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祠内，油灯熄灭。


    许轻舟、陈望、赵莽，与那自称苏璇的青衣女子相对而坐。她带来的其余人安静地守在祠堂外，那两口铁木箱就放在院中。


    “墨家天工一脉，隐世已逾百年。”陈望缓缓开口，眼中透着审视，“为何此时出世？又为何找上抚剑镇？”


    苏璇解下背负的长剑，横放膝上。她的手指抚过剑鞘上磨损的纹路，沉默片刻，才道：“三个月前，脉中‘观星台’示警，地脉异动，劫气自西北起。祖师遗训有云：‘地脉崩而山河倾，枢机现则天工出。’”


    她看向许轻舟：“我们循地脉异动之源，一路追查至抚州。三日前，抚剑镇方向地脉之气冲天而起，虽只一瞬，但脉中‘地动仪’已清晰捕捉——那是‘地只印’碎片苏醒的迹象。”


    许轻舟下意识按住胸口，碎片在怀中微微发烫。


    “你们为碎片而来？”他声音冷了几分。


    “不。”苏璇摇头，“我们为‘山河大阵’而来。”


    她示意族人抬进一口铁木箱。箱盖打开，里面并非金银财宝，而是一卷卷古老的兽皮图卷、青铜罗盘、以及许多奇形怪状、似金非金似木非木的构件。


    苏璇取出一张最大的兽皮图，在桌上摊开。图上山川走势、地脉流向密密麻麻，中央偏北处，有一个醒目的红点标注。


    “这是千年前，墨家与百家修士共铸的‘山河大阵’枢机总图。”苏璇的手指落在红点上，“此处，就是抚剑镇。”


    许轻舟与陈望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震动。


    “山河大阵，乃护持神州地脉之巨阵，共有九九八十一处枢机节点，抚剑镇是其中之一。”苏璇继续道，“千年前大劫，大阵崩毁，八十一节点大多湮灭。但抚剑镇节点特殊——它依托的并非寻常地脉，而是一道‘龙脊余脉’，坚韧异常，虽沉眠，未彻底断绝。”


    她看向许轻舟：“你手中的地只印碎片，应是当年镇守此节点的阵眼之器的一部分。它的苏醒，意味着此地的龙脊余脉正在重新活跃——这是重启山河大阵此一节点的唯一机会。”


    “重启之后呢？”许轻舟问。


    “节点若成，可引地脉之力形成护阵，笼罩方圆十里。”苏璇直视他，“虽不及上古大阵威能万一，但抵御寻常军队、隔绝邪祟窥探，足矣。”


    祠堂内一片寂静。


    许久，陈望缓缓道：“代价是什么？”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墨家隐世百年突然现身，绝不可能只为行善。


    苏璇沉默更长的时间。油灯将她侧脸的轮廓映得忽明忽灭。


    “我们需要一个‘守阵人’。”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重如千钧，“山河大阵节点一旦重启，便需有人以身为引，与地脉相连，与阵眼相合。守阵人存，则阵存；守阵人亡，则阵崩。”


    她的目光落在许轻舟身上：“地只印碎片认你为主，你气血已与地脉初步共鸣——你是唯一可能成为守阵人的人选。”


    “但成为守阵人，意味着你的生死、神魂，将与这一方土地彻底绑定。你不得远离节点核心，你的修为进境将受地脉制约，你的寿元……也可能因地脉反噬而折损。”


    “更危险的是，”苏璇的声音愈发低沉，“若有外敌破阵，首当其冲承受反噬的，就是你。阵破，人亡。”


    祠堂内落针可闻。


    赵莽猛地站起：“不行！轻舟他……”


    许轻舟抬手，止住了赵莽的话。


    他看着桌上那张古老的兽皮图，看着那个代表抚剑镇的红点，看着苏璇眼中毫不掩饰的沉重与歉然——她没有隐瞒，将代价说得清清楚楚。


    然后，他想起镇口那些战死的青壮，想起地窖里瑟瑟发抖的孩童，想起祖祠牌位上一个个陌生的名字，想起父亲临终前握着他手说的那句“守住根”。


    最后，他想起自己拖着刀，孤身走向两千铁甲的那个清晨。


    有些路，踏上去了，就回不了头。


    “阵法多久能成？”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问，平静得让他自己都有些陌生。


    苏璇眼中闪过复杂之色：“若你决定，我们现在就可开始勘测地脉、布置枢机。但真正重启节点，需要三个条件：其一，地只印碎片为引；其二，守阵人血契；其三……”


    她顿了顿：“月圆之夜，地气最盛之时。下一次月圆，是七日后。”


    许轻舟点点头，起身走到祠堂门口，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镇上零星亮着灯火，那是守夜人的灯笼在风中摇晃。


    “陈老，”他没有回头，“您觉得呢？”


    陈望苍老的声音响起：“老夫不懂阵法。但老夫知道，抚剑镇已无路可退。王明远不会放过我们，幽冥道更不会。”他顿了顿，“墨家天工一脉，千年信誉。他们若要害你，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许轻舟沉默。


    是啊，无路可退。


    他转身，看向苏璇：“我需要做什么？”


    苏璇也站起身，从袖中取出一卷赤红色的玉简：“这是‘守阵血契’。以你之血书写姓名于上，以神魂烙印，便不可反悔。你现在还有时间考虑，一旦落笔……”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许轻舟接过玉简，触手温润。他展开，里面是空白的。


    “有刀么？”他问。


    赵莽急道：“轻舟！再想想！说不定还有别的办法……”


    许轻舟摇头：“赵叔，我们没有时间了。”


    他咬破指尖，鲜血渗出。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以指代笔，在玉简上一笔一划，写下三个字：


    许轻舟


    最后一笔落定，赤红玉简骤然光芒大放，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他胸口。怀中白玉残片剧烈震动，与那流光融为一体。


    恍惚间，许轻舟仿佛听到了一声苍茫的龙吟，从极深的地底传来。


    苏璇长长吐出一口气，眼神肃然：“血契已成。从现在起，你就是抚剑镇山河节点的守阵人。”


    她躬身，郑重一礼：“墨家天工脉苏璇，及同门十二人，将竭尽所能，助守阵人重启枢机。”


    许轻舟扶起她，看向祠堂外无垠的黑暗：“那就开始吧。”


    当夜，抚剑镇无人入眠。


    苏璇带来的墨家子弟开始忙碌。他们勘测地脉走向，在镇中关键位置埋下那些奇异的构件，调整地气流转。两口铁木箱中的物品被逐一取出，那些古老的罗盘、尺规、算筹在月光下泛着幽光，仿佛沉睡了千年的器物重新苏醒。


    许轻舟盘坐在祖祠中央，感受着胸口那枚已与白玉碎片融合的血契。一股温热而浩瀚的力量，正以他为中心，缓缓向四周土地渗透、蔓延。


    他仿佛能“听”到大地深处，那道沉眠的龙脊余脉正逐渐苏醒的呼吸。


    七日后，月圆之夜。


    要么，抚剑镇在阵法庇护下获得一线生机。


    要么，他与这片土地，一同葬于幽冥。


    没有第三条路。


    远天，浓云缝隙中露出一弯苍白的月牙。


    山风呜咽，如泣如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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