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容库所在的巨大仓库像是一口被掏空的金属峡谷。


    他们似乎下了很多层，屋顶仿佛高耸入云，光线从顶部漏下，在空气里被飘浮的尘屑、焊烟折成不均匀的光束。


    地面也是东补一块西盖一层，有些斑驳的金属板还能踩出声音。


    “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啊…怎么还不如我上次来的时候？”凯·曜森难掩嫌弃，又侥幸躲过一个不看路的四手外星人，他压着脾气问洛宁，“这么多东西，你打算咋找？我可不想翻垃圾堆嗷。”


    除了几排还能看出排列章程的摊子，一座座比人还高的零件山基本都是横七竖八地堆着——


    生锈的废旧外壳、残损的机械肢体、被喷上不同编号的外骨骼残件、整盒整盒的芯片板卡，还有各种不知从哪个文明捡来的奇形零件。


    如季明屿所说，这就是个垃圾场。


    洛宁忽略掉那两人的提醒与抱怨，自顾自地向前走，甚至都不回头确认他们是否跟上。


    几个小时后，她终于在靠近边缘的行列停下。


    “我要那个东西。”


    洛宁下巴一挑，季明屿和凯·曜森顺着她点头的方向看过去，前方围着一大群人，中间那人站在一张被油污染黑的金属台面上，把一个不起眼的灰色不规则小盒高举过头，正在挑起更热烈的气氛。


    “各位看清楚啊！”他先是拍了拍灰盒外壳，“这种材质，你们在收容库转上十圈都不一定能遇到一次——不是普通军规钛，不是合金陶化层，是星域级科研材料！听懂没？保密级别的！”


    人群里立刻嘘声与好奇声混杂，喊他胡扯。


    卖家并没挂脸，反而一脸骄傲：“常来的都知道我货源一向是好，我告诉你们，这玩意儿当时在联邦外环被当成废件清理了，但我一眼就看出来这技术绝对是顶顶好。”


    凯眯着眼，隔着一段距离努力分辨那玩意儿：“那是啥啊？”


    “你别管，反正就是那东西。他们在做什么？”


    “赌货吧。不是…你怎么就确定是那东西？”凯很是怀疑，这得是什么运气，能让她在这么乱的地方真的遇上她想要的。


    “因为我见过。”


    她这样一说，季明屿可就来劲了，他拽着洛宁的胳膊站到一旁，小声问：“是在你那边见到过？”


    “嗯。你看到那盒侧面有个斜凹吗，那是定位槽，很标准的结构。”


    “你眼神够好的，那么小也能注意到。”季明屿的兴奋更上一层楼，“你想怎么把那东西搞到手？钱你不用担心。”


    “所以什么是赌货？”


    “诶…”凯·曜森想了想，却叹了口气，“其实是有些不良商家为了真假混卖想出来招儿，算是半赌半拍卖吧。商家会把商品放进自己做的一个随机装置内，启动后会在高速转动，买家下注拿钱押它最终会停在哪个号码。”


    “那要是没人押中呢？要是有很多人押中呢？”


    “都没押中…钱也是卖家的，盈亏自负。”凯耸了耸肩，“要是好几个人都中了，那就他们自己协调喽。”


    洛宁表情变得难看起来，这不就是骗钱吗？这种不合理的规则竟然没有人质疑？


    “就没人不想被耍、直接抢的？”她脱口而出。


    “…都来这边了，没几个真想来买东西的，都是来图一乐。”凯眼球一转，“你不会是想…那不行嗷！咱还是得遵纪守法！这边如果闹出动静叫来警卫也是很快的！”


    洛宁紧了紧衣服，毫不在意道：“他们正常买卖就好，要是在眼皮子底下耍花招，那就别怪我了。”


    她把丑话说在前面，却把凯说得发虚，他急忙找补道：“我！我来吧。我研究过那个随机装置。”


    这下轮到季明屿奇怪了：“你小子什么时候…”


    “之前来的时候偷偷下来玩了几把，让我妈逮住被狠揍一顿。但是我回去之后还是不甘心，买了好几个装置研究了个底掉…”


    “你能预测？”


    “…还行吧，至少多看几轮就能知道他有没有出老千。”


    三人合计半天，决定每个人都会押一个数字格子。


    先扔点钱就当是买经验，等他看出门道来再抢货。


    他们挤进人堆，押上最低限度的星币，一圈人已经沉浸在开盒的盲目激情中，对这几个小朋友并不是很在意。


    这次赌货已经进行了三轮，无一人押中，也就是说这卖家已经挣了至少十万星币，


    来钱的速度让洛宁隐约有点内心不平衡，倒不是要学习经商之道，就只是想掀桌。


    三个人也花了好几万星币，凯终于看出拿老板是在哪动的手脚。


    一般这种机器其实有两个内部制动器，一个是机械刹停，另一个是磁制动。理论上它停在哪是随机的，可如果稍微改变它停止前的重心方向，就能让磁制动优先锁定靠近某个方向的格子。


    他每次举起来给人看的时候，都在给机器一个极轻微的往左/倾偏重角度，即使角度十分细微，停的位置还是更容易落到右侧的数字格子。


    新赌局开始，凯·曜森押上一号格子的右侧。同时还有一个人也押到了那。


    “呦。”


    结果一出，卖家脸上并不见不悦，反正已经挣了那么多了，收手也是一件好事，他笑着把灰盒拿出来，放在一个简陋的包装盒上：“几位，这东西是你们的了。”


    就想凯说的一样，卖家拿了钱就跑，东西到底是谁的，他根本不在乎，反正多半也是从哪捡来的货。


    凯·曜森上前半步：“你们开个价，这东西我要了。”


    许是把花钱说得太过稀松，对方一下就嗅到了某种吸引人的味道。


    为首的矮胖子捋了捋油腻粘连的胡子，笑道：“我也肯定是要拿到手的，不然我费这么多劲拿到它干嘛？”


    “刚刚那老板说了那么多，也没说清这东西到底是做什么的，各位却那么笃定，想来也是同行。”


    凯·曜森也不清楚那是什么，但显然，这几个人更不知道。


    刚刚赌货时，那人身后的伙计明明也问过身边人灰盒的用处。


    矮胖子笑容油亮亮的，但其实心中一片空白。


    他本来就是想玩一玩，再搞点垃圾回去倒买倒卖，但卖给谁不是卖？


    “你都这样说了，那我肯定也要给你个面子。我们都知道这东西不好搞到，你要是诚心要，咱们也能商量。”


    “那多谢老板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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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您开价。”


    凯·曜森闲暇时也会跟着家里做点生意，只不过，他学到的那套规矩在收容库水土不服。


    他的礼貌在这群人眼里就是柔善可欺。


    “开价倒也不难，”矮胖子说得慢吞吞，“不过您这话说得太轻巧了。东西是我们赌出来的，规矩在前，谁都能争。可您这么着急想买，不免让我觉得，行业鱼龙混杂啊。”


    他顿了顿，眯着眼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即便不会做生意，季明屿也能听出来，这是逼人摆出态度，再趁机涨价。


    凯·曜森还想稳住局面，声音尽量平和：“老板，大家都在这儿，你要是乱规矩，别人也会记住你做事不地道。”


    矮胖子却完全不为所动，那笑意愈发糊成一片油光：“小兄弟，收容库可没这规矩。”


    他偏过头，对身后的两人咂了下嘴。


    两个高壮帮手立刻上前一步。


    他继续道：“你们是真心想要，那就是另一套规矩。”


    洛宁轻轻打量现场一圈，视线游移在状况之外，胖子注意到她的眼神，顿时笑得更放肆。


    笑这几个小年轻装模做样，也笑自己马上就能宰一笔大的。


    凯·曜森还想再说什么，但身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啧”，只见洛宁的身形瞬间领先自己半个身位。


    砰。


    一声极短的闷响。


    无声枪擦着他头皮掠过，只削下一层薄薄的皮肉，连带几缕油腻的碎发飞起来，被烧焦吹散。


    鲜血淌不下来，只在头皮上拖出一道火辣辣的红线。


    矮胖子整个人僵住，连眨眼都忘了。因为那柄原本插在他腰间的枪正抵着他的头。


    “哎呦，秃了。”洛宁与他几乎平视，轻轻感叹，“谈生意还带武器，你说说，是不是有点危险？”


    季明屿也趁机夺了另一人的武器匣。


    反正已经干了，与其怕这怕那，不如一鼓作气把东西搞到手。


    “你敢在这儿开枪…”矮胖子回过神来，还想威胁洛宁，但洛宁又打断他说话。


    “我甚至还敢再开一枪。”她缓缓挪动枪口，正对眉心，“你说是这里，还是眼睛？”


    “要我说！”凯·曜森突然开口，试图控场，“咱们这笔交易正常进行，东西我们拿走，按照这里的规矩，我给你一笔钱。这事就算了了。”


    洛宁并不太满意这个提议，都已经这个地步了，还打算主动给钱？


    但她也不会在外人面前内讧，凯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灰盒拿到手，洛宁还白得了一把无声抢。


    其实在夺枪射击前她也不清楚这是什么武器，反正不管是什么家伙，先开枪再说。至于会闹出什么动静、会引来什么麻烦，那都是后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不过没想到，季明屿说这还是个不错的东西。


    三人正打算离开，几个穿着得体的中年男人突然迎面走来。


    “几位。”为首之人戴着金丝边眼镜，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礼貌地微微颔首，“鄙人是本次博览会的负责人之一。刚才注意到各位对我们的展品颇有研究，不知是否有兴趣移步一号星的私人会客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