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黄泉之下

作品:《黑山夜话

    不开玩笑,当我确定金毛消失了的那一刻,我全身所有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我距离他最多只有两步到三步,他当时嗯了一声的时候还在回头看我。我们甚至都对上了眼神,一个大活人,在我眼前,一下子就没了。


    他当时的表情就是想要和我说什么,但这句话刚刚开了个头,他人就不见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那么三四分钟我不停地问自己这个问题,我哗哗地出汗,整副胃肠都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全部团在了一起,你都可以感觉得到它在你体内纠缠蠕动,那种难受让人额头和后背一下子就冒出冷汗,我的脸色一定是变了的。


    “周子末?”


    我独自一人站在茫茫的草原中,四周的雾气渐薄,我不敢大声喊,只能小声喊了一下他的名字。


    自然,没有人回应我,草场上流动着雾气,灰沉沉的天空下,草原一片寂静,没有丝毫的声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片草原上发生的难以理解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但多多少少都有一个隐约的,可以和我的日常经验联系起来的解释。我可以说狼是变异了,苏合是中邪了,那个要命的大炉子是我的幻觉,但是在我所经历的短短二十几年里,我从来不知道有任何事情能让一个人在注视下瞬间消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这件事发生的第一时间内我的大脑就已经做出了反应。金毛消失的那一秒几乎跟相机照出来的相片一样刻在了我的脑子里。我所有的脑细胞在那一刻一拥而上,尝试解释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我站在原地思考了五分钟左右,可能更久,期间又喊了他一声,声音大了一点,但还是没有任何回应,但我没有停止思考。


    这是一种徒劳但必须存在的思索,就和人在看恐怖片和去鬼屋玩会不由自主想“这个是道具”“那个是特效”一样,想明白现象产生的缘由是减少恐惧的最佳方式,如果原始人知道雷电是由积雨云中的电位差产生的,那么就不会产生任何令人畏惧的操纵雷电的神明。


    但对于我来说,事情更复杂一些。我已经感觉得到我的大脑开始混乱了,我的精神状态一直维持在一种岌岌可危的状态下。如果现在我不思考,不将这一切和我所了解的东西联系在一起,我感觉我会怀疑现实的存在,直接发疯。


    然而很快,在某一瞬间,我发现这一切在现实中根本没有任何解释。等我意识到的时候,那种如同潮水般蔓延而上的恐惧,其实已经淹没了我的脖颈。


    我的牙关都在发颤,冷汗已经出到我的手心都是潮湿的。我的精神进入了一种极端混乱的状态,感觉所有我能做的都是错的,无论是拔腿就跑还是留在原地,在草原上似乎没有正确选项,无论做什么,都只能滑落到更糟糕的境地中去,甚至连一个稍微好一些的选择都不存在。


    我眼前出现了一些很明显是幻觉的幻觉,就是那种电视故障时看上去五彩缤纷,扭动着的彩条,在天空和地面上混乱地闪动。而且它们好像还在小声说话,我听不清楚,那是一种电波的声音,在我耳边断断续续地滋啦乱响。


    我知道那是幻觉,但那种痛苦想吐的感觉是控制不住的。在几分钟之前如果有人问我金毛消失了会怎么样,我肯定说我会自杀,在被弄死之前先自我了断,至少给人感觉更有志气一点。


    然而挂在嘴边的“我要去死”和真正自杀完全不同,我在我的神志几乎失去控制之前非常短暂地冒出来过这个念头。然而自杀比逃走需要更多的勇气,而那正是我完全不具备的。


    非常迅速地,那个瞬间就溜走了,我连冒出这个念头的能力都被剥夺掉了。


    几秒钟之内,不知道是恐惧还是其他什么所导致的,我已经不能很完整地思考。我向后退了几步,然后开始漫无目的地狂奔。我不知道我要跑向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我在躲避什么,只是单纯的在跑而已,因为我的动物本能告诉我,跑起来,似乎总比停下好一些。


    我气喘吁吁地路过了很多篱笆,这一刻我意识到那些死去的牧场留下来的尸体真的是曾经活过的。草仍然有脚踝以上那么高,但牧场就是死了,它曾经庞大的身躯已经倒伏,呼吸在某一个完全不能察觉的瞬间终止,如同神话中的巨大生物,即便是生存在它身上的东西,都不一定可以意识得到它曾经有过生命。


    我可以感觉得到。


    我身边全部都是尸体,牧场的,牛羊的,我看不见它们确切活过的证据,甚至连真正意义上的死尸都没有看见。对于它们来说,死去是一个概念,这个概念被赋予给这些曾经存在过的东西,它们曾经有过自我的意识,而现在,它们消逝了,因为这里的东西,有东西入侵了这片草原。


    我埋头狂奔了一段路,那种在我耳畔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响。我一个字也听不清楚,但是那些声音从四面八方向我压过来,很快就变得很近很近,很近很近,几乎像贴在我耳边般呢喃。


    这种声音如同睡梦中的呓语,也像是某种仪式上有节奏的呼唤。它发出的音节都很轻,绝对不是什么中原文字,它们在用着异族的语言,呼唤某个在草原上的存在。


    它们围绕着我,我挥动着手臂试图赶走它们,但它们没有任何反应,反而继续向我靠近。大雨浇透了的地面极其湿软,很快我就趔趄了一下,非常狼狈地摔倒在地。


    这一下我扭到了脚,不是很严重,但我尝试爬起来两次都失败了。雾气已经散去得七七八八,我的视野重新开阔起来。在零落的篱笆和深深的野草丛中,我看见了一个绝不应该出现的东西。


    那是一个地鼠洞。


    草原上的地鼠其实多得不得了,驱车行进的路上我就见过很多它们挖的洞。洞前往往是一片被清理出来的地,洞口有大有小,小的大概能塞一两个拳头,大的感觉小孩的脑袋都能伸进去。洞口会略微隆起,然后斜向下走,上面往往有草叶作为遮挡,地鼠可以直接钻进钻出,但鼠洞极深,期中蜿蜒曲折,黑咕隆咚的,人根本看不清里面到底有什么。


    这个地鼠洞和我们之前见到的没有两样,不算特别大,也没有很小,它的洞口是一个比较扁的椭圆形,野草凌乱地交叉着,掩盖了它的一些轮廓,这只纯黑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


    在刚才,我面前还没有这样的一个地鼠洞。


    这个东西非常的不对劲,它一出现,我就能感觉到几乎整个草原的磁场都在向它扭曲。如同在华丽宫殿中刚刚醒来的皇帝,整个世界都以他的睁眼与闭眼为转移。


    我想要移开眼,但是这几乎做不到。那种黑暗如此的深邃,仿佛有一圈一圈的波纹从中晃出。你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窥视,不被勾起如同远古人类好奇火堆外的的光点是什么的那种最最基本的渴求。


    那片黑暗,那片镶嵌在草原当中的无尽的黑暗,它遮掩了一切秘密。那是无形的眼,无舌的口,是纯正的黑暗,与突兀出现在你家地板与镜子里的阴影一样,当你注视它,观察它的时候,它才会有具体的形状,才会与你建立永不可分割的联系。


    现在我看到它了。


    鼠洞没有任何的变化,但是我知道,它也看见了我。


    我没有动,草原上隐约起了一些风,风声吹过我的耳畔的时候,我听见鼠洞中传来一声非常,非常轻的呼唤。


    “我有话要和你说,”那个声音说,“你要过来。”


    即便借我十个胆我也不敢往前迈进一步,我手脚并用往后退,刚退了几步就又差点摔跤。我的手按到草丛里保持平衡,一下去就摸到了一个黏软的东西。


    我一哆嗦,马上收回手来。草叶被我拨开,那么短暂的一瞬,我就看清楚了我按着的是什么。


    那是一具惨白尸体的手臂,尸体的脸正对着我,浮肿的,在浅浅的一滩水洼里泡得肥大如月盘般的脸上,一双灰白色蒙着死亡阴霾的眼睛,正在看着我。


    那是苏合。


    怪不得他一直说话的时候嘴里喷口水,脸上的浮肿又总是消不下去…原来他是淹死的,就溺死在只有一个鼻尖深的积水里。


    我喉咙里挤压出一声尖锐的鸣叫,马上拼命向着另一个方向后退。苏合一只惨白的手压在草地上,绿色的草,白色的尸体,过去三天一直在我们身边活动的死人,他的身躯被草叶掩埋,只有那只手,那只手,那只死人的手,灰败,腐烂的颜色,它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视网膜上。


    直到几年之后,我偶尔在噩梦中还会看见那只手。它沉眠在草原的深处,在我的梦中,在我清醒过来后去洗手间的必经之路上,非常短暂的几个片刻,他出现又消失,有时,它也会在凝视下,轻微地抽动指尖。


    然而现在,未曾离开我面前的不只是这只手,还有那个深深的鼠洞。


    我无论怎么退,它永远在我的前方。


    我和金毛还有教授他们完全不一样,我从未经历过这样的训练。我所表现出来的逃生意志是无法在一时三刻里让我的体能突飞猛进,扭转局势的。并且,当我意识到逃跑并不能解决现在的困境的时候——那个鼠洞已经距离我越来越近了。


    “你过来,”里面的人说,“我要和你说话。”


    我喘着粗气,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气流听起来像是啜泣。我不敢靠近,也没有能力再后退了,似乎这里只剩下一条路给我走,再也没有其他选项。


    “你是走丢了吗?”


    洞里仍然传出声音,听不出是男是女,语调柔和,有些轻微的回音。


    “你走丢了吧,在草原上,很容易走丢的。”


    “你的朋友们其实在我这里,”我没有回答,对方继续说,“他们两个,都在等你。”


    什么意思?


    我第一反应是教授和金毛都被他抓过去了,随即又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我再傻也看过童话故事,大灰狼骗小白兔开门的时候都是随口胡诹的,这种话一个字都不能相信,所以我一直没有说话。


    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怀疑,也停顿了一会。我们之间只有无尽的寂静,风吹过草叶,在这片草原上,没有任何异常之事。


    直到野鼠洞里的那个人继续开口说话。


    “里面好黑,”他低声说,“但是我为你们建好了房子。”


    “我的白房子…用银子和玛瑙制成的…”他如同吟诵般哼唱着,把尾音稍稍俏皮地拉长,“你不想住进来吗,林江淮?”


    我寒毛倒竖,几乎马上就知道那是谁了。


    她是那位草原上的公主。


    这个事实让我心神俱震,我不敢相信,那栋白房子是真的存在的,至少是存在过的。也完全不敢相信,那个背目人故事里的公主,公主幡故事里的公主,就在我面前不到三米处的地鼠洞里。


    而且,她还知道我的名字。


    呕吐感再次泛了上来,我发出了几声不舒服的忍耐声,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你不舒服吗?”那个黑洞里的声音轻柔地问,“要过来,让我给你看看吗?”


    “我这里有很多东西…也有很多药,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


    这句话结束之后,鼠洞里竟然真的传来了翻找一些木头匣子的声音。


    这种声音非常的逼真,几乎一下子就把我带回了那种有中药饮片售卖的药店里。打开,翻找,配药,那边所发出的每一个声音都能在我的脑海中找到对应的动作,仿佛那个窄到根本看不清内部的鼠洞里面,真的住着一个人类。


    片刻之后,鼠洞里很突然地抛出了一个油纸小包。


    我被吓得退后一步,洞里看见了我的动作,更是像哄小孩一样柔声哄我,“你不要害怕,”她说,“我不是什么坏人,我只是想要帮你。”


    我应该和她对话吗?


    我认为但凡我有另外一条退路,我都会跑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但是我现在没有另外任何的退路,我跑过,根本跑不出去,也没有胆量把那个洞踩塌。我剩下的选择,似乎只有和她对话了。


    “……你到底是谁。”


    我的声音也很轻,但是对方显然听见了,“我是谁,你知道的,”她说,“我和你一样不幸,我被困在这里了。”


    “这里是哪里?我的朋友,他们怎么了?”


    “他们没有任何事,我会保护他们的,”她说,“我会保护一切在草原上迷失的人,在我的房子里,你们不会遇到任何的痛苦和绝望。”


    “林江淮,你不要住进来吗?你过来…你过来看看我的房子,你会很喜欢的。”


    我应该去看看。


    这个念头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我马上狠狠地拧了自己一下,我知道这是绝对不可以的,我绝对不能过去。


    她也没有再催促我,也没有再多说话。但我自己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意识到我真的需要过去看看。


    这种念头并不是一下子就控制住你的,而是一点一点,逐渐地加深,萦绕不散,像是你脑子里控制恐惧和警惕的那个开关被人拔掉了,我的呼吸渐渐平稳,心跳也逐渐下降,很快,我似乎就冷静下来,能够去主动思考了。


    如果金毛和教授在里面的话,我确实应该去看看,我想,只是看一眼而已,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我很难说得清我当时的状态,我觉得我的意识是完全清醒的,并没有被什么东西操控。“往前走,去鼠洞那里看看有什么”的想法由我自发产生。这个想法一直在骚扰着我的脑袋,像强迫症需要不停洗手一样,非常频繁地在我的脑海中浮现,直到完全没有办法无视的地步。最开始我只是觉得“我可以去看看”,大概几分钟后,就变成了“我必须过去看看”。


    那就去看看好了。


    于是我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挪向那个地洞。


    “是的,”地洞里的人轻轻地说,“来看看我们的房子…过来,再走近些,你能看得更清楚一点。”


    鼠洞离我越来越近,等我真的在它面前趴下的时候,我发现我的手竟然在颤抖,几次扶着地面都有明显的颤动,并且根本无法用意志去控制自己停下。


    这是怎么了?


    这件事只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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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我一丝毫不起眼的疑惑,很快这样的疑惑就像雾气一样被冲散了。我贴近那个鼠洞,鼠洞敞开着,里面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见。


    “你的脸,贴过来,”鼠洞里的人说,“眼睛向里看…再贴过来一点。”


    走到面前的时候我才发现声音并没有在洞口,而是在稍微深一点的地方。她在说话的时候洞里还隐约传出一些轻微的回声,这个洞下面的空间应该很大。难道一开始我猜错了?这里只相当于一个通风管道口,下面真的有一座房子?


    鼠洞满打满算也只能允许我半个脑袋探进去,我把头往洞口靠,里面仍然是黑暗,但似乎隐隐约约有一点点光线的存在。


    “看见了吗?”那个声音在洞深处响起,“那个就是我们的房子。”


    我看得不太清楚,只好再往前靠,几乎整张脸都贴在了洞口处。眼前的黑暗非常浓烈,使得洞中的空间变得极其深邃,它一点光线都未曾露出,让人眼无法再测量大小距离,恍惚之间我已经不再将它当做一个普通的地鼠洞,而是把它看做了某个古怪离奇的,如同爱丽丝跳下的那个兔子洞,是一个异常空间的入口。


    或许我真的可以跳进去?跳进去…落入另外一个世界?


    于是我更努力地向内看去。在长久的寂静中,我竟然真的看到了一个银白色的,长方形的光点。


    这个光点的形状非常方正,甚至可以说是有棱有角,是一个相当标准的长方形。我贴得更近的时候似乎感觉到它放大了一点,周围隐约闪着银白色的一个光圈。


    “对,就是那个,”洞中的声音继续说,“对…你再仔细看看,那就是我的白房子。”


    我睁大了眼睛,试图搜索出一点点房子的模样。我完全无暇思考为什么它会放大,似乎它在缓慢地靠近我。


    久违地,我又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在加速,但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声音让我感到安心,我本能告诉我她没有骗我,这里应该不会有任何危险。


    随后,那个银白色的长方形越来越近,我竟然真的隐约看出了那个发光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那确实是一个房子的模样,是一座银白色的屋子,没有房顶,搭建得很规整,四四方方的,上面有金丝嵌成的窗框,琥珀镶嵌的窗户,简直像工艺品一样漂亮,散发着柔柔的宝光。


    “我看见了…”我小声道,“很漂亮。”


    “是的,是的,”她又开始轻声吟唱,她的声音也离我越来越近,“再过来点…再过来点,你可以看到更多。”


    我继续向前探身,突然之间,我莫名其妙地被呛了一下。


    咳嗽来得特别猛烈,我一连咳了好几声,就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我在开始向后移动的时候才发现四周并不是洞外,周围都是黑漆漆的土壁,我整个人维持着匍匐的姿势,鼻子竟然碰到了地面,大半个身体也已经进入了洞内。


    那座白房子越来越近,是因为我在向里面钻。


    我的预警系统在卡壳许久之后突然惊醒,我的冷汗刷的一下出得满背都是。这里他妈的是野鼠洞,里面是那个怪物一样的公主,我为什么会脑子不清醒到向里面爬?


    我马上向后退,我应该还没有完全进入洞内,下半身还在外面,在我拼命挣扎之下,我感觉我的身体往外退了一些,但洞口也明显更紧更窄了。我咬牙,用手撑着洞壁往外挤,土渣石块蹭得我的后背和手肘都一阵剧痛,面前的白房子还闪烁着隐约的光辉,我完全无暇顾及,只是用尽全力往后挪动。


    “你不过来吗?”洞里的人说,“不要走啊。”


    随后,那座房子飞快地朝我靠近。


    我尖叫着往后狂退,皮都要被刮下一层,两个耳朵感觉都被扯掉了,才勉强把自己从这个洞里拔出来,血都流到了我的下巴上,我抹了一把才发现满手都是鲜红。我脑袋获得自由之后马上踉跄着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向后跑去,一脚把那个她曾经丢出来的油纸包踩进土里。


    那个油纸包是温暖的,柔软的,肉一样触感的东西,仿佛还在呼吸。我不敢想里面是什么,否则我会直接吐出来。


    我还没有跑几米,不知道绊倒了什么就又摔倒在地,我跑得很快,也摔得很重,牙都啃到了草地上。


    这么一撞我脑袋嗡的一声,直接懵了几秒,抬起头来的时候满嘴土腥味,眼前天旋地转,不知道是不是就脑震荡了。等我用手肘支撑着爬起来的时候,发现抓着我脚腕的,竟然是一只苍白的手。


    一阵风吹过,草丛伏低,我看见了苏合那张死去多时的脸。


    我惊叫着乱踹想要摆脱那只手,但他一直不愿意松开我,即便是我拼命踹,那几根手指还是如铁铸一般,死死地钳制着我的脚腕。我手上没有任何东西,只能用拳头去猛力敲他,那种死尸手指上的肉爆开的声响直到今天仍然历历在目,黏糊糊的汁液飞溅,甚至我脸上都能感觉到那种极其恶心的臭味渗入皮肤。


    “你走了,但你还会回来的。”


    那个洞里的声音不再掩饰,它听上去不像他,也不像她,那是千百个人口腔回荡的鸣响,是什么巨物的喉咙里滚动的呢喃低语,在这个鼠洞里,乃至于整片草原之下,都回荡着这种如同雷鸣般的响声,让我不由自主地望向那个深之又深的,通往黄泉的洞窟。


    “我在这里等你。”


    它说完,那个洞口突然闪动了一下,似乎消失了一秒,又重新出现。里面散发着微微银色光芒的东西已经不见了,那只是一个鼠洞,一个黑色的鼠洞。


    我感觉到一种剧烈的恶心,我已经哭了,极端的恐惧已经摧毁了我的神志,我的眼泪不受控制一样往外涌出,擦也擦不干净。


    我明白了,我明白那个银白色的房子是什么了。


    那是一只巨大的瞳孔,和我们在草原之旅之前见到的所有柔软温驯的绵羊一样,那是食草动物的长方形瞳孔。


    它藏在洞窟里,一直注视着我向前爬。


    为什么羊会藏在鼠洞里面,为什么草原下面会有一只如此巨大的羊。


    我完全不能理解这些为什么会发生,我又为什么会遭遇这些。苏合死了也要把我留下来,我现在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重重地坐在原地,一边哭一边去掰腿上的手指,想着即便要死,我也不要和苏合连在一起。


    我掰了半天,泪水已经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看什么东西都是一团团的,不得不用手臂蹭蹭才能看清面前是什么。


    然而,就在我刚刚掰掉几根手指,这片草原又开始发出隆隆的声音。异变几乎就在一瞬间发生,我所在的地面突然向下陷落。


    苏合的尸体应该是先掉下去的,我被他拽得向后滑,我拼命用手指扣住地面,抓住了一个小小的土坎试图稳住身体。耳边那种闷闷的轰隆声一直没有停下,我很快就抓不住了,跟着旁边纷纷掉落的土块一起,跌入了身黑色的地下。


    失重的感觉尤其鲜明,那一瞬我想起了在游乐场坐大摆锤。我不喜欢这些机动游戏,所以我从来都没有睁开眼睛看过。


    所以现在我也紧紧地闭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