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太心里那点湿润的暖意，被大儿媳的话刺得凉了半截，曾经孙子孙女一哭闹她便心疼不已，如今却早已无动于衷，这么多年大儿子一家自私自利没心没肺，她早已习惯，也没动气，反而慢慢直了直有些佝偻的腰背，浑浊的眼珠定定地看着儿媳：“秀珍啊。”


    陈老太顿了顿，一句话像是在嘴里嚼碎才平平淡淡吐出来：“人心都是肉长的，情分也不是尺子能量、算盘能打的。我孤老婆子一个，如今没什么能给人‘贴补’的，除了这处柴棚改的破茅屋还剩些什么？”


    陈老太说着，微微侧身，将篮子挡在身后，像是无形中划开了一道界限：“是鸡汤又如何？这是陆家几个晚辈念我往日的情分孝敬我的，我喝了暖身也暖心。你们一家子关起门吃肉喝汤时，可曾记得给我老婆子一口汤？别忘了你爹是怎么走的。夜深了，外面风大，早些睡吧！”


    “娘，爹是自己摔了病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再说我们什么时候关起门来吃肉了？您这是冤枉我了啊，就您儿子那点本事，我家哪里吃得上肉，孩子们都几个月没有沾荤了，饿得黄皮寡瘦的，你就心疼心疼孩子们，将鸡汤让给他们呗！”李秀珍毫不客气推掉老爷子去世的责任，直接搬出孩子来，她就不信老太婆不心软，以往死老婆子可是有点好吃的都要护着她家孩子，偷偷过来。


    “大嫂，你也好意思张这个口，老爷子怎么走的，还不是你将家里的钱都拿去给你娘家弟弟娶亲了，可惜她从前最偏心你家，我跟老二是没本事挣不到钱，老太太如今看都懒得看你家孩子，你还想从她嘴里捞肉吃呢！她要是能将肉让给你家孩子吃，凭什么不给我家孩子分？我看你还是早些睡吧，梦里啥都有。”李秀珍家一墙之隔的陈老二媳妇周翠兰实在是看不过去忍不住说起了风凉话。


    “老二家的，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你，老太太愿意将鸡汤让给我家虎头喝，你敢抢别怪我跟你撕破脸。”李秀珍自然是不愿意老二家的孩子来分，只恨自己刚刚太过大声闹出动静让老二家听到了。


    妯娌两个眼看就要为这碗鸡汤吵起来。


    “别吵了，这鸡汤，是陆家小子送给我补身子的，我老婆子就自己喝了。”陈老太话说完，不再看李秀珍和更远处老二媳妇，拎着篮子，步履蹒跚却异常坚定地，一步一步朝自己那间没有亮光的茅屋走去。


    “阿奶，我要喝鸡汤，我要喝鸡汤……”


    “喝鸡汤，喝鸡汤，你就知道吃，没听见人家说要留着自己吃独食，我看她吃了要肠穿肚烂，你就当你阿奶死了……”


    屋子里，陈老太拨动了一下火塘的火星，屋子里瞬间亮了不少，她掀开篮子上盖着的粗布，看到一碗带汤带肉的鸡汤，忍不住眼眶湿润。


    茅屋靠墙有个桌子，上面摆着一个牌位，是过去的陈老爷子。


    陈老太将鸡汤放在牌位前，手指轻抚着牌位上她并不认识的字，忍不住叹气，“老头子，快些吃吧！你先吃了我再吃。你病那年到走也没吃口好的，都怪我偏心，老二媳妇说的没错……”


    鸡汤的香气，在屋子里似乎更浓了些，丝丝缕缕，将身后那些不中听的话语和孩子的哭闹都隔绝在了冰冷的夜色里。


    夜里睡觉前，林枝让大丫找了一块干净的布放在洗干净的筛子上，将蜂蜜过滤在干净的陶盆里，又盖上锅盖，用石头压在盖子上，然后就坐在一旁看着，哈欠打了好几个都忍着不去睡。


    “林枝，你且安心歇息去，我睡觉警醒会看着的。”陆丰年见林枝歪在桌子上，眼皮都在打架了，赶紧劝她。


    “蜂蜜很甜很香，我担心夜里有老鼠和虫子偷吃，坏了这上好的蜂蜜可就浪费了。”林枝说明缘由。


    “那蜂蜜你都宝贝得盖了里三层外三层还压了石头，什么老鼠那么大劲儿。家里这些年穷得叮当响，老鼠来了都得丢下两粒米，不会有那玩意来偷的。”陆初一没想到林枝这般实心眼儿，看着架势是要守着蜂蜜盆子一晚上不睡了。


    “哦，知道了，我睡了。”林枝没有被陆初一的幽默逗笑，再次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泪汪汪去睡觉了。


    第二天林枝天不亮就起了，起床第一时间洗干净手便去看蜂蜜，蜂蜜已经化了不少，林枝拧着布将里面还未完全过滤的蜂蜜用力挤压，等到挤不出来了，林枝才让大丫拿了昨晚陆丰年做的竹筒将蜂蜜装上。


    过滤了蜂蜜的筛子和陶盆上还凝固了不少蜂蜜倒不出来，刮不干净，林枝都让大丫烧了开水仔仔细细涮了两遍，于是这天早上每人都得了一碗蜂蜜水喝，甜滋滋的，美到了心里。


    林枝看二妞和三宝碗底的糖水喝光又倒了半碗水涮了，还意犹未尽舔着嘴唇，便拿了个小竹筒，将蜂蜜倒了一点留出来，“大丫，这些蜂蜜你好好收着，平日里馋嘴了也可以泡一碗水喝。”


    “这太金贵了，二婶婶，还是都拿去卖钱吧！”大丫非常懂事，当即就让都拿去卖钱。


    林枝看了看眼巴巴盯着竹筒的二妞和三宝，轻轻摇头，“钱可以慢慢挣，但这蜂蜜是好东西，不好得，咱们一家子都需要补身子，留着吧。”


    “老三，今天是十月初五，逢集，人多，镇上你熟，路上护着你二嫂。早去早回。”陆丰年今天破天荒没有早出门，知道林枝和老三今天要去镇上，不放心叮嘱老三。


    “知道了。”陆初一这次倒是乖巧。


    “我没有去过镇上，你经常去，蜂蜜好卖么？咱们这点估摸着能卖多少钱？”林枝不太清楚这里的物价，想跟陆丰年打听一下，不至于去镇上被人坑。


    “寻常百姓掏到蜂蜜会拿去菜市场卖，但蜂蜜价钱比糖还要高许多，糖一般人家都舍不得买，你可以直接去百草堂卖，蜂蜜也是药材，药铺也会收，百草堂杜老先生人不错，他会给你一个公道价。这些蜂蜜约摸着能有个四斤多，至少能卖个八百文，蜂蜜难得，你可以抬价。”陆丰年原本是打算自己带林枝去，但两人的关系说不清道不明，又担心她介意，便还是让老三陪她去。


    “那么多？”林枝有些惊讶，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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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捉摸着这些蜂蜜卖了钱，再加上之前陆丰年给她的钱，不知道够不够给全家做一身新衣裳。


    不过一下子要花这么大一笔钱，林枝还是要先问过陆丰年，压低声音开口，“蜂蜜卖了钱，我想买些布和棉花做冬衣。”


    “你不说我也有此打算，先前是钱不够，你卖了蜂蜜加上之前给你的钱，买布买棉花差不多是够了，孩子们也有几年没做新衣裳，你给孩子们都做一身，给你自己做两身换，我就不用了，往年的旧袄子还能穿。”陆丰年想到林枝这几天天天都是夜里洗了搭在窗户那里吹着，早上起来那衣裳怕是都还潮着就往身上套了，心里不禁有些愧疚，他得趁冬天来临前进山多打些猎物，多放些陷阱，多挣些钱，不能让人家来家里跟着吃苦。


    “你同意就好，我会看着办。”林枝并不打算听陆丰年的，哪有全家做新衣裳穿唯独落下他一个，她定然是做不到。


    林枝和陆初一吃了早饭天开始蒙蒙亮，兄嫂两人便背着蜂蜜和半楼子小糖罐出了门，那菌子本也想去卖钱，但这里人对菌子避之不及，她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清晨露水重，陆丰年怕路滑，还给两人都削了个竹棍拄着。


    走出陆家小院，凉风扑面而来，林枝裹了裹身上的衣裳，望了一眼天边泛起的鱼肚白，空气中湿润，但好在脚下的路已经能窥见，天光越来越亮，路也越来越明。


    陆家在半山腰，距离林家村最近的是石头镇，林家村到石头镇十多里，脚程快也要一个多时辰。


    从陆家下山走的是一条小路，听陆初一说，是他们自己家走出来这条斜下山的小路，小路走到山底能在半路与林家村出来到石头镇的大路汇合，陆家小茅屋走小路去石头镇还要快个一刻钟。


    小路湿滑，林枝打起十二分精神，每一步都踩得很稳，山林间只听到树枝被风刮得呼呼响，天光渐亮时鸟雀叽叽喳喳的吵闹声。


    叔嫂两人一前一后也没多说话，路旁树枝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两人的裤脚和衣袖，因着出门全是斜下坡，走起来也不算吃力，但林枝还是出了一头汗。


    两人将竹棍放在了小路旁的草丛里，走到大路，太阳已经露出头，阳光直射，眼前一片开阔明朗，有些晃眼，两人都用了半个时辰，大路上能看到不少人影，两人没有逗留，直奔目的地。


    大路也是土路，但好在走的人多，还有一些牛车驴车压过的车辙印，路上要干爽平整不少。


    “初一，背篓换我背吧！还有多久能到镇上？”林枝对路程没概念，但陆丰年让陆初一跟她一起，想来这家伙是熟悉路的。


    “不重，我能背得动。已经走了一半了，还有半个时辰就能到。”陆初一长长舒了一口气。


    虽然小孩子说背得动，但林枝还是坚持将背篓拿过来自己背了。


    陆初一肩膀松快下来，看着林枝背着背篓走得飞快，一条长长的辫子随着步伐一甩一甩的，他也赶紧跟上去，林枝这人这两天接触下来似乎还挺好，也没有那么讨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