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离了火云洞，一个筋斗直上南天门，这回却不再大摇大摆，而是收敛了气息，变了副焦急忧虑的面孔，径直往三十三天之上的兜率宫而去。


    宫门外，依旧是那两个眼熟的看炉童子（已换了班次）侍立。孙悟空上前，堆起笑容拱手：“两位仙童，烦请通禀老君，就说孙悟空有要事求见。”


    童子认得是大圣，不敢怠慢，入内通报。不多时，便引孙悟空入内。


    兜率宫内，丹气氤氲，药香扑鼻。太上老君依旧那副清癯道骨模样，坐在蒲团上，面前一座紫金丹炉静静燃烧，炉火纯青，不见半点烟气。见孙悟空进来，老君眼皮都未抬，只淡淡道：“大圣不去保唐僧西行，又来我这兜率宫作甚？莫非又看上我哪件炼丹的家什了？”


    孙悟空嘿嘿一笑，凑近几步，却不提那会喷火的妖怪的事情，反而东拉西扯：“老君说哪里话！俺老孙是那种人吗？上次承蒙老君厚赐幌金绳、七星剑，还未好好道谢呢！近来可好？炉火可旺？丹炼得可还顺利？”


    老君瞥了他一眼，手中拂尘轻轻一拂，将一缕逸散的丹气拢回炉中：“劳大圣挂心，一切如常。大圣若无他事，便请自便吧，莫要打扰老夫清静。”


    “别呀！”孙悟空搓着手，眼珠乱转，开始旁敲侧击，“老君，您看啊，这西行路迢迢，妖魔鬼怪多如牛毛，个个凶残。俺老孙虽然本事不差，可双拳难敌四手，有时候也难免……力不从心。您老人家炼丹术三界第一，想必也有些能临时增进法力、疗伤保命的……嗯，那个，‘小糖丸’？可否……赏赐几粒？以备不时之需嘛！”


    太上老君似笑非笑：“大圣当年偷吃的金丹还少么？蟠桃御酒也享用过，如今倒惦记起老夫的‘小糖丸’了？”


    “那不一样！”孙悟空正色道，“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如今俺老孙是保师父取经，那是正事！正事就需要……呃，正品的支持！老君您德高望重，最是慈悲，总不能看着我们师徒在前头拼命，连点像样的补给都没有吧？”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老君神色，心想：你那“家养”的娃娃在下界要吃我师父，我看你这回怎么抵赖！不得多给点封口费、补偿丹？


    太上老君却依旧平静，仿佛完全没听懂孙悟空的弦外之音，只摇头道：“大道自然，取经磨难亦是修行。外力助长，恐非正道。大圣请回吧。”


    孙悟空见他油盐不进，有些急了，决定再加点码，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老君，实不相瞒，俺这次来，除了化缘……呃，求助，也是有一桩奇事，特来向老君请教。”


    “哦？何事？” 老君依旧不紧不慢。


    “俺和师父途经一座山，遇到个古怪的妖怪，” 孙悟空盯着老君的脸，“那妖怪是个乳臭未干的娃娃模样，却神通广大，尤其是一口火，喷得那叫一个厉害！赤红带青白，专烧精气神，俺老孙瞧着……啧啧，眼熟得很呐！”


    他故意在“眼熟”二字上加重了语气，满心期待看到老君脸色微变。


    谁知太上老君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语气毫无波澜：“三界之大，修成三昧真火者虽不多，却也不止一家。大圣何以觉得眼熟？”


    孙悟空被老君这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淡定模样撞得愣了神，那股子急惶惶的劲儿登时僵在脸上，旋即便转过弯来 —— 这老倌儿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看来不抛出点实打实的由头，怕是敲不开他的嘴。


    他猛地把腰杆一挺，方才还挂在脸上的那点局促烟消云散，反倒漾开了一抹带着点促狭的精明笑来，那眼神亮得像是看穿了所有的遮掩，索性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道：“老君，您这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咱们明人不说暗话 —— 那红孩儿的三昧真火，气息本源和您这八卦炉里烧的，半分不差！更要命的是他那火候纯得吓人，根本不是靠着寻常修炼能磨出来的，您说说…… 天底下能有这么巧的事？”


    他抱着胳膊斜斜倚在丹炉边的云墩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敲着胳膊，那模样竟是说不出的闲适自在，一双眼却半眯着，目光落在老君身上，像在等着看一场好戏。心里头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这下总该露馅了吧？只要他松了口，那九转金丹还不是手到擒来？少说也得弄个十粒八粒的，也好给那遭罪的八戒沙僧补补身子。


    可太上老君的反应，又一次撞碎了孙悟空的盘算。


    就见老君慢悠悠地站起身来，方才还搭在臂弯的拂尘不知何时已敛得妥当，连垂在身侧的广袖都纹丝不乱。他脸上那层亘古不变的淡意像被风吹散的云，彻底消弭了去，转而浮上来的是一种孙悟空从未见过的神色 —— 淡是淡的，却像压着千万年的星斗山河，平静里裹着叫人不敢轻犯的威严。他压根没接红孩儿的话茬，既没认也没辩，只是静静看着孙悟空，那目光沉得像千年未动的古井，深不见底，又藏着叫人猜不透的东西。


    “孙悟空，你这猢狲，屡次来兜率宫搅扰 —— 前番强要法宝，此番又拿话来试探，骨子里竟还藏着要挟的意思。莫不是真当老夫只会守着丹炉炼丹，便治不得你？”


    老君的声音仍是淡的，却像淬了千年的冰碴，落在地上都能砸出个坑来，话音还没落地，孙悟空便觉周遭的天地骤然一沉！


    没有掐诀，也没有念咒，半点儿法术的灵光都没显，可周身的空间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硬生生凝在了一处，紧跟着便有无数道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带着天地间最本源厚重的道则锁链，从虚空中漫出来，顺着他的骨缝、经脉，丝丝缕缕地缠上来，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将他捆得密不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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