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新年新气象

作品:《绍魏之高贵乡公

    甘露元年,正月初一。


    今年洛阳城的雪天特别多,在很多百姓眼中,这似乎是瑞雪兆丰年。


    厚重的积雪覆盖了朱雀大街的青石板,将被战马铁蹄磨砺得坑坑洼洼的路面填得平整如新。清晨的阳光刺破云层,洒在皑皑白雪上,折射出耀眼却不带温度的光芒。屋檐下挂着的冰棱晶莹剔透,偶尔有一两滴融水落下,在静谧的晨曦中发出“嘀嗒”的轻响。


    虽然寒意依旧透骨,但这毕竟是甘露元年的第一个早晨,空气中似乎流动着一种久违的暖意——那不是气温的回升,而是人心的复苏。


    廷尉府的大狱门前,两盏有些褪色的灯笼在寒风中摇曳。


    沉重的黑铁大门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缓缓开启了一条缝隙。一股混杂着霉味、腐烂稻草味和陈年血腥气的浑浊气流,争先恐后地从门缝中涌出,随即被凛冽的北风吹散。


    一个身形佝偻的中年男子,步履蹒跚地跨过了那道高高的门槛。


    他身上那件原本是青色的儒袍早已变成了灰黑色,上面布满了污渍和破洞,单薄得仿佛一张纸。他眯着眼睛,下意识地抬起枯瘦如柴的手臂挡在额前,似乎这冬日的阳光对他而言太过刺眼,甚至是一种久违的暴力。


    他叫卢诚,曾是尚书台的一名郎官。三年前,因为在酒后感叹了一句“夏侯将军(指夏侯玄)死得冤枉”,被有心人告发,以“妄议朝政”之罪下狱。


    他以为自己会死在那个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就像他隔壁那个每晚都在呻吟的狱友一样,最终变成一卷破草席裹出去的烂肉。


    直到昨天,廷尉府的丞官拿着一卷黄绢,站在牢门口宣读了当今天子的诏书。


    甘露降,天下赦。


    “卢郎君,别愣着了,走吧。”身后的狱卒难得没有推搡,反而带着几分客气,“皇恩浩荡,陛下改元甘露,大赦天下。你这罪名不在十恶不赦之列,以后……好自为之吧。”


    卢诚恍惚地点了点头,脚下的步子虚浮,仿佛踩在棉花上。


    他走出廷尉府的阴影,站在了大街上。街对面,一株老槐树下,一个裹着厚厚头巾的妇人,正牵着一个六七岁的稚童,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看到卢诚出来的瞬间,妇人的身体猛地僵住了。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喊,却发不出声音,眼泪瞬间决堤,滚落在粗糙皲裂的脸颊上。


    “爹爹!”


    稚童清脆的喊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卢诚那颗早已麻木的心脏,在这一刻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他想要跑过去,却腿脚一软,跪倒在雪地里。妇人哭喊着冲过来,一把抱住他瘦骨嶙峋的身体,哭声撕心裂肺,却又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


    “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妇人泣不成声,“多亏了陛下……多亏了陛下开恩啊……”


    卢诚颤抖着手,抚摸着孩子冻得通红的小脸,泪水模糊了视线。他转过身,朝着皇宫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撞击在冰冷的雪地上,传来一阵钝痛,但这痛感却让他感到无比真实。


    “陛下圣德……草民,永世不忘。”


    这一幕,并非特例。


    在这个清晨,洛阳城的各个角落,许昌的旧都,乃至更远的长安,类似的场景都在上演。那些因为政治倾轧、因为非重罪入狱的人们,在“甘露”的滋润下,重新获得了阳光。


    他们或许不知道朝堂上司马昭与曹髦的刀光剑影,他们只知道,是那位年轻的皇帝,给了他们第二次生命。这种感激,如同一颗颗火种,悄无声息地埋入了大魏的冻土之中。


    ……


    日上三竿,洛阳城的市集逐渐热闹起来。


    虽然淮南的战事刚刚平息,物资尚不算丰沛,但新年的喜气多少冲淡了战争的阴霾。


    街道两旁的店铺都挂上了新的桃符,鲜红的颜色在雪景中格外醒目。卖爆竹的小贩在街角吆喝着,偶尔将一节竹子扔进火盆,“噼啪”一声脆响,引得周围的孩童欢呼雀跃。


    一家名叫“醉仙居”的酒肆内,炉火烧得正旺,温酒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


    几个身穿锦袍的士人正围坐一桌,推杯换盏。


    “听说了吗?陛下不仅大赦天下,还要重开太学,广纳贤才。”一位留着山羊胡的中年文士压低了声音,神色间带着几分兴奋,“这次不是看门第,说是要考校经义策论,只要有真才实学,寒门亦可入仕。”


    “此乃德政啊。”另一位年轻些的书生感叹道,手中折扇轻摇,“这些年,朝廷……咳,战事频繁,咱们读书人的路越走越窄。如今陛下要在各地兴办太学,还要减免赋税,这才是大魏应有的气象。”


    “嘘——”旁边一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见无人注意,才低声道,“大将军那边……能同意?”


    山羊胡文士冷笑一声,抿了一口热酒:“诏书都下了,太学已经在筹备了,这是顺应天意民心的大事。大将军若是阻拦,岂不是要背上‘阻碍教化’的骂名?再说了,这是‘甘露’祥瑞带来的福气,谁敢跟老天爷过不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众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曹髦的这一手“仁义牌”,打得实在是高明。他不敢正面直接去夺取兵权,而是绕过了司马昭最坚固的堡垒,直接向天下士人和百姓示好。


    这酒肆中的议论,只是冰山一角。在市井巷陌,在茶楼酒馆,人们口中谈论最多的,不再是淮南死了多少人,而是“甘露元年”的新气象,是陛下要办学堂、减赋税的好消息。


    舆论的风向,正在悄然发生微妙的偏转。


    ……


    尚书台,礼部官署。


    虽是正月初三,按理说是休沐的日子,但这里却比平日里还要忙碌。


    案牍堆积如山,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墨香和纸张的味道。数十名书吏正在奋笔疾书,将一份份关于筹办太学的章程、选址、预算誊写清楚。


    礼部侍郎裴秀揉了揉酸胀的眉心,看着眼前忙碌的景象,心中五味杂陈。


    作为河东裴氏的杰出子弟,他自然也是司马昭器重的人。但此刻,看着这些关于教化万民的文书,他身为读书人的那份本心,却让他对那位年轻的皇帝产生了一丝敬意。


    “大人,这是河南尹送来的选址图。”一名佐官捧着一卷地图匆匆走来,“按照陛下的旨意,太学馆舍不求奢华,但求宽敞明亮,且要设在城中安静之处。”


    裴秀接过地图,仔细审视了一番,指着城东的一处宅院道:“这里原本是废弃的前朝王府,修缮一下即可,既省钱又气派。陛下说了,每一文钱都要用在刀刃上,不可铺张浪费。”


    “是,下官这就去办。”


    裴秀放下地图,走到窗边,推开窗棂。


    窗外,几只寒鸦掠过长空。他看着远处巍峨的皇宫,喃喃自语:“兴太学,修德行……陛下啊陛下,大魏的天下会在您的带领下走向何方。”


    裴秀的心中已经埋下了对当今陛下的些许敬意和忠诚。


    ……


    大将军府。


    与外面的热闹喧嚣不同,这里安静得有些可怕。


    书房内,地龙烧得很热,让人有些透不过气。司马昭穿着一件宽松的常服,斜倚在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枚玉如意。


    贾充跪坐在下首,脸色阴沉。


    “大将军,这两日洛阳城内风向不对。”贾充低声道,“那些被赦免的罪犯及其家属,都在家里给那小皇帝立长生牌位。还有那些腐儒,一个个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到处宣扬陛下的仁德。咱们是不是……”


    他做了一个下切的手势。


    司马昭眼皮都没抬,淡淡道:“是什么?抓人?还是杀人?”


    贾充语塞。


    “公闾啊,你还是太急躁。”司马昭坐直了身体,将玉如意扔在案几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现在全天下都在喊万岁,都在庆祝甘露降临。你这时候去抓人,是想告诉天下人,我司马昭见不得大魏好?见不得百姓过好日子?”


    “属下不敢。”贾充连忙叩首,“只是任由那小皇帝收买人心,长此以往,恐成大患。”


    司马昭站起身,走到挂在墙上的舆图前,目光落在淮南那一块。


    “收买人心?那是需要本钱的。”司马昭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办太学要钱,抚恤要钱,减免赋税更是让国库少了一大笔进项。他想做圣君,我便让他做。等国库空虚,发不出军饷的时候,我看他拿什么来维持这份仁义。”


    司马昭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捧得越高,摔得才越惨。”


    但他藏在袖中的手,却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他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却清楚,这种“软刀子割肉”的感觉并不好受。那个曾经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少年天子,如今已经学会了利用规则,在他编织的铁笼里跳舞。


    ……


    入夜,皇宫。


    太极殿的屋顶上,积雪映照着月光,泛着清冷的银辉。


    曹髦没有在寝宫休息,而是带着文鸯,登上了宫城最高的宫台


    寒风呼啸,吹得两人的衣袍猎猎作响。


    曹髦俯瞰着脚下的洛阳城。


    今夜的洛阳,比往年任何时候都要璀璨。虽然没有宵禁解除后的万家灯火,但那隐约可见的几点红光,还有风中偶尔传来的爆竹声,都昭示着这个新年的不同寻常。


    “次骞,你看。”曹髦指着远处的万家灯火,轻声道,“这就是大魏的烟火气。”


    文鸯按着剑柄,像一座铁塔般站在曹髦身后,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陛下,这里风大,小心着凉。”


    曹髦笑了笑,并不在意:“心里热,就不觉得冷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感受着那股凉意沁入肺腑,让头脑变得前所未有的清醒。


    那些因大赦而欢呼的百姓,那些因太学而激动的士子,虽然暂时站在了他这一边,但这支持是脆弱的。一旦司马昭撕破脸皮,用绝对的武力镇压,这些声音瞬间就会消失。


    但至少,种子已经种下去了。


    “朕听闻,今日有不少被赦免的官员在家里痛哭流涕。”曹髦的声音很轻,仿佛在自言自语。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是。”文鸯沉声道,“末将的斥候回报,前尚书郎卢诚出狱后,对着皇宫磕破了头。还有不少人,都在暗中感念陛下恩德。”


    “这就够了。”曹髦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朕不需要他们现在就为朕去死,朕只需要他们在心里留下一颗种子——一颗知道谁才是大魏正统,谁才是真正为他们着想的种子。”


    他转过身,背对着繁华的洛阳城,看向漆黑深邃的宫殿深处。


    “新的一年开始了,次骞。”


    曹髦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飘落的雪花。掌心的温热瞬间将雪花融化成一滴晶莹的水珠。


    “我们要走的路,比这雪夜还要长,还要冷。”


    文鸯单膝跪地,甲胄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末将愿为陛下披荆斩棘,至死方休。”


    曹髦扶起文鸯,拍了拍他坚硬的护肩。


    “不用死。”曹髦看着文鸯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朕要你活着。我们要一起活着,看到真正的甘露,洒满人间。”


    远处,不知是谁家放起了一盏孔明灯。


    那橘黄色的灯火摇摇晃晃地升上天空,在漆黑的夜幕中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顽强,一路向上,直至化作一颗新的星辰。


    甘露元年的春节,就在这希望与杀机并存的雪夜中,悄然度过。


    大魏这艘破旧的巨轮,在年轻舵手的操控下,哪怕吱呀作响,哪怕遍体鳞伤,终究是转动了一丝航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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