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 20 章

作品:《惹权贵

    没了骆应枢在旁搅扰,林景如很快凝神静气,将白日被他拂乱的残页重新整理。


    有了先前的经验,这次只花了半日便理得齐整。


    待她搁下手中纸页,窗外天色已染上胭脂般的晚霞。


    她看向滴漏,竟不知不觉到了戌时二刻。


    林景如将摊开的典籍仔细收好,缓缓起身活动僵直的肩颈。


    屋内早已只剩她一人,只有滴漏规律的声响与水波光影相伴。


    她仔细收好东西、熄了油灯,转身朝外走去。


    经过门房时,值夜的周大哥正坐在门槛上一点一点打着盹,身子歪斜着几乎要栽倒。


    林景如眼疾手快扶住他的肩:“小心!”


    对方猛然惊醒,睡意全消,揉了揉眼见是她,才松了口气:“林小兄弟,忙完回家了?”


    说着起身为她开门。


    这位姓周的门房约莫二十七八,因在衙门有些关系才得了这份清闲差事。


    林景如之前走动时略有耳闻。她点头应声,又随口道:“夜露渐重,周大哥值夜多添件衣裳,当心着凉。”


    门房顿时面露苦色,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我哪会不知?可温大人还没走呢……”


    言下之意,大人未离,他不敢擅离职守。


    林景如脚步一顿:“大人还在衙门?”


    “可不是?也不知在忙什么,晚膳都是送进房里的。”门房望着昏沉天色,又叮嘱道,“天黑路滑,你回去当心——”


    话未说完,林景如已收回迈出的脚步,抬手摸了摸袖袋:“周大哥,我忽然想起有东西落下了,得回去取一趟。”


    “哎哟,那快去!”门房侧身让开,嘴里忍不住絮叨,“年纪轻轻,怎么也丢三落四的?”


    人倒热心,就是话密了些。


    林景如道过谢,转身折返。却在拐过廊角、避开门房视线后,脚步一转,悄然朝正厅方向走去。


    远远便见正厅窗纸上映着一道端坐的人影,烛光微微摇曳。


    门外两名衙役按刀而立,目光警惕地巡视四周。


    林景如隐在暗处,手指抚过胸前衣襟——那里贴身收着一封早已写好的信笺。


    她深深吸了口气,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尚未走近便被拦下。还未开口,正厅的门却从内打开了。


    “林景如?”


    温奇一身家常袍服立在门前,手中还握着一卷书册,目光平静地望向她,仿佛早知她会过来。


    “景如见过大人。”她垂首拱手。


    温奇抬手示意她上前。林景如越过衙役,步入厅内。


    “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衙门逗留?”温奇指了指一旁的椅子,亲自斟了两杯茶,将一杯推到她面前。


    林景如双手捧过温热的茶盏,看着杯中荡开的涟漪,轻声道:


    “方才整理完书卷,听闻大人尚在衙中,特来问安。”


    温奇平日事忙,寻常人难见,若是时刻有人问安,便是十二个时辰也不够用,所以明知她说的不过是托词,却也只是微微一笑。


    “问安?怕不是这么简单吧?”他将茶盏放下,理了理宽袖,“说罢,找本官何事?”


    林景如知道瞒不过他,或者说她在等他这句话,她从衣襟中拿出那封时刻放在身上的信笺,恭敬递至温奇面前。


    “前些日子路过常青巷,见市井生机勃勃,心有所感,写下一篇关于民生营生的粗浅之见。原想送至州衙,不想今日有幸得见大人……”


    温奇没有立刻去接。


    他的目光先落在信封磨损的边角——那是被人反复取出、又小心收好的痕迹。


    而后,他抬眼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进退有度,才华内蕴,假以时日必非池中之物。


    更难得的是这份心系百姓的胸怀。


    若将来为官,想必会是个好官。


    他本愿在力所能及时给予照拂——栽培一个有前途的年轻人,于公于私皆非坏事。


    可如今,这条路上横了一块巨石。


    想到骆应枢白日里那些意味深长的话,他不忍见这样的人才尚未展翅便折翼。


    终于,他接过信笺,却只放在桌上,轻轻叹了口气。


    “你写的这些,确于民生有益。只是……”他看向她,语速放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日你若入仕,须得明白这个道理。”


    林景如没有说话,心中微怔。


    这是第二个人隐晦提醒她要韬光养晦。


    万千念头在心中划过,莫非是骆应枢也和眼前这位温大人说了些什么,才让他有此提醒。


    但还不等她说什么,又听温奇捻须问道:


    “老夫问你,若将来你倾注心血所成之事,被人轻易毁去,你当如何?”


    林景如怔了怔,虽不解此问深意,仍认真思忖起来。


    若是倾注心血的一切被毁,心中定然是难过的。可这世间哪有一条路是完全平坦的?困阻从来都有,端看行路者如何面对。


    因一点困难便被打倒,向来不是她的作风,她只会越挫越勇,不达目的不罢休。


    就像她深知,要让江陵的女子活得更自在些,绝非一日之功。


    或许一年、两年,或许更久。


    要改变的不仅是世道,更是人心,是让女子自己长出站稳的力气。


    她缓缓抬首,目光澄澈而坚定:“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纵使只能改变分寸之地,亦足以慰藉平生。”


    此刻,她身上那份独属于少年人的意气与热望,眼底灼灼的光亮,竟让温奇恍惚看到了自家长子的影子。


    他感慨了一句,难怪二人能成多年朋友,这性子,实在相似。


    见她如此,他心中有了底,于是拿起了那封信笺起身:“既如此,那本官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这信,我收下了。”


    这不同以往的谈话,已然令林景如心中一动,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心脏不由砰砰直跳。


    她跟着起身,似想打探更多,却恐又是自己白欢喜一场。


    “大人……”


    “你容本官想想。”不等她问,温奇便抬手打断,“今日天色已晚,你先回去吧。”


    她压下翻涌的心绪,恭敬行了一礼,低头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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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要转身,却听温奇又开口:“今日世子私下提起你,言辞间……对你颇为‘赞誉’。”


    他刻意在最后二字上顿了顿,终究还是想提点几句:“你二人可是旧识?”


    若因他之故,令朝堂令江陵失去一个心有抱负之人,他必然也不会原谅自己。


    林景如一向聪明,听出了对方话中之意。


    她未料温奇会突然问及此事,略感意外,却也不曾隐瞒,将书院里那些“同窗不合”的过节拣了几件说来。


    在旁人眼中,书院里的风波再大,也不过是少年人之间的意气之争,够不上惊动官府。


    他们将这些事,统一定性为同窗之间的不合。


    故此,温奇并不知这其中还有这等纠葛,是以见二人相处奇怪时,才心有疑虑。


    想到骆应枢最后那句饱含深意的话,心中迷雾顿时被吹散,恍然大悟。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沉吟片刻道:“今日世子偶然见了你先前呈上的策论,对其中所提的几项……颇有兴致,嘱咐我务必试行。”


    话锋却一转。


    “但老夫细想之下,总觉得时机未到。”他指尖轻叩桌面,“依你看,我该如何回复世子较为妥当?”


    无论如何,他将选择权轻轻地放在了这个年轻人面前。


    如果她勇往直前,无论最后做到何种程度、结果如何,也都是她的造化。


    林景如面上故作平静,实在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


    她几乎能肯定自己猜中了什么。


    她极力维持着平稳的呼吸,不让声音泄露一丝颤抖。


    可即便如此,林景如脸上一闪而过的惊喜与眼底迸发出的光亮,仍旧隐藏不住。


    她知道温奇是在做最后的考量,却不知她心性,她并不畏惧未来的艰难,心底只想竭尽全力去争取。


    哪怕只有一点进步。


    “前些日子夫子说到朱子的‘知先行后’时,曾告诫我们切勿拘泥于‘知’与‘行’,二者乃相辅相成,密不可分。”


    她声音清晰,字字分明。


    “学生以为,任何认知皆需付诸践行方知真伪。若只坐而论道,终究是空中楼阁。”


    温奇沉吟着“嗯”了一声,袍袖轻挥:“本官明白了,你去吧。”


    回去的路上,林景如反复回想着与温奇的谈话,心中思考着他说的每一句话。


    先是追问她的决心,而后又提到了骆应枢与他私底下的交谈,以及最后那句话看似询问,实则提醒的话。


    她不知骆应枢与他之间的对话,但如今看温奇与她的交谈,必然是有关于她今日呈上去的内容。


    心中沉吟片刻,推理了各种她能料想到的结果,猜测这莫约又是骆应枢为难她的一个法子。


    可即便知道前方可能是陷阱,她也想闯一闯。


    若真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那便借他的力,铺自己的路。


    若他存心添堵,她也绝不会退让半步。


    念及此事终有进展,心中那块悬了许久的石头,似乎轻轻落下了一角。


    踏着夜色归家的脚步,竟比往日轻快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