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浥尘客栈的小院笼罩在暖黄色的灯笼光下，竹影摇曳，本该是宁静悠闲的时光。


    然而这份宁静，此刻正被厨房方向传来的阵阵爆炸声无情打破。


    “轰——！”


    又是一声闷响，伴随着锅碗瓢盆叮当作响的杂音，厨房的窗户甚至冒出了一缕可疑的黑烟。


    三月七坐在石凳上，听着厨房里传来的动静，脸上的表情介于“想逃”和“看热闹”之间反复横跳。


    她咽了咽口水，小声嘀咕：“这……这真的是在学做饭吗？我怎么听着像是要把整个客栈炸上天啊……”


    星倒是很有兴致。


    她侧身靠在石桌边，一手托腮，另一只手正无聊地转着一支筷子，眼睛也盯着厨房方向，嘴角勾着明显的、兴致勃勃的弧度：“你难道不好奇吗？他不用那些乱七八糟的能力，纯靠手做的饭会是什么样子。”


    三月七转过头，脸上表情扭曲：“就是这样我才更担心了好吗？！你听听！这是正经做饭该有的动静吗？！锅还健在吗？灶台还完整吗？椒丘先生还活着吗？！”


    话音刚落——


    又是一声巨响从厨房传来，这次伴随着锅盖飞起撞到天花板的声音，以及某种可疑的、带着焦糊味的紫色烟雾从门缝里飘了出来。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焦糊、辛辣、酸涩的诡异气味，从厨房的门窗缝隙里汹涌喷出，迅速弥漫了整个小院。


    “呕——”三月七立刻捂住口鼻，干呕了一声。


    星也皱起鼻子：“这味道有点过于抽象了”，


    丹恒原本正安静地坐在一旁拿着终端询问姬子匹诺康尼的事项是否还算顺利。爆炸响起时，他握着终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接着，是连续几声“哐啷哐啷”，像是锅碗瓢盆集体叛逃落地的声音。


    丹恒的眉头狠狠跳了跳，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随即被那味道呛得眉心拧紧。


    丹恒腾的一声，站起身，迈开步子，径直走向那扇还在往外飘着可疑烟雾的厨房门。


    “哎，丹恒老师——”三月七下意识想喊住他。


    星伸手拦住她：“别喊，再不去，今晚就真得饿着睡觉了。”


    丹恒推开厨房门，烟雾瞬间涌出更多。


    里头传来贾昇的声音：“别慌别慌！这是正常现象！汤汁浓缩的必然过程！你看这个气泡，这个色泽——”


    “出去。”


    “啊？等等丹恒，我这锅汤马上就——哎哎哎！”


    “立刻。”丹恒打断他，“马上。带着你的……‘作品’，离开厨房范围。”


    他又看向还在咳嗽的椒丘，语气稍微缓和：“椒丘先生，您也请先休息。厨房我来处理。”


    椒丘如蒙大赦，一边咳嗽一边用力点头。


    接着，丹恒一把拎起贾昇的后衣领从厨房走了出来。


    贾昇被拎得脚尖离地，手里还死死抱着一个看起来颇有分量的砂锅。


    那锅看起来就是客栈厨房里寻常的砂锅，但此刻锅盖边缘正顽强地、一缕一缕地往外冒着诡异的紫烟，伴随着的“咕嘟”声，像是在酝酿着什么。


    椒丘跟在他身后，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出来。


    两人皆是满脸黑灰，像是刚从煤窑里爬出来。


    椒丘手里那柄总是轻摇的羽扇——此刻扇面上的羽毛秃了大半，剩下几根也焦黑卷曲，耷拉着，显得凄凄惨惨戚戚。


    这位总是从容优雅的狐人谋士，此刻脸上努力维持着温和的笑容，但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勉强，嘴角的弧度都在微微颤抖。


    贾昇看着丹恒那副“你再不走我就用击云把你连锅一起挑出院”的表情，终于撇撇嘴，抱着他的“心血之作”，一步三回头地挪出了厨房门口的区域。


    丹恒目送他离开厨房范围，这才转身回了厨房，“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紧接着，厨房里传来利落的收拾声——锅碗归位，水流冲刷，以及某些东西被倒进垃圾桶的动静。


    椒丘瘫坐在石凳上，端起桌上的茶水猛灌了一口。


    三月七看着椒丘那副劫后余生的模样，小心翼翼地问：“椒丘先生……您、您还好吧？”


    椒丘放下茶杯，脸上勉强挤出一个带着点后怕的笑容。


    “还、还好……性命无虞。”他声音还有些沙哑，目光复杂地瞥了一眼贾昇苦笑道：


    “贾昇先生的厨艺……当真是惊天动地，在下……在下才疏学浅，实在是教导不了。贾昇先生若真想精进厨艺，恐怕……还是另请高明吧。”


    他说得委婉，但眼神里分明写着“救命”和“离我远点”。


    贾昇闻言，放下了砂锅，语气认真：“我觉得……还是有抢救一下的空间的。火候可能猛了点，配料可能抽象了点，但食材都是顶好的！”


    他顿了顿，抬起头，看向惊魂未定的椒丘，眼神充满期待：“椒丘先生，要不……您先尝一口再说？就一口，万一味道其实很惊艳呢？”


    说着，他伸手就要去掀还在冒着紫色烟雾的锅盖。


    “且慢——！！！”


    椒丘直接站了起来，秃毛扇子“啪”地一声按在锅盖上。


    “贾、贾昇先生！使不得！万万使不得！此汤……此汤药力……不，是锅气太足，恐非凡躯所能承受！在下……在下突然想起，最近身体不适，需忌饭菜，实在无福消受！”


    三月七也扑过来，一把抱住贾昇的胳膊：“贾昇！冷静！没这个天分咱们不勉强，放过自己也放过我们，好吗？”


    星已经退到了三米开外，双手插兜，脸上表情是毫不掩饰的敬而远之：“听句劝，放弃厨艺，专心搞你的……嗯，抽象行为艺术，对大家都好。”


    贾昇看看死死按着锅盖、手指都因为用力在微微发抖的椒丘，又看看紧紧抱着自己胳膊、小脸写满“求你别作死”的三月七，再瞥了一眼远处随时准备见势不妙拔腿就跑的星。


    他沉默了几秒。


    最终，目光落回自己那锅“作品”上。


    他叹了口气，肩膀垮了下来，但眼神里那簇小火苗，似乎还没完全熄灭。


    “行吧……”他嘟囔道，声音里带着点不甘，“群众不支持，大师不肯定……那……”


    他忽然抬起头，眼神重新聚焦在那锅依旧在“噗噗”冒紫雾的砂锅上。


    “我自己尝尝总行吧？创作者有义务品鉴自己的作品，发现问题，才能改进。”


    “不行！！！”X4


    这一次，连厨房的门都“哐当”一声被猛地推开。


    丹恒系着围裙，手里还拿着一把菜刀，站在门口，青灰色的眼眸凌厉地扫过来，“离锅远点，洗手，坐好。晚饭，我来做。”


    他的目光依次扫过椒丘、三月七和星，最后落回贾昇脸上，补充了一句：


    “任何人，都不许揭开那锅东西。包括你，端的离桌子远点。”


    贾昇：“……”


    “唉……明珠蒙尘，良玉弃野……”他小声嘀咕着，磨磨蹭蹭地把锅放到了院子最角落的地上——离石桌、离众人、离一切活物都尽可能的远。


    片刻后。


    厨房里传来了规律的切菜声、热油下锅的“滋啦”声，以及锅铲翻动的轻响。


    空气中渐渐弥漫开真正食物香气，葱姜爆锅的辛香，肉类煎炒的焦香，蔬菜清炒的鲜甜……


    三月七坐在石凳上，托着腮，眼巴巴地望着厨房方向，鼻子用力吸了吸，脸上露出了幸福的表情：“啊……是正常饭菜的味道……我活了……”


    椒丘看着厨房里忙碌的丹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丹恒先生……当真可靠。”他由衷地感叹。


    星坐在贾昇对面，拆开了一包零食，咔哧咔哧地吃着，目光却时不时瞟向角落那口存在感极强，还在顽强冒着“紫霞”的砂锅。


    “方便问一下吗，这位大厨，你到底用了什么材料，能炖出这么……有特色的汤？”


    正擦脸上黑灰的贾昇见终于有人问起，兴冲冲的丢下毛巾。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基础的骨汤，我特意跟景元将军要了块涛然的带肉大腿骨，新鲜的很，今早刚剔下来的，用来熬汤底最合适了。然后又加了点椒丘先生推荐的益气补血的药材，毕竟我刚被呼雷当饮料喝了嘛。”


    三月七：“……？”


    星的嘴角抽了抽：“你管这叫基础骨汤？”


    她看着角落的那口锅沉默了几秒，抬手揉了揉眉心，语气诚恳：“给涛然道歉。真的。”


    她顿了顿，补充道：“他老人家生前好歹也是条体面龙，位高权重，被片了做特产也就算了，好歹算是物尽其用。可现在……居然被熬成了这么一锅……嗯，创意料理。涛然要是知道，都能气得活过来。”


    “……有那么差吗？”


    “你说呢？！”


    这时，小院虚掩的院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了。


    黑天鹅走了进来。


    她身后，跟着已整理好仪容、换了身朴素长衫的涛澜。


    黑天鹅刚踏入院子，鼻翼就轻轻翕动了一下。


    “嗯？什么味道……好奇特。”


    待看到角落那口散发紫色烟雾的砂锅，黑天鹅的眼皮狠狠跳了跳。


    烟气的颜色就很不正常，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锅盖的缝隙里，隐约能看到里面翻滚的、难以形容的粘稠液体，偶尔冒出的气泡破裂时，还会发出轻微的“噗噗”声。


    贾昇一看黑天鹅，眼睛瞬间又亮了。


    他挺直腰板，脸上重新焕发出神采，语气热情洋溢：“黑天鹅女士，辛苦了辛苦了，要不要尝尝我做的汤？”


    黑天鹅：“……”


    她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


    “贾昇先生的盛情，令人感动。”黑天鹅的声音依旧温和，但措辞变得极其谨慎，“不过，在品尝如此……独特的作品之前，我可能需要先处理一些更重要的事情。”


    她微微侧身，示意身后的涛澜上前，同时目光转向三月七。


    “诸位，这位想必大家已经相熟，持明族现任龙师之首，涛澜先生。我们刚刚……经历了一些小插曲，我想，他有一些情报，或许与诸位正在调查的事情，以及罗浮近日的变故，都密切相关。”


    “至于这锅汤……”


    黑天鹅手腕一翻，掌心向上，粉色的忆质流淌而出，在她身前迅速凝聚、拉伸。


    下一刻，一道被粉色水晶般物质紧紧禁锢、动弹不得的黑衣身影被从半空中丢了出来，“噗通”一声，摔在桌前。


    “这是……”三月七好奇地凑近了些。


    “今晚的小收获。”黑天鹅微微一笑，目光转向涛澜，“龙师险些遭了他的毒手。”


    涛澜上前一步，，对着院内众人微微欠身：“深夜来访，打扰诸位了。”


    “这位被我请回来的‘客人’，嘴巴比预想的要硬。记忆也有被动过手脚的痕迹，”


    黑天鹅轻描淡写地说道，目光却饶有兴致地再次瞥向角落，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带着些许恶趣味的弧度。


    “常规的审讯手段，对一位勇士，恐怕收效甚微。”


    她缓步走到石桌旁坐了下来，伸出手指，隔空点了点角落那口砂锅。


    “不如……我们用它来试试，如何？看看这位‘勇士’，吃饱后会不会忽然变得……健谈一点？”


    黑衣人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双眼猛地瞪大。


    贾昇：“我煲的是汤。”


    他顿了顿，语气有些委屈：“不是刑讯工具……”


    星在一旁抱着胳膊，眼睛已经笑弯成了月牙，肩膀微微耸动，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觉得黑天鹅女士说得有道理。”星一本正经地点头，但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好东西不能浪费。你看这位……嗯，木头先生，一看就营养不均衡，正好补补。”


    她蹲到黑衣人身边，伸手戳了戳对方木质化的脸颊，触感坚硬粗糙。


    “而且，”星补充道，语气轻快，“说不定喝完之后，他就愿意好好说话了。这叫以毒攻毒，不，以汤攻心。”


    黑衣人：“！！！”


    贾昇看着地上那个疯狂摇头的黑衣人，又看看自己那锅还在顽强冒着紫烟的“杰作”，沉默了。


    良久，他挠了挠头，叹了口气。


    “行吧。好歹有人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