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傍晚，嘉芙汀才离开。


    她大概就是传说中喝多了且情绪充沛的状态，抱着洛明戈又哭又笑，说了很多洛宁听不懂的东西。


    好不容易把她送走，洛宁开始收拾屋里的残局。


    桌面上倒着的空瓶子，地上踩碎的玻璃，半杯洒掉的酒味混着夜里潮湿的风。


    只喝酒，不吃饭，这两个女人大概说了很多话。


    但洛明戈并没有喝多，她只是终于把那颗常叼着的烟点上了，站在门口吹凉风。


    “今天她来做什么？”洛宁边干活边问。


    “季雯在军中没时间出门，只好让嘉芙汀一个人送点资料来。”


    “…当时大战的资料？”


    洛明戈沉默一瞬，风从她指尖的烟绕过去，烟雾轻轻散开：“当时打得太急太快，我们搞不清来龙去脉，只能不断用人命往上填。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想，能不能捋出个前因后果。”


    洛宁停下动作，看着她的背影。


    洛女士今天说话的语气不太一样，没有玩笑，只有微妙的疲惫感。


    “资料上写了什么？”洛宁问道。


    “你还记得我们离开那里前看到的东西吗？”


    “都记得，但我…”


    “那就好好记在心里，之后都会明白的。”


    “…现在为什么不能跟我说？”洛宁对于洛明戈女士这种顾左右而言他的行为很不满意。


    “因为我也有想不通的地方。”洛明戈轻笑，仿佛一瞬间就释然了，“至于你…”


    她慢步过来，突然进行一个锁喉：“你太弱了，再加上联邦的武器还用不明白，等你补好基础教育再掺和那些破事。”


    “我现在就挺好的！”


    洛宁试图逃脱，但洛明戈就像长在她背上一样，一动不动，连她指尖夹着的烟都还平稳燃烧着。


    “遇到绑架还得别人来帮，洛宁小朋友还需要好好提升哦。”


    洛明戈不逗她玩了，松开手，靠在门口继续抽烟。


    “…他不帮我也能搞定。”洛宁嘟囔着。


    “再过半个月，学校就放假了。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洛明戈忽然问。


    洛宁对帝都星其实还是人生地不熟的程度，她每天都在两点一线，最多再去个黑市。


    她连城里都没去过。


    “去嘉芙汀家住一阵吧。”洛明戈没给她思考的机会，便又道。


    “…我干嘛去别人家住。”


    “我要去找些老朋友聊聊。”


    “那我也可以去。”


    洛明戈轻笑：“那么久没回来，突然带个那么大个女儿，我怕吓到他们。”


    这种无聊的理由，洛宁是听不进去的。


    但既然洛女士不想现在说，那就算了吧。


    洛宁对这些她不熟悉的人和物都没什么感情，但她多少也能理解洛女士的心情——


    大概有些恨铁不成钢吧。


    下午的“拐卖”仿佛只是个小插曲，谁也没把它当回事。


    洛宁照常去学校后门摆摊，季明屿和凯·曜森也训练归来，他俩对于告密的行为莫名有些心虚，站在洛宁跟前时十分乖巧。


    “我妈…没打扰你们吧？”凯·曜森扯起假笑试图寒暄。


    他不了解洛明戈元帅，但他了解嘉芙汀女士，也就是自己从来都喜形于色的母亲。


    想必，又是一番感动联邦的场景，多半还有点吵。


    “见面了，相认了，聊天了。”洛宁简单概括。


    她今早刚从市场进了新鲜的鱿鱼，她可以滚筒煮串串和铁板烧一起卖了。


    “那挺好的…”凯和季明屿观察洛宁眼色，似乎也没什么事。


    凯又道：“我妈说，想让你放假时候来我家住，她最近刚好要留在帝都星处理点生意上的事。”


    “哦。”


    哦这个回答很微妙，让人摸不着头脑。


    季明屿接过铁板鱿鱼，准备找个安全的话题缓冲尴尬。


    但后面忽然有人催促：“两位买了这么久，该轮到我了吧？”


    凯·曜森回头，本来还在想是谁脾气这么冲，结果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吓了他一跳：


    “郑、郑老师？”


    郑众元人高马大，寸头脑袋在人群中十分显眼，衬得季明屿和凯又小又弱。


    他看向洛宁：“来五份铁板烧一切。”


    “老师，这有点多吧？要不回食堂吃去？”凯·曜森壮着胆子多说一句。


    平时都是学生来吃，大家私下好奇也就罢了，要是来个老师，那不是肯定藏不住了？


    “凯·曜森是吧？”郑众元记得这个让一众老师都头疼的学生，一点名，对方唰得站直，“又不让我吃，又不让人家赚钱，你想怎么的？”


    “…嗐，我就是随口一说。”凯被季明屿拽着，背过身去撒腿就跑。


    “这俩臭小子。”郑众元轻笑，像是对洛宁说话似的，“帮人代过课，赶上他俩在一个组，就得时刻盯着，不然总能被他俩钻到空子。”


    洛宁不语，安静做饭。


    “校长托我给你带个话。”他突然开口，直来直去，也没想着避开人。


    洛宁先盛了一盘递给他，郑众元猛吃一口才又含糊道：“那天劫道的人已经查清了，是明界动力派来的。你把他们怎么了？怎么直接让人过来拐带你？”


    洛宁自然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明界动力是什么？”


    “联邦一家研发神经药物的公司，不是什么体量很大的研究所。你和他们还有往来？”


    “不认识。”


    郑众元边吃边说调查情况，最后又问她：“我们这个走的都是正规流程，那几个人已经被关起来了，也会有部门去明界动力深入了解。你这边…是想自己沟通解决，还是让学校继续出面？”


    “那你们代一下吧。”洛宁也不跟他们客气，反正已经插手了。


    “行。”郑众元点了点头，没有发表任何主观意见，他今天就是来传话的。


    五份铁板烧装好后，他捧着袋子正要走，又顺嘴一句：


    “你这东西不错，别让人恶意竞争了。”


    这等语意不明的话，洛宁自打来了这联邦，是三天两头都会听到，都已经习惯了。


    倒是躲在一边的两个人鬼鬼祟祟又凑过来：“你怎么和郑老师认识上的？说啥呢？啥正规流程？”


    洛宁如实相告。


    “啊？！这么明目张胆？这咋不跟我们说啊！”


    “没瞒啊，你妈知道。”洛宁扫了一眼凯，塞给他一张餐巾纸，不许他把吃的油滴在她餐车上。


    “…是吗，那我妈怎么没和我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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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要和你们说？我们很熟吗？”


    季明屿和凯·曜森相视，猛猛摊手：“这么冷漠吗洛宁同学？我们好歹…家长关系好啊！”


    感觉最开始洛宁还能礼貌待客，互相认识之后，就只有臭脸了。


    洛宁也知道今天对他俩没什么好脸色，她自己想了想，大概还是因为，她即将要被洛明戈女士轰去凯·曜森家里去了。


    从小到大，她还没和洛女士分开过。


    心里不愿意，但真到了那一日，她还是得背着小包袱准时站在嘉芙汀家门口。


    在城区的另一边，又是一片富人区。


    有人喜欢住在主城高耸入云的天塔之上，也有人喜欢占地大、邻居少的私密地段。


    嘉芙汀和季雯就在这里置了相邻的两块地，附近几公里都没有人影。


    嘉芙汀早早就出来迎接，身后还跟着两个黏人的尾巴。


    “就这么点东西？给我吧。”她热情迎上来，洛宁却没把行李递给她。


    她不习惯。


    好在嘉芙汀也不在意，她只是带着洛宁到处走了一圈，一层是开阔的客厅和工作区，二层是卧室与娱乐室，最后把她领到房间。


    “我虽然不用出差，但还是得时不时消失一下去处理点工作，你有什么事找凯就行。”她嘱咐道。


    “我妈可从来没对我这么和颜悦色过。”凯在一旁拆台，慈母形象果然还是得在外人跟前，连季明屿都很少见过她如此贴心，也在旁傻笑。


    “找揍啊你俩！”嘉芙汀立刻亲身演示加恐吓了一番，又转头对洛宁笑道，“今天你先随意逛逛，明天我们的暑假就开始啦！”


    “…”


    洛宁觉得哪里很不对劲，但嘉芙汀郑重其事，还要做一顿大餐，作为暑假的美好开端。


    她是个高精力人，高得让人难以招架。


    一顿饭吃得太过热闹，嘉芙汀像是终于抓到机会，缠着洛宁问这些年发生的事，比如，洛宁的父亲是谁。


    季明屿和凯·曜森自知他们的身份问这种事不太礼貌，但还好有嘉芙汀杀在阵前，他们一边吃饭一边默默支棱着耳朵。


    “我没见过。”洛宁实话实说。


    “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知道，我妈没怎么提过。”


    “…那，怎么认识的、发生过什么，你总听说过一点吧？”


    “这个她说过。”洛宁慢悠悠送进嘴一口布丁，这种软软甜甜的东西很让人有满足感，“她说我爸帮她装了那一半的身体。”


    嘉芙汀问过洛明戈很多次，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消失不见，她去了哪，又经历了什么事。


    洛明戈挑挑拣拣说了一个复杂又能够自圆其说的故事，但她和季雯也不是傻子。


    她们接受曾经的领袖、朋友有难言之隐，却无法对她这么明显的困难视而不见。


    她想了想，又道：“明戈说，他们也一起生活了三四年，就一点东西也没留下？”


    “人都被轰成渣渣了，还能留下什么？”


    洛宁对生身父亲其实完全没有感情，洛女士也几乎不在她面前流露出任何相关的感情，所以，那只是个陌生人而已。


    她吃了几口，又道：“我们那边不流行怀念旧人来着，人总是死得很突然，稍微留恋一点就把自己也搭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