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早晨八点半，苏明成扶着苏大强在医院心内科诊区外的长椅上坐下。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陈旧座椅皮革混合的味道，电子叫号屏的红字缓慢跳动。苏大强攥着病历本，指节发白，眼神躲闪地看着来往穿白大褂的人。


    手机在苏明成口袋里第三次震动。他掏出看了一眼，还是那个“0512”开头的苏州本地固话。他挂断，迅速发出一条短信：“正在医院陪同父亲紧急检查，稍后回电。”然后调成静音，塞回口袋。


    “明成，要不……要不别查了。”苏大强忽然低声说，声音发颤，“我觉着……觉着好多了，就是昨晚没睡好。这检查，又贵又吓人……”


    “爸，必须查。”苏明成语气温和却不容商量，接过护士递来的检查须知单，“心脏的事不能含糊。钱已经交了，您就安心配合医生。”他瞥见单子上“冠脉造影”几个字，以及括号里那行小字“（必要时支架植入）”。


    苏大强嘴唇动了动，还想说什么，叫号屏跳出了他的名字。“苏大强，请到3号诊室。”


    苏明成扶起父亲，手机又在裤袋里闷声震动。他皱了皱眉，打算送父亲进去后再处理。刚走到诊室门口，朱丽的电话打了进来。


    他刚按下接听，听筒里就传来朱丽压得极低、却掩不住惊慌的声音，背景里还有粗暴的拍门声和男人的叫嚷：“明成！你快回来！舅舅……舅舅王卫东带着两个不认识的男人来家里了，凶神恶煞的，说我们答应给他的五千块钱没给，现在堵在门口不肯走，还说要搬我们家的电脑、电视抵债！我……我不敢开门，爸也被吵醒了，吓得直喘……”


    苏明成的心脏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他迅速侧身，避开父亲的目光，压低声音：“报警了吗？”


    “没……没有，他们说要是报警，以后天天来闹，让全小区都知道我们欠钱不还还欺负长辈……”朱丽的声音带了哭腔，“我怎么办啊明成？爸脸色很差……”


    “锁好门，别开。我现在马上……”他话没说完，诊室里传来医生有些不耐烦的声音：“苏大强家属呢？”


    苏大强茫然地回头看他。


    两难。父亲此刻绝不能受刺激，检查必须做。可家里朱丽独自面对三个男人……


    “丽丽，听我说。”苏明成强迫自己声音保持绝对平稳，语速加快，“我现在不能离开，爸马上检查。你立刻用手机录像，从猫眼录下他们砸门叫骂的画面，然后打110，明确说有人非法侵入住宅、暴力威胁。然后给物业保安室打电话。做完这些，把卧室门也反锁，无论他们说什么都别开。我这边一结束马上回来。”


    “我……我怕……”


    “怕也得做。这是我们家，他们没权利闯进来。”苏明成语气斩钉截铁，“录像就是证据。快去！”


    挂断电话，他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切换回平静，走进诊室。“医生，不好意思，家里有点急事电话。我是他儿子。”


    头发花白的李主任推了推眼镜，看看苏大强惨白的脸色，又看看苏明成：“病人情绪不太稳定啊。家属要配合，检查过程需要他尽量放松。你确定他能做？”


    “能。”苏明成握住父亲冰凉的手，用力捏了捏，“爸，您配合医生，就当睡一觉。我就在外面等您。妈在天上看着呢，她希望您健健康康的。”


    提到赵美兰，苏大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什么，最终缓缓点了点头。


    签完一系列知情同意书，看着父亲被护士推进检查室，那扇厚重的门无声关上。苏明成背靠着冰凉的墙壁，这才感觉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拿出手机，先拨通了物业电话，简明扼要说明情况，要求保安立刻上门。然后，他回拨了那个银行风控的号码。


    “您好，我是苏明成。”


    “苏先生，这里是苏州银行园区支行风控部。”一个公式化的女声传来，“我们监测到您的个人储蓄账户于7月11日发生一笔113,427.68元的资金转出，收款方为证券账户。根据反洗钱及异常交易监控要求，需要您本人携带身份证、银行卡及相关资金用途证明，在三个工作日内来我行网点进行说明。逾期未说明，账户可能被暂停非柜面交易。”


    果然是因为这个。苏明成闭了闭眼：“资金用途是个人理财投资。我可以提供证券交易记录。”


    “需要您现场说明并填写表格。请问您今天下午两点能过来吗？”


    “今天不行。”苏明成看着检查室门上亮起的“手术中”红灯，“家父正在医院进行心脏手术，我必须陪同。能否推迟到明天？或者，我现在可以通过电话简要说明……”


    “抱歉，苏先生，规定必须本人临柜办理。那请您最迟于下周一前来。”对方语气没有商量余地，“另外提醒您，频繁大额资金转入证券账户从事高风险投资，我行可能会重新评估您的客户风险等级，可能影响您后续的贷款等服务。”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明白了。谢谢。”苏明成挂断电话，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屋漏偏逢连夜雨。银行风控、舅舅闹事、父亲手术……所有压力像层层潮水涌来。


    他强迫自己冷静，打开证券APP。持仓的1060张债券，今早小幅高开在104.50元，目前震荡回落至104.20元附近。走势平稳，没有异动。他需要这笔钱尽快增值，才能应对眼前的一切。但此刻，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被拉长。他不断刷新手机，没有朱丽的新消息。又不敢打过去，怕刺激到门外的暴徒。他只能一遍遍看着检查室的门，想象着父亲血管里可能正在被放入的支架，想象着家门口可能正在发生的冲突。


    突然，手机屏幕亮起，是朱丽的微信，只有三个字：“警察到了。”


    他立刻拨回去，朱丽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了些，但依然发抖：“警察来了，把他们带下楼了，在做笔录。舅舅……王卫东跟警察说我们是经济纠纷，欠他钱。警察让我们也下去说明情况。”


    “爸呢？”


    “爸……爸在卧室，我锁了门，他说心口闷，我让他吃了药躺着了。”朱丽的声音又带上哭腔，“明成，我害怕……他们刚才踹门，门框都裂了……”


    “我马上回来。”苏明成看了一眼检查室，红灯还亮着，“警察在就好，你配合做笔录，实话实说。强调他们暴力威胁、意图闯入。我这边爸一出来，立刻赶回。”


    他刚挂断，检查室的门开了。护士推着移动床出来，苏大强躺在上面，脸色苍白，但眼神是清醒的。


    “家属，手术顺利。”李主任走出来，摘下口罩，“造影显示右冠脉中段狭窄85%，已经植入一枚支架。病人需要住院观察三天，没什么意外的话，周日可以出院。术后注意事项护士会交代。去办住院手续吧。”


    支架。果然放了。苏明成心下一沉，但同时又松了口气——至少问题解决了。他上前握住父亲的手：“爸，没事了，放了支架，血管通了。”


    苏大强虚弱地点头，嘴唇翕动：“花了……好多钱吧？”


    “钱的事您别管。”苏明成转向护士，“我现在去办住院，麻烦您先送他去病房。”他看了一眼时间，上午十点四十。父亲必须安顿好，家里的事也必须立刻处理。


    缴费、办住院、将父亲在病房安顿好、嘱咐护工暂时照看。苏明成用最快速度完成这一切，然后对苏大强说：“爸，您好好休息，丽丽那边有点事，我回去处理一下，很快回来。您有事按铃叫护士。”


    苏大强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疲惫地闭上眼睛。


    苏明成冲出医院，拦了辆出租车：“去湖西花园，快！”


    车上，他再次联系朱丽。得知警察做完初步笔录，因为属于“家庭经济纠纷引发的治安问题”，且未造成实际人身伤害和财物损失（门框损坏轻微），警察主要以调解和警告为主。王卫东和那两个男人（后来知道是他找来的所谓“朋友”）被严厉警告不得再骚扰，但并未被带走。警察离开后，他们也走了，但走前王卫东隔着门丢下一句话：“这事没完！五千块？现在不够了！你们等着！”


    “他还说了别的吗？”苏明成问，眼神冰冷。


    “他……他说妈不止留了账本，还留了别的‘好东西’，说我们‘不识相’。”朱丽的声音充满困惑和不安，“明成，妈还留了什么？他什么意思？”


    苏明成心头猛地一跳。记忆碎片里没有这个信息。母亲还留下了什么？舅舅怎么会知道？是虚张声势，还是真有隐情？


    “不管他什么意思，不能再让他进门。”苏明成说，“我马上到。你先检查一下门锁，把损坏的地方拍下来。”


    半小时后，苏明成到家。门口的地垫歪在一边，门框上果然有一处明显的凹痕和漆皮剥落。朱丽开门扑进他怀里，身体还在发抖。


    “没事了，我回来了。”苏明成抱住她，感觉到她单薄肩膀下的惊悸。他环视客厅，一切如常，但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暴戾的气息。


    他仔细检查了门锁，拍了照。然后坐在沙发上，打开笔记本电脑，登录证券账户。资金都在，价格依然在104元附近徘徊。他需要钱，需要更多的钱，来筑起一道坚固的防线，抵御这些接踵而至的麻烦。


    “明成，银行……后来又打电话了吗？”朱丽小声问。


    “打了，让我去说明资金用途。”苏明成揉了揉眉心，“下周去。先解决眼前的事。”


    “舅舅说的……妈还留了东西……”


    “我会弄清楚。”苏明成看向她，“这几天我不出门，在家盯着盘，也盯着家。爸那边请了护工，我每天去医院看看。你照常上班，下班直接回家，别一个人出门。如果王卫东再出现，立刻报警，同时打我电话。”


    朱丽点头，眼神里依赖与担忧交织：“你的股票……真的能赚到钱吗？我们要还明玉的钱，爸后期还要吃药复查，还有……”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能。”苏明成打断她，语气笃定。他必须笃定，这是他此刻唯一能提供的安全感。“下周是关键。这只债券，快到变盘节点了。”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苏明成白天在家盯盘、研究公司最新动态，下午去医院探望父亲。苏大强恢复得不错，但精神萎靡，话更少了。苏明玉来过一次，放下一些营养品，问了问病情，和苏明成之间依旧只有简短的、事务性的交流，留下两千块钱，说是给父亲的营养费，没提借款的事。


    股市方面，那只可转债在104-105元之间窄幅震荡，成交量萎缩，似乎在酝酿什么。苏明成按兵不动，耐心等待。


    周六下午，苏明成从医院回来，在小区门口被一个陌生男人拦住了。男人四十多岁，穿着普通的POLO衫，笑容却有些刻意。


    “苏明成先生？”


    “你是？”


    “我姓刘，是鑫禾投资的。”男人递上一张名片，正是“苏州鑫禾私募基金管理有限公司”的研究员。“我们注意到您最近在关注XX医疗的可转债，而且操作……挺有章法。方便聊聊吗？”


    苏明成心脏骤然收紧。私募找上门？他们怎么会注意到自己这个散户？他接过名片，表面不动声色：“刘先生找我有事？”


    “别紧张，就是交流一下。”刘研究员笑容不变，“我们对这家公司也很有兴趣，觉得您的一些操作思路和我们不谋而合。想听听您对后续走势的看法？也许，有合作的可能。”


    合作？苏明成立刻警觉。私募和散户合作？这不合常理。更大可能是刺探，或者……他想到了那天龙虎榜上鑫禾的“洗盘”操作。


    “我只是个小散户，瞎琢磨，谈不上看法。”苏明成语气平淡，“合作就更不敢当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家了。”


    “苏先生，”刘研究员往前一步，压低声音，“市场很快会有大动作。一个人玩，风险很大。有时候，信息比技术更重要。我们有一些……渠道消息。或许，可以共享。”


    信息？内幕？苏明成眼神微凝。这是在暗示，还是在钓鱼？


    “谢谢，我不需要。”他绕过对方，径直走向单元门。他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一直跟随着。


    回到家，他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心跳才慢慢平复。私募的注意，绝不是好事。这意味着他这个小散户，可能无意中卷入了更大的资金博弈中。


    他打开电脑，调出这只债券近期所有的公开数据、股东变化、大宗交易记录，试图找出鑫禾私募的真实意图。然而信息有限。


    晚上，朱丽加班回来，神色有些奇怪。


    “怎么了？”苏明成问。


    “下午……妈以前的一个老同事，周阿姨，给我打了个电话。”朱丽犹豫着说，“她问起爸的情况，然后……吞吞吐吐地说，妈去世前两个月，好像跟她提过一嘴，说有什么东西放在老宅一个旧箱子里，是留给我们三个孩子的，但没具体说是什么。她还说……妈那段时间好像有点心事，总说‘有些事，得让孩子们自己发现’。”


    旧箱子？留给孩子的东西？苏明成和朱丽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王卫东那句话——“妈不止留了账本”。


    难道母亲真的还留下了别的？不是钱，那会是什么？


    “周阿姨还说，这事她本来不想多嘴，但听说舅舅去闹了，觉得还是该告诉我们一声。”朱丽补充道。


    苏明成沉吟片刻：“明天周日，爸出院。接上爸，我们去老宅。看看那个旧箱子。”


    账本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母亲留下的“别的”东西，又会是什么？是另一个麻烦，还是……转机？


    与此同时，电脑屏幕上，债券的收盘价定格在105.50元，悄然突破了近期震荡区间上沿。而他的手机里，静静躺着一条未读短信，来自一个未知号码，内容只有一行字：


    “下周三，会很有趣。小心。”


    周日早晨，苏明成接苏大强出院。到家安顿好父亲后，三人前往老宅寻找母亲提到的旧箱子。在堆满杂物的阁楼角落，他们找到了一个蒙尘的枣红色木箱，挂着老式黄铜锁。苏大强看到箱子，脸色突然变得极其古怪，嘴唇哆嗦着：“这……这个箱子……美兰说过，等她走了才能开……”正当苏明成准备设法开锁时，他的手机响了，是券商客户经理紧急来电：“苏先生，您持有的113XXX债券发行公司XX医疗，刚刚发布临时停牌公告，称‘拟披露关于重大资产重组的公告’。另外……风控系统显示，您的账户在停牌前最后一分钟，有一笔来自‘苏州鑫禾私募基金’专用席位的巨额买单，与您的卖单方向完全相反，导致成交异常，我们正在核查是否存在关联交易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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