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九品中正
作品:《绍魏之高贵乡公》 洛阳城南一处破败的民巷深处,赵平紧了紧身上那件早已洗得发白的单衣,对着面前那扇朱红色的侧门,深深地弯下了腰。
“王管事,烦请通融一二。这是学生这一年来作的策论,只求中正大人看上一眼……”
门并没有全开,只是裂开了一道傲慢的缝隙。一名身穿绸缎的管事探出半个脑袋,眼神像是在看一只讨食的野狗。他瞥了一眼赵平手中捧着的竹简和几张粗糙的麻纸,甚至没有伸手去接。
“赵平是吧?”管事剔着牙,语气慵懒而刻薄,“回去吧。老爷说了,今年的‘乡品’评定已毕。你们赵家祖上虽修过德行,但如今家道中落,既无显爵,又无高名。老爷给你的评语是‘才亦平平,安分守己’,定为下下品。”
“下下品?!”
赵平猛地抬起头,那股常年压抑的屈辱瞬间冲破了卑微的伪装,“学生通读五经,尤善算学与律法,就连太学的博士也曾夸赞过两句,怎会是才亦平平?若是连个中品都评不上,我这十年寒窗……”
“那是你的事。”管事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还有,别提什么太学博士。这世道,看的是门第,是家世。你若是姓司马,哪怕是个傻子,那也是上品。滚吧,别脏了门前的地。”
“砰!”
朱红大门重重关上,震落了门檐上积攒的残雪,冰冷地砸在赵平的脖颈里。
他僵立在原地,手中的竹简滑落,“啪嗒”一声掉在泥泞的雪水中。字迹被脏水浸染,模糊不清,就像他那看不见光亮的前程。
这就是九品中正制。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赵平失魂落魄地走在洛阳的大街上。四周车水马龙,权贵的马车碾过青石板,发出辚辚的声响。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游离于大魏之外的孤魂野鬼。
直到他走到太学门外的铜驼街,发现今日那里围满了人。
并非往日的喧嚣吵闹,而是一种压抑着激动的低语。数百名衣着各异的读书人围在一处告示栏前,外围的人踮着脚尖,里面的人则在逐字逐句地大声朗读。
“……天子有诏:古之取士,不问家世,唯才是举。今海内初定,百废待兴,朕欲广开言路,重修太学。凡大魏子民,年满十五,通晓文字者,皆可入试。不限门第,不问出身,唯才是录。入学考绩优异者,由朝廷供养,赐‘太学门生’,除守尚书郎、甚至外放县令……”
读榜之人的声音有些颤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念出的每一个字。
赵平站在人群外围,整个人如遭雷击。
“不限门第……不问出身……”他喃喃自语,死灰般的眼眸中陡然燃起了一簇火苗。
旁边一个穿着锦袍的士族子弟嗤笑一声,摇着折扇道:“又是这套把戏。说是唯才是举,最后还不是看谁的推荐信硬?再说了,国库空虚,哪来的钱养这么多穷书生?不过是陛下的一时兴起罢了。”
“非也!非也!”
人群中,一名身形清瘦、留着山羊胡的中年文士挤了出来。他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卷抄录极为工整的绢帛,神情亢奋得有些潮红。
“诸位!这绝非一时兴起!你们可知,就在昨日,山阳的嵇康嵇中散,亲自撰文了!”
“什么?竹林七贤里的嵇康?”
这一下,就连那个刚才还在冷嘲热讽的士族子弟也变了脸色。嵇康是谁?那是大魏名士的风向标,是当今世上最清高、最狂傲、也最看不起官场污浊的人。他若是说话,分量比尚书台的公文还要重三分。
“快念!嵇中散写了什么?”众人催促道。
中年文士清了清嗓子,展开绢帛,抑扬顿挫地念道:
“……夫天地之大,万物并生,岂有高低贵贱之分?良木生于深谷,非因无人而不秀;美玉在石,非因未剖而无光。今天子体乾坤之德,破沉疴之弊,广纳贤才于草野,正如春雷惊蛰,万物萌动。康虽隐于竹林,亦感皇恩浩荡,愿天下寒士,莫负此心……”
文章不长,却字字珠玑,既有道家的自然无为之理,又巧妙地将曹髦的举措比作顺应天道的“春雷”。
最关键的是,这篇文章传递了一个极其危险却又极其诱人的信号:嵇康,这个平日里对司马氏掌权不屑一顾的名士,公开站队了。他站在了年轻的皇帝这一边。
“试试不就知道了”,人群涌动下,一声声议论声传来,
“也对,试试不就知道了”
就在这时,赵平冲向太学门口开口道:“这是真的吗”
这时候从太学门内走出一位儒雅男士,此人那便是尚书王经,他声音不大,但由于他的出现人群顿时安静,连羽毛落下也能清晰听见
“当然是真的,陛下圣德,乃我大魏之福”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连嵇中散都这么说……”赵平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这次,是真的?”
他猛地推开人群,不顾泥水溅湿了鞋袜,发疯一般挤到告示前。那上面盖着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朱红玉玺印记,在阳光下红得刺眼,红得让人想哭。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这一刻,不仅仅是赵平。
在洛阳的茶楼酒肆,在陈留的乡间私塾,甚至在淮南前线的军帐之中,无数像赵平一样被“九品中正”这座大山压得喘不过气的人,心中都听到了那一声隐隐的春雷。
……
皇宫,东堂。
曹髦跪坐在案几前,手中拿着一份密奏。
案几的一角,放着一坛尚未开封的美酒,酒坛上贴着一张红纸,上书“步兵”二字。这是阮籍托人送进宫的,名为谢礼,实为投石问路。
“陛下,这几日洛阳纸贵。”
李昭站在一旁,躬身汇报道,“嵇康的文章一出,士林震动。原本那些还在观望的世家大族,现在也有些坐不住了。听说太学负责招生的衙门,门槛都要被踏破了。报名的不仅有儒生,还有许多精通算学、水利、甚至工匠之术的人。”
“好。”曹髦放下密奏,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裴秀那边准备得如何?”
“裴大人已经连夜腾出了城西的几座废弃府邸,正在加紧修缮作为校舍。只是……”李昭顿了顿,面露难色,“户部的拨款卡得很死。尚书台那边说,国库紧张,每一笔钱都要经过大将军府核准,所以太学的修缮银两,只能先给三成。”
“三成?”曹髦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司马昭这是想看朕的笑话。他以为没钱,朕这太学就办不起来,最后只会落个‘劳民伤财、虎头蛇尾’的骂名。”
“那陛下……我们该如何应对?要不要动用内帑?”
“不用。”曹髦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的枯枝上,已经冒出了嫩绿的新芽。
“传朕的旨意。”曹髦的声音平静而有力,“太学修缮,不必追求奢华。桌椅若不够,便用旧的;校舍若不足,便在露天授课。朕要让天下人看到,朕办太学,重的是‘学’,而不是‘太’。告诉裴秀,让他把那些报名的工匠都组织起来,告诉他们,谁能用最少的钱修好校舍,朕就赐他‘工学博士’的出身,许他入朝为官!”
李昭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帝王。
让工匠入朝为官?这在等级森严的大魏,简直是离经叛道!但仔细一想,这招却又是绝妙的釜底抽薪。既解决了人手问题,又千金买马骨,进一步收买了底层人心。
“还有,”曹髦转过身,目光灼灼,“把嵇康的文章,让人多抄写几份,不仅仅是洛阳,要送到许昌,送到邺城,送到长安!朕要让司马昭知道,这大魏的笔杆子,不是只握在他一个人手里的。”
……
数日后,洛阳城西,太学旧址。
这里原本是一片荒废的官邸,杂草丛生,断壁残垣。但此刻,这里却成了整个洛阳最热闹的地方。
没有雇佣昂贵的工匠,也没有采买名贵的木料。数百名身穿粗布麻衣的年轻人,正在热火朝天地干活。
他们中有的是落魄的书生,有的是市井的铁匠,有的是精通木工的农夫。他们按照裴秀画出的图纸,搬运砖石,修补屋顶,锯木制桌。
赵平也在其中。
他挽着袖子,肩膀上扛着一根沉重的横梁,汗水顺着脸颊流淌,混合着尘土,让他看起来灰头土脸。但他那双眼睛,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嘿!那边的,这里需要算一下承重!”一名负责指挥的老木匠喊道。
“来了!”赵平放下横梁,顾不上擦汗,快步跑过去。他从怀里掏出那支秃了毛的笔,在木板上飞快地列出算式。
“老伯,这梁若是要承重五百斤,卯榫得再往里收三分,角度要倾斜两分。”赵平指着图纸,语气笃定。
老木匠眯着眼看了看,惊讶地拍了拍赵平的肩膀:“行啊后生!这算学的本事,比工部那些吃干饭的老爷们强多了!”
周围的人都投来赞许的目光。
那一刻,赵平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尊重。在这里,没人问他祖上是谁,没人问他家里有几亩地。只要他算得准,干得好,他就是有用的人。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
众人停下手中的活计,循声望去。只见一队禁军护卫着一辆简朴的马车缓缓驶入工地。
马车停下,车帘掀开,一个身穿黑色常服的年轻人在几名侍卫的簇拥下走了下来。他面容清俊,气度尊贵,但眼神中却透着一股让人如沐春风的温和。
“是陛下!”有人认了出来,惊呼一声,就要下跪。
“都起来,不必多礼。”曹髦快步上前,扶起了一位正要跪在泥地里的老者。
他没有嫌弃地上的泥泞,径直走到还在搭建的简易校舍前,伸手摸了摸那根刚刚刨平的立柱。木头还是粗糙的,带着树皮的清香。
“这是谁刨的?”曹髦问。
“回陛下,是……是草民。”一个壮硕的汉子战战兢兢地举起手。
“好手艺。”曹髦赞许地点点头,然后转过身,看着周围那些满脸汗水、衣衫褴褛的“未来的天子门生”。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现场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荒草的声音。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位传说中的天子。
曹髦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脸,最后停留在赵平身上。他看到了赵平手中的笔,也看到了他肩膀上磨破的皮肉。
“朕听闻,有人笑话朕的太学是个乞丐窝。”曹髦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全场,“他们说,这里没有雕梁画栋,没有锦衣玉食,只有一群泥腿子在玩过家家。”
人群中传来几声压抑的抽泣。这句话,刺痛了他们最敏感的自尊。
“但在朕看来,”曹髦突然提高了声音,指着这片简陋的工地,“这几根木头,比皇宫的金柱还要结实!因为这是你们亲手立起来的!这里的每一块砖,都比世家的玉璧还要珍贵!因为这是大魏的脊梁!”
“朕今日来,不为别的。”曹髦从文鸯手中接过一坛酒,拍开泥封,酒香四溢。
“朕要敬你们一杯。”
曹髦举起酒坛,仰头痛饮一口,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流下,激起万丈豪情。
“敬这大魏的未来!敬大魏的子民!”
“哗啦——”
曹髦将剩下的酒洒在脚下的土地上。
“万岁!万岁!万岁!”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紧接着,声浪如排山倒海般爆发出来。数百名汉子跪倒在地,哭声、喊声汇聚成一股洪流,直冲云霄。
赵平跪在泥地里,额头死死地抵着冰冷的地面,泪水决堤而出。
他这一生,受过无数白眼,听过无数嘲讽。他以为自己注定要在烂泥里腐烂。
但今天,天子告诉他,他是大魏的脊梁。
士为知己者死。
这一刻,赵平心中那个模糊的“忠君”概念,变得无比清晰,无比滚烫。他知道,从今往后,这条命,就是曹髦的了。
……
远处,一处隐蔽的阁楼上。
钟会负手而立,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大人,”身后的随从低声道,“这小皇帝笼络人心的手段,当真厉害。那些泥腿子现在看他的眼神,简直像是要把心掏出来给他。”
钟会轻轻转动着手中的玉扳指,眼神晦暗不明。
“笼络人心?不,这不仅仅是笼络人心。”钟会的声音有些干涩,“陛下做的事,我是越来越看不透了”
“那……我们要不要禀报大将军,叫停这太学?”
“禀告大将军?哼,如今我已是骠骑将军,不是曾经的司隶校尉?陛下这么做无非是想让我与司马昭互相制衡,但是这样我喜欢!”钟会冷笑一声,“陛下这么做,若是大将军阻挠,我就帮他,我钟士季是做大事的人既然已经选择与师马大将军分道扬镳,那么这事就要做到位”
“属下知错,属下该死,属下一时莽撞,忘了寿春之事”这位钟会的随从双脚发软的跪伏在地上
“无妨,此事作罢,你要记住如今我们要做的不是做别人的马前卒,而是要做那个骑马的人”,钟会深深呼了一口气。
“属下明白”
“起来吧”,那随从才战战兢兢的站了起来。
钟会深深地,想到了此时那个正站在人群中央、接受万众欢呼的年轻身影,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敬意。
“贾充太小看他了。”钟会低声自语,
他转过身,大步离去。
“走,回府。我要重新写一份奏折呈给陛下。这太学之事,我钟会也来凑凑热闹。”
风,越来越大了。
洛阳城的上空,云层翻涌。那隐隐的春雷声,终于不再是幻觉,而是真真切切地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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