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垣眼前隐隐约约恢复了一些色彩，他努力分辨出，那似乎是两个人影。


    想起失去意识前见到的人，他突然猛坐起来，尽管脖子像是落枕了一般痛苦。


    “元帅…”他看向洛明戈后才注意到，屋内除了这两人，还多了另一个五花大绑的人。


    但看穿着，十分体面洁净。


    “…清障部队！”他险些骂出声来，但由于自己也被绑着，他也只是从一个角度跌到另一个角度。


    “你也认得出来啊。”洛宁把手里的小刀抛起来又接住，不难注意到，那刀尖上还带着血。


    温垣警惕地仔细看了看那人，刀上血迹似乎来自他的后颈，那里流了一地的血。


    “别看了，我卸了他一边耳后的过滤器，人还没死。”洛宁冲着温垣道，她眼神忽然一变，“现在，该你了。”


    “…该我什么？”


    “你身体里的东西，我也很感兴趣，所以特地等你醒过来之后再下刀。这样，你就可以意识清醒地及时回答我的问题了。”


    “不是…等一下！”温垣本以为她只是吓唬人，结果她真的起身了，耳后的痛感顿时直达大脑，他连忙大喊，“我和他们不是一波的！我是偷了他们技术自己复刻的！元帅我真不是！！”


    洛明戈一直安静地坐在旁边看着洛宁动手，直到温垣喊出这句话。


    “你什么时候、在哪偷的？”


    “在…在…”温垣感受着刀锋在皮肤上的冰冷，努力组织着理性回归，“在弗洛卡保星的守卫基地！大概三年前，我剖了两具他们的人的尸体，然后…然后改良了一下过滤器。”


    “改了哪部分？”


    “我发现他们的过滤器不是抵抗精神干扰，而是改变人本身的神经结构，所以叫手术针更合适一些。我保留了精神干扰防御频率的那部分，其他糟粕都去掉了。”温垣完全老实交代，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娘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他如果有所保留，那绝对是宁可错杀的下场。


    但他也能理解，毕竟这世道，谁能轻易相信陌生人？至少他不能，他也只是迷信洛明戈而已。


    他继续道：“我以前做技术鉴定的领域就是和精神力和脑神经相关的，我发现这个过滤器会加速脑区老化，本质上就是大力激发大脑潜力来抵抗干扰，理论上他们就像一个个高压瓶，随时会崩溃完蛋。但…很显然，清障部队的人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天才，暴走失败的非常少。”


    洛明戈单手转着笔，依旧漫不经心道：“那你觉得，是谁组建了这支队伍？”


    “…不知道。”温垣跌坐下来，颔首自言自语似的，“但我不相信当初只是因为意外，当时那么多人瞬间失去意识，可还有那么多幸存的人能做些什么，如果没有清障部队的干扰，联邦那么广阔的星域不会同时治安崩溃！”


    他抬起头时，不安、恐惧烟消云散，他看向洛明戈的眼神中只有疑惑与存在多时却无处安放的愤怒：“元帅，我恳求您告诉我，您消失的这三十多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联邦怎么会批准共鸣装置的大范围应用？”


    .


    飞行器舱内一片寂静。


    “我捋捋嗷。”季明屿抹了两把脸，手指朝上，似乎智慧会自天上来，“假如，只是假如，洛姨二十二年前没有死，而是去到了未来——也就是从今天开始算的两年后？她在那边过了二十年，又回到了二十二年前，也就是现在这个时间点？”


    凯·曜森险些没听明白：“这时间线怎么听起来那么乱，且毫无理由啊？为什么二十二年前可以穿越到二十年前，在那边生活了二十二年又可以穿回现在？”


    “不知道。”洛宁坦然摊手，“反正，我妈没赶上开端，也不知道结局，莫名其妙参与了中间混乱的二十年，结果现在…还没彻底发生？”


    她用词已经算是严谨，季明屿和凯也听出来了。


    还没彻底发生，就是已经有了苗头。


    “所以真的是时空穿越？有没有别的什么可能…”凯·曜森抱着最后一点侥幸，陷入了几乎本能的逃避式纠结。


    “这不重要了，重点是什么显而易见。”季明屿拍了下他后脑，神情也十分沉重。


    哪怕洛明戈经历的不是“这个联邦”的未来，“幽灵潮”那种大规模精神失控，本质上依旧是人为灾难，也意味着，可以预防，也可能再次发生。


    她和洛宁经历的一切也许不会发生，但这种经验却必须加以重视。


    “我觉得这种事情，还是得跟联邦汇报一下，毕竟…上面的决策，我们看不到听不着，总得有真正能处理的人来接手…”凯·曜森闷了半天，憋出这样一句话。


    “那你有没有想过，洛姨肯定想到的更多更全面？”


    “…那怎么个意思？有人故意这么做，故意弄出那什么…清障部队？”


    无人应答。


    “靠！”凯突然爆了句脏话，也不知道冲谁，吼得愤怒又无措。


    洛宁是最平静的一个。


    她甚至有些无法理解季明屿与凯的不安。


    她从出生起就生活在那样的环境，混乱才是常态。也是到了这边才发现，原来人是可以一直吃饱的，是可以不带武器出门的。


    这两人在她这里，一直是松弛单纯俩傻小子，有点脑子，但也是疑神疑鬼相信了所有，要是放在那边，一天就得死。


    从前她的首要目标是先活下来，其次是和洛明戈女士逐步靠近共鸣装置的真相。


    然而现在，这两个目标的优先级似乎正在因为洛明戈的个人情感而进行了微妙的调转。


    季明屿本来是瘫在椅子里不说话的，但沉默实在太久，他还是偏过头来问洛宁：“你和洛姨在那边那么久，应该已经查到很多了吧？那个共鸣装置，你们是不是知道会部署在哪，也知道是谁发起的？”


    “也没那么清楚，我们找到了一些尘封已久的资料，但可惜，记录并不完整，只是看到了几个利益相关方的贡献和作用。有笔吗？”


    凯·曜森的无纸化生活已经太久了，还是季明屿从库存里翻出了一支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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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笔。


    洛宁随手扽来一张餐巾纸，大笔一挥——


    精神开发部。


    联邦议会。


    莫迪伦商会。


    Theo心源教团。


    看到第一个名字，季明屿心下已经一沉，第二行落笔，心凉了半截。


    联邦种群文明丰富，权力制度上，执行议会、元老院、仲裁院与军事部四维共治。其中元老院与执行议会互相制衡，仲裁院在其中中立制衡，军事部又直接对元老院负责，不听命于执行议会任何官员，但若军方违规，元老院与仲裁院可联合进行军事部的内部罢免。


    但即便这样，还是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凯·曜森内心一团乱麻，刚伸手想去碰那张纸，便被洛宁啪地按住。


    “看看就行了，还想拿走？”


    “不是…防我也没用啊。”凯委屈得炸毛，“你看看你写的那几个，哪个是我们俩能怎么着的！”


    “跟你俩讲这些就不错了，我这是严谨的工作不留痕。”


    凯觉得她是学了几个词就开始瞎用了，但现在也没有心思斗嘴。


    这么想来，嘉芙汀女士和季雯阿姨应该早就知道了一些事情，这些时日的忙碌与消失，大概就是去查这些了。


    一段听起来兼备内忧外患的诡异经历，按照他浅薄的理解，应该是先安内再攘外。


    但既然他都这么认为了，那群大人肯定就不会这样想。


    那个清障部队，听起来极为可疑。


    按照洛宁的描述，除了幸存的神智清醒的人，就是那些清障部队士兵可以进行有意识的活动，尽管他们是与“生存”相悖的一群人——不如叫他们工具人。


    可谁改造了他们？谁挑选了他们？


    不太可能是联邦，以一种不可控、不可逆转的方式去管理和守护另外一种不可控、不可逆转的工具，这不是联邦的作风，也不是任何一个理智文明会干的事。


    “你真不知道共鸣装置是什么原理？”季明屿又不死心地问了一嘴。


    “比较复杂。”


    “…那你就是知道！你不会撒谎只会转移话题！”


    洛宁的眼神躲过两道炽热的目光，投向了窗外广袤的宇宙星海。


    她也不是不想说。


    但洛女士说过，若是将来被问起，虽然大多数时候不必说谎隐瞒，但还是尽量避免讲出她们也未调查清楚的事情。


    很多事情是当局者迷，若是带着主观猜想把这个不完整的故事讲给别人，也许还会误导别人一起走向那个主观的错误方向。


    “你们这个飞船真不错啊，人不用一直盯着。”


    “…”


    谁也受不了这么生硬的话题转移，好在季明屿和凯·曜森还算知趣，他俩知道问不出什么了，便坐回了主控位。


    舱内安静得像是真空仓。


    季明屿还在消化今日获得的巨大信息量，余光一瞥，光屏上出现了一个不知名亮点提示。


    转眼间，一变三，三变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