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07

作品:《鸾凤错

    日月一转,次日晴丽和风,早起用饭时,却听门房进来报,说是大宅里的宋姨娘领着人来给姑娘量身量,好裁做婚服。


    易老爹忙搁住碗,也将童碧手里的碗抢来搁下,亲自领着她去迎。


    童碧抹着嘴走在旁,并过脑袋问:“这宋姨娘是谁啊?”


    易老爹亦歪过脑袋来,“就是苏宴章的亲生娘,先前住在嘉善县那位,名叫宋兰茉,原是苏家大老爷的外宅,不知怎的同大老爷闹得不好了,这宋兰茉就带着身子从南京走了,在船上遇见的你干娘。后来她去了嘉善县,在那里生下苏宴章,就安了家。”


    那算是亲婆母,童碧少不得心起郑重,摸了摸鬓发,抻了抻衣裳。


    易老爹劝她,“你也不必敬重过了头,大宅子里还有位大太太,那才是大老爷的正头太太,按理是宴章的正位母亲,要是给她晓得你待姨娘比待她敬重,恐怕要多心。”


    “这大户人家就是人多事多。”童碧又是摇头,又是点头,一时迷茫。这金陵之都,繁华是繁华,弯弯绕绕却多,真叫人无所适从。


    “人多自然就嘴杂,所以你日后得留点神,别还像在家里一般胡闹。还有你那两把刀,我得收了,又不杀鸡宰鹅了,留着它做什么?”


    童碧圆眼一睁,“我留着防身的!”


    “你这丫头!我饶你那两箱陪嫁,还不够你防身的?这光天化日的,有谁要害你性命不成?”


    这一胖一瘦,一老一少,并头搭脑地说着话迎至仪门前。只见大门那横巷里乌泱泱行来七.八个仆妇,当中簇拥着一位葳蕤妇人。易老爹一看,当下眼睛便直了。


    看那妇人,拄着根漆得油亮温润的细拐杖,身量纤纤,面如菡萏,眉含翠岫,眼横秋水,虽有些年纪,却风韵袅袅,恰似风月中的女杀将,情场上的勾魂差。


    童碧凑来咕哝,“这么年轻就拄拐,腿脚不好?”


    易老爹摇一摇头,“看着年轻,算一算今年有四十了。”说罢,隔得老远便作揖唱喏。


    那宋兰茉瞧着只三十五.六岁的模样,只是鬓边的确有几丝白发。人说娶妾娶色,想她年轻时候,大概有倾城之貌,怪道当初被苏家大老爷养做外宅。


    不过谁家的小妾如此大排场?这么些人服侍,左右皆有人搀扶。


    不想兰茉只向前行了两步,便将胳膊挣开,将手中细拐忽地朝前一点,眼珠子朝天上一抬,哆哆嗦嗦点着细拐摸索来童碧跟前。


    童碧心中猛然一惊,敢情这宋兰茉是个瞎子!


    兰茉稍与易老爹回了个礼,便抬手来摸童碧的脸,摸着眼眶就笑了,“真是个标致丫头。”说着,又捏住童碧的下巴颏,“就是不知牙口如何——”


    瞧牙口?当是牙子买丫头呢?


    兰茉似乎亦觉失礼,摇撼着手讪笑,“嗨,咱们别在这里傻站了,进屋去说。”


    这厢进屋,说几句家常,宋兰茉便命老少两个裁缝替童碧量身。


    礼服繁琐,易老爹只怕半个月内不能裁好。兰茉身后那婆子却轻藐笑道:“我们苏家有的是裁缝师傅,夜赶做,就是做皇帝老爷的龙袍,七.八日也做得出来。”


    易老爹只得讪讪称“是”。


    这婆子一开口,兰茉便忙笑着引介,“这是我们大太太的陪房江妈妈,如今我们一房的事,都是她老人家协助大太太管着。”


    随即缄默下来,只听这江婆子说。


    这婆子说了些南京的嫁娶风俗,又说了些苏家的规矩。半日下来,童碧与易老爹听得晕头转向,那宋兰茉反比二人听得认真,满面精神,连连点头。


    赶在午饭前,兰茉又携裁缝仆妇告辞去了,上了软轿,一径回苏家大宅。


    这宅子修得张扬显赫,好似官邸。兰茉归到院中,到正屋里回了大太太,便欲回房。点着细拐还未走出内间碧纱橱,就听榻上那大太太轻唤了声:“回来,我还有话说。”


    兰茉心一跳,顿住脚,两眼朝上一翻,又点着细拐摸索回榻前。


    这大太太无非是交代她些婚礼细则,别的再没有了,仍叫她自去,一双眼睛却紧盯着她的背影,仿佛琢磨着些什么。


    屋内只剩这江婆子,按时辰命丫鬟传来午饭,立在桌旁,布菜说话,“那易家姑娘模样虽标致,可行动说话,十分粗鲁无礼,没个教养,一顿单是白饭就能吃两碗。谁家姑娘像她那么能吃的?进屋时我瞧见了,桌上五六个菜,吃得精光!像是逃难来的。”


    这大太太穆晚云,也是四十岁,细瘦身材,面皮蜡黄,略显憔悴,容貌平平,气度却十分端庄。


    晚云挑着几粒米正往嘴里送,只等细嚼慢咽了,方轻笑:“小门小户家的姑娘,粗些就粗些,只等进门了慢慢教导就是了。能吃是福,这也不是什么坏处,只要别把身子骨吃坏了。还有别的什么没有?”


    江婆子想一想,摇头,“别的也没什么,到底好不好,也不是这一日半日能瞧出来的。”


    晚云却搁下箸儿斜起眼睇她。


    江婆子适才想起来还有话回,眯起条眼缝,将上晌的一切细枝末节想了又想,“宋姨娘似乎也没什么异样。”


    “她从前在那宅子里住过两年,故地重游,就没提什么旧话旧事?”


    这婆子摇头,“没说什么,那宅子翻新过,又换了装潢,再说她如今眼睛瞎了,也就没什么旧话说了。”


    晚云凝眉忖度一会,自从打嘉善县接了这宋姨娘来,就总觉有哪里不对头,却又说不上来。反正近来烦心事一桩接一件,简直叫人不知打哪头理起是好。


    她起身往榻上去,“宴章那头呢,头疼的毛病可好些了?”


    “见好些,这喜事倒没冲错,只是听说又着了些风寒。”


    晚云一壁呷茶一壁寻思,好一阵也没寻思出什么苗头来。无论如何,宴章如今算是她儿子了,再有陌生隔阂,宋兰茉,苏宴章,如今同她都是一房,一条船上的人。


    “你把那些进补的药,多拣些给他吃。新娘子马上就要进门了,别弄得病病殃殃的,让人笑话。”


    到二十五这日,众人都瞧着宴三爷的头疼病好了许多,风寒也见好了,换了新郎官的大红袍,乌纱帽,骑在马上,行在队伍前头,真格是精神抖擞,风华正茂,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苏家迎亲的队伍恨不得游遍整个南京城,街市上兜转近两个时辰,方掐着吉时,来到那小宅迎新娘子。


    四更天童碧也起身装扮了,凤冠霞帔,都是顶好的料子,只是穿鞋时被扎在鞋底里的一根细针扎了脚。她皮糙肉厚,也不妨碍,仍欢欢喜喜穿戴好了,在屋里坐等。


    听见外头来了好些人,鼓乐喧阗,贺声鼎沸,也不知谁是谁,反正自有易老爹去应酬他们。新娘子规矩多,不许随便走动,她在这小宅子里等了半日,到苏家大宅子里,又坐半日,坐得屁股疼。


    总算捱到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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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闹哄哄行过礼,由新郎官牵着红归到新房来,又是坐在床上,静等着新郎官挑盖头。


    直坐到天黑他也不来挑,童碧偷掀起盖头一角暗窥,只见满室红烛,处处跳着喜悦的艳光,新郎官正在那圆案前背身坐着,自倒了盅酒吃,稍显踌躇愁闷。


    难道这婚他成得不痛快?


    理他呢,反正洞房花烛夜,四面八方的红烛光已结成了天罗地网,他就是想临阵退缩,也逃不出她的五指山,童碧垂下手,耐着性子,低着脖子,又等半日。


    终于听见他一声叹息,似乎下定了决心,只见他一双黑缎靴铿锵捱近了。她一下抖擞精神,挺直腰背,把脑袋仰起来,红盖头底下掩不住她一片笑意。


    只等他拿起秤杆,一把将盖头撩开,她那笑却倏地僵在脸上。


    一时高低上下,两双眼睛都不可思议地瞪圆了。


    “是你这窝囊废!”


    “是你这没廉耻?”


    原来这新郎官不是苏宴章,却是那狗娘养的燕二郎!


    俗话说,他乡遇同乡,抬手两耳光,当下燕恪尚未回神,童碧便提着裙子跳在床上,左右开弓,照着他两边脸上各狠狠掴了两巴掌,“你这贼猪狗!还我钱来!”


    燕恪被掴得晕头转向,定下神来,忙将两眼不知所谓地一转,一双黑靴却不觉倒退,“什么钱?”


    “林隐客栈内你诓骗了我三十两,还同我装傻?”童碧咬牙切齿,慢慢紧逼,蓦地一拳出手,直将他打得跌坐回圆凳上。


    “贼猪狗,连本带利,你还我一百两,此事就能了结。如若不然,你死我活!”她弯着腰,指定他的鼻子。


    燕恪鼻子里淌下血,顾不得擦,讪讪一笑,“什么林隐客栈?我怎么不记得这回事?”


    说着,却将眉头紧皱,扶着脑袋叫声哎唷,“我这头又疼起来了,哎呀!我怎么一点都记不起来了——春喜,快拿安神补脑丸我吃!”


    童碧一把揪住他圆领袍的襟口,“你忘了,哼,姑奶奶可忘不了!这笔账倘不讨回,将来死了,无颜见爹娘!今日必打你个血肉横飞,祭奠我那颗被你辜负的仁义之心——”


    说话间掉转身,走去将晨间抬过来那口装细软的箱笼打开,丢出衣裙,翻出把斩骨刀,褪了羊皮刀鞘,回头一瞪,杀气腾腾。


    燕恪见装傻不成,忙跳到案后,扶着案沿左右闪躲,“姜姑娘,有话好说嘛!怎么说咱们也是同乡,此刻异地重逢,该惺惺相惜才是,兀的动刀动枪?”


    童碧头上冠子摇摇晃晃,一面乱扶,一面提刀将他指着,“当初我饶你两回,你却恩将仇报,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再信你这贼狗的鬼话,我就不姓姜!”


    燕恪自从冒名顶了苏宴章进了苏家大宅,本以为前尘往事散如烟云,不想那苏宴章原来早就定下了一门娃娃亲,那人却与他同是桐乡县人氏。


    他唯恐被同乡认出来,踌躇多日,今日只得硬着头皮迎亲,侥幸想,兴许这易家人根本不认得他,这才打定主意来掀盖头。


    有道是冤家路窄,不想盖头底下,却是这姜童碧!


    不过,眼下她的确不姓姜了,婚贴上分明写的是“易敏知”的芳名,她这新娘子,也是身名不正。


    一时燕恪拿住这点,平复下来,将脸上的血擦了,立在案后,一拂袖间,双目射出威严,“你早就不姓姜了,改姓了易。你冒用易家小姐的名讳嫁入苏家,说!是何企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