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带来的短暂振奋，迅速被《守望者日志》中那段冰冷警告冻结。莉娜退出浅层意识接触，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刚从深海中浮出，带着一身刺骨的寒意和沉重的压力。她脖颈后的烙印不再仅仅是温热或饱胀，而是传来一种细微但清晰的、类似金属摩擦的“冷硬感”，仿佛烙印本身正在被某种更冰冷、更恒定的东西缓慢渗透。


    她下意识地用手触摸烙印周围的皮肤，指尖传来的温度正常，但那规则层面的“冷意”却挥之不去，如同附骨之疽。


    “感觉如何？”“银铃”第一时间走过来，星光眼眸敏锐地捕捉到莉娜脸上一闪而逝的异样。


    莉娜迟疑了一下。隐瞒风险？不，那只会让事情更糟。她选择坦诚，将烙印接收到的完整警告，尤其是关于“双向性”、“反向渗透”和“协调者迷失风险”的部分，以及自己此刻感受到的异样“冷硬感”，如实告知。


    主厅内的气氛瞬间凝重。


    “星图”立刻调取莉娜的所有生理和规则读数，眉头紧锁：“烙印规则活性参数提升15%，但波动模式中出现约7%的未知‘规则僵化’特征。与你描述的‘冷硬感’出现时间吻合。这……确实符合日志中描述的‘反向渗透’早期迹象——你的烙印在与碎片核心高度同步后，开始无意识地吸收和模仿其‘绝对秩序’与‘非生命性’的规则倾向。”


    泽塔脸上的兴奋褪去，换上凝重的探究表情：“古老的协议设计者显然预见到了这种风险。‘守望者’的警告并非空穴来风。历史上协调者的迷失案例……如果能找到具体记载，或许能帮助我们规避。”


    “规避？”“净化官”卡帕的远程投影不知何时已悄然出现在主厅一角的通讯屏上，他冰冷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讽刺，“风险本身就证明了这条路的不可控。协调者自身都开始被污染，还谈何引导目标稳定？这恰恰说明，与这种深度异常的交互，本身就是一种危险的自我牺牲和不可预测的污染扩散。我建议立即暂停测试期，重新评估所有参与人员（尤其是担保人）的安全状况。”


    “暂停测试期的提议，需要审查小组多数同意，卡帕委员。”“银铃”冷静地回应，“目前仅出现早期迹象，且日志也提供了预警。我们应该做的是加强监控，调整引导策略，寻找降低风险的方法，而非因噎废食。”


    “我支持继续测试，但必须加入针对莉娜的专项反同化监控和调节程序。”泽塔立刻表态，她看向“星图”，“有没有办法量化这种‘反向渗透’的程度？并设计一些反向的‘人性化’或‘秩序柔化’规则刺激，帮助莉娜的烙印保持平衡？”


    “星图”陷入沉思，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需要分析碎片核心规则中‘僵化’部分的具体频段和特征，然后设计与之相位相反或能够引发‘柔性共鸣’的规则输入……理论上可行，但需要大量计算和测试，而且可能干扰到对陈沦的引导。”


    “先加强监测，”“银铃”做出决定，“为莉娜增加独立的烙印状态监控阵列，实时追踪任何‘僵化’特征的扩散速度和强度。同时，莉娜，你需要开始有意识地进行‘自我锚定’练习。”


    “自我锚定？”


    “回忆并强化那些只属于你、与你作为‘莉娜’这个人格紧密相关的东西——你的记忆、你的情感、你的价值观、你作为守夜人但更是作为‘人’的部分。”“银铃”解释道，声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温和，“当你进行引导时，保持一部分意识始终‘锚定’在这些核心自我认知上。这或许能帮助你抵御碎片同化倾向的侵蚀。”


    莉娜点了点头。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在深入那片冰冷意识深渊的同时，她必须更加用力地抓紧自己作为“人”的根。这无疑会增加精神负荷，但别无选择。


    测试继续，但节奏和策略进行了调整。接下来的几天，引导尝试的频率略有降低，每次尝试后都增加了更长的“冷却”和“自我锚定”时间。莉娜严格按照“银铃”的指导，在冥想中反复重温重要的记忆片段：加入守夜人时的誓言、与战友们（虽然大多已牺牲或失散）并肩作战的时刻、对秩序与守护最初的理解与信念……这些温暖、鲜活、充满“人性”的规则印象，被她有意识地灌注到烙印中，试图中和那股日益明显的“冷硬感”。


    同时，“星图”和泽塔合作，设计了几种微弱的、旨在激发“柔性共鸣”的规则刺激，在莉娜进行自我锚定时辅助输入。效果初显，烙印的“僵化”趋势增长速度似乎有所放缓，但并未停止。那种细微的金属摩擦感始终存在，如同背景噪音，提醒着她风险从未远离。


    而她对陈沦意识的引导，也在谨慎中尝试加深。


    第二次浅层接触，她尝试传递一个简单的“概念印象”——“安全”。不是语言，而是将“庇护所”、“无威胁”、“稳定存在”这些意念转化为规则的“感觉”，包裹在观察性的接触中传递过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陈沦意识“火种”的反应更加明确：它的明暗节奏明显加快，仿佛在“思考”或“消化”这个陌生的概念。反馈回来的情绪碎片中，困惑依然占据主导，但多了一丝微弱的、近乎试探的“松弛感”。他甚至再次向着莉娜意识的方向，偏移了一点点。


    “他对‘安全’概念有反应！”“星图”记录道，“虽然理解可能极其原始，但说明其意识具备基础的概念接收和处理能力。这是积极信号。”


    第三次接触，莉娜尝试传递“交流”的意向——一种双向的、理解的渴望。


    这一次，“火种”的反应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变化。它没有立刻反馈情绪，而是短暂地“收缩”了一下，仿佛有些“紧张”或“退缩”。但紧接着，它内部开始快速闪烁，无数更加破碎、混乱的信息片段如同被惊动的鱼群般四散开来，其中一些片段甚至带着明显的痛苦和抗拒意味！


    仿佛“交流”这个概念，触及了某些深埋的、不愿被触碰的记忆或创伤。


    莉娜立刻停止了传递，转为更加平和的“观察”状态。过了好一会儿，“火种”才缓缓恢复之前的明暗节奏，但明显变得更加“警惕”，向外散发的情绪碎片也再次被更深的困惑和疲惫覆盖。


    “他抗拒深度交流……或者说，恐惧？”泽塔分析道，“可能与他过去的经历有关，比如实验失败时的痛苦，或者漫长静滞中被孤立的恐惧。引导需要更耐心，更尊重他的‘边界’。”


    引导在摸索中前进，如同在布满裂痕的冰面上行走，每一步都必须试探，随时准备撤回。莉娜能感觉到陈沦意识的脆弱和敏感，任何过于直接或强烈的意图都可能引起退缩或混乱。她必须学会用最轻柔、最不带强迫性的方式，去接触，去理解，去建立信任。


    与此同时，外部压力并未减少。卡帕几乎每天都会通过远程监督提出尖锐的质询，抓住任何一点数据波动或风险迹象大做文章。镜区外围，清洁工和协会的探测活动虽然因巡防部队的严密防御而有所收敛，但并未停止，反而变得更加隐蔽和多样化，似乎在寻找新的突破口。


    墨菲斯截获的情报显示，协会内部对“镜区内存在高价值、可沟通的古老协议异常”的兴趣与日俱增，甚至出现了愿意出高价购买相关情报或“样本”的黑市悬赏。清洁工方面则加强了对“污染扩散可能途径”的推演，并开始在镜区周边某些“薄弱点”部署长期的规则监测锚点。


    观察站本身，也因持续的紧张状态和高强度监控而显露出疲态。部分设备因之前的冲击和长期过载运行需要维护，能源储备因维持高强度屏障和监控系统而消耗加速。沙漏和站内工程师们疲于奔命，确保一切系统在审查期间不出纰漏。


    时间在内外交困中，来到了测试期的第十五天，中点。


    按照计划，这一天将进行一次关键的“中阶引导尝试”——在不直接触及意识核心的前提下，尝试建立一个持续性的、低带宽的“意识背景共鸣通道”，让陈沦的意识能够持续（即使非常微弱）地感知到莉娜的存在和稳定的、友好的规则“氛围”，类似于为沉睡者提供一个恒定的、令人安心的背景音。


    这需要更高的同步率和更精细的控制，风险也随之增加。


    审批过程再次变得艰难。卡帕激烈反对，认为这是“鲁莽的冒险，将显着提高协调者被同化和目标失控的双重风险”。泽塔和“银铃”据理力争，指出这是验证“稳定引导”可能性的关键一步，且已制定了详尽的风险预案。最终，欧米茄通过远程通讯介入，在听取了双方陈述和“星图”提供的最新风险模拟数据后，做出了裁决：“在现有安全措施加倍、且随时准备强制中断的前提下，批准进行尝试，但持续时间不得超过十分钟。”


    压力空前。


    测试当天，主厅内的监控设备全部开启到最高灵敏度，克鲁格亲自站在紧急中断控制器旁，面色冷峻。泽塔和“星图”紧盯着每一个数据流。“银铃”则站在莉娜附近，随时准备在出现意外时提供支援。


    莉娜盘膝坐下，做了几次深呼吸，将状态调整到最佳。她先进行了十分钟的深度“自我锚定”，将那些温暖的记忆和坚定的信念深深烙印在意识核心。然后，她才缓缓将意识沉入链接。


    这一次，她不再是以“探针”的形式接触，而是尝试将自己的意识“存在感”和那股平和稳定的规则“氛围”，化作一道持续、均匀、如同深海暖流般的规则脉动，沿着光脉，缓缓注入碎片深处，并特意“包裹”住那个明暗交替的“火种”。


    过程缓慢而平稳。最初几分钟，“火种”似乎有些“疑惑”，明暗节奏变得稍显紊乱，但并未表现出明显的抗拒或痛苦。渐渐地，它开始“适应”这股持续流入的、稳定的“暖流”。它的明暗节奏逐渐与莉娜注入的规则脉动趋于同步，虽然依旧微弱，但同步率在缓慢而稳定地提升！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更令人惊喜的是，“火种”反馈回来的情绪碎片，开始出现微妙的变化：困惑依然存在，但疲惫感似乎减轻了一丝，偶尔，会闪过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捕捉的……平静？甚至有一次，莉娜捕捉到了一缕短暂得如同幻觉的、带着些许依恋意味的波动——仿佛在无尽寒冷中，本能地靠近唯一的热源。


    成功了？至少，初步的、持续性的共鸣通道正在建立！


    监测数据也支持这一点：碎片核心的整体活跃度保持稳定，陈沦的生命体征指标甚至有极其微小的良性波动，而莉娜的烙印状态——虽然“僵化”特征依旧存在，但在持续输出这种温和稳定的“暖流”时，似乎并未加剧，反而因为输出本身带有她强烈的“自我锚定”色彩，而暂时遏制了同化趋势的蔓延。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七分钟，八分钟……


    就在所有人都稍稍放松警惕，以为这次尝试将平稳结束时——


    异变突生！


    不是来自陈沦的意识，也不是来自碎片核心。


    而是来自莉娜烙印深处，那已经完成解密、一直处于相对平静状态的信息包！


    信息包深处，某个与“最终唤醒协议”核心算法紧密相关的、此前一直处于休眠状态的加密协议模块，突然被莉娜与陈沦意识之间这种稳定的、高同步率的持续性共鸣意外激活了！


    模块激活的瞬间，释放出一股冰冷、强制、且带有明确“校准”意图的规则脉冲，直接顺着莉娜正在维持的共鸣通道，毫无预警地轰向了陈沦的意识“火种”！


    这股脉冲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古老的、预设好的“协议验证”或“状态强制同步”指令！


    “火种”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剧烈地、痛苦地痉挛起来！明暗交替瞬间变成疯狂闪烁，混乱、痛苦、恐惧的情绪碎片如同爆炸般喷发出来！


    莉娜如遭重击，维持的共鸣通道瞬间崩断！烙印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意识一片混乱！更可怕的是，那股“校准”脉冲在冲击“火种”的同时，似乎也有一部分沿着链接倒灌而回，狠狠撞入了她烙印深处！


    “警告！检测到未知高强度协议脉冲！来源……莉娜烙印内部！”“星图”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惊慌。


    “目标意识单元出现剧烈痛苦反应！规则扰动急剧攀升！”“银铃”厉声喝道，“强制中断！立刻！”


    克鲁格已经按下了紧急中断控制器！数道强大的规则束缚力场瞬间笼罩平台，强行压制碎片的任何异动！


    但为时已晚。


    平台上的陈沦，身体猛地弓起，双眼虽然依旧紧闭，但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痛苦嘶吼！虽然无声，但那规则层面的“声音”却让主厅内所有人心脏骤停！


    与此同时，莉娜闷哼一声，感觉自己的烙印仿佛被烙铁灼烧，那股倒灌回来的“校准”脉冲与她自身的意识、与烙印中的“僵化”部分发生了难以形容的冲突和混合！


    她的视野边缘，开始出现细微的、冰冷的齿轮幻影。


    耳朵里，响起了遥远而清晰的、无数规则锁链摩擦的铿锵之声。


    脑海中，一个冰冷、淡漠、不属于她自己的“声音”，用着她无法理解却又能直接领悟的规则语言，低声呢喃：


    “……协议冲突……校准失败……单元状态：异常……建议：重新初始化……”


    “莉娜！” “银铃”的呼唤仿佛隔着厚重的玻璃传来。


    莉娜艰难地抬起头，看向平台。


    陈沦弓起的身体已经缓缓平复，嘶吼停止，但监测屏幕上，他的意识活动曲线已陷入一片近乎平坦的微弱波动，比测试开始前还要低迷。而他的眼角，一道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灰白色痕迹，缓缓滑落。


    那痕迹，没有温度，没有水分。


    像是规则凝结成的……


    冰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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