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此时,彼时

作品:《轮回之大明劫

    林承启拉着无尘,又钻了小半个时辰,估摸着追兵一时半会找不过来,两人才停下脚。


    这是个背阴的山坳子,树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两人就着石头坐下,喘了好一阵粗气。


    林承启先开了口:


    “姐,你怎么样?他们没把你……”


    话说一半,他咽了回去,不敢往下问。


    无尘摇摇头:


    “我没事。就是药劲没过,身上没力气,心口也闷得慌。”


    她顿了顿,反过来问林承启:“你呢?早上出去,是不是遇上事了?”


    “嗨,别提了!”


    林承启一拍大腿,“我刚下山没走二里地,林子里就跳出三个人,拿着棍子兜头就打。我见势不妙,扭头就往回跑,仗着熟悉山道,七拐八绕才把他们甩了。我心里惦记你,不敢走远,又悄悄摸回宅院附近,正看见院里火把人影乱晃,听见陈玄理那老王八蛋喊‘往西追’,我就猜到是你跑出来了,赶紧绕到前头来接应。”


    他说得轻巧,无尘却借着透下来的一点微光,看见他额角有块淤青,袖子也撕烂了。


    “你受伤了?”


    “皮外伤,不碍事。”


    林承启摆摆手,凑近了些,语气严肃起来,“姐,你得跟我说实话。他们是不是又给你灌了什么毒药?”


    无尘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是水银炼的丹,还有别的药,混在一块儿。我现在……手脚又开始发麻发冷了。”


    她知道瞒不住,这汞毒发作起来的样子,林承启见过。


    林承启一听就急了:


    “那得快想法子!你等着!”说着就要去摸腰间的小刀。


    无尘按住他的手:


    “先别急。这毒一时半会要不了命。这山里黑灯瞎火,咱们先得找个能落脚的地方。还有……”


    她的手指冰凉,“还有件事……陈玄理把龙女之泪抢走了。”


    林承启一愣:


    “什么?”


    “我贴身藏着的那个小皮囊,被他搜去了。”


    无尘的话,像石头一样砸在林承启心上,“没了它压着,我脏腑里的火毒怕是……怕是压不住了。”


    林承启脑子“嗡”的一声。


    他知道那东西对无尘多重要。


    没了它,这汞毒发作起来,一次比一次凶险。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陈玄理他们,用‘孽镜’配着药力,让我看见了些……古怪景象。”


    “什么景象?”


    无尘把在镜中看到的破碎画面,破庙、袈裟、戏台、白衣人,拣要紧的说了,省去了袁克文那段私心。


    末了,她蹙着眉道:


    “我总觉得,那些不光是药力催生的幻象,倒像……像是谁硬塞进我脑子里的。”


    林承启听得云里雾里:


    “这陈玄理,到底想干嘛?费这么大劲,就为了让你看些没头没尾的戏文?”


    “不知道。”


    无尘也觉得蹊跷,“但现在顾不上了。当务之急是先解毒,再想法子彻底脱身。”


    两人歇够了,起身继续摸黑往前走。


    这下麻烦来了。


    夜里本就辨不清方向,刚才又是一通乱跑,早失了东南西北。


    他们在密林里转来转去,只觉得四周的树都是一个模样,走来走去,好像还在原处打转。


    天快亮时,两人彻底迷了路,被困在了一片老林子里。


    无尘身上的寒毒开始发作得更厉害,嘴唇都泛了青,走路直打晃。


    林承启扶着她,心里跟油煎似的。


    眼看无尘快撑不住,林承启心一横,把她扶到一块大石头边坐下:


    “姐,不能再等了。”


    他掏出贴身藏着的匕首,在火上烤了烤,一咬牙,在左手腕上划了道口子,鲜红的血立刻涌了出来。


    这已不是第一次。


    林承启打小体质就怪,寻常毒物伤不了他,他的血对一些奇毒还有缓解之效。


    这事儿除了无尘,没第三人知道。


    他把手腕凑到无尘嘴边。


    无尘还想摇头,被林承启硬按住:


    “别磨蹭了,姐!”


    温热的血流进口中,带着股淡淡的咸腥。


    说来也怪,几口血咽下去,无尘只觉得一股暖意从胃里散开,慢慢游向冰冷的四肢,那股子针扎似的麻冷感觉,真的消退了不少。


    她推开林承启的手:“够了,快包上。”


    林承启用布条草草缠住伤口,脸色有些发白,但精神头还行。


    “好些没?”


    “好多了。”


    无尘看着他,心里又暖又涩,“你这身子……以后万不能再轻易让人知道。”


    “知道,就你和我知道。”


    林承启咧嘴一笑,刚要再说,肚子却“咕噜”响了一声。


    两人这才想起,从今早到现在,粒米未进,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正犯愁时,林承启忽然吸了吸鼻子:


    “姐,你闻闻,是不是有股……柴火烟味?”


    无尘也闻到了,很淡,但确实是人间烟火气。


    两人精神一振,顺着那股若有若无的味道,拨开层层藤蔓,又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眼前豁然开朗,林子尽头,竟藏着一个小小的山窝。


    窝里有两间简陋的茅屋,屋后开垦了几畦菜地,一个穿着粗布衣的老汉,正坐在屋前空地上,就着晨光修补一个鱼篓。


    见林中突然钻出两个形容狼狈的陌生人,老汉吓了一跳,抓起手边的柴刀。


    林承启忙拱手:


    “老丈莫怕!我们是过路的,在山里迷了方向,讨碗水喝。”


    老汉打量他们几眼,见一个少年搀着个病弱的女子,不像歹人,神色才缓和下来,放下柴刀:


    “进屋吧。”


    屋里比外头看着还简陋,但收拾得干净。


    老汉给他们倒了水,又拿出两个昨晚剩的粗面饼子。


    两人谢过,就着温水,几口就吞了下去。


    吃了东西,身上有了点热气。


    无尘缓过些劲,便和老汉搭话:


    “多谢老丈。敢问这里是什么地界?离官道有多远?”


    老汉摇摇头:


    “这儿没名字,就我叫它‘老鸦窝’。官道?远着哩,在山那头,得走大半天。”


    他看无尘脸色不好,又道:“姑娘这是病了?我这破地方,可没郎中。”


    “不妨事,老毛病了。”


    无尘道谢,又问,“老丈一个人住这儿?”


    “还有个老婆子,采药去了。”


    老汉话不多,补好了鱼篓,起身道,“你们歇着,我得出门看看昨天下套子逮着东西没。”


    走到门口,他又回头,对他俩说:


    “你们来得也是巧。要是早半个月来,这沟里水大,根本进不来。这会儿水退了,路才露出来。”


    无尘心里一动:


    “早半个月来不了?”


    “可不是。”


    老汉又说道,“这条沟,雨季是河,旱季是路。此时是路,彼时是河。山里的事,说不准的。”


    说完,老汉提着鱼篓,晃悠悠地出门,往林子深处去了。


    老汉这话说得平平常常,可听到无尘耳朵里,却像打了个闷雷。


    “此时……彼时……”


    无尘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她想起以前读《西游记》,好像也有这么一句。


    是哪一回来着?


    好像是说唐太宗登基的事。


    原话怎么说的?她使劲回忆。


    对了,是这么两句:


    “今却是大唐太宗文皇帝登基,改元龙集贞观。此时已登极十三年,岁在己巳。”


    “彼时是大唐太宗皇帝登基,改元贞观,已登极十三年,岁在己巳……”


    这两句话,看起来差不多,可一个用“此时”,一个用“彼时”。


    以前读的时候没多想,只当是作者换了个说法。


    现在听赵老汉这么一说,她忽然觉得里头有蹊跷。


    “此时”说的是现在,“彼时”说的是从前。


    可书里写的明明是同一件事,同一个时间——贞观十三年。


    为什么要用两个不同的词?


    除非……除非这两个“贞观十三年”,根本不是同一个时候。


    无尘的心跳快了起来。


    她想起《西游记》第八回、第九回和第十二回,那几回的故事时间线确实有点乱,好像前言不搭后语。


    以前只觉得是作者笔误,或者刊印错了。


    现在想想,要是那些时间混乱不是错误,而是故意为之呢?


    她脑子里飞快地转。


    第八回写的是观音东寻取经人,第九回是袁守诚算卦、泾河龙王犯天条,第十二回是唐太宗地府还魂、开水陆大会。


    这三回,时间上确实接不上。


    如果“此时”和“彼时”指的是不同的时间点,那这三件事,可能发生在三个不同的“贞观十三年”?


    可这怎么可能呢?


    一个人怎么能经历三个同样的年份?


    除非……除非那不是同一个人。或者,那不是一个寻常的年份。


    无尘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窜上来,比林子里夜雾还冷。


    她好像摸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可那东西太大,太模糊,一时抓不住头绪。


    “姐,你想啥呢?”


    林承启见她出神,碰了碰她胳膊。


    无尘回过神,摇摇头:


    “没什么,想起点旧事。”


    两人等了约莫一个时辰,不见老汉回来。


    林承启嘀咕了一句:


    “这老丈倒是放心。”


    无尘没接话,她打量着这间简陋却干净的茅屋,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


    林承启出门转了一圈,回来说附近没人,林子也静得出奇。


    他抱来两捆干草,铺在灶膛边上:


    “将就睡吧,总比外头强。”


    天色渐渐暗了,两人又困又乏,靠着墙边。


    林承启累极了,很快就睡着了,打起轻鼾。


    无尘却睡不着,脑子里反复想着“此时”和“彼时”,还有《西游记》里那些混乱的时间。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那三回书里的时间错乱,肯定不是无心之失。


    里头一定藏着什么秘密。可那秘密到底是什么?


    想着想着,她也迷迷糊糊睡着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等无尘再睁开眼,天已经大亮。


    刺眼的阳光照在脸上,她眯了眯眼,想伸手挡一挡,却觉得身下硌得慌。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愣住了。


    茅屋呢?


    床铺呢?


    她和林承启正躺在一片长满荒草的山坡上,身下是硬邦邦的泥土和碎石。


    四周空荡荡的,只有几棵歪脖子树,还有坡下那条干涸的河沟。


    无尘揉了揉眼睛,再看。


    还是荒草坡。


    她心里咯噔一下,转身推醒林承启:


    “承启,快起来!”


    林承启迷迷糊糊睁开眼:“咋了?”


    “你看。”


    林承启爬起来,也傻眼了:


    “咱……咱这是睡在野地里?”


    无尘没说话,她猛地站起来,因为起得太急,眼前黑了一下。


    她稳住身子,转着圈看。


    没有茅屋。


    没有菜地。


    连个土灶的痕迹都没有。


    昨天的一切,像场梦。


    “这……这怎么回事?”


    林承启也爬起来,声音有点发慌,


    两人在山坡上转了一圈,什么也没找到。


    林承启不死心,又跑到坡下那条河沟边看。


    “见鬼了……”


    林承启喃喃道。


    无尘站在昨天那老汉指的那条河沟边,看着干涸的河床,心里翻腾。


    她想起老汉那句话:“此时是路,彼时是河。”


    还有《西游记》里那两句关于“此时”、“彼时”的话。


    这一切,太巧了。


    “姐,咱们是不是遇上……”


    林承启压低声音,“遇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无尘摇头:


    “不像。那人说的话,不是随口说的。他是在点我们。”


    “点我们啥?”


    无尘没回答。


    她蹲下身,捡起一块河床里的鹅卵石,握在手里。


    石头冰凉,沾着露水。


    她忽然明白了。


    昨夜那场相遇,不是偶然。


    那老汉,也不是寻常山民。


    他是来递话的。


    递的什么话?就是“此时”和“彼时”的区别。


    《西游记》里那三回时间混乱的故事,可能真的发生在三个不同的“贞观十三年”。


    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时间不是一条直直的线,它可能打结,可能回头,可能分岔。


    就像这条河沟,雨季是河,旱季是路。


    此时是路,彼时是河。


    同一条沟,不同的时间,是不同的样子。


    她站起身,把石头扔回河床。


    “走。”她说。


    “去哪儿?”林承启问。


    “先离开这儿。”


    无尘看向西边,“我好像……摸到点头绪了。但还得再想想。”


    两人收拾了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


    他们辨了辨方向,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走去。


    走出很远,林承启回头看了一眼。


    那片荒草坡静静卧在山坳里,跟别的山坡没什么两样。


    “姐,你说那老汉……到底是啥人?”


    无尘也回头看了一眼,说道:


    “不知道。可能是路过的高人,也可能是……”


    她没再说下去。


    有些事,她也没想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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