过尚有余温的纸笺,几字清晰,写的正是:林南风北上秦岭,于山中踪迹已失。


    抬眼打量她的神色,看到的除了挑衅与自负,还有几分看戏的期待。


    她在期待自己的反应,问道:


    “是敌是友?”


    他在自己服药后的试探,犹在耳侧,他真想走一条路,就不该执着于此。


    时鸳眼眸一沉,思索之后,抬眼看他,语气依旧漠然冰冷,道:


    “非敌——非友。”


    非敌非友,默念这四字。


    他欣然一笑,坦然地接受早已习惯的挑衅外,满意她抽离出所有情绪,包括对于往事与故人,所有人与事,都化成棋局上冰冷的黑白子,包括彼此。


    只是关于这一子,她始终不肯与自己共执。


    “明日起,栖云别业的中馈钥匙,以备婚为由,交到杨氏手中。”


    北风夹杂着雪片,呼啸在二人之间。


    她拢了拢身上披肩,低头呵手取暖,轻笑道:


    “骤然拿回中馈,大张旗鼓地备婚,是想逼何氏前来长安?”


    永远能一语中的,能说出自己心中所想,柳羡仙坦然地靠在椅背上,得意地道出心中所想。


    “要过招,就面对面。再则明媒正娶之后,就不能再控制柳家其他人牺牲你。”


    时鸳歪头看着他胜券在握,绕过明媒正娶这个目的,继续笑道:


    “阿羡,是想对何氏手中权力动手,不必拿我做幌子。我猜,逼她前来是长房手中的平准堂,年底该算账了?”


    说完,见他并无异议,只头也不回地转身进了主卧,嘭的一声,将门关了个严实。


    挑眉轻叹,这才是无与伦比的鸳儿,说带刺话,让自己无法反驳一句。


    这两日间,她的一切反应与回答,让他在主卧门前坐了很久,直到身前的衣衫上落了一层薄薄的冰晶,声音一沉,吩咐道:


    “派人去看着竺家在秦岭的所有产业,找到为止。”


    抬手,让哑叔送自己回小书房。


    *


    几日间,秋风渐而冷硬,在悄然间化做冬日寒意,今年的冬日来得迫不及待,仿佛一夜之间换了季节。


    主卧中,尺蓝、寸红以及采蘩围坐在桌边,低声研究着,手中账本。


    柳羡仙进门时,就看出那是柳家的公账账本,却也不恼。


    榻上的时鸳秋香色窄袖上衣,配着梧枝色的裙子,衣领袖口镶了一圈浅色银鼠毛,耳边是细珠攒的耳环,配着发髻上冰种素簪,穿戴中都沁着疏离冷淡。


    “公账上头东西终是少了,于中馈并无太多相关。”


    时鸳在貂茵上捧着手中浅银色锦缎裹着的手炉取暖,面前是图写的纸笺,头也不抬道:


    “不想让她们看总账,那你让曾掌柜妻子田氏来教导她们三个,日常买卖里的弯弯绕绕,也明悉些。”


    “哑叔,差人去请田氏。”


    淡然吩咐,柳羡仙待哑叔与三个女使退出门去,才将腿上两个木匣放到了她面前的茶几上。


    “这匣,是你与我的婚书和定帖。这匣,是你的嫁妆。”


    他不遗余力地补上明媒正娶的种种仪式,时鸳扫了一眼那匣子,抬眼看向他平静淡然的神色,冷笑道:


    “我孑然一身,何有嫁妆?等我回到蝶舞门再补不迟。”


    他靠在椅背上打量她满不在乎的神情,话语间回归到博弈的本质。


    “何氏来之前,这些东西落了实处,介时我也少些被动。”


    逼迫何氏前来,是为了动她手中平准堂汇算之权,冬月初的大婚吉日,本就是为此,但何氏手段,他清楚知道,绝不能掉以轻心。


    她伸手扣在那木匣之上,不信他会做亏本买卖,冷声威胁道:


    “如此操之过急,只是担心你继母何氏?将来我离开之时,这些嫁妆,我都可带走。于你而言,给我、给何氏有区别?”


    柳羡仙低头轻笑出声,对她如旧的威胁语气唯剩习惯,偏偏好似为他着想,道:


    “以鸳儿不肯输人的性子,怎么忍得下无功不受禄的恩赐?在你走之前,定要为我赚回数倍不止。这不是嫁妆,是留你在我身边的身契。”


    好一个恩赐!


    他玩笑之中,时鸳冷眼一剜,仿佛听到他心中噼啪作响的如意算盘,偏生“相知”至此。


    她将两只木匣重叠,推到一边,对于这一份巨额赠礼,也是甚不在意,他盘算应对他的柳家,而她也在思索蝶舞门中的形势,可竺澄在洛阳也束手无策。


    眸色一暗,柳羡仙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放到她面前的小几上,平静里冷笑中恩赐意味更为深重,道:


    “银钱可还,这件事的报酬,我暂先记下。寿宴一结束,韩寂阳连你都没顾上找,就带着他的夫人,马不停蹄地回洛阳了。鸳儿想到原由了么?”


    她没动手去动那信封,转头扫视之间,是他低头含笑看着腿上的玄狐皮盖毯,修长手指轻抚过上头针毛。


    “怎么来的?”


    他抬头看她谨慎与疑问,摊手笑道:


    “他带着假门主见过澹台鸣,我亲自写信询问一二,澹台鸣不想得罪我这个柳家家主,自然说了个干净。我说过,我会送你回蝶舞门主的位置。”


    说闭,他温柔又冷峻地笑着,望着她凝眉拆信,才唤进哑叔,将自己推回小书房去。


    雪意渐大,下到入夜都未停,天地间都被盖上一层白。


    竺澄施完针,从小书房回到卧房中,见到坐在塌上,裹着披肩淡然的时鸳,好事道:


    “鸳鸯,你还坐得住?”


    时鸳捧着手里的小手炉取暖,心不在焉道:


    “挨不住疼就吃药,他吃了止疼药的胡话,也不便让我听。”


    还在记恨他故意喂药套话,反正这件事不会传出去,暂时罢演一两次“恩爱”,那又如何?


    靠在一边的燕北还万般不解,问道:


    “你两都要成亲了,就冲这个不该去看看?”


    她端盏饮茶,泰然自若,平静的语气里像是对竺澄医术的无比信任,却怎么也盖不住对柳羡仙的无尽冷漠。


    “成亲是成亲,其他是其他。”


    见她如此漠不关心,又瞥见竺澄看向自己的得意眼神,燕北还担心要输掉与他的打赌。


    “坏女人,你到底什么意思?和他成亲是你自己选的,现在又形同陌路?”


    时鸳瞪他一眼,轻笑着冷声道:


    “用完就踹不是你说的么?现在为他抱不平。怎么,你和你的柳算盘倒是称兄道弟了!”


    看着竺澄稳操胜券地朝自己挑眉而笑,燕北还皱眉冷哼,请他喝一个月的酒,还真舍不得!


    他心下一横,上前点了时鸳的穴道,一把将她扛去了小书房。


    她满面惊讶,却动弹不得,怒道:


    “你干什么!燕北还,放我下来!”


    竺澄哪里想到他会使阴招,却不敢当着时鸳的面声张赌约,只赶紧阻拦道:


    “燕北还,你放她下来!”


    燕北还不屑于理他,推开小书房的门,招呼塌边的哑叔出来,边把肩上的时鸳放到门内,在她身上坏事得逞的笑意更是得意。


    他伸手解开她的穴道,随后将她推进门内,扯下腰间牛皮革带,将门环捆了个结结实实。


    竺澄急道:


    “不带你这么耍赖的!这不算!”


    赢了赌约的燕北还一边捆着手中革带,忍不住大声笑道:


    “怎么不算?打赌的时候,又没说非得坏女人自愿陪着!那你把她放出来,柳算盘肯定记恨你一辈子,反正这一个月的酒,你是输定了!”


    竺澄见他得意忘形,赶紧小声拦道:


    “喂!你那么大声,被他两知道拿这个打赌,不得整死我俩!”


    柳羡仙靠在塌边,忍受着双腿上渐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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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的痛觉,转头看到想开门未果的时鸳,不服的踹了一脚门框,忍不住笑出声来。


    时鸳满面不忿,转身瞪了他一眼,新怒旧气一并跟他发了,上前拿了那红釉药瓶在手里,恨道:


    “还笑得出来,不给你吃药,疼死你算了!”


    虽疼得右手指甲刻进塌沿,他也不肯认输,咬牙挑衅笑道:


    “呵呵呵——我本来就没打算吃药,有点疼——而已。”


    她自负地一声轻哼,款款坐到塌沿上,冷眼看着他被施针后的疼痛折磨,心满意足地浅笑道:


    “那就看看,阿羡能忍到什么时候!”


    若恨心针发作时的痛觉,是周游于血液中的针刺,那么这解针的痛感,就是从骨髓中生出的斧凿,将每一寸血管凿碎后,研墨成肉糜,最后再抽丝剥茧般,从肉糜之中重组。


    握拳用力砸向身侧,柳羡仙任痛觉撕扯着,即使痛到喉间忍不住低吼,但在她冷眼相待之中,张了嘴的最后一刻,绝然不肯出声。


    见他张口那一瞬,时鸳眼疾手快,将暗自倒在手掌中的两粒止疼药,灌到他口中,一手托住下颚,一手捂住口鼻,见他喉间吞咽数次,确定药丸已经吞下,才松开手。


    她故意在他肩头擦了擦手,得意道:


    “不想吃,我就偏要你吃!吃药睡下,今晚就不会烦我了。”


    他低头咳了数声,药丸已经吞了下去,抬眼处,皆是她扬扬自得的笑容。


    剧痛之下的脸上,青筋暴起,双眼怒睁。


    在她起身之际,用力将她拉回榻上,用尽全身力气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双手按住她的手腕!


    “我不吃药,不是因为我忍不住痛!是我知道我会说什么,既然要说,那就清醒时说!”


    从未见他动怒到如此,却丝毫未有惧意,试图挣扎间,她不屑道:


    “谁要听?柳羡仙,你放开我!”


    双手死死将她的手腕按回榻上,又一阵剧痛袭来,他可以看清她眼中痛到狰狞的自己。


    “慕鸳时,我现在所有的痛楚,都是拜你所赐!嗯呃——”


    哪怕迎上他震怒的眼神,哪怕无处可逃,她也毫不示弱,挑衅地回击道:


    “那你更该谢谢我!没有我,你还在木屋里苟延残喘,行将就木!”


    “那么重的安睡甜梦香,到第二天燃尽,我根本不可能醒过来,可你为什么要来!?”


    面对他抛却生死间的冷声质问,双手间忘记对抗,眼眸骤缩间,时鸳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她从没想过,在第一次见面时,将自己算计得干干净净的柳羡仙,会想自尽。


    “你说什么?”


    看着身下最不该意外的人,露出了最惊异的神色,这一次,赢得酣畅淋漓。


    剧痛与盛怒撕裂了惯有的冷静外衣,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情愫,他咬牙饮痛,苦笑间不紧不慢地诉说着,那一天她未曾清晰的细枝末节。


    “呵呵——我的鸳儿神机妙算,也有失算的时候。我那晚想自尽,连哑叔都不知道。我只告诉他待到响钟,再叫我起来。可是甜梦香才烧了一小半,道观钟声一起,门窗一开,你就到了。”


    时鸳惊讶间唯有沉默,看着他怒火里爱恨交加的眼神,眨眼之间,模糊了视线,回想着那日的记忆。


    那晚,她走到檐下,闻到过量安睡甜梦香的原因,竟然是这个!


    双腿的痛觉逐渐减弱,他知道止痛药在起效,竭力控制着唯剩不多的清晰意识,发泄道出心底深处最不堪、最脆弱秘密时的,愤恨与痛楚。


    “是我,用甜梦香拖着不让你醒;是我,何氏到之前,支开燕北还;是我,故意让你换上我的衣衫,造就你我白日宣淫;是我,故意挑拨你和燕北还争执……可你,偏偏都知道。你多聪明啊,聪明到我提都没提,都能猜到是袁语慧向我下的恨心针!”


    用尽全身力气的低吼,朝身下无处可躲的人,倾泻着所有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