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开局不易

作品:《象牙塔之波

    自从顾明远调任基建处副处长,孟超便没少“敲打”这位新人。说是敲打,实则处处设障。时而借着巡查工作的名义对顾明远分管的领域鸡蛋里挑些骨头,时而在处长周青松面前意味深长地嘱咐“要多帮衬顾副处长这个新兵”。


    更耐人寻味的是,孟超常把韦江龙拉到办公室“谈心”。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只要你韦江龙成了学校不可或缺的基建专家,将来就有底气与顾明远这个外行在将来处长的竞争上一决高下。这让老实人的韦江龙心里无法不起波澜。处里那些科长们个个都是人精,早就嗅出孟副校长这边的风向,对这位新来的副处长也多了几分表面客气、实质疏离的意味。


    不过几日工夫,顾明远就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标准化的笑容,但那笑容像是贴在脸上,虚浮得风一吹就散了。


    孟超的算计和安排很快见效。自从分管维修科,顾明远就陷入了无尽奔波之中。根据孟超“多去现场找感觉”的指示,每次维修他都必须亲临现场。爆裂的水管、短路的线路、堵塞的化粪池……,这些突如其来的状况如今已成了顾明远工作乃至生活的日常。每天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已是晚上九点后,匆匆洗漱后便瘫倒在床,连在书桌前坐上一会儿的力气都没有。


    吴雅娟似乎只在乎“副处长”这个头衔带来的体面,对丈夫工作的辛苦和艰难视而不见。只一个月的工夫,她就开始对顾明远身上的杂糅的各种气味皱起了眉头。每次回家,不管多么疲惫,第一件事是让他去卫生间换洗衣服收拾身体,理由是“千万别让安安染上病菌”。


    上任月余,顾明远已经深刻体会到“水深火热”四个字的含义。事到如今,骨子里的倔强的他也只好咬紧牙关、打足精神——既然走了这条路,即使跪着,也得走下去,总不能让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得逞。


    难得一个没有突发任务的周末,顾明远总算能够兑现带女儿去重新开放的中山公园游玩的承诺。


    翻修后的中山公园果然焕然一新——彩虹色的滑梯如绸缎般蜿蜒,旋转木马披着糖果色的新装悠悠转动,充气城堡里传来阵阵欢腾的尖叫……。刚一走进游乐场,顾安然就兴奋得像只云雀,挣脱爸爸的手,张开双臂疯跑到买票口。在她的眼里,游乐场简直成了她的魔法王国,而她要做这王国里最快活的小精灵。


    买好套票,目送女儿和小伙伴们欢叫着消失在彩虹滑梯尽头,顾明远和吴雅娟之间的空气突然凝滞下来。两人并排站在门外,却像中间被一块无形的玻璃隔开。现在,两人可以交流的话题越来越少、频次也越来越低。在吴雅娟看来,这是顾明远有意冷落自己;在顾明远看来,两人之间几乎没有能够引起共鸣的话题。此刻,顾明远欲言又止,吴雅娟刻意回避目光。就这样尴尬的半天,吴雅娟手包里的手机振动声起,这倒给了她暂时离开的理由,她目光投向远处的沙池轻声说了句“我去看看安安”,便匆匆地离开了。


    望着丈夫逃也似的背影,吴雅娟攥紧了手中的门票。这张薄薄的纸,终究没能像承诺的那样,把他们的距离拉得更近一些。


    顾明远心底掠过一丝诡异的轻松。他刚想给下海去了审计事务所的钟德君打个问候电话顺便请教基建处的事情,刺耳的铃声骤然响起。


    电话是处长周青松打来的。


    “小顾你不在学校吗?”周青松尖锐的声音几乎刺破听筒:“我和孟校长的电话都被打爆了。你们维修科怎么搞的?8号学生宿舍楼的主水管爆了,现场都快成海了,你们就派了两个工人在那儿瞎忙活,害我平白无故挨了孟校长一顿批。你立刻、马上给我回来处理。”


    不等顾明远解释,周青松连珠炮似的训斥戛然而止,手机里只剩忙音嗡嗡作响。


    顾明远气不打一处来:这是什么道理?周末难道我就该被钉在学校?


    生气归生气。周青松的话还是让顾明远感知到了事态的严重。上周在排查到8号楼时,他就注意到了这栋楼的地下管道的巨大隐患,没想到这么快就爆发出来。8号楼不仅管线众多,而且地势低洼,如果不及时处理,后果不堪设想。


    福满园放眼在游乐场里寻找了一圈,没有发现吴雅娟的踪影,便赶紧拨打她的手机,一遍,两遍,三遍……始终占线。顾明远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边四处寻找,一边继续拨打电话。好不容易接通,却发现吴雅娟的手机铃声就在几米开外的一从密实的凤尾竹后。顾明远有些好奇,轻手轻脚走了过去,发现吴雅娟又在接听电话,远远地听见声音娇软而又甜蜜。一股无名火“腾”地窜上头顶,顾明远冲过去,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你这电话打得这么聚精会神吗?我的电话也不回?”


    吴雅娟如遭电击般从椅子上弹起,回头见是顾明远,脸色瞬间由灰白涨得通红,说话显得有些语无伦次:“啊?我…我…刚跟朋友聊点事……。”


    顾明远无暇深究,匆匆交代几句后,一路小跑冲向公园门口。


    坐上出租车后,顾明远压住怒火,给维修科长小谢打去了电话:“谢科长,8号楼爆管这么大事,你不在现场吗?”


    小谢慢条斯理中甚至带了几分悠闲:“顾处啊,我知道这事呀,已经通知现场工人正在处理着呢。我这会正陪老婆逛街,实在走不开啊。你是分管领导,到现场坐镇,给工人们鼓鼓劲儿,效果更好嘛。”


    这番带着轻慢的推诿彻底点燃了顾明远的怒火:“小谢。你这个科长当甩手掌柜是不是当习惯了?按你这逻辑,我这个副处长是不是也可以让处长、副校长出面增加现场效果呀?”


    “哎呀顾处,话不能这么说,我这不是分身乏术嘛。”小谢并不买账,说起话来依然要紧不慢。


    顾明远气得浑身发颤,撂下一句“你看着办吧”便挂了电话。


    没过多久,孟超的电话打了进来——听口气是谢广林先告了状。顾明远也不客气,指责小谢不服从调遣。孟超却冷笑起来:“小谢是你的兵,不听调遣,那是不是你的方法有问题呀。小顾,8号楼的风险你是知道的,赶紧赶到现场处理好,别让事态扩大影响稳定,到时你我可都担待不起。”


    不容分辨,电话再次被无情挂断。


    孟超的话如同重锤砸在顾明远心上,让他憋屈得想骂娘。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看着后座脸色铁青的年轻人,笑道:“这么年轻就处长了?兵不好带吧?”


    顾明远一惊:“您怎么知道?”


    “嘿,你刚才那几通电话,啥机密都漏了。”司机摇头晃脑地传授经验:“老弟,当官得有点‘杀气’的。我看你说话和风细雨的,有时候光讲道理是镇不住人的哩。我在部队当连长那会,对那些新兵蛋子该拍桌子就得拍、该关禁闭就得关。像刚才你们那个科长,直接下道死命令,没啥好商量的。”


    司机的话,让顾明远在心中记了一笔。


    8号楼现场的景象远比描述的更加骇人:楼前已是一片泽国,浑浊的水流裹挟着泥沙,如同挣脱束缚的野兽,从地底两个巨大的出水口喷涌而出,邻近的6、7号楼已经开始积水。阳台上已经有不少男生拿着脸盆铁桶使劲敲打,“哐哐”地抗议。


    现场的三个工人面对污浊的水龙,显得有些束手无策。


    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顾明远的心沉到谷底。他再次拨通小谢的电话,重重说了句“如果一刻钟不赶到现场,明天我俩一起辞职”。挂断电话后,将皮鞋一脱,跳进积水里察看情况。三个工人见状,赶紧拿着工具跟了过来。一个矮个子低声嘟囔道:“要是韦处在就好了,这些管线是他参与铺设的,估计他闭着眼都能找到漏点……。”


    一句话拨开了顾明远眼前的迷雾。顾不得这些天韦江龙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态度,顾明远走到高处给韦江龙打去了求援电话。


    本来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没想到韦江龙沉默几秒后,答应马上赶到现场。


    韦江龙前脚刚到,小谢后脚就来到了现场。他似乎是掐准了时间,离顾明远限定的一刻钟只差了三十秒。


    顾明远来不及计较,跟着韦江龙一起涉水来到涌水口察看情况。


    韦江龙果然名不虚传。不到十分钟,就精准锁定了两个隐蔽的爆裂点。在他的指挥下,顾明远二话不说跳进到齐腰深的水中,小谢看了韦江龙一眼,也跟着跳了下去。韦江龙带着工人去马路对面的泵站关掉了主阀门。经过一番紧张的忙碌,涌水开始平息。在韦江龙的调度下,小谢他们迅速运来围挡材料开始检修爆裂的水管。


    松了口气的顾明远拍着韦江龙的肩膀由衷地赞叹:“江龙,今天真是多亏你了。关键时刻,还是得靠真本事。你这技术不服不行啊。以后有什么技术方面的困难,还得请你多指点啊。”


    韦江龙嘴角处露出一抹看似淡然实则得意的笑容:“什么本事不本事的,谈不上。干得年头长了,见的状况多点罢了。”说罢,低头收拾好工具箱,拒绝了顾明远请客的提议,跨上电动车一溜烟地出了校门。看着那远去的背影,顾明远心里五味杂陈。


    危险解除后,小谢缩着脖子讪笑着给顾明远道歉,说是晚上摆上一桌赔罪。想起出租车司机的话,顾明远一股威严油然而生。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谢科长,你也不用说这么多了。今天的事,回头写份详细报告给我,包括你‘分身乏术’的原因、临机应对的措施和效果,我要看看你们维修科的工作态度和工作能力。”


    年轻副处长冷峻的眼神和严厉的口吻让小谢心中懔然。想起他校长女婿的身份,底气本就不足的小谢心中那点装腔作势的心思顿时萎靡,只剩下唯唯诺诺的点头。


    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里已是夜里十点。得知女儿在外公外婆家后,顾明远和衣躺在沙发上,浑身酸疼却怎么也睡不着,白天的一幕幕在脑中反复翻腾:孟超的冷嘲、周青松的刁难、小谢的阳奉阴违、韦江龙的出手相助……。他忽然意识到,基建处里的明枪暗箭也许远超自己的想象。


    犹豫再三,他拨通了钟德君的电话。听完讲述,钟德君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兄弟,你上任时我就警告过,基建处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水浑得很咧。老孟用的是‘势’,给你扣帽子、压担子,让你有苦说不出。老周使的是‘绊子’,把难题甩给你,让你冲锋陷阵他看戏。小谢这种虾兵蟹将都是老油条啦,玩的是‘磨洋工’‘软抵抗’,就等着看你年轻没经验的笑话。至于韦江龙这人……”,钟德君顿了顿:“这人吧,确实有本事,但心眼小,现在肯定对你又是妒忌又是防备。不过,从他这次能出手帮你,说明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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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还是善的,今后倒可以作为团结的对象。不过,老顾,你现在是秀才遇着兵,既去之,则安之,赶紧业务弄硬实,别人就不敢糊弄你,更不敢欺负你了。另外吧,对小谢那样的人,记住千万别心软,该举刀就举刀嘛。你顾明远有的是后台,怕啥呀。”


    钟德君前面的话推心置腹,让顾明远倍感温暖又豁然开朗。只是那句“后台”,让他心里又有些不爽,反击了几句后便将电话挂断。


    第二天早上,心中有愧的吴雅娟主动提出要不要让老爷子出面教训一下周青松,被顾明远条件反射般地一口回绝。


    接下来的日子,顾明远开始像海绵吸水般疯狂恶补基建方面的专业知识:图纸、预算、流程、法规……。几个月折腾下来,他开始摸出了些门道。图纸在他眼里不再是鬼画符,那些弯绕的管道线虽不能像韦江龙那样闭眼摸清却也能看出些大概。几番“胡萝卜加大棒”的交替使用,小谢这样的老油条再也不敢油嘴滑舌地打哈哈、磨洋工,原来那点给新领导“上眼药”的小心思,被自己摁了回去。至于周青松,顾明远也开始“油”了些,烫手山芋塞过来时,他不起急了,该找谁协调,流程卡在哪儿,白纸黑字送给他签字,责任分得清清楚楚,想甩锅门都没有。有时孟超故意拿专业名词来唬他绕他,顾明远心里有谱,甚至可以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


    半年下来,从孟超到基建处下面的员工,大家对顾明远似乎再也不敢小瞧了。


    在摸清了一干人等的套路后,真正让顾明远看重的,还是副处长韦江龙。顾明远知道韦江龙一直在防备着自己,总想找个机会和他好好交交心,奈何韦江龙若即若离,总也不给这样的机会。经过长时间的观察,顾明远发现韦江龙对自己的技术能力很是得意,在处里大小会上喜欢以专家自居,是不是自己分管的工作都会指点一番,为此,另一个资历与他不相上下的副处长顶了几回。顾明远觉得这是个缝隙,几次业务讨论会上都力挺韦江龙。慢慢地,韦江龙对待顾明远的态度似乎发生了些变化,偶尔还能主动跟顾明远聊聊维修上的一些技术细节。


    漫长的冬季即将来临,基建处决定启动供暖系统的全面检修。由于经费不足,学校的供暖系统年久失修,效果不好,教职工几乎是怨声载道。孟超特意交代周青松将这项任务交给顾明远负责。


    顾明远早就从岳父那里知道了这个问题的棘手。毕竟是自己分管的领域,他只好硬着头皮应付。


    经过一个礼拜的查找资料和现场走访,顾明远找出了问题的症结:调整宿舍区的用电负荷、增加专项维修资金。在处务会上,当着周青松的面,顾明远侃侃而谈:“周处长,这协调总务处调整用电负荷,反正也是孟校长分管的部门,我还可以出面协调。但是增加专项维修资金,这是其他校领导分管的,我人微言轻,恐怕还得劳你的大驾出面沟通。”


    周青松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没想到顾明远现在学会了推挡这一招。他担心顾明远将这事捅到上面影响自己的形象,只好当着大家的面应承下来。


    顾明远并不止步,看着韦江龙说道:“江龙处长以前分管这一块,有时这方面的顶级专家,到时候就做作技术总监吧。修好了功劳全算你的。”


    周青松意味深长看了韦江龙一眼。韦江龙是个被人抬举就容易发飘的人,听说功劳全算在自己身上,也就懒得扭捏,将这事答应了下来。这倒有些出乎周青松的预料。”却步履轻松——他终于学会了在体制内如何既不硬碰硬,也不一味退让。


    检修工作开始后,顾明远几乎将身子都扑在了现场。这天锅炉房增压测试完后,正好韦江龙也在现场,顾明远趁机提出请韦江龙出去小酌几杯御寒。


    这次韦江龙没有犹豫,答应了下来。


    几杯酒下肚,韦江龙黝黑的脸上泛起了红光。这个广西男人的舌头有些打结,话却格外密了起来:“顾工,说句实在话,你刚来那会儿,我寻思你就是个来镀金的公子哥儿,走个过场就高升去了。”他端起酒杯又放下,目光在顾明远脸上扫过:“可这半年下来,你是个干实事的人,又能吃苦,不像是过来混日子的。”


    这话说得直白,却让顾明远心头一热,那些在肚子里憋了许久的话,不由自主地就溜了出来:“江龙,”他往前倾了倾身子,声音里带着几分诚挚:“你在基建处这么多年,业务熟,贡献大,大家都看在眼里。等周处退了,我第一个举荐你接任。”他说得诚恳,甚至有些稚气,仿佛这个承诺是他职权范围内再自然不过的事:“你别听外面那些风言风语,我有自知之明的。教书才是我的本行,迟早要回去的。”


    这话一出口,韦江龙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原本微眯的眼睛不自觉地睁大了些:这个书卷气未脱的年轻人,竟然如此直白地触及到这个自己心里惦记却不能摆上台面的话题。虽然他知道处级干部的任免绝不是顾明远的许诺就能实现,但他眼里流露出的真诚和坦率像一道光,突然照进了韦江龙心里那块堵塞了数月的地方。


    “你啊……”,韦江龙摇了摇头,语气里却没了往日的疏离。他举起酒杯,轻轻碰了碰顾明远的杯子:“好了,不说了,都在酒里”。说罢,一仰脖子,将半杯酒全都倒进了喉咙。


    玻璃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敲碎了两人之间看不见的隔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