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玥不明所以地揉了揉昏沉的脑袋，脱口而出道：“还行，你不来吵醒我，我许是能睡得更好。”


    话音甫落，顾知聿神色紧绷，压抑着怒意。


    他一夜未眠，她倒睡得不知天昏地暗。


    正欲询问他方才看见册子上的内容时，陆霆在屋外道：


    “世子，夫人那边请您和少夫人过去，说有要事。”


    *


    大清早，来了不速之客，顾夫人很是不满，不光是因为来的人，更是因为带来的人。


    来人是顾知聿的上司锦衣卫指挥使杜峥的夫人，只见她穿着一身织金彩绣大红缎裙，十个手指皆戴满了玉戒金圈，恨不得将全副身家都显出来。


    此刻端着茶碗，慢条斯理地细品，还不忘同顾夫人交谈。


    “夫人这里的茶果真不一般，茶香浓郁，入口甘甜。”


    顾夫人皮笑肉不笑应付着，“杜夫人喜欢就多喝点，一会儿再带些回去。”


    去年没喝完的龙井，见你来了，特意拿出来的，多得是。


    顾夫人虽身居后院，不常抛头露面，可支撑着偌大一个国公府，又岂是那庸碌之辈，外面的情势了如指掌。


    譬如这位指挥使夫人，堆金积玉，装模作样，满脸写着阴险狡诈四个字，除了因为其丈夫杜铮是受人提拔，一夕之间从一个小小百户成为众人敬畏的锦衣卫指挥使之外，更因为提拔杜铮的是当朝文华殿大学士薛阁老，门生故吏遍布朝野，权势极大。


    却与顾知聿的恩师高阁老政见不合，势如水火。


    打着阁老的幌子，锦衣卫指挥使夫人的头衔，杜夫人将狗仗人势几个字阐释得淋漓尽致。


    这不，夫君下属新婚第三日，便将美娇人送来了。


    杜夫人身后站着三名女子，身量高挑，妩媚风情，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就是不用说，顾夫人也知她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只是人都进门了，总不好直接赶出去，只能先装个样子，届时回绝了便是。


    有她在，知聿还敢收下不成？


    姜玥甫一进门，便察觉到数道目光投射而来，再一仔细看，大多都是朝身旁的人看去。


    顾知聿眼神疏离，嘴角噙着笑，可这分笑意却比冰霜更显凉薄。


    杜夫人见人来了，当即便展开了浑身解数，


    “顾大人呐，还未恭贺你新婚之喜！这是少夫人吧，哎哟！长得真是水灵，瞧着眼睛鼻子，有鼻子有眼的！一看就是个大美人儿！”


    姜玥应付着呵呵笑，心道：不会夸就别夸了，谁没鼻子没眼睛啊？


    一番体面话下来，杜夫人开始切入正题。


    “人都说双喜临门，今日我这便给顾大人送喜来了，瞧瞧！”说罢，击了击掌，三名女子迈着婀娜步子走至面前，声音娇媚甜腻。


    “顾大人金安！”


    姜玥忍不住惊叹：额滴娘啊，这么多漂亮小姐姐！


    那脸只有巴掌大吧！那腰看着一只手便能握住，还有那□□，快有两个她大了！


    姜玥震惊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那女子，满眼惊讶，满眼欢喜。


    这般毫不收敛的表情被顾知聿尽收眼底，男人敛了敛眸，沉声道：


    “杜夫人可有要事？若没有，在下还要陪妻子回门，就不送了。”


    话里是不客气的逐客之意，杜夫人恍如未闻，继续道：


    “这是新查获的一批奴婢，入了造册，圣上下令，赏赐给诸大臣，夫君念及顾大人劳苦功高，特意命我将这里头姿色最出挑的给顾大人送来，疏解疲乏，多多慰籍，这里头啊，都是瘦马出身，花样多的很……”


    末了这句，杜夫人压低了声量，可姜玥离得近，自然也听清楚了。


    花样多？有多少？


    顾知聿面若寒霜，神色不耐，


    京中权贵多有豢养瘦马，更以凌□□婢为乐，世道风气如此，他管不了旁人，可顾国公府男子年过四十未有所出方可纳妾，这规矩在京中可谓独树一帜。


    此举无疑是在打国公府的脸，杜铮授意其夫人行此举，是想仗着官大一级迫使他收下，居心叵测，不怀好意，这人断不能收。


    “杜夫人，顾氏祖训，不纳妾，指挥使位高权重，公务繁多，人还是指挥使自己留下，多多慰藉，正好帮杜夫人分忧。”


    闻言，杜夫人堆满笑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她怎会告诉他自家早就留下了几个小贱蹄子，个个都是狐媚子！迷得丈夫不着四六，连着好几日未进她的院子。


    话虽如此，可丈夫交代的任务还是要完成。


    杜夫人咬着牙，极力笑道：“她们身边卑贱，怎可为妾，我啊是看她们几个手脚麻利，想着国公府新添了人，人手定不够支使的，正好送来，到少夫人院子里伺候，也算我们夫妇添的一份力。”


    人塞到了新婚夫妇的院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几个颜色虽不及这顾少夫人盛丽，可手段经验老道，有时候男人啊就好一口新鲜，这顾世子年轻气盛，正是把持不住的好年纪，她就不信成不了。


    说了这许多，顾知聿早已不耐烦，“国公府还不没到用不起人的地步，杜夫人，请回吧！”


    说完，便给陆霆陆骁两人使眼色，后者心领神会，一左一右持刀站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人丢出去。


    杜夫人见这阵势，话都说不利索，她堂堂指挥使夫人何曾受过这般待遇。


    顾夫人暗自松了口气，眼见就要将人赶走。


    姜玥急道：“杜夫人！人我就收下，多谢夫人美意。”


    瘦马是什么她不清楚，可既然能送出手想必本事定不一般，还花样多，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歌舞乐曲，总会几样吧？


    她这酒楼正缺这样精通技艺、长相貌美的女子，要是去请还得花不少银子，这送上门来的，不要白不要！


    此话一出，杜夫人倒显得有些惊讶，颇有深意地打量了顾知聿一眼。


    姜玥倒不懂了，怎么没人说话了？


    她向顾知聿投去疑问的目光，能不能收啊？


    杜夫人率先应道：


    “那太好了！家中还有事务要处理，我便先走了，夫人留步！”


    转瞬间，杜夫人早已溜得不见踪影。


    回靖安侯府一路上，姜玥像个犯了错的小孩，不敢吱声。


    车内还坐了个黑着脸的阎王，若是一个不小心被丢出去也是可能的。


    她不过收了三个人，顾知聿就这般不给她好脸色，日后不甚惹怒了他，没准儿被扫地出门了，她得趁早给自己多做些打算。


    不过为何顾知聿会生气？


    思来想去，姜玥知道了原因，顾知聿喜静，听王嬷嬷说过，含章院本没有多少下人，是她入府时才安排的，她擅自添置了三个人进来，顾知聿定是觉得人多不耐烦，这才生气。


    反正届时人她会安排在酒楼，他也见不着，到时也无处可生气了。


    这般安慰自己，姜玥心里也松快许多。


    快到门前时，姜玥见父亲姜应乾和母亲姜夫人带着人站在门前等候，甚至连姜昀都来了，离家三日，倍感亲切，方才还困扰她的愁绪刹那间就烟消云散。


    “爹爹！娘~”马车一停，姜玥便飞了出去，直扑入姜夫人怀中。


    见自家女儿朝气蓬勃，俨然一副未出嫁小姑娘的模样，姜夫人溺爱地捏了捏姜玥的脸，


    “几日不见，怎么脸上还胖了些？”


    姜玥心道，无人管她，乐得自在，国公府的饭也好吃，当然胃口好啦！


    顾知聿踱步走来，朝姜父姜母恭敬施礼：“侯爷，侯夫人安好。”


    姜应乾大笑，看自家女婿越看越喜欢：“你这小子，都成一家人了，还如此客气，今后叫父亲母亲就是！”


    饭桌上，姜夫人亲近地问候新姑爷，时不时让人将菜挪得近些。


    女儿这般欢喜的模样，想是姑爷待她不错，自己也得表示心意。


    于是便做主将姜父珍藏的一柄乌金枪赠与顾知聿。


    见此，姜玥也很好地诠释了何为贤良妻子，何为端庄淑女。


    酒杯空了，立马亲自倒酒，碗中无菜了，马上体贴询问，就连自己用膳时，也一改以前粗犷的风格，小口慢嚼，时不时睨着眼含着笑看看身侧的人，俨然一副甜蜜娇妻的模样。


    姜昀见状，登时惊掉了下巴，凑到顾知聿面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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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声询问：


    “你把我妹怎么了？”


    回答他的是男人的一记冷眼。


    姜昀不死心，又凑到姜玥面前，皱眉道：


    “你被顾知聿夺舍了？”


    姜玥咬牙在桌下狠狠踩了他一脚，“哥，你还真是墙头草，两边倒，先前和顾知聿好得跟穿一条裤子似的，怎么？现在倒担心起我来了？”


    姜昀很是无辜，他特地从神机营里告假归家，就为了看看亲妹子咋样，却被一顿嘲讽，


    “你是我亲妹，我当然关心啦！有句话叫打是亲、骂是爱，你可得记得你哥我的好。”


    姜玥更加用力地跺了一脚，她要是信了，就不是姜玥了。


    姜父喝了酒，本就洒脱的性子更加狂放，嘴里不知含糊说些什么，总之是感慨万千，不时蹦出姜玥几件小时候的小事，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姜玥也沉浸在这喜悦的氛围内，丝毫未察觉到一直打量着她的视线。


    身侧的小娘子开怀大笑，笑眼盈盈，手舞足蹈间小臂不经意碰到顾知聿，手腕上的手串珠石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的心脏也随之跳动。


    顾知聿暗自灌下一杯冷酒。


    “要说最令我哭笑不得的啊，还是玥娘十岁时在私塾念书的时候，每回我都是臊着一张老脸去见学究，回回气得我头疼！后来啊，我见玥娘这个皮猴子不管如何说她都不肯听，我索性也就不管了，只想收拾她一顿，便同她说，下回小测若再考倒数，便动家法，关禁闭，扣月钱！”


    言及此，顾知聿饮酒的动作一顿，脑海中回忆起今晨在房中看到的那本小册子。


    “甲辰年，三月初六，顾知聿跳湖救谢芜春，没救我，我发了两天两夜的烧，”后面画着一个小人儿被吊在树上鞭打。


    “六月十八，今日再考倒数，爹爹便要罚我，顾知聿撕了我的小抄，我的月钱没了！可恶！可恶！”后面是一个小人儿被一个扎双丫髻的女孩踩在脚下，眼冒金星，女孩上头还写着“小玥玥”三个字。


    “九月初一，上学第一天，顾知聿撕掉了我给张公子递的信。”


    “我同顾知聿打招呼，他不理我。”


    ……


    上面一直记录到今年年初，大婚不久前，“顾知聿当着我的面抢走了窈娘姐姐，好色小人！还我美女姐姐！”


    话的后面依旧画着一个小人，只是这回的小人两腿中间□□脆利落地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零零总总，整个册子记录了不下数百条姜玥吐槽的话，顾知聿粗略看过，这小人是谁，不用解释也明白。


    也直到今晨顾知聿才知晓，姜玥对他误会颇深。


    譬如姜父所提到的小测这件事，学究对每名学生了如指掌，小姑娘回回交白卷，学堂里都是其他世家子弟，无一人像她这般，真要借着小抄完成测验，学究只会罚得更重，他思虑再三，这才撕掉了她的小抄，却没想到这件事被她一直记在心里。


    姜父喝上了头，露齿不怀好意笑道：“你们猜怎么着？”


    “这丫头果然还是考了倒数回来哈哈哈！”


    姜玥无语：爹，你笑那么开心干什么？这难道是什么很光荣的事吗？


    “其实我早就知道会这样，若是她考了倒数，我正好有理由收拾她，若是没考倒数，那就是作弊了！我还是有理由收拾她，还能打得更狠！丫头，你爹我聪不聪明？”


    姜玥：？？？


    姜应乾很是得意地在女儿面前摇头晃脑，招手示意。


    姜玥无言以对，这若不是她亲爹，她早就动手了。


    顾知聿眼中亦是惊诧，似是没想到这背后还有这样的缘由，


    他多此一举，反倒让她记恨上了。


    “那后来如何了？”顾知聿轻笑发问。


    姜玥当即朝他气鼓鼓撇嘴，表示不满，却不想这副表情落在某人眼中无异于撒娇卖乖，煞是可爱。


    “那我自然是狠狠打了她一顿手板心……”姜应乾滔滔不绝地讲着。


    姜玥猛然意识到后面的话，想要制止姜父继续说却已经来不及了。


    当听到某个不可描述的字眼时，姜玥迅速地低下了头，脸蛋一片酡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