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这样的消息确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怔愣了数秒后，木栖泽的神情瞬间变得古怪了不少。


    不过准确来说，是彻底阴沉了下来。


    但即便他没有选择开口，南隐也轻而易举地瞧出了自家领导的心思：


    毕竟在如此敏感的时期，主舰上调度用人都无比谨慎，更别提再来两个局外者趟这片浑水了。


    也正是因此，她刚才谈及这个话题时才显得额外犹豫。


    “他有说明那两人的身份吗？”


    她听见面前的Alpha铁青着脸询问出声。


    “没有。”


    Beta顿了顿，紧接着迅速启唇：


    “接应士兵查问过，博士只说是必要人员，拒绝提供更多信息，并且要求……直接面见您。”


    话音刚落，对方的表情便不出所料地愈发迷惑了不少。


    “……”


    直到太阳穴再次传来一阵加剧的胀痛，才让木栖泽隐隐回过了神。


    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竭力将心底的烦闷与不悦尽数压下。


    但额边那不受控制地、执拗冒出的青筋仍然泄漏了他于事无补的隐忍。


    “既然如此……”


    只见男人气极反笑般地扯了扯唇角，随后一字一句地挤出接下来的话：


    “那两人，抵舰后立即隔离，未经我亲自许可，不得与任何人接触。”


    “……包括和郁博士。”


    不料恰好在此时，腕间传来的一阵几不可察的微小震动让木栖泽尚未落下的话语稍稍凝滞了一瞬。


    顺带着连他的身体也不易察觉地绷紧了起来。


    这是……


    看清通讯另一端当事人的姓名后，Alpha的瞳孔紧缩了些许。


    他抬手按下终端，毫不在意地忽略掉桌前明显有些讶异的Beta，语气无意识地缓和了不少：


    “诺安副官？”


    【“……准将。”】


    年轻Alpha难掩激动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颤抖的语调流露出一股显而易见的如释重负。


    【“元帅刚刚醒了。”】


    “！”


    南隐识趣地没有将注意力放在男人身上，但即便是这样，对方乍然从座椅上猛地站起的举动也着实吓了她好大一跳。


    “我即刻过去。”


    并无任何多余的询问，在呼吸短暂一滞的同时，木栖泽不假思索地切断了通讯。


    一股巨大的、险些让他眼眶发热的松懈感朝着他的理智冲击而来，随即又被他强行按捺下去。


    再次开口时，就连他也没有发觉自己一贯的冷淡语句中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松动。


    “这些暂时交给你，按我说的去执行。”


    南隐听见他言简意赅且语速飞快地朝着自己吩咐道。


    “如有任何异常，随时通知我。”


    然而她的回应才刚刚发出一个音节，下一秒就被来自对方的闭门羹给牢牢堵在了唇边：


    “……”


    好吧，看得出他此时相当急切了。


    当医疗舱特有的淡淡消毒水气味涌入鼻腔的那一刻，木栖泽几乎是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


    透过核心监护室门板上的小型隔窗，他一眼就看到了半靠在床头边的Alpha。


    只见他赤裸着上身，以便让周边各种精密仪器的传感器贴片能够更好地捕捉到躯体反馈出的细微数值变化。


    而在他身旁，两名身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显然已经忙碌了好一阵——


    一人正小心托着一只线条流畅、泛着哑光金属色泽的机械义肢，另一人则用带着无菌手套的手，仔细检查着男人暴露在外的、连接着复杂神经接口和固定装置的左肩断臂末端。


    那截残肢就这样短暂地暴露在空气中，与周围略有差异的皮肤颜色能让人毫不费力地看清接口处那精密而冰冷的机械结构。


    Alpha青年的双腿瞬间僵在了原地。


    尽管不是第一次见到，但每次目睹，数年前那场惨烈事故的画面碎片总会伴随着这景象突兀地闪现在他的脑海中。


    “怎么到了也不进来……在门口呆站着做什么？”


    正想着，自屋内传出的清缓嗓音蓦地打断了木栖泽的回忆。


    他不得不敛下心神，推开门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病床前，在床沿边缘处恭谨停下。


    “老师。”


    直到这时，江韫玹才缓缓抬眸，将平静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端详了片刻后，他很轻地弯了一下唇角。


    “这几天，辛苦你了。”


    只听Alpha声音中透着久未说话的干涩：


    “你的那些处理和安排，诺安已经向我简要汇报过了，做得很好。”


    “只是……帝国那件事的发展倒是超乎了我的意料。”


    伴随着细微的机械啮合声，调试完义肢神经连接的两名Beta恰时收回手，十分有眼力见地推着仪器架离开了房间，并默不作声地关上了门。


    在青年沉默的空隙，他从容不迫地抬起了左臂，随意屈伸着肘腕关节，将五指大大张开又攥紧成拳，习以为常般地检查着它的灵活性。


    面对他的不以为然，木栖泽抿紧了唇，垂下视线一板一眼地僵硬开口：


    “抱歉老师，是我没有解决到位。”


    “……”


    闻言，江韫玹的眼睫似乎轻颤了一瞬。


    “不，问题并不在你。”


    他不置可否地蹙起眉头，骤然轻了许多的语气中隐约显现出些许不适。


    “整个过程的不确定因素太多，哪怕是我，也没办法保证全程都能按照自己的设想来发展……”


    “……议会那边的小动作，你都注意到了吧？”


    似乎是不堪忍受脑中的剧烈疼痛，Alpha克制地紧闭了一下双眸，抬起的左手继而抵上眉心，堪堪压抑住中枢蠢蠢欲动的神经冲动。


    “正是因此，我们现在必须要将主动权抓在手中。”


    木栖泽几乎是立刻便听出了他的意有所指，顺带着想起了不久前来自中央政府议会的盘问。


    他自然知道那群老家伙在暗地里对他们的计划使了不少绊子，但即便如此，在得知那些人企图利用帝国势力来插手平叛行动时，他还是不免感到意外且愤然。


    真是一群道貌岸然的老狐狸……


    若不是暂时没有拿到他们与反叛方相互勾结的证据，何至于同他们虚与委蛇到如今这个时候？


    “我明白。”


    随着青年眸底逐渐泛出冷光，他的表情也愈发不善起来。


    “对于帝国此次的请求，我会派人在蕴川附近谨慎执行，绝不会让人质落入反贼手中。”


    江韫玹按揉着眉心的指尖一顿，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若有所思地将视线迅速抬起。


    “不过话又说回来，帝国的情报收集……是不是有些过于敏捷了——”


    “这些消息你都尚且未发觉，他们又是怎样得知的？”


    “！”


    看着自家徒弟脸上涌出的一丝惊愕，Alpha意味不明地微眯起了眼睛。


    “弈逸……”


    再次提起这个曾让自己颇为头疼的名字时，他平静的语气中难掩不悦。


    “他与利亚斯汀的关系可不简单。”


    “你不该就这么轻易地将他交到他们手中。”


    ……


    自从数月前带领联盟成员向中央政府正式宣战后，安达尼亚盟国星的整个大气层都笼罩上了一股无法言说的压抑与沉重。


    此时，早已搬入地下深处的战略指挥中心更是被一股粘稠的、仿佛能触摸到的焦虑所彻底覆盖。


    加赫亚据地的失守就好像一枚阴魂不散的警告一般，不过短短一个月，相邻三个盟国星便相继败降，使得中央集团军开始向着他们集结的主力舰队围困而来：


    在各方成员所负责据守的星域外围，各个战略部署点与小行星要塞已经被毫不留情地堵截占据。


    但那些家伙偏偏又不打算主动发起进攻——不仅没有最后通牒，甚至连小频率的试探性骚扰都没有。


    沉默而富有耐心的猎手就这么蹲守了整整半个月。


    而在对手这种摸不着头脑的虎视眈眈下，他们一时半会也没了主意，不得不按兵不动地静观其变起来。


    但谁知还没来得及等到对方的蠢蠢欲动，更先到来的，便是自家阵营的相互指摘——


    回想起刚才会议上那些含沙射影的话语，赛弗几乎是用尽最后一点自制力，才没有当场掀翻自己身前的桌子。


    真是一群吃里扒外的东西……


    Alpha男人横眉冷眼地扯了扯颈项间紧扣着的领口，自内心溢出的狂躁不言而喻。


    他自然不指望这些家伙能够派上什么用场，但眼看着附近这三个独立区系的军队已经被自己收入囊中，他说什么也不能在这个关头上让所有的努力都前功尽弃。


    毕竟真要追究起来的话，造成如今这种局面的罪魁祸首可不只是他们。


    空旷的会议室内，偌大光屏上突然显现出的苍老面容透着浓浓的不悦与阴沉，径直闯入了男人的视野中。


    “郑副议长。”


    赛弗没有寒暄，声音由于心头压抑着的怒火而显得有些粗哑：


    “我需要一个解释——你们的情报为何至今都没有送过来？”


    面对他那咄咄逼人的质问，郑克维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


    他缓缓放下支着额角的手，因疲惫而愈发苍老的双眼不悦抬起，不以为然地扫过对方那略显狰狞的面容。


    “……我记得总督也是带兵出身，岂不知兵者诡道这个道理么？”


    老人轻蔑地挑了挑眉，平静的声音没由来地显现出些许讽刺与挑衅：


    “总督应该比我更清楚战场上的千变万化，若真能如此轻易地得出中央集团军接下来的动向，恐怕总督也不会被围困在此处。”


    赛弗气极反笑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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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往前逼近一步，仿佛要穿过屏幕狠狠揪住对方的衣领。


    “当初的协议可不是这样的，你们承诺过会提供必要的情报支持！”


    “协议是双方互助。”


    Alpha老者的脸色沉了下来，语气也冷硬了几分：


    “我这边承受的压力，未必比你小……各界盯着议会的人多了，每一步都得谨慎。”


    “倒是你，事到临头只想着一味索取，我们所期待的成果，你可从未给过。”


    只见两人隔着屏幕，目光如刀剑般交锋，不满和猜忌带来的紧绷气氛几乎一触即发。


    但就在这时，一个平和得甚至有些懒散的声音却突兀地插了进来：


    “我想，争论应该解决不了两位眼下的困境。”


    声音来自赛弗这一侧，房间角落的阴影里，男人正悠闲地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面，手里还捧着一杯水汽氤氲的热茶，似乎已经旁观了许久。


    见两人的视线被同时吸引了过来，古钺随手将茶杯放下，似笑非笑地抬眸迎上他们情绪各异的眼神。


    Alpha男人看见他，眉头下意识地拧紧了几分。


    即便刚才对方的冒昧举动让赛弗感到有些不爽，但对于这个据说专门到访安达尼亚的、扬言要为他们提供紧缺物资和某些关键技术支持的资助者，他还是耐着性子问了一句：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古钺耸了耸肩，无比自然地忽略掉他语气中那一闪而过的忌惮。


    “就在会议刚结束之后。”


    而此时屏幕那头的郑克维，目光却牢牢锁定在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脸上。


    ……是他？


    略有些熟悉的面孔让老者不由得一怔，但还没等他压下心底的讶然，对方慢悠悠响起的话语就使他瞬间警惕了起来。


    “恕我直言，你们如今的境况与当时的波萨尔和加赫亚相差并不大。”


    亚麻色的卷曲发丝下，Alpha的蜜色瞳孔中闪着古怪的微光。


    “他们的败亡，根源不在于敌人有多么强大，而在于他们自己——”


    “一味地把筹码押在别处，自身又没有足够的力量稳住局面。”


    “一旦依赖的根基动摇，便只能被混乱加剧的趋势裹挟着灭亡。”


    他直白的剖析让赛弗的脸色逐渐由白变青又转黑。


    “够了！”


    男人竭力压抑住心底的恼怒：


    “你在这里说这些风凉话又有什么用？”


    “如果真有办法，就拿出来，若是没有，就给我闭嘴……现在还轮不到你来对我指手画脚。”


    “……”


    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模样，郑克维漠不关心地抿紧了唇。


    啧……跟这种武夫合作还真是失策……


    也罢，反正有的是其他人选。


    如此想着，他抬起手，正欲挂断这毫无意义的对话。


    然而下一秒，时间却仿佛刻意停滞了下来：


    确切来说，是彻底静止了。


    所有的声响都在这一刻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突如其来的万籁俱寂。


    古钺稍显诧异地动了动眉梢，视线从屏幕中那定格在某一帧的投影画面处淡淡扫过，最终停留在位于身前数米开外的、那抹一动不动的身影上。


    男人的面容中甚至还残留着尚未褪去的愠色。


    不过瞬息，他便知晓了即将发生的后续。


    “什么事？”


    几乎在开口的同一时间，Alpha眼前便映出一张带着愉悦笑意的熟悉脸庞。


    “……她发现我了。”


    他看见萧之然翘起唇角，语气是他从未听过的感慨。


    “？”


    似乎瞧出了他的怀疑，男人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


    “我可不是故意的……蕴川那边的人一时走不开，我不得不临时顶上。”


    “顺便提一句，情节走向已经发生改变了，你加快一下进度。”


    古钺蹙起眉，没好气地瞥了瞥不远处的人影。


    “那个家伙怎么办？”


    仿佛早有预料般地，他的话音还未落，对方就留下了轻飘飘的两个字：


    “销毁。”


    “……”


    时间再次流动起来。


    郑克维看见沙发上的男人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小巧的、枪身泛着哑光色泽的手枪。


    没有警告，没有征兆，甚至连反应时间都没有。


    只是眨了下眼的功夫，一道略显沉闷的枪声便在密闭的会议室内倏地炸开。


    赛弗的脑袋霎时化为了一团血花，身体像一尊被推倒的沉重石像，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他的表情彻底僵住了。


    也就是在这时，他听见了来自那人的、令他感到毛骨悚然的懒散话语：


    “喂——交代你个事儿。”


    “……”


    “帝国那些家伙最近抓了个人，你想办法把他放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