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厅内，死寂如同实质，只有仪器残留的警报嗡鸣和众人压抑的呼吸声在回荡。平台上，陈沦已恢复静卧，唯有眼角那道极淡的灰白痕迹，证明刚才那无声的痛苦嘶吼并非幻象。那痕迹正在缓慢消散，如同蒸发的干冰，没留下任何水分，只余下一丝冰冷的规则余韵。


    莉娜瘫坐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脖颈后的烙印如同被投入熔炉后又急速淬火的钢铁，滚烫与刺骨的冰冷交替肆虐。更让她心神俱颤的是那挥之不去的幻象：视野边缘缓慢旋转的冰冷齿轮虚影，耳中萦绕的规则锁链摩擦声，以及脑海中那个淡漠的“重新初始化”的低语。


    “莉娜！报告状态！” “银铃”的声音穿透了那些幻象的噪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


    “……烙印……很痛……”莉娜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眼前有齿轮……耳朵里有锁链声……脑子里……有声音……说要‘重新初始化’……”


    “信息包内部隐藏的协议模块被意外激活了，”“星图”快速分析着刚刚捕捉到的数据洪流，脸色极其难看，“模块旨在验证‘绑定意识单元’与碎片核心的协议同步状态，并在检测到‘严重偏离’时强制执行‘校准’——这是古老协议中防止异常失控的后门机制！但它完全忽略了陈沦意识的脆弱性和当前的非攻击性引导环境！刚才的脉冲，对陈沦的意识造成了严重冲击，同时对作为‘触发媒介’的莉娜的烙印进行了反向规则‘标记’甚至‘污染’！”


    “污染？”克鲁格冰冷的声音响起，他手中的规则短杖已微微亮起，“担保人莉娜，是否已失去控制或成为新的扩散源？”


    “尚未检测到莉娜的规则场有主动扩散或攻击倾向，”“星图”立刻回应，但语气沉重，“但她的烙印结构确实出现了未知变化，‘僵化’特征混合了新的、带有强烈‘协议强制执行’意味的规则印记。她感知到的幻象和低语，很可能就是这种混合印记对她自身意识产生的侵蚀性反馈。”


    泽塔冲到了莉娜身边，手中一个精巧的规则扫描仪快速掠过莉娜的烙印区域，她的脸色越来越凝重：“烙印的规则纹路正在发生结构性改变……部分区域开始呈现与碎片核心外围协议层相似的非有机几何形态……同化在加速！而且混合了刚才那种‘校准’脉冲的强制性特征！必须立刻对她进行隔离和净化处理！”


    “不！”莉娜强忍着剧痛和幻象的干扰，抬起头，眼神中带着倔强，“我还能控制！中断……中断会彻底切断我和陈沦的链接！他现在……他的意识比刚才更弱了！需要稳定的连接来安抚！”


    她挣扎着，将一部分意识再次沉入烙印。尽管剧痛和幻象干扰，她依然能模糊地感知到链接光脉——它现在变得黯淡且不稳定，另一端那代表陈沦意识的“火种”，光芒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明暗节奏混乱不堪，散发出的情绪碎片只剩下纯粹的痛苦和更深沉的……死寂。


    刚才那粗暴的“校准”，几乎将他刚刚萌发的一丝“平静”和“依恋”彻底扼杀。


    “自我锚定……”“银铃”突然命令道，声音斩钉截铁，“莉娜，现在！立刻进行最深度的自我锚定！集中在你作为‘莉娜’最核心、最不可动摇的记忆和信念上！用它们去对抗烙印中的异化规则！泽塔，‘星图’，准备进行辅助净化，但仅限于清除最表层的、非莉娜本源的强制性印记，绝不能伤及她的烙印根本和意识！”


    这是冒险。在莉娜烙印结构剧变、意识受侵扰的情况下进行深度自我锚定，如同在暴风雨中攀爬脆弱的悬崖。但这是唯一可能稳住她自身、同时维持与陈沦那脆弱链接的方法。


    莉娜闭上眼，无视眼前旋转的齿轮和耳中的锁链声，将全部意志力凝聚起来，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狠狠扎向意识最深处——


    · 家乡小镇黄昏的钟声，母亲温暖的怀抱，父亲粗糙大手抚摸头顶的感觉。（属于“莉娜·普通人”的根。）


    · 第一次戴上守夜人徽章时，心中涌起的对秩序与守护的责任感，以及那份稚嫩却坚定的誓言。（属于“守夜人莉娜”的信念。）


    · 战友们信任的眼神，并肩作战时生死与共的羁绊，即使面对绝望也不曾放弃的承诺。（属于“战士莉娜”的坚韧。）


    · 还有……最近这些日子，面对那片冰冷碎片和其中沉睡的意识时，心中涌起的、超越职责的不忍与决心——不想看到一个存在就这样被抹去，相信存在另一种可能。（属于此刻“共鸣协调者莉娜”的执着。）


    这些记忆、情感、信念，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又如炽热的熔岩，在她意识核心熊熊燃烧起来。她将它们的力量，毫无保留地灌注进脖颈后那剧痛、冰冷、异变的烙印之中！


    烙印内部，仿佛发生了无声的战争。新入侵的、带有“校准”强制性和碎片“僵化”特征的冰冷规则印记，与莉娜自我锚定燃起的、温暖而鲜活的“人性”规则力量激烈冲撞、抵消、融合……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剧痛达到了顶点，莉娜几乎要晕厥过去。但她死死咬着牙，坚守着那一点自我认知的核心。


    就在这时，泽塔和“星图”的辅助净化启动了。两道极其精细、温和、旨在剥离“异物”而不伤本源的规则流，如同最灵巧的手术刀，开始小心翼翼地“刮除”烙印表面那些最活跃、最具侵略性的强制性印记。


    过程痛苦而漫长。


    主厅内，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克鲁格紧握着短杖，目光在莉娜、平台和陈沦之间逡巡，似乎在评估着是否需要立刻采取更极端的措施。巡防士兵们严阵以待。


    时间仿佛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莉娜烙印处的剧痛开始缓缓消退。眼前旋转的齿轮虚影逐渐变淡、消散。耳中的锁链摩擦声也渐渐远去。脑海中那个冰冷的“重新初始化”低语，被她自己越来越清晰、坚定的心跳声所取代。


    “烙印异化趋势……减缓……”“星图”紧盯着数据，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放松，“强制性印记被部分清除，剩余的与莉娜自身规则产生了某种……‘对峙平衡’？她的自我锚定起到了关键作用！同化进程被强行遏制住了！虽然烙印结构已永久改变，但她的意识主导权……似乎保住了！”


    莉娜缓缓睁开眼，虽然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恢复了清明，只是深处多了一抹无法言喻的疲惫和……一丝冰冷的沉淀。脖颈后的烙印，依旧传来不同于以往的“冷硬感”和细微的规则滞涩感，仿佛里面嵌入了细小的金属碎片，但那种失控和幻象侵袭的感觉消失了。她能感觉到，烙印中多了一些不属于她的、冰冷而强制的“协议印记”，但它们被她的自我意识牢牢地“包裹”和“压制”着，如同囚笼中的猛兽。


    她第一时间将感知投向链接光脉。


    光脉依旧黯淡，但并未断裂。另一端，陈沦意识的“火种”……光芒微弱到了极致，明暗节奏几乎停滞，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但它还在。并且，在莉娜的意识重新稳定、并带着强烈的“关切”与“安抚”意念触碰过去时，那微弱的火种，极其轻微地，回应性地闪烁了一下。


    如同在无边的寒冷与黑暗中，感应到了那唯一熟悉、并刚刚经历了相似痛苦的……存在。


    他还“在”。只是，比之前更加脆弱，更加……沉寂。


    “他……还活着。”莉娜的声音干涩，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


    控制台前，“星图”长出了一口气，开始快速记录和分析所有数据。泽塔看着莉娜，眼中充满了惊叹和复杂：“你……你做到了。在那种程度的反向侵蚀下保持住了自我。这很了不起。但你的烙印……已经不再是纯粹的守夜人烙印了。它现在是一个混合体，包含了你自己、碎片的部分协议特征、以及那个古老‘校准’模块的强制印记。这意味着什么，我们还不清楚。”


    “银铃”走到莉娜面前，蹲下身，星光眼眸仔细审视着她的眼睛和脖颈后的烙印。“代价已经付出，”她低声说，语气平静却带着力量，“你的烙印成为了新的‘战场’和‘桥梁’。接下来的引导，风险会更高，因为你自身的不稳定因素增加了。但同时，你与碎片、与陈沦意识的链接，也可能因为这种‘混合’而变得更加……‘深刻’和‘直接’。”


    她站起身，看向欧米茄的远程通讯投影（一直沉默旁观）和脸色阴沉的卡帕投影：“两位委员，情况已经明确。测试出现意外，但已初步控制。担保人莉娜付出了代价，但也证明了其意志的坚韧和对链接的维持能力。目标意识受到严重冲击，状态恶化，但链接未断，且仍保留基本反应能力。我认为，测试期应当继续，但需要重新调整方案，将重点从‘积极引导’转为‘维持稳定’与‘意识修复’，同时加强对莉娜状态的监控和支持。”


    欧米茄沉吟片刻，缓缓点头：“同意。测试期剩余时间转为‘稳定观察与修复期’。所有可能触及深层协议的实验暂停。首要任务是确保莉娜状态的稳定，并设法阻止目标意识状态的进一步下滑。泽塔委员，请与‘星图’、‘银铃’共同制定新的方案。”


    卡帕的投影冷哼一声：“代价？担保人自己都成了半个‘异常’！这难道不是最危险的情况？我坚持认为，应当立刻终止测试，对担保人进行彻底隔离审查，并对目标启动最终风险评估！”


    “卡帕委员，”欧米茄的语气依然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担保人的变化是风险，也是新的观察窗口。在可控前提下，观察这种变化及其对链接的影响，本身具有研究价值。委员会需要的是全面的评估，而非基于恐惧的仓促决断。驳回你的提议。测试按调整后的方案继续。”


    通讯切断。卡帕的投影消失，但他留下的冰冷气息仿佛还在。


    接下来的几天，观察站进入了另一种紧张节奏。莉娜被安排了大量的“恢复性冥想”和“烙印适应性训练”，旨在帮助她熟悉和控制自己烙印的新状态，防止残留的强制性印记反噬。同时，“星图”和泽塔设计了一些极其温和的、旨在“滋养”而非“引导”陈沦意识的规则输入，通过莉娜的链接缓慢注入，试图帮他稳定那微弱到极致的意识火种。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进展极其缓慢，如履薄冰。陈沦的意识似乎陷入了某种深度的“创伤后封闭”，对外界输入的反应微乎其微，但也没有继续恶化。那微弱的火种，在莉娜持续不断的、极其耐心平和的规则“滋养”下，如同被精心呵护的余烬，勉强维持着不熄灭。


    莉娜自己的状态则更加复杂。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烙印中那部分“异物”的存在——冰冷、坚硬、带着不容置疑的规则逻辑。有时，当她集中精神感知链接或进行引导时，这些“异物”会试图干扰她的意识，让她不自觉地倾向于更“高效”、更“冰冷”、更“符合协议”的思考方式。她必须时刻保持警惕，用强大的自我意志去压制和疏导这种倾向。


    她开始做一些奇怪的、短暂的“梦”——不是睡眠中的梦，而是深度冥想或意识疲惫时闪过的破碎画面：巨大的、精密运转的齿轮阵列；冰冷殿堂中回荡的、没有感情的协议宣读声；还有一双……隐藏在无数齿轮之后、疲惫而悲伤、却又异常熟悉的黑暗眼睛。


    那是陈沦的眼睛吗？还是碎片“意识”的投射？抑或是……她自己烙印中那些异物携带的古老记忆？


    她分不清。她只知道，自己与那片冰冷的碎片、与其中沉睡的意识，联系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紧密，也更加……危险。


    测试期第二十天。


    深夜，莉娜独自在休息室进行例行冥想。烙印的状态相对平稳，与陈沦的链接也维持着脆弱的稳定。就在她即将结束冥想时——


    烙印深处，那部分被她一直压制着的、源自“校准”脉冲的强制性印记，突然自主地、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段极度压缩、高度加密、但格式异常熟悉的规则信息流，从印记中释放出来，直接流向了链接另一端、陈沦那微弱的意识火种！


    这不是莉娜的操控！是那些强制性印记在某种未知条件下触发的自主协议行为！


    莉娜大惊失色，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


    信息流瞬间没入陈沦的意识。


    预期的痛苦或混乱并未出现。


    陈沦那微弱到几乎停滞的意识火种，在接收到这段信息流的瞬间，极其短暂地、却异常明亮地闪烁了一下！


    然后，一股微弱、断续、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的意识波动，沿着链接，主动地传回了莉娜的感知中。


    那波动中，没有完整的语言或画面。


    只有两个极度浓缩、仿佛用尽所有力气才传递出来的、规则的“概念”：


    一个是复杂、冰冷、精密运转的“齿轮阵列”的抽象意象。


    另一个，是微小、温暖、在齿轮缝隙中倔强闪烁的“光点”的抽象意象。


    紧接着，是第三个概念，更加模糊，却带着一种深沉的困惑与探询：


    “……哪……个……是……‘我’……？”


    信息传递完毕，陈沦的意识火种光芒再次黯淡下去，重归近乎停滞的微弱明暗。


    但莉娜却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陈沦……在主动提问？用他最本源、最抽象的规则认知方式，提出了关于“自我存在”的根本问题！


    齿轮阵列（碎片）？光点（他自己的意识）？哪个才是“我”？


    这个问题，穿越了漫长的静滞与痛苦，穿越了冰冷的协议与混乱的冲击，终于被他那残存的、不屈的意识，凝聚成形，传递了出来。


    莉娜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狠狠攥紧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澎湃的决心同时涌上心头。


    她不知道答案。


    但她知道，她必须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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