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越界
作品:《帝台春暖》 “啪!”
江楚禾满脸嫌恶,将眼前的脏爪子一把拍开。
“你!”陈崇被那不轻不重的一掌生生打醒,他怒道:“江阿九你给我等着!从今往后,你就别想攀上黄家的高枝了!”
他盘算半天,料想她多半只关心生计,只好如此威胁。
但江楚禾却轻笑一声,面不改色:“江某不过小小郎中,从未奢求过自黄家牟取什么利益,只是不知……陈夫人若知晓陈郎君流连勾栏,是否还会似如今这般照拂于你呢?”
陈德音生性高傲,向来将从事声色行当的女子视为尘泥,如今又被清倌人抢去夫婿,可谓是恨意日增,如果得知陈崇亦与风尘女子有染,势必会迁怒于他,将对黄季的怨气如数发泄到这位好侄儿的身上。
她都想得到这茬,陈崇自然也能预料得到。
果然,他听后立即变了脸色,慌忙否认道:“你休要胡言!我何时出入过那等腌臜之地?你……可有凭据?”
就知道他会嘴硬。
江楚禾淡定回复:“当日你我初见之时,江某便已闻出陈郎君身上的那股异香了。”
不知为何,陈崇听后却像是松了口气。
他轻嗤一声,竟又拿起读书人的架子说教起来:“焚香品茗皆为君子雅事,你个卑贱的女流之辈……若是不懂,就莫要胡说!”
这番言论不够客气,但陈崇本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脾性,这个反应远不及她预想的那般气急败坏。
江楚禾对他的镇定感到有些意外。
好在问题不大,她还能再加一码:“江某虽对阁下这般的‘君子’不甚了解,但于制香一道却还算有些研究。那日您衣裳上所沾染的正是在下替人特制的香料,名唤‘巫山梦’……陈郎君不妨猜猜,这香是用来做什么的?”
巫山梦。巫山梦!
叫这么个名字,它能是用来干什么的?
不知是源于懊恼还是羞愤,陈崇此时已经满脸通红。
“我瞧郎君这模样,想必是已记起了此香的功用,那这香是何处的何人找我定制……江某就不必多说了吧?我早知陈郎君的癖好,却始终闭口不言,就是想为彼此留个体面,可惜……”
江楚禾假模假样地摇了摇头,“不过开门做生意,总归要以和为贵。不如这样……”
陈崇听出此事像是还有转圜余地,向她投去求和的目光。
他与那人之间的关系若被旁人知晓,一切的筹谋都必会落空,如若因此被押上公堂,更有可能落下个杀头的罪名。
想到此处,陈崇猛一哆嗦,忙问:“你要如何?”
见他终于就范,江楚禾大舒一口气:“很简单!只需郎君放过在下。”
“这点你大可以宽心!”陈崇立即答应下来。
其实就算江楚禾不说,他也绝不会再打她的主意。
经此一事,陈崇总算看到了她在娇俏可人的外表下究竟有着怎样的利爪獠牙。
他身边已经有太多招惹不得的女子,绝对不能再娶回这么一尊大神。
江楚禾看他这般痛快,满意一笑,继续道:“既如此……下次你我若有缘再见,陈郎君便当那是头一遭吧!”
陈崇嘴角一抽,不是很敢去设想两人再度相逢的场景。
“好啦!既已达成共识,江某便不多言了,更深露重,恕不相送!”
说着,江楚禾抱拳拱手,准备回家。
“等等!”陈崇回过神来。
共识在哪里?
他嗫嚅着问起:“我那个事……”
“哦?”
清澈的双眼忽闪两下,搅得陈崇心里又是一阵浪涌。
他压低声音,象征性地恐吓一句:“你莫要耍我!”
“郎君怎么忘了呀?”江楚禾笑了笑,一脸纯良地继续道:“你我既还未初见,江某又怎会知晓郎君的秘密呢?”
语毕,她噙笑行礼,翩然离去。
归元堂门前的风波总算告一段落,可对于江楚禾而言,今晚的惊心动魄却是刚刚开始。
甫一进入内院,她便感觉到有些不对。
往日她受人延请出诊若是夜半而归,那人定会出门相迎,绝不会如今日这般,留给她一个冰冷黑暗的院子。
江楚禾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顾不得点亮院里的灯笼,径直就冲向他的门前,隔着窗棱上的麻纸,只能见到屋内点着一盏昏黄的灯,如幽幽鬼火般闪动。
在他刚住进来不久后,江楚禾就发现此人似乎有些怕黑,夜里总要伴着灯盏才能入眠,现在这情形,莫非是已经睡下了?
正思忖时,屋内突然传来几声低低的呜咽。
“晏安!你不舒服么?”
江楚禾大力捶门,却无人回应。
“东……东家?”
宋福被这阵势惊得不轻,险些将手中刚点好的灯笼摔到地上。
“我得进去看看!”
她话音未落,宋福就已在推门,谁知却纹丝不动。
“东家,晏公子将门从里边锁上了……”
江楚禾显然也意识到此路不通,转身就寻起别的法子。
弋陵的春夜凉爽舒适,多数本地人都不会阖窗而眠,她摸黑跑至窗边,祈祷着那人能入乡随俗,给她留条通路。
万幸!
江楚禾单手一撑,麻利地跃进屋内,落地不过一瞬,她就立即朝那人扑去。
“晏安!晏安……”
她一遍遍呼喊着,但对方却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此时司徒靖正蜷成一团,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身体。
江楚禾朝他额头探去,竟是一片滚烫。
“莫非是伤口化脓了?”
她心下一沉,伸手就去扯他衣襟。
“不!”
司徒靖在意识昏沉之际却仍旧警醒,伴随一声大喝,手臂本能似地向外挥出,险些将她推倒。
宋福刚才攀着那扇木窗爬进屋,悬起半天的小心脏还没来得及放回肚里,就见着这般令人心惊的一幕,忙不迭地跑上前去。
“东家!晏公子这是……咋了?”
“还不清楚……快!先来帮忙!我要看他肋下的伤!”
说罢,她再度将手伸向司徒靖的衣带。
就在这时,那人突然睁眼,素来犀利的墨色双瞳已然失焦,但内里暗藏的凶悍本能却更加震慑人心。
“晏安?你别怕……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口……”
江楚禾好声好气地安抚商量着,但他却好像没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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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几息之间,一只大手突然向她袭来。
“阿福!抓住他左手!绑床柱上!”江楚禾大喊一声,同时灵活一闪,顺势反扣住他的手腕,将他的右手也捆了起来。
然而,司徒靖的下肢仍在剧烈挣扎,惊人的腰腹力量几乎要将床榻整个掀翻。
情急之下,江楚禾别无选择。
她踢掉鞋靴,抬起长腿跨上床,并住小腿夹紧司徒靖的两股,以自己的体重压住他乱动的双腿,总算将对方暂时制住。
这下江楚禾终于腾出双手,一把扯开他的里衣。
预想中狰狞红肿的伤口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竟是几道颜色浅淡,几乎与周围皮肤融为一体的细长疤痕。
这样的愈合速度,绝对有问题!
江楚禾不禁想起她对此人所中之毒的猜测。
根据她往日所学,医家应对中毒之法无非就是三种。
其一是在服毒后立即催吐,将毒物直接从肠胃中排出;其二是以药物对毒素进行稀释中和,防止毒物发挥作用;其三则是服用解药,直接消解所中之毒。
此人来到归元堂时已中毒多日,前两种方法自然皆已无用,江楚禾只能设法弄清他所吸入的毒物究竟为何,再针对性地配制解药。
这是最可靠的方法,但也是三者之中最难的那个,因为若对所中之毒全无了解,就只能凭借猜想多次尝试,再根据毒素对不同药物作出的反应来进行推断。
经过此前数十天的努力,她终于用排除法推断出那人所中之毒的基本成分:火离草、旋覆花、阳桂枝、炙甘草、辛芥子。
这五味药物皆有补益阳气之功效,但却因种植难度过大而濒临灭绝,如今已罕为人知,江楚禾还是在青囊山庄求学期间偷偷摸进藏典阁中,在一卷名叫《药毒同源》的古籍中见到过相关的记载。
根据此书收录的上古巫医毒方,将这五味药物混合炮制后即可制成至阳药物“五阳丹”,服之可放大五感、促发潜能,使人气血激荡,乃至暴怒嗜杀,同时又能加速伤口愈合,所以一度曾被武林人士当做灵丹妙药而争相抢夺,直至近百年来,因气候异变导致原料灭绝,又受战乱影响而使秘方失传,此物才在江湖中慢慢消失,逐渐成为一个传说。
江楚禾为那人把脉片刻,然后对宋福下令,道:“阿福,还是之前那个方子,你快去再煎一服过来。”
“啊?那……那这边……”
“没事,有我。”
说罢,江楚禾微微向前倾身,左手撑在司徒靖的体侧,右手则捏着银针稳稳刺入。
游走在四肢百骸的刺痛逐渐变得钝化,但被剥离的意识却仍旧未能归位。
“晏安……晏安?”江楚禾紧紧盯住他的眉眼,不停呼唤着。
司徒靖的双眼在紧闭的两睑下不住转动,纤长的羽睫也随之颤抖,但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却迟迟没有睁开。
她有些心急,复又催道:“阿福?愣什么?快去!将汤药熬得浓些!”
“哦!好!”宋福赶忙应声,小跑着冲出房门。
屋内只剩一盏孤灯和一双交叠的暧昧人影,压抑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愈发清晰,江楚禾全神贯注,感知着他气息的每一丝微弱变化,直到他紧绷的肌肉逐渐放松,缓缓睁开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