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风起梧桐

作品:《象牙塔之波

    秋日的楚江大学校园,梧桐叶片片金黄,在夕阳下铺就一条璀璨之路。周濂走在回行政楼的路上,脚下落叶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无声的叹息。年会申办成功的喜悦早已被莫名的空虚取代。就在两天前,省领导来校调研时的一幕始终在他脑中挥之不去。许继武站在主席台上,面带谦和的微笑,将年会成功的功劳不着痕迹地揽在自己身上。那些恰到好处的停顿、意味深长的眼神,似乎都在无声地宣告着谁才是这所学校真正的主人。周濂记得自己当时脸上虽然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心跳却突然加速,看见台下一众处长脸上错愕的表情,他的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恨意来。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此刻,周濂站在办公室窗前,目光掠过校园里参天的古树。这些百年梧桐见证过太多风雨,如今也在注视着他与许继武之间这场无声的较量。他转身从书柜深处取出一张合影——上任第一天与许继武的合照。照片上的许继武笑容可掬,一只手亲切地拉着他的左手,俨然一位敦厚长者。如今再看,那笑容里藏着的分明是绵里藏针的算计。


    "绵里藏针...",周濂喃喃自语,想起老校长吴若甫当年的评语,此刻才真正体会其中深意。一年多的共事中,似乎自己的每一项施政策略都会受到许继武的软性掣肘。学术委员会主任人选之争、年会筹备中的种种刁难、对自己提议的两名副处级干部的直接无视……,所有这些,都在一点点消耗周濂的耐心。


    保险柜的密码锁发出清脆的转动声。周濂取出一份密封的文件袋,指尖抚过牛皮纸粗糙的表面。这里面收集了一年多来许继武干预基建招标、干部任命的疑点材料,既有图书馆工程招标时许继武暗示某建筑公司的记录,也有干部调整时他力推的几个明显资历不足的人选,还有几份经他批示却明显违反程序的文件复印件……。


    夜色如墨,周濂推着自行车独自走出校门。秋风吹起他风衣的下摆,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邮局门口的绿色邮筒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醒目,投信口的铁皮舌头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信封落入筒内的瞬间,他听见"咔嗒"一声脆响,像是命运齿轮开始转动的信号。


    信封丢进邮筒的时间,周濂心尖莫名地颤动了一下。望着生锈的投递口,忽然想起信封角落那个无意间留下的指纹——像一枚小小的罪证,永远烙印在这个夜晚。一阵冷风吹过,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突然意识到这个举动可能带来的后果:举报自己的搭档,万一……


    回校的路上,梧桐叶在风中打着旋儿,仿佛都在对自己这个堂堂的博士生导师、校长在窃窃私语。周濂心里的不安忽然加剧起来,飞快地踩着自行车的踏板。自行车刚一停稳,他下意识来到了老校长吴若甫的家门口。


    吴若甫的书房还亮着灯。开门的是吴若甫老伴万素琴。新校长此时来访,让吴若甫意识到不太寻常,便说了声“到书房说话吧”,转身让老伴取泡一壶普洱来。


    氤氲的茶香中,周濂先是兜着圈子夸赞顾明远在年会申办中的表现,尤其对顾明远挺身而出化解莫笑非事件以及对接林城外时的精彩表现更是赞不绝口,言语间满是赏识。


    吴若甫捻着茶杯,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但那双历经风霜的眼睛却锐利地落在周濂略显不安的脸上。书房里氤氲的茶香似乎也无法驱散空气中一丝紧绷的气氛。他与周濂之间有一个心照不宣的约定:若非情势紧急或事关重大,尽量避免深夜亲自登门拜访,以免落人口实,也避免不必要的猜忌。此刻周濂的突然造访,绝不仅仅是为了夸奖他那平日里并不起眼的女婿顾明远那么简单。


    吴若甫没有打断周濂,只是静静听着,不时微微颔首,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周濂。他注意到周濂语速比平时稍快,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眼神也有些飘忽,几次瞥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躲避什么。


    “周校长,”吴若甫开口了,目光如温和却精准的探针:“周校长,你这大晚上特意过来,应该不只是为了跟我这个退休的老头子夸小顾的吧?咱们之间,就不必绕那么大的弯子了。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我看你……心神不宁的。”


    周濂脸上的肌肉似乎僵硬了一下,他下意识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试图掩饰瞬间的慌乱,却差点被已然微凉的茶汤呛到。他放下茶杯,干咳了两声,勉强笑道:“老校长,确实是……确实是有些事情心里不痛快,想来跟您聊聊,听听您的看法。”


    “哦?只是不痛快?”吴若甫身体微微前倾,昏黄的台灯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使得他的表情显得有些深邃难测,“是不是和书记有关?”


    老校长的精准让周濂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被吴若甫的目光看穿了心底最隐秘的角落。他感到脸颊有些发烫,一种混合着羞愧、后悔和焦虑的情绪涌了上来。他低下头,盯着杯中沉浮的茶叶,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像是下定了决心,又像是被抽走了力气,肩膀微微塌了下去,声音变得异常干涩,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老校长……我……我可能……做了一件糊涂事……。”


    “嗯?”吴若甫的眉头微微蹙起,没有催促,只是用眼神鼓励他说下去。


    “我……”,周濂的声音压得更低,似乎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我寄了一封信……匿名信……”


    “寄给哪里?”吴若甫的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声音依旧平稳,但眼神已然变得无比严肃。


    “……省纪委……还有……教育厅纪检组……”,周濂的声音细若蚊蚋,说完这句话,他仿佛用尽了力气,不敢抬头看吴若甫的反应。


    吴若甫握着茶杯的手顿在了半空。尽管对周濂行政手法的欠缺有所预料,但亲耳听到这个答案,还是让他的心头猛地一揪。他缓缓放下茶杯,身体靠向椅背,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


    “内容呢?”半晌,吴若甫才沉声问道,每一个字都显得格外沉重。


    “主要是一些……关于他干预基建招标、还有在干部任命上……可能存在的疑点……。”


    “匿名信……”,吴若甫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却让周濂感到一阵无地自容的窘迫。


    “老许确实有他的不足,但作为搭档,这样做有些犯忌呢。这万一要是传出去了,你想过后果?”


    周濂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在老校长严厉的目光下,他感觉自己像个犯了错被当场抓住的小学生,那点因愤怒而生的勇气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满满的懊悔和后怕:“是啊。这一年多实在有些憋屈,我……我也就是一口气咽不下去……。其实信刚投进邮筒我就后悔了!可是……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看着周濂六神无主的样子,吴若甫又是气恼又是无奈。他抿了一口茶后轻声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周濂依然试图为自己开脱:"我没有您的涵养和修为。不过,许继武实在有些过分,表面上清静无为,暗地里谋取私利,关键是影响发展啊。"


    吴若甫清楚这场争斗可能带来的后果。但人家现在毕竟是校长,自己再也不能像在职时居高临下来教训他。想到这里,吴若甫叹了口气后故作轻松地说道:"周校长,打开潘多拉盒子容易,想要收回就难了。"他摩挲着紫砂茶杯,语重心长地说道:"将相和才是学校之福啊。"


    周濂心底冷笑:谁是将?谁是相?难道要他这位声名显赫的博导屈居在只有本科学历的许继武之下?想到这里,周濂不由自主将杯盖重重扣在杯子上。


    这个不经意的动作让吴若甫意识到周濂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副校长了。他沉吟片刻,书房里静得似乎能听见茶叶叶片舒展的声音。再开口时,语气多了几分与平等商议的沉稳与深刻:“事已至此,后悔药是没得买了。那封信,是悬在头顶的剑,但握剑的手,未必就一定是敌人。现在最关键的不是那封信,而是你下一步怎么走。”


    吴若甫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透着老练的政治智慧:“要想破这个局,你得回到明处,而且是要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化被动为主动。”


    “您的意思是?”周濂的注意力被完全吸引。


    “忘掉过去那些磕绊,至少表面上要彻底忘掉。”吴若甫语气坚定:“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和老许较劲,而是要去‘化解心结’。”


    周濂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和抗拒。


    “我建议你呀,明天一早就去找老许,主动提出对历史学院和莫笑非的后续处理的意见,这看起来是向老许服软,实际上提升了自己的站位。”


    周濂若有所悟。


    “然后,”吴若甫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你甚至可以向许继武建议,学院层面对莫笑非的问题应该进行严肃处理,以此表明学校整顿师风师德、维护学术声誉的决心。你要把‘坏事’变成展现大局观的‘机会’。这叫化被动为主动嘛。”


    周濂彻底明白了老校长的以退为进招数的深意。他的眼中重现出光彩来:“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二天一早,周濂主动走进了许继武的办公室。据冯伟事后向吴若甫透露,两位主要领导谈得很久,气氛似乎非常融洽。


    当天下午,周濂便将秦冰纶召到了办公室。


    然而,当周濂将“学校要求历史学院进行深刻反思,并从严继续处理莫笑非问题”的意见告知秦冰纶时,这位美女院长瞬间炸了锅:“什么?我们反思?”秦冰纶杏眼圆睁,几乎是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莫笑非捅的娄子,凭什么让我们历史学院深刻反思?难道辛辛苦苦为学校成功申办年会还成了罪过了?再说,是他莫笑非捅的窟窿,凭什么要我们给他擦屁股?合着好事都是别人的,脏活累活全是我们的?”她胸脯剧烈起伏,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愤懑:“周校,这活儿我没法干了!学院里老师们本来就有意见,再这么搞,我这院长成什么了?以后谁还听我的?”


    等于秦冰纶的剧烈反应,周濂早有预料,听着秦冰纶发泄完,他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冰纶,发泄情绪解决不了问题。这不是商量,这是学校的决定。许书记那边也点了头。莫笑非的问题已经开始发酵,历史学院作为他的直接单位,必须拿出态度来!”


    看到秦冰纶满脸不服的样子,周濂抛出了准备好的诱饵:“我知道,你对没有当上学术委员会主任有些想法。还是那句话,风物长宜放眼量嘛。我现在挂名就是不想让这个职位落在别人手里嘛。迟早都要戴在你的头上哩。所以,对学校的决定,你更不能顶着啦。”


    周濂的话精准地击中了秦冰纶的命门。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复杂的、带有野心的光芒所取代。沉默了几秒钟,最终下定了决心,表态尽快拿出一个意见来给学校一个严肃的交代。


    其实秦冰纶本就没有要保莫笑非的意思,她之所以满腹牢骚,说到底还是因为学术委员会主任失手带来的。现在校长已经有了明确的态度,自己何必去为那个恃才傲物的莫笑非撑腰张目呢?


    回到历史学院,秦冰纶连夜召开班子会议,以“贯彻落实学校指示精神,深刻反思整顿师风师德”为由,研究对莫笑非的处理事宜。孙启亮虽然和莫笑非是要好的“牌友”,但在秦冰纶的疾言厉色、“师德师风”的敏感问题以及自己即将面临职称申报的关键时期,也只好忍痛割爱,在处理意见上投了赞成票。最后班子一致通过决议:取消学院对“荆楚大先生工作室”的一切经费支持和学术秘书配置,并责令莫笑非就在“海上仙山”事件中所犯错误向学院提交书面深刻检讨。


    这份措辞严厉的处理决定送达莫笑非的办公室时,他的脸色一片颓唐灰败。把柄被人死死捏住,利剑悬在头顶,他只能选择忍气吞声,打落牙齿和血吞。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随着莫笑非的被处分,他的学术秘书江小北真切感受到了职业的寒冬:不仅大腕学术秘书的光环没了,关键是今后来自莫笑非的庇护也会随风远逝。回想起自己在楚江大学历史学院五年来,其实自己过得并不如意。依附莫笑非让江小北确实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在学院里遭人嘲笑排挤,在家里和老公肖志阳陷入周期性的冷战……。


    有些进退失据的江小北想起了申办年会时有意结识的社科院院长。因为表现突出,院长对江小北印象极好,甚至主动给她留了手机和办公室的电话。


    莫笑非对江小北学术秘书的被免心存愧疚,决定倾力帮她一把。他亲自给院长打去了电话,意思是请院长动用人脉将江小北调到省厅工作。


    莫笑非的面子加上江小北的付出,竟然打动了院长。在他的亲自关心下,一个月后,江小北的商调函送达道楚江大学人事处。


    江小北已经提前拿到了商调函的复印件。站在教研室窗前,阳光透过老式铁窗棂在她新买的达芙妮高跟鞋上切出菱形的光斑。在收拾办公桌时,她随手将这些年手写的教案轻飘飘扔进废纸篓——这些曾经的心血,如今看来可笑又可怜。


    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秦冰纶辞职。


    走进院长办公室时,秦冰纶头也不抬,有些冷淡地问道:"什么事?"语气里的不耐烦显而易见。


    这些年来,在魅力四射的院长面前,江小北总有一种莫名的自卑和畏惧。现在似乎不同了,她将辞职报告放在秦冰纶面前,甚至省去了管用的尊称:“我来辞职。”


    秦冰纶依然懒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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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抬头,有些轻蔑地说道:"这事院里研究后再说。"


    "恐怕等不及了。"江小北有些被激怒,拿出商调函复印件放在桌上后轻快地说道:"说不定以后历史学院申备重点学科,我还能帮上忙呢。"她特意把"申办"说成"申备",带着几分戏谑。


    这句话引起了秦冰纶的重视,她拿起商调函,一眼认出省厅的名号,气势顿时矮了半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这是高升了啊,祝贺祝贺。"说罢,赶紧拿起电话,让沈菊英和她一起办理调动手续。


    得胜的江小北不想这样寂寞地离开,特意让肖志阳邀请几位同事为自己置办一场送行宴会。奈何天不遂人愿,宴会最终只有前夫肖志阳、林书锦和卞同峰三人。顾明远因为收到了沈菊英的警告找了理由推辞,钟德君更是煽动蒋嘉琦、王垚他们一起放了江小北的鸽子。


    江小北的辞职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楚江大学的年轻教师群体中漾开了一圈又一圈难以平息的涟漪。表面上看,江小北似乎是被动的离职,其实很多人认为这是一次精准的“跃迁”——从象牙塔直接跳入了省厅的关键岗位。它悄然动摇了很多年轻教师对象牙塔中教师职业的认知,一种混合着羡慕、焦虑、不屑与重新审视的情绪在年轻教师们的心空中弥漫。


    周五下班时,很少露面的林书锦忽然来到顾明远所在的中国古代史教研室,说是想请他小酌一番。顾明远知道林书锦现在是院长秦冰纶眼中的红人,在历史学院已然是个不能轻易开罪的角色。虽然心里有些不屑,但毕竟同时进校,面子总还是得给的。


    两人刚刚走出历史学院大楼,迎面撞见了基建处处长助理钟德君。钟德君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听说“富二代”林书锦请客,便主动申请参加。


    顾明远本来准备就近去“阿芳酒家”,钟德君存心想宰林书锦,把他们带到了更远的“湖滨酒店”。


    饕餮之间,话题自然转到了江小北辞职这件事上。


    钟德君抿了一口茶,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酸葡萄心理:“这小娘们是因祸得福啊。省厅啊,那可是真正的仕途,管着经费、项目、政策的出口,全都是实权啊。唉,我们这些学校的处长科长,和他们比啥都不是。”他用筷子虚点着桌面:“等着吧,别看这些年大家不拿正眼看她,以后见面,怕是得我们求着她高抬贵手了。啧,人比人,气死人。”


    顾明远神情倒要平静得多,他对钟德君口中的“仕途”“实权”并不感冒:“我倒不羡慕她去什么地方。其实吧,每一个职业都不会十全十美。那种每天应酬、公文、协调,也未必适合每个人。”他顿了顿,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不过,江小北选择离开这件事,让我想的是另一层。为什么大家不安心在学校做老师,这至少说明大家没有得到足够的安全感和发展空间……。”


    顾明远正要继续延伸,忽然发现林书锦嘴角勾起一丝古怪的笑意,立刻将后面的话咽回肚里。林书锦给大家斟上酒,又慢悠悠地夹了一筷子菜,说起话来显得漫不经心:“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正常得很。不过啊,这去了省厅,风光是风光,就是一点——那地方人多眼杂,规矩也多。”他顿了顿,抬头扫了两位同伴一眼,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说道:“你们说,要是省厅那边有人知道小江和老莫的事情,那她会不会收到影响?毕竟衙门是最讲究‘形象’和‘规矩’了,对吧?”


    他的话像一阵冷风掠过,钟德君和顾明远都愣了一下。钟德君将目光转向顾明远,彷佛在问:这小子不会背后给江小北使什么绊子的吧?


    短暂的沉默过后,钟德君转弯快,从桌子上取来另一瓶未开封的“茅台”:“林主任家里‘茅台’多得象水一样,今天我们将这两瓶全部干完拉倒。”


    酒是减缓尴尬笑出沉默最好的“良药”。很快,三人将江小北抛在一边,在热闹中挥发着自己的酒意。


    回去的路上,钟德君有意将顾明远拉了下来。等林书锦走远后,神秘而又得意透露“学校正在规划教工宿舍楼”的消息,彷佛是为了证明消息的可靠,还特意叮嘱“这事目前还只限在少数几个人知道”。


    钟德君的话让顾明远的酒意醒了大半——自己在筒子楼已经蛰伏了五年,女儿顾安然刚刚出生,有一套自己的住房如今已经成了顾明远人生的梦想和追求。尤其想到因为筒子楼宿舍过于简陋导致吴雅娟不得不寄居娘家坐月子的窘境,顾明远恨不得教工宿舍明天就能从图纸变为现实。


    夜色已深,窗外偶尔传来几声虫鸣。吴雅娟靠在床头,轻轻拍着刚刚入睡的女儿,顾明远坐在床沿,压低声音将钟德君透露的消息娓娓道来。


    吴雅娟的眼睛瞬间亮起后又有些黯淡:“钟德君天上一句地上一句的。他的话靠谱吗?”


    顾明远点点头:“他现在是基建处处长助理,跟孟超走得又近,应该不会是瞎吹的。”


    吴雅娟的眼睛重新又亮堂起来:“如果我们到时候哪怕能分到一套60平方的房子,我也满足了。现在筒子楼宿舍连个厕所和厨房也没有,哪像个家呀。”


    受了吴雅娟的鼓舞,顾明远抽出纸笔,煞有介事地画起了新房到手后各种家具的摆设。正在得意,吴雅娟忽然泼了一瓢冷水:“我们是不是有些多情啊?这房子最少也得三年后的事了吧?”


    顾明远拿笔的手停在了半空,喃喃自语道:“是的啊,确实有点猴急了。”说罢,二人相视而笑,那笑容中竟然有了些久违的甜蜜。


    很快,吴雅娟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明远,我劝你这几年赶紧把职务和职称搞上去,到时候分房是要算分的。”


    顾明远的笔顿了一下:“职称没问题。至于职务,我看还是算了吧,这个教研室主任我早不想干了的。”


    吴雅娟的眉头蹙了起来:“你又开始一根筋了。职称职务到时可以两边计分的。跟你说过多少次啦,有职务对评职称有好处的。你怎么开不了窍呢?”


    “人各有志。你为什么不能理解我对当官是真的没兴趣呢。”顾明远无奈地说道。


    吴雅娟的火一下子上来了:“你这人真是有点不可理喻。道理讲了几年,就是不长进。嫁给你,到现在还得住在娘家坐月子,真是亏得慌。”说罢,倒头便睡,只将背影留给顾明远。


    顾明远听说女人月子期间不能生气,便捺着火气不在说话,拿起一件衣服,一个人悄悄走道阳台上。望着外面零星的灯火,心中五味杂陈:古人讲“不为五斗米折腰”、“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难啊。吴雅娟其实说的也未必有错。想到这些,顾明远走回房间里,拿起刚完成的论文初稿认真校对起来。是啊,未雨绸缪,至少得为职称提前做足准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