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一秒。


    能听见这一组考生队伍里，嘻嘻索索的议论黄垒的声音。


    看见江阳另一边的考生，主动和江阳聊起来，问江阳和黄垒什么关系，比自己先一步开口，周野眼神快速下垂，从江阳的耳垂，滑到肩膀，最后低头看向地面。


    假装自己没有开口问过。


    整理一下衣服，捋了捋前额的碎发，继续试着默默朗诵《致橡树》。


    呼吸轻微急促，肩膀微微紧绷。


    耳畔忽然响起熟悉的雾都腔调：“我是雾都铜良的，你是哪的？”


    闻言，周野微微错愕。


    捏着手里的便利贴纸，抬头对上江阳的目光，飘忽一秒向别处看去，：


    “我……”


    嘴唇微张却无声，随即抿嘴。


    嘴角扯出笑容，眼神闪躲。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


    脑袋卡壳。


    刚开始分组时，其实有留意江阳，觉得是个长得很好看的男生，没想那么多。


    知道江阳和黄垒关系匪浅，尤其是知道江阳已经通过北舞初试，参加复试，并且被黄垒要求必须拿到北电前十的好成绩。


    就明白，江阳起码是个艺考学霸。


    自己是个心里没底的艺考学渣。


    有求与人，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鼓起勇气，重新对上江阳的目光，周野嘴角扯出笑道：“我是雾都南岸的。”


    “南岸，市里啊，我到过，泉水鸡巴适得很，还有老君洞景色好看。”江阳笑道。


    听见‘泉水鸡’这个词汇。


    周也眼睛微微睁大，嘴角自然上扬。


    本能反应对熟悉事物的亲切感


    周野眼眸亮起来：“泉水鸡我也喜欢吃，我外婆会做，老君洞到过很多次的，晚上可以看见整个雾都的夜景。”


    聊聊家乡的事情。


    周野不再那么紧张，不知不觉间，说话的语调也放缓了。


    身体微微前倾。


    聊到老君洞时，下意识的抬手比画老君洞景色，语调变得轻快。


    抓紧时间，说起自己朗诵的问题：“江阳，你能不能帮我听听，我朗诵的《致橡树》有没有什么要改正的地方。”


    “其实我这方面也不是很擅长。”


    “没事的，你帮我听听好不好，等回老家了，我请你吃雾都南岸的泉水鸡。”


    停顿一下，她凝视江阳的双眸，语调诚恳：“我怕我不适合学这个，但我真的很喜欢。”


    周野语调带点急迫的恳求。


    因为意识到没多少时间了。


    指尖期盼的轻轻碰一下江阳的手腕。


    又觉得不妥，快速缩回。


    小心翼翼的距离感。


    “行啊，你读读看，老乡嘛，互相帮忙。”江阳应了句。


    “嗯嗯！”


    周也低声朗诵《致橡树》。


    音量偏低但清晰，偶尔偷瞄江阳反应。


    不自信的观察。


    有青涩，有犹豫。


    有鼓起勇气的不自信，也有不自信时的勇敢。


    手中的便利贴纸紧张时揉捏，放松时平整，朗诵时紧握。


    朗诵完后，轻咬下唇，等待评价喉咙滚动，紧张又期待。


    江阳没有立刻评价，思忖怎么开口。


    因为毛病不少。


    “我是不是读得很差？”周也沉默一秒，问了句。


    怕听到答案，睫毛轻颤，问完后立刻抿嘴。


    江阳摇摇头，认真道：“不差啊，能区分前后鼻音和平翘舌音，比我第一次朗诵的时候好多了，你只是太紧张了。”


    略微思忖。


    江阳给周野简明扼要的聊她的朗诵问题。


    首先是节奏单一，像念课文。


    尤其是“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这句。


    本应是情绪饱满的句子，读得毫无起伏。


    江阳示范了一遍，用停顿和轻重音突出诗歌的对话感。


    然后是朗诵时，情感过于生硬，还有结尾仓促，语速过快，情绪没有顶上去。


    呼吸方面也有点问题，气息不够。


    读到长句子中途换气，句子情绪被割裂。


    周野身体前倾，耳朵几乎要竖起来，全神贯注的听。


    江阳示范时，她的视线紧盯对方嘴唇，模仿发音口型。


    细心的学。


    江阳教一遍，她试着读一遍，沉浸其中。


    能明显感觉到周野的进步。


    可惜了，没法绑定，不然能薅到属性的。


    旁边的剧场里门打开。


    上一组已经考完的考生陆续出来。


    有的红着眼眶，有的面无表情，有的神采飞扬捂嘴笑。


    周也明白，自己这一组，要进去了。


    跟着队伍往剧场里走，周也心跳砰砰砰的加快，嘀咕了句：“江阳，我好担心我过不了，我是高三开始学的，水平比别人差很多。”


    说话时语速突然加快，像憋了很久的坦白，说完立刻低头。


    “那又怎样，大不了明年再来。”江阳应了句。


    周野目光低垂，轻轻的发出一声‘嗯’。


    应该是过不了的。


    明年肯定会来的，因为真的很喜欢表演。


    怕失败，更怕放弃。


    江阳接着说：“但我觉得，你不用等到明年。”


    啥？


    第一时间没明白江阳的意思，这句话在脑海里转了两秒，周野抬起头，望着面前的江阳：“真的吗？”


    江阳跟着队伍，脚步放缓一些，侧着身子，回头向周也看去。


    说着两人都很熟悉的雾都强调：


    “妹儿！抬头看天上的云。”


    周野愣神片刻。


    她迷茫的抬头，顺着楼梯间透进阳光的的窗户，视线聚焦在天际的云朵上。


    凝视两秒。


    不明白江阳的意思。


    江阳接着说：“雾都娃儿就像山城的雾，越被太阳灼烧，越要升腾成云！”


    周野呼吸屏住一瞬，眼睛微微睁大。


    明白江阳的用意。


    独自在外地考试，家乡人的鼓励，带来的力量格外的足。


    她把写有《致橡树》的便利贴塞回兜里，视线挪回到江阳身上，肩膀彻底放松，下巴微抬，笑容舒展开。


    初显自信。


    轻声且坚定的说了声：“我会的！”


    进入考场。


    气氛变得凝重。


    周野和江阳不再交谈。


    一百二十平的小剧场，铺设木地板。


    考生区中央摆放弧形或一字排开的椅子，没有桌子。


    监考老师坐在距考生几米的长条桌前，桌上铺有深蓝色桌布。


    角落放置三脚架，有索尼专业摄像机，全程录像存档。


    中间坐着的主考官穿着深灰西装，是个五十多岁的表演系副教授。


    两边个坐着一位青年教师，和一位外聘演员。


    更边上这是考务助理。


    是北电的研究生，戴北电校徽，负责叫号，收材料，计时。


    考区边上的摄像师全程沉默操作设备。


    靠墙位置，有个佩戴红袖标的校纪检人员，紧盯考生电子设备。


    随着考务助理叫号，考生依次上前考试。


    先是自我介绍。


    然后是朗诵环节。


    能听见外头过道响起脚步声，应该是下一组考生在等待。


    周也努力放空自己的情绪，唇瓣轻轻抖动，无声的练习朗诵。


    时不时能听见考官对考生的点评。


    “你的台词有些含糊，发音还需要再练习，要注意吐字归音。”


    ……


    “你的气息有些不稳，平时可以多做一些气息训练。”


    ……


    “你的情绪不够饱满，整个朗诵过程没有起伏，需要多总结经验。”


    ……


    周野听得真切。


    这些毛病，她的朗诵里也有，被江阳点出来了。


    有来得及改正的机会。


    意识到江阳是有实力的。


    下意识的向江阳看去，便听见考务喊到：“下一位，江阳。”


    忽然感觉，江阳变了。


    眼神，变得陌生了。


    不再像是刚刚和自己交谈，给自己鼓励的雾都老乡，更像是一个为舞台而生的演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