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造孽哟

作品:《星穹铁道:被称为活体奇物这件事

    清晨的罗浮工造司,晨光透过庭院里那几棵老树的枝叶,在青石地面上洒下一片斑驳的光影。


    公输躺在他那把用了几十年的摇椅上,椅身随着他轻微的晃动发出舒缓的“吱呀”声,眯着眼睛,一手摇着蒲扇,一手端着刚沏好的香茗。


    他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茶汤划过喉头,留下满口回甘,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闲适满足感。


    公输师父放下茶杯,目光扫过庭院中正在练习基础锻打动作的几个学徒。


    其中一个年轻人正握着锤子,对着铁砧上烧红的铁块敲打,力道不是重了就是轻了,节奏也乱得可以。


    换做以往,公输师傅早就吹胡子瞪眼地训斥起来了。


    但今天——


    “阿勤,手腕再稳些。”公输师傅开口,声音竟出奇地和缓,“力从地起,经腰腹,达肩肘,最后贯于锤头。不要光用手臂。”


    阿勤闻声一愣,连忙调整姿势,再次挥锤。


    “对,就这样,慢慢来。”公输师傅点点头,又躺回摇椅,端起茶杯。


    “当真是岁月静好啊……”


    公输师傅心里感叹,整个人都透着股慵懒劲。


    他觉得,自己这大半辈子,或许直到此刻,才算是真正触摸到了“人生巅峰”的边。


    曾几何时,他在罗浮工造司,也不过是个手艺尚可、小有名气的老匠人罢了。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守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打些精巧玩意,带几个还算入眼的徒弟,日子平淡却也安稳。


    可谁能想到呢?


    机缘巧合,天命所归,他竟然接手了为星穹列车那位三月姑娘锻造兵器的活。


    材料是传说中的神矢余烬,灵感来自惊鸿一瞥的神秘影子,他至今想起那影子的寥寥数语指导,仍觉心惊胆战又叹为观止。


    铸造过程耗尽了他毕生心血与胆气,最终成就了那把琉璃伞剑——“同归”。


    思颖见他那副被榨干的模样,心疼得直掉眼泪,悉心照顾了许久才让他缓过劲来。


    不过累归累,公输心里是畅快的。


    那种将毕生技艺、满腔心血倾注于一物,最终锻造出近乎完美作品的感觉……是多少匠人梦寐以求的境界。


    他做到了。


    如今他公输在罗浮工匠界的地位,可谓一步登天。


    从前那些眼高于顶的老家伙们,如今见了他都得客客气气喊一声“公输大师”;


    只待日后,三月七姑娘持此武,在罗浮的演武仪典上,乃至更广阔的星海间大放异彩……


    他公输的名号,可就不仅仅只是罗浮巧匠了。


    怕是匠作宗师、神兵之父这类名头,都要被人安上来。


    届时,他必将能在青史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供后世匠人景仰了。


    如此想着,公输师傅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连带着看呆头呆脑的阿勤,都觉得格外顺眼起来。


    他美滋滋地又啜了一口茶,闭上眼睛,感受着晨光拂面。


    茶香萦绕,摇椅轻晃,只觉得人生圆满,莫过于此。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咻——!!!”


    尖锐的破空声由远及近,迅速撕裂了清晨的安宁,公输眉头一皱,下意识地抬头望天。


    剑光在他小院上方戛然而止,一道身影轻巧地跳落下来。


    来者正是彦卿。


    只是此刻的少年骁卫,模样着实有些凄惨——云骑劲装多处破损,沾染着暗红的污渍,发丝也有些凌乱,一看便是经历了一番苦战。


    但他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而他怀里,正紧紧抱着一样东西。


    那东西被布料仔细包裹着,只露出边缘些许不规则的轮廓,隐约有微弱的光芒从布料缝隙中透出。


    彦卿落地目光急切地扫视院子,瞬间锁定了摇椅上的公输师傅。


    “公输师傅!公输师傅!您看!我带什么回来了!!!”


    少年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公输师傅面前,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了,小心翼翼地将怀中那被包裹的物件往公输师傅眼前一递。


    公输师傅被他这一连串动作弄得有些懵,下意识地眯起眼,朝彦卿怀中之物看去。


    彦卿见他目光投来,用微微颤抖的手指,缓缓掀开了覆盖在上面的深灰色布料的一角。


    只一眼。


    “当啷——!”


    公输师傅手里那只他珍爱非常的茶杯,脱手而出,摔在青石地面上,瞬间四分五裂,温热的茶汤溅湿了他的鞋面和裤脚。


    但他浑然未觉。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彦卿怀中那露出的一角。


    这物件他可太熟悉了。


    公输的嘴唇哆嗦了一下,顿时感觉眼前有点发黑。


    虽然被布料包裹着看不全貌,但粗略估计,这块东西的大小……至少是之前用来锻造同归的那块神矢余烬的两倍!


    那么大一块?!神矢余烬?!


    公输师傅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手指颤抖地指着那块神物,又指指彦卿,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你小子……从、从哪儿弄来的?!这、这这这……这么大的神矢余烬?!你当这是罗浮地摊上卖的琼实鸟串,买一串还送一串吗?!”


    彦卿脸上兴奋的红晕更盛,他用力点头,语速快得像连珠炮:“是真的!公输师傅!千真万确!就在罗浮外边!刚出炉……不,刚冷却的!我亲眼看着它凝聚坠落,好不容易才抢,咳……才找到的!”


    他越说眼睛越亮,几乎是扑到公输师傅的摇椅前,那眼神里的渴望几乎要化为实质流淌出来:


    “公输师傅!还能再造一把吗?不用同归那样复杂的,就要剑!最纯粹、最快的剑!材料我出!工费您随便开!不够我去找将军预支!求您了!!!”


    公输师傅看着彦卿那快要冒出小星星的眼睛,又看看他怀里那散发着诱人同时也致命光芒的神矢余烬,只觉得刚才那份惬意感“咔嚓”一声碎了。


    他嫌弃般猛地往后一靠,抬起手用力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脸上写满了抗拒和心有余悸:


    “想都别想!小子,你当我这是什么?街边随到随打的铁匠铺?上次打那把,差点要了老夫的命!心神耗尽,气血两亏,躺了足足半个月才缓过劲儿来!还再造一把?还是这么大一块料子?”


    他顿了顿,看着彦卿瞬间垮下去、但依旧不死心的脸,苦口婆心地劝道:“再说,你知道处理这玩意有多危险吗?稍有不慎,不仅器物尽毁,到时候罗浮都要被炸上天,老夫还想多活几年,看着同归名扬星海呢!”


    彦卿上前一步,语气诚恳:“公输师父,我知道这要求过分。但放眼整个罗浮——不,放眼整个仙舟联盟,能在神矢余烬上做文章的匠人,除了您还有谁?”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材料不止这个。将军准我从他私库里再挑几样辅料,我已经想好了,都是顶级的好东西,配这块神矢余烬正合适!”


    公输:“……”


    他听着彦卿报出的那些材料名字,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极品辅料。


    再加上眼前这块大小惊人的神矢余烬……


    公输的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作为一名匠人,面对如此顶级的材料组合,说不动心是假的。


    彦卿又小心翼翼地将那块神矢余烬又往前送了送,光芒几乎要晃花公输师傅的眼。


    “而且,您想啊,这块余烬如此巨大,锋芒毕露,天生就该成就一柄纯粹的、极致的剑!”


    “到那时一柄伞,一柄剑,皆出自您手,皆用神矢余烬锻造,这难道不是一段传奇佳话吗?后世匠人提起,都会说——看,那是公输大师,一件守心,一件破妄,所作皆非凡品。”


    公输师傅:“……”


    他听着彦卿的话,眼神不由自主地又飘向了那块神矢余烬。


    不得不说,这小子的嘴,有时候是挺烦人,但有时候……说的还真他娘的有道理啊。


    一守一攻,一伞一剑,同源而异路,皆登峰造极……


    这画面,光是想想,就让人……心跳加速,血脉贲张。


    作为一个匠人,谁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谁能不想亲手触碰、锤炼这样的神物,将其塑造成想象中的完美形态?


    他好似已经看到了那柄剑成型后的模样——剑身如星河凝聚,光斑流转似星火燃烧,挥动间无声无息,追光逐电,无物不破……


    公输师傅的呼吸,不知不觉间粗重了几分。


    他盯着那块余烬,眼神渐渐从抗拒变成了挣扎,又从挣扎变成了难以抑制的炽热。


    一个声音在尖叫:不能接!接了又要丢半条命!华年知道了非得心疼死!你忘了上次累成什么样了吗?


    另一个声音在低语:可是……材料真的太好了啊,千年难遇,错过悔恨终生。


    “咳咳……”


    他干咳两声,试图维持最后的矜持和理智,“就算……就算老夫拼了这把老骨头肯干,其他的辅料呢?上次的存护琥珀可遇不可求,还有锻造所需的特殊环境……”


    “有!!都有!清单在这里!”彦卿飞快接话,“都是最好的!”


    公输眼皮直跳。


    这小子……准备得不是一般的充分。看来是铁了心,也谋划已久了。


    他沉默了很久。院子里只有学徒们隐约的敲打声,和彦卿因为紧张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最终,公输师傅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伸出手,郑重地从彦卿怀里,接过了那块沉甸甸的、散发着致命吸引力的神矢余烬。


    入手微沉,触感奇异,恍若握住了一截凝固的星光,隐隐透出的锐意,让他手臂的汗毛都微微竖起。


    “罢了,罢了。”


    公输摆摆手,语气里满是认命般的无奈:“老夫……就再疯这一回。”


    彦卿眼睛瞬间亮得惊人:“您答应了?!”


    “老夫还能说不吗?”公输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小子,先是拿材料诱惑,再是吹捧灌迷魂汤……这套路跟谁学的?”


    彦卿嘿嘿一笑,也不回答,


    接下来的时间,彦卿围着公输师傅团团转,嘴里更是像抹了蜜一样,将公输师傅的手艺、眼光、魄力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什么“鬼斧神工”、“匠心独运”、“星海第一匠”……各种溢美之词不要钱似的往外蹦。


    公输师傅起初还绷着脸,哼哼几声表示“少来这套”、“老夫不吃奉承”,但架不住彦卿夸得真诚,夸得具体,夸得他浑身舒坦,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翘。


    方才那些担忧、后怕,暂时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又仔细商讨了一些细节,确认了初步的锻造方向和需求后,彦卿才心满意足,再三拜谢,随后迫不及待地御剑而起,准备去筹备其余材料。


    “公输师傅!一切就拜托您了!我这就去把剩下的东西弄齐!您先研究着!”


    话音未落,剑光已冲天而起,迅速消失在工造司上空。


    晨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让公输发热的头脑清醒了些许。


    他抱着那块神矢余烬,站在原地,望着彦卿消失的方向,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然后慢慢消失。


    “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公输师傅喃喃自语,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


    怎么就……答应了呢?


    怎么就对着那小子的好话没半点免疫力呢?


    什么传奇佳话,什么匠作巅峰……都是虚的!


    这玩意儿锻造起来,要耗费的心神、要承担的风险……怕是比上次还要恐怖数倍!


    “哎呦……”


    公输师傅后知后觉地,抬手,不轻不重地抽了自己嘴巴一下。


    “啪!”


    声音清脆。


    旁边正在忙碌的学徒阿勤吓得一哆嗦:“师、师父?”


    “没事。”公输揉着发疼的脸颊,苦笑摇头,“老夫就是……有点后悔。”


    “叫你耳根子软!叫你听不得好话!这下可好……又得丢小半条命进去……”


    他哭丧着脸,抱着那块此刻感觉越来越沉的神矢余烬,步履蹒跚地走向自己的工坊,背影萧索,哪还有半分刚才的意气风发。


    放下神失余烬后,公输咬了咬牙:“这次得做足准备,不能像上次那样硬扛了。再来这么一次,怕不是就要魔阴身。”


    如此想着,他走到里间,从柜子深处翻出一只印着呐喊图画的易拉罐,打开罐闻了闻。


    一股奇异的、混合着草木清香和淡淡酸甜的气味飘出,并不难闻。


    “罢了,死马当活马医。”公输一咬牙,仰头将瓶中的液体一饮而尽。


    口感……很奇妙。


    初入口时是清甜的果味,随后转为微苦的药草香,最后喉咙里泛起一丝凉意,顺着食道一路滑进胃里。


    公输咂咂嘴,感觉还行。


    他走到院中,在摇椅上重新坐下,准备闭目养神一会儿,等彦卿回来。


    然而没过多久,公输忽然觉得喉咙一阵发痒。


    “咳、咳咳……”他抬手捂住嘴,想要压下那股痒意。


    但痒感越来越强烈,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喉咙深处膨胀、蠕动。


    “师、师父?”阿勤注意到他的异样,小心翼翼地问,“您没事吧?”


    “没、没事……咳!”公输话没说完,猛地张大嘴——


    “噗!”


    一颗拳头大小、通体翠绿、圆滚滚的豌豆,从他口中喷射而出,以惊人的速度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咚”地一声砸在院墙上,竟然整个嵌了进去!


    阿勤:“……?”


    公输:“……???”


    师徒二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公输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又看了看墙上的豌豆,表情逐渐从茫然转为惊恐。


    这玩意儿……威力这么大的吗?!


    还没等他细想,第二波痒感又来了。


    “噗!噗噗噗!”


    而就在这时——


    “公输师傅!我回来了!~”


    天边传来彦卿兴奋的喊声。


    只见少年御剑而来,背上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显然是刚刚洗劫了景元的私库。


    他脸上洋溢着笑容,正要从空中落下——


    “噗噗噗噗噗——!!!”


    公输一个没忍住,喉咙里的痒意达到顶峰,一连串豌豆如同机关枪般喷射而出,在空中形成一片密集的弹幕,劈头盖脸地朝着彦卿笼罩过去。


    彦卿:“???”


    少年完全没料到会有这种攻击,不断规避后,脚下飞剑仍不免被几颗豌豆击中,剑身剧烈震颤。


    “等等!您——”彦卿话没说完,飞剑彻底失控,连人带剑,在空中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轨迹,然后一头栽进了工造司后院。


    “轰隆!”


    烟尘弥漫。


    阿勤小心翼翼地从柱子后面探出头:“师父……彦卿骁卫他……还活着吗?”


    公输:“……”


    他深吸一口气,捂住脸,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造孽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