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 36 章

作品:《惹权贵

    屋内众人见她自温奇处回来,便一言不发地伏案疾书,心中不免好奇:


    知府大人究竟与她说了什么?怎么一回来就这般埋首案牍?


    有人按捺不住好奇,状似无意地渡步过来,在她一旁徘徊张望。


    林景如的视线全然聚焦于笔尖,心无旁骛。


    思绪如泉涌,笔下生风,不过两炷香的功夫,已洋洋洒洒写满了一大张纸。


    字迹工整端秀,行文流畅,显然胸中早有丘壑。


    “嗤——”


    见她这般专注模样,有人忍不住发出轻蔑的嗤笑。


    “有些人啊,真当自己是文曲星下凡?以为得了大人几分青眼,便能一步登天么?”


    在林景如对面,一个精瘦男子坐在案几后,脸露不屑。


    说话的是坐在林景如斜对面的精瘦男子,姓吴名振海,举人出身,考了多年进士未中,迫于生计,无奈只能领了书吏一事。


    他向来以“举人老爷”自居,自视甚高,自然瞧不上林景如这走后门来的年轻后生。


    当日提议让她去整理架阁库的,他也是主力。


    旁边一人立刻笑眯眯地附和:


    “吴兄说的是。这衙门里的公文,可不是光会写几笔文章就成的,需得通晓实务,懂得分寸。”


    此人姓孙,平日常围着吴振海转,惯会察言观色,捧哏搭腔。


    这大半个月来,面对值房里若有若无的排挤,林景如始终沉默以对,不争辩,不诉苦。


    她心中清楚,自己空降而来,他们排外些也是人之常情,只要不触及底线,些许冷待她也是可以忍受。


    然而这番隐忍退让,落在某些人眼中,却成了怯懦胆小、好拿捏的象征。


    往日找不到由头,今日见温奇单独召见她后,回来便埋头写个不停,吴振海等人哪里肯放过这“指点”的机会?


    两人的声音不算小,或说根本没打算避开人,值房本就不大,此刻除了林景如书写的“沙沙”声、偶尔翻动纸页的轻响,便只剩他二人一唱一和的讥诮,显得格外刺耳。


    这值房里共有七名书吏。


    林景如、王通、周妄三人坐在一侧,对面则是吴振海、孙、王、冯三位书吏。


    中间隔着一条过道和一个小小的茶歇处,无形中将两边划分开来。


    往日众人虽因林景如的到来心中不快,多是在背后议论,面上还算过得去。


    如今吴、孙二人这般公然发难,倒是头一遭。


    其余人面色各异,有人悄悄瞥向林景如,目光复杂;有人则微微蹙眉,似对吴振海这般做派不以为然——纵使有不满,同处一室,又何必撕破脸皮?


    原本站在林景如身旁看她写字的王通,此刻踱步回了自己案后坐下,慢悠悠地开口:


    “怎么?吴举人是见不得旁人年轻有为,前程似锦?还是觉着大人眼光不如你?”


    王通今年已有三十五,进入衙门办事也有五六年了,对值房众人的性子了若指掌,自然也知道往哪里踩,才是让吴振海呼痛。


    他最初不喜林景如空降,却也只是忧心其会仗着温奇之势,不知分寸地来肆意捣乱、指点江山,搅乱值房原有的秩序。


    可这大半个月观察下来,发现这年轻人不仅安静本分,行事稳妥,面对众人的冷眼亦能保持谦逊,未见半分怨怼,心中的偏见便也消减了许多。


    此刻见吴振海咄咄逼人,反倒生出一丝不平,故而出言相讥。


    林景如并非聋子,再是全神贯注,那些刺耳的话语也断断续续飘入耳中。


    吴振海等人对她不满,她心知肚明,却未料到王通会挺身而出,为她说话。


    她手腕几不可察地一顿,视线从笔尖短暂抽离,看向王通,唇角微扬,递去一个感激的浅笑。


    这笑容坦荡清和,倒让王通有些不自在了。


    想起自己起初也没给过对方好脸色,此刻不过说了句公道话,对方竟似真心感激,一时竟有些赧然。


    “王通!”吴振海被戳中痛处,脸色一沉,“你何时被她收买了?竟也替她说起话来!”


    “收买?”王通嗤笑一声,毫不退让,“你以为人人都似你,整日算计那点高低上下?”


    “要我说,林书吏踏实做事,不像某些人,顶着举人的名头,却把心思都用在了排挤同僚上!”


    “你……你胡言乱语!简直有辱斯文!”吴振海最恨旁人质疑他“举人”身份的含金量,当即拍案而起,面皮涨红,“你以为她得了大人青睐,便会提携你?别痴心妄想了!”


    王通仍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甚至还端起茶盏呷了一口:


    “都说心中有佛,看人即佛;心中是粪,看人即粪。吴举人这般揣度王某,莫非这才是你心中所想?”


    “王通!你放肆!”吴振海气得手指发颤,“我堂堂举人,岂会去攀附她一个乳臭未干的后生?你休要血口喷人!”


    吴振海平日最是要面子,仗着举人身份,在值房中也认为自己高所有人一等,如今被王通当众暗讽功利钻营,如何能忍?当即就要理论个明白。


    旁边孙姓书吏连忙拉住他衣袖,连声劝“息怒”。


    便是向来明哲保身、寡言少语的冯书吏,此刻也站起身,温声劝解道:


    “吴书吏,王书吏,都少说两句罢,同在为知府大人办差,和气为重。若争执起来,传到典吏乃至大人耳中,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冯书吏资历最老,言语虽温和,却自有分量。此言一出,剑拔弩张的气氛稍缓。


    吴振海重重哼了一声,拂袖坐下,兀自嘴硬:


    “罢了,今日我不与你一般见识,免得自降身份!”


    王通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身旁的周妄轻轻拉住。周妄对他摇了摇头,低声道:


    “你又不是不知他性情,何必与他纠缠?”


    未尽之意,压在心口,两人平日关系融洽,怎会不知好友未说完的话是什么?


    这场突如其来的口角,并未打断林景如书写的节奏。


    她甚至趁着双方争执的间隙,落下了最后一句,而后从容搁笔,轻轻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酸的手腕。


    一抬头,见两边气氛仍有些僵硬,她面色平静地开口,声音清朗温和:


    “诸位前辈且消消气,林某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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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来乍到,资历浅薄,这些时日给诸位添了不少麻烦,心中甚为不安。”


    她先放低姿态,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旋即话锋微转。


    “适才吴书吏所言,其实在理。我年轻,不懂衙门里的许多规矩,日后还需诸位前辈多多指点,林某必定虚心受教。”


    她顿了顿,目光坦然看向对面余怒未消的吴振海,继续道:


    “至于攀附大人之说,更是无稽之谈,林某能与诸位同在此处办差,亦是经过大人考校的。只不过,校考的内容与方式,或许与诸位当年有所不同罢了。”


    王通闻言,立刻联想到她笔下正在撰写的那份“女子营生”布告,心中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温大人破格用她,恐怕正是看中她在此事上的见解与能力。


    他并非蠢人,至此已大致明白了林景如的“用途”和温奇的打算。


    林景如深知,值房众人针对她,根源并非她个人如何,而是她“空降”的姿态,触动了某些人心中关于“公平”与“努力”的敏感神经。


    仿佛只有贬低她“来得容易”,才能印证他们自己昔日的寒窗苦读、层层考选更有价值,他们的位置来得更加“正当”。


    正因看透这点,面对吴振海等人有时刻意的刁难,她才不做正面冲突。


    待案上墨迹干透,她小心地将整张写满字的纸叠好,拿起,缓步先走到王通和周妄面前,微微躬身,态度恳切:


    “王书吏,周书吏,晚辈初次撰写此类布告公文,心中忐忑。二位经验丰富,可否拨冗指点一二,看看这般写法,格式、用语可还妥当?”


    方才王通不过瞥见零星内容,已知此文绝非凡品。


    此刻见林景如不因方才自己替她说话而显得亲近狎昵,仍是恭敬求教,心中更添几分好感。


    他虽不主管布告文书,却也愿意帮忙看看。


    于是接过那叠纸,在案前展平,仔细看了起来。


    周妄也凑过来一同观看。


    他起初神色尚算平静,然而越往下读,眉头蹙得越紧,眼中诧异、不解、乃至一丝忧虑交替闪过,心中五味杂陈。


    未及看完,他便忍不住抬头,压低声音问林景如:“这……当真是大人的意思?”


    林景如坦然点头:“确是大人吩咐起草。”


    周妄长长叹了口气,转头望向窗外被风吹得簌簌作响的枝叶,喃喃道:


    “看来,是要起风了。”


    言罢,他不再多看那布告一眼,默默坐回自己位子,神色间多了几分凝重与疏离。


    他性子谨慎,深知此事非同小可,不愿过多沾染。


    与周妄的复杂反应相比,王通则显得豁达许多。


    他快速浏览一遍,提笔在几处用语不够官方、格式稍欠严谨的地方做了标记和修改,然后将纸递还给林景如,语气平和:


    “大体无误,只是这几处可稍作调整,更合公文体例。”


    他略一沉吟,又道:“吴举人于公文一道向来考究,你不妨也请他看看,或有更高明的见解。”


    说这话时,他面色如常,仿佛刚才与吴振海的争执从未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