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烛影斧声
作品:《荆棘王冕》 腊月初一,午时,朱雀门。
城门大开,守军肃立。但肃立得太过整齐,整齐得像一排排没有生气的木偶。城楼上,弓弩手张弓搭箭,箭镞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泛着幽蓝冷光——是淬了剧毒的。
萧琰勒马停在城门前百丈处,身后是仅存的八千残军,人人带伤,血染战袍。韩青与郭威一左一右护在他身侧,面色凝重如铁。他们看着洞开的城门,看着城楼上那些熟悉的禁军面孔,看着那一道道对准陛下的箭矢,心如刀绞。
这不是凯旋,是赴死。
“陛下,”韩青压低声音,“让末将先入城探路——”
“不必。”萧琰抬手,声音嘶哑却平静,“他既敢开门,便是做好了万全准备。探与不探,并无分别。”
他抬头,望向城楼最高处。那里,杏黄龙旗迎风招展,旗下立着一个身着明黄蟒袍的身影——是萧麟。十六岁的太子站在凛冽寒风中,脊背挺得笔直,但握在栏杆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父子隔空对视。
一个在城下,满身血污,生命如风中残烛。
一个在城上,衣冠华贵,手中握着生杀大权。
时间仿佛凝固。
良久,萧麟缓缓抬手。城楼上的弓弩手齐刷刷收弓,后退一步,让出通道。
“恭迎陛下——回宫——”司礼太监尖细的嗓音划破死寂。
萧琰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似嘲讽,似悲凉。他策马,缓缓穿过城门。
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叩击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街道两旁,商铺紧闭,百姓绝迹,只有披甲执锐的禁军如雕塑般肃立,从城门一直排到皇宫。这是一条用刀剑铺成的路,一条……通往死亡的路。
萧琰目不斜视,缓缓前行。
身后,八千将士被拦在城门外——这是规矩,外军不得入京。韩青与郭威想跟,被禁军统领赵广义拦住。
“韩将军,郭将军,”赵广义面色复杂,低声道,“到此为止吧。”
韩青怒视他:“赵广义!你也要做那弑君的帮凶?!”
“下官……”赵广义闭目,声音发涩,“下官只是在尽臣子的本分。”
“狗屁本分!”郭威拔刀,“让开!否则老子——”
“郭威。”萧琰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没有回头,“留在城外。这是……旨意。”
郭威握刀的手剧烈颤抖,最终,刀“铛”地落地。他跪地,以额触地,泣不成声。
萧琰不再停留,独自一人,一骑,走向那座他离开了数月、却仿佛离开了半生的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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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太极殿。
殿内空荡,龙椅高踞。萧琰未着龙袍,只一身染血玄甲,立于殿中。他没有坐那个位置,只是静静看着,看着椅背上雕刻的九条金龙,看着扶手上被摩挲得光滑的痕迹——那是他十余年来,无数次批阅奏章时留下的。
殿门被推开。
萧麟独自走进来,身后殿门缓缓合拢,隔绝了外界所有声音。父子二人,终于在这象征天璇至高权柄的大殿中,单独相对。
“父皇……”萧麟开口,声音干涩。
萧琰转身,看着他。目光很平静,没有愤怒,没有失望,甚至没有责备,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太子殿下,”他缓缓道,“有何指教?”
这一声“太子殿下”,如冰锥刺心。萧麟脸色一白,咬牙:“父皇一定要这样吗?”
“那太子希望朕怎样?”萧琰反问,“跪地求饶?还是……写下禅位诏书,将江山拱手相让?”
萧麟攥紧拳头:“儿臣只是想拿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你的东西?”萧琰笑了,那笑容苍凉,“这江山,是朕打下来的,是无数将士用命守住的。它不属于朕,不属于你,更不属于任何一个人。它属于天璇亿万黎民。而你……”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为了一己私欲,通敌叛国,祸乱朝纲,置百姓于水火。这样的你,配坐这个位置吗?”
“我不配?!”萧麟嘶吼,“那萧璟就配吗?!一个前朝余孽,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父皇宁愿把江山给他,也不给自己的亲生儿子!这公平吗?!”
“公平?”萧琰摇头,“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公平。朕的选择,不是基于血脉,而是基于……谁能让这江山稳固,谁能让百姓安康。”
他向前一步,看着儿子的眼睛:“麟儿,你告诉朕——若此刻北狄、西戎联手来攻,你能守住这江山吗?若南疆叛乱、东海生变,你能平定四方吗?若朝中老臣不服、地方势力割据,你能震慑天下吗?”
萧麟张了张嘴,却答不上来。
“你不能。”萧琰替他回答,“因为你心中只有权位,没有天下。而璟儿……他能。”
“所以父皇就要我死?”萧麟眼中闪过疯狂,“就要把皇位传给那个野种,让我这个太子……成为天下笑柄?!”
“朕从未想过要你死。”萧琰闭目,声音疲惫,“朕原本打算,待璟儿继位后,封你为逍遥王,赐你江南富庶之地,让你富贵一生。可你……等不及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殿内陷入死寂。
良久,萧麟才缓缓道:“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诏书,展开:“请父皇……写下退位诏书,传位于儿臣。儿臣保证,会让父皇在行宫安享晚年,绝不伤您性命。”
萧琰看着那卷空白的诏书,看着儿子眼中最后的挣扎与决绝,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有释然,有悲悯,还有一丝……解脱。
“好。”他点头,“朕写。”
萧麟一怔,显然没料到父皇会答应得如此干脆。
萧琰走到御案前,提笔蘸墨,笔尖悬停片刻,落下。
不是写诏书。
是写遗诏。
“朕,萧琰,承天命,继大统,十有六年。今病入膏肓,大限将至。太子萧麟,德不配位,勾结外敌,祸乱朝纲,废为庶人。靖王萧璟,仁孝忠勇,堪当大任,即皇帝位,承继宗庙……”
写到这里,他停顿,咳嗽,暗金色的血溅在纸上,晕开刺目的红。
“父皇!”萧麟上前一步。
萧琰摆手,继续写:
“……朕死后,不必发丧,秘不发丧。待靖王入京,再行国葬。凡抗新君者,天下共讨之。钦此。”
最后一笔落下,他取出随身携带的玉玺,重重盖下。
“啪。”
鲜红的玺印,如血,如烙。
萧琰将遗诏卷好,递给萧麟:“拿去吧。这是朕……最后能给你的东西。”
萧麟颤抖着手接过,展开,看清内容后,脸色煞白:“父皇……您这是要逼死儿臣吗?!”
“不。”萧琰摇头,“朕是在救你。”
他缓缓坐下,靠坐在龙椅的台阶上,气息越来越微弱:“拿着这份遗诏,去北境,交给璟儿。告诉他……是朕病逝,与你无关。他会看在朕的面子上,饶你一命,许你做个富贵闲人。”
萧麟怔怔看着他,看着父皇苍白如纸的脸,看着那不断从嘴角溢出的暗金色血,忽然明白了——父皇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活着走出这座大殿。
他所有的安排,所有的算计,甚至这份看似将他打入深渊的遗诏……都是在为他这个不肖的儿子,留最后一条生路。
“为什么……”萧麟跪倒在地,泪水夺眶而出,“父皇……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您还要为我着想……”
“因为你是朕的儿子。”萧琰抬手,想摸他的头,手伸到一半,却无力垂下,“朕可以废你的太子之位,可以骂你不肖,可以打你罚你……但朕,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
他闭目,声音渐低:“去吧……趁现在,还能走……”
殿外忽然传来喧嚣声,兵器交击,惨呼不断!
萧麟猛地抬头:“怎么回事?!”
殿门被轰然撞开!赵广义浑身浴血冲进来,嘶声道:“殿下!不好了!‘玄鸟’死士攻入皇宫,见人就杀!禁军……挡不住了!”
话音未落,数道黑影如鬼魅般掠入大殿,手中短刃直扑萧琰!
“护驾——!”赵广义拔刀迎上。
萧麟想也没想,扑到父皇身前——
“噗!”
短刃刺入胸膛。
不是萧麟的。
是萧琰的。
在最后一刻,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儿子推开,自己迎上了那柄毒刃。
剧痛袭来,眼前阵阵发黑。萧琰低头,看着没入心口的短刃,看着迅速蔓延开的黑色毒血,嘴角却勾起一丝笑意。
这样……也好。
他缓缓向后倒去。
“父皇——!!!”萧麟撕心裂肺的嘶吼响彻大殿。
萧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但他看懂了父皇最后的口型:
“走……”
然后,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睛,缓缓闭上。
一代帝王,就此陨落。
死在亲生儿子怀中,死在这座他守护了半生的宫殿里。
殿外,杀声震天。
殿内,死寂如坟。
萧麟抱着父皇逐渐冰冷的身体,呆呆跪着,泪水模糊了视线,却洗不清满手的血污。
赵广义拼死斩杀最后一名死士,踉跄跪地:“殿下……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萧麟缓缓抬头,眼中已无泪,只剩一片空洞的死寂。
他轻轻放下父皇的遗体,捡起地上那卷染血的遗诏,揣入怀中。然后起身,拔剑,看向殿外漫天火光与厮杀。
“走?”他笑了,那笑容狰狞如鬼,“朕能走到哪去?”
他提剑,一步一步走向殿外。
背影决绝,如赴死。
同一时刻,北境,一线天。
萧璟正在批阅军报,忽然心口剧痛,手中笔“啪”地折断!
他捂住心口,那里像被硬生生挖去了一块,空得发疼,疼得窒息。
“殿下?!”苏婉惊呼。
萧璟抬头,望向南方,泪水毫无预兆地滑落。
“皇兄……”
他喃喃自语。
“是您……走了吗?”
窗外,北风呼啸,卷起漫天雪沫,如天地同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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