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天下第一驿

作品:《流放后,在吊脚楼里卖茶食

    戚老娘接生回来,一推门,心凉了半截。


    屋里像遭了瘟,箱柜洞开,破布烂絮扔了满地,她往柜子夹层一摸,只摸到张旧油纸,爬进床底,床脚耗子洞空荡荡,只抓到把冷灰。


    黑黝黝的梁木上挂着的竹篮晃晃荡荡,里头的干艾草和断脐带掉了一地,她气得直抖嗖,搬来张圆凳踩高,在梁顶又掏了个空。


    “挨千刀的贼胚,都没了!是谁!”她嗓子眼里挤出嘶哑,眼睛赤红地扫过一家子。


    张老汉缩在墙根,耷拉着头一言不发。戚方盈坐在床中央,破被褥裹着身子,像失了神的破布娃娃,她何此等屈辱!钱、首饰都没了,还被扒衣服!


    “刁民!泼妇!我一定要想法子……”她在心头尖叫,全然不理戚老娘,还是张老母哆嗦着走出来:“你姐弟搬空咱屋,你回来逞甚威风!”


    戚老娘心头淬了火,一手拽张老汉,一手扯戚方盈,往姐弟家去。


    正坐门槛上剥毛豆的戚大姐,远远瞧见他们冲来,喊了男人拿锄头砍他们,他们灰溜溜跑到戚小弟家,迎门就是一盆粪水,还放了只大黑狗。


    “啊——”戚方盈浑身滂臭还被狗追,边崩溃大叫,边逃回戚家邸院,刚进巷就闻崔大娘在炫耀:“教坊又去汉中长见识了!戚家那丑儿才干一月也能去!”


    “他们走了?”戚方盈猛地抓住崔大娘尖声质问,又咯咯咯怪笑起来,“好啊!去汉中要翻秦岭罢?卖了他们可比没命强,我是救他们!不识好歹的一家子都去死吧!只有我能改变命理!哈哈哈——”


    “疯——疯婆子!”崔大娘一把薅开她,嘭得关了大门。


    此时,教坊的车队早已出了西京,去汉中有四条路可选,他们车马多,选了平坦宽阔的褒斜道。


    沿关马大道往前,两岸槐柳成行,戚丹芙卷起车帘,三个脑袋挨在一起往外看,牵三峰骆驼的商贾,倒骑毛驴的青衫书生,赶着牛车的菜贩……


    “快,放下帘子——”


    前头一阵疾呼,她的心也跟着悬起,是遇上了传说中的拦路贼?只见大片沙草地上,呼啸而过上万匹官马,刷尾奔腾扬起漫天尘土,扑了他们三人满脸。


    “咳咳咳——”吃了一嘴土,她忙找帕子给他们擦脸,却越抹越黑。


    她领头笑出了声,就着黄土,在然宝脸上画小花,在瑾宝嘴旁勾三撇,画成小花猫,还同前来唠嗑的元嫂子借了铜镜,让两人欣赏。


    弟妹瞧乐了将她也抓住,在她脸上作画,三人闹做一团。


    “哎呦,三个祖宗!”元嫂子笑得前俯后仰,口中呢喃,“朝廷在这儿设了沙宛监养军马,怎大清早就来这遭?”


    说罢就一笑置之,三日后,险峻的秦岭陡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立璧如刀劈,数百丈高,栈道凿在半壁,仅容车一轨。


    “一定小心!”


    她收敛了轻松的笑,同弟妹严肃道,将包袱捆上壮实脚夫的肩头,车厢拆成木板由骡马驮着,怕翻山时骡马受惊,还要给它们的眼蒙上布条。


    外头是白雾吞的万丈悬崖,栈道上有渗水的湿苔,弟妹走在元嫂子和她的中间,小小的人儿,身子绷得直直的,一步一稳屏息往上。


    忽而一只灰扑扑的岩鼠从石缝钻出,小妹尖叫半声就咽下,半步不敢滑,小弟也忙抵住小妹,生怕她失足。


    “吁——”栈道猛地抖动,一匹壮马踢着栈道跌下悬崖,震动中小妹重量太轻,草鞋划出栈道边缘,整个人往悬崖下倒。


    陆怀瑾脸色煞白着扑了上去,双手死死攥住她的胳膊,把她拖进来,自己却跌出了栈道。


    “阿姊——”他下意识喊戚丹芙,望向她的目光满是遗憾与眷恋。


    “看准了,快接着!”戚丹芙瞬时甩下腰上早捆好的麻绳,腰腹并一手拽着绳,一手将匕首狠狠插入身旁的崖壁上。


    被元搜子拉稳的小妹,瞥见马背上的长板,忙喊元嫂子帮着抬下,往悬边掉了一长截,以栈道边的巨石为轴中心,猛地跳高,一屁股坐到了这头,板那头高高翘起,像跷跷板一样,将那头抓着绳的小弟抬了上来,小弟瞄准栈缘的木桩一把抱住,翻回了栈道。


    戚丹芙这时才瘫坐下来,将发抖的小妹和脸色惨白的小弟紧紧抱在怀了,心里升起了无尽的后怕。


    后半程,她们用木板挡在栈道外侧,三人抬着木板慢慢走,无论后头传来多少催促和谩骂皆充耳不闻,一步一个脚印,终望见“天下第一驿”褒城驿。


    占地四十余亩,正中三层望京楼,左右辅以百间厅厩,可同时安顿三百余名官员、使节及随从,连马槽都备有三百,还分御马住的上槽和中下槽。


    坊主拿着官方特批文书,分到一间角落的庭院,她领着弟妹梳洗进食,又压着他们喝了姜汤和压惊汤。


    小弟裹着被子紧贴姊妹俩,三人一觉睡到天明,终于恢复了元气。


    方给然宝收拾齐整,坊主就薅她去监工,演奏排练有她在,谁快了慢了或弹错,瞬时就能发现,成曲的速度快了两倍。


    演奏在开阔的外堂,待她和小弟循着丝竹声走近时,甚至听到文人墨客随乐吟诗。


    “不愧是文豪辈出的大唐!”她暗自感慨,牵着她的小弟却走不动道了。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高两丈、宽九尺的墙壁上,竟用黛墨或朱砂题满了诗,黑红交错,煞是震撼。


    “噫吁戏,危乎高哉——”瞧着熟悉的文字,她震惊地念出了声,转头就见小弟若有所思。


    “这是何意?”她眸光微闪,扯着他问道。


    小弟细细同她解释:“极危极高,意指蜀道难走,比登天还难,暗喻仕途危艰,怀才不遇,壮志难酬。”


    他的声儿逐渐低落,此诗又何尝不是他阿耶如今的处境。


    “嚯!瑾宝太厉害了!”察觉他的伤怀,她连声赞叹,又指着下方的诗追问,“这又是何意?”


    “是劝慰上头的人,说再艰难也能攀登,还有转机。”他摒弃伤怀,努力辨认,“再下头的人在诋驳,大意是男儿建功应在杀场,何必于此道空自磋叹……再往后,诗句不通?应是我才疏学浅,瞧不懂了。”


    “已极妙了!”她真情实感地夸赞,小弟八岁竟能看懂这般多,大唐的文学家果然是从娃娃抓起。


    “你去写吗?我同坊主借笔墨。”她低声问,他慌忙摆手,一溜烟跑去看小妹了。她不禁心生感叹,唐朝的到此一游,文采斐然至极,跟大文豪的朋友圈有何区别?让人望之生畏啊!


    或是白日触动,晚间哄睡弟妹,她异常想家,倒了盏凉水,轻点水面,在木桌上写着水调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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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月几时有……”


    “月圆,今儿十五。”崔兰泽翻身下马,整了整衣袖,忽而道。


    紧随其后的徐子安,喘着粗气滑下马背,望着褒城驿的旗帜,叫苦连天:“终是到了,累死小爷了,您还有情志赏月!”


    从西京出发,他特意避开崔兰泽的第一选褒斜道,挑了里程最短的子午道。当他们骑马驶入五道梁驿,忽觉山峦震动,远处传来一阵刺耳嘹亮的銮铃声。


    给他们牵马的驿卒,将手中缰绳一抛,慌不择路地把外头主道的车马、行人都赶了进来,乌泱泱挤满整个院坝。


    崔兰泽环顾四周,专挑商贾聚集的角落,与其隔着一尺立着,侧耳倾听。


    “我等身份也配进官家驿站?”


    “荔枝使八百里加急,怕我们挡路!”


    “贵妃生辰已过,怎还要送?我算准日子错开,如今又白跑一趟!”


    “为吃一口鲜,每隔二十里备快马使者,跑死数十匹马,路也要封七日,好大的排场!半点不给我们商贾留活路,改道罢!”


    几人的怨声载道被马蹄声盖过,溅起的烟尘都是一股子甜腻的荔枝味。


    “前方封路,劳大伙儿改道!”如他们所言,驿卒宣布了此消息,徐子安不信邪地拿出任书,却被驿长好一顿奚落:“节度使来都得绕行,就你?九品县尉装什么相?”


    徐子安捏紧拳头,忍不住怒斥道:“你可知我阿耶……”


    话未说完,就被崔兰泽用帕捂嘴,拉着改路褒斜道,怕误了上任,日夜兼程,终赶上进度,能在褒城驿歇息一晚。


    “若不是为避开你的选项,我定选此路,还是你的错!”徐子安搭着他的肩愤愤道。


    崔兰泽嗤笑一声,将其丢给迎上来的驿长,任两人寒暄,他则提灯笼打量壁上题的诗。


    “不得志之人的酸话,你怎瞧得如此起劲?”徐子安同驿长谈古论今一番,回头见他竟还在看,不由纳闷,他这好友可不是无的放矢之人。


    “文采斐然。”短短四个字,崔兰泽夸得分外真诚,招得驿长喜笑颜开:“康驿卒想的招,都成驿中一景了!”


    “何方人士,竟有此等巧思?”他适时露出惊叹,不动声色地引导几句,忽悠得驿长将康驿卒祖籍都秃噜出来。


    两人回屋,徐子安忙问:“何处不妥?”


    崔兰泽不语,拿出纸笔,默写出方才墙上的几首诗,演算起来。这些诗的开头一首,赫然是陆怀瑾说不通的那首。


    驿站的另一头,待桌上的水痕晾干,戚丹芙释然一笑,钻进被窝,搂着弟妹甜甜睡去,天明启程,继续前行。


    行至汉中,知他们要乘船南下,坊主还帮着同漕史托了情。


    唐朝专有载人的官办漕船,北上的新授官、赴选举人等凭过所便可搭乘,空船返南时也附载百姓,但须漕吏登记,再给些船脚费。


    有坊主帮衬,他们花二十文便得登记,与教坊众人惜别后,找了间离码头近的邸店住下,边补齐船上所需物资,边择船。


    她生在蜀地,知嘉陵江水流湍急凶险,要选船体大、船舱深,能吃水的漕船,少颠簸也不易沉船。


    这样的官办漕船,每日能有三五艘,都是双向选择,就算有登记,也会对人高马大者、凶神恶煞者、贼眉鼠眼者拒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