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不肖子孙
作品:《铜火》 「原来是这样……」路栀恍然大悟,看向秦轶的眼睛里充满了惊叹和钦佩,「还得是秦总,不仅人长得帅,观察力也是顶顶好!」
「行了,别拍马屁。」秦轶失笑,摇了摇头,「我也只是瞥到一眼,看到有个模糊的红色印章轮廓和『革命军人』几个褪色的字,结合老爷子的年纪、气度,还有他对『秦鸿儒』这个名字的反应……大胆猜测罢了。」
此刻,那间昏黄的小屋内。
蓝布帘后,并非卧室,而是一个更小、更杂乱的空间,同样堆满杂物和书籍。小老头颤巍巍地搬出一个吱呀作响的旧木凳,费力地踩上去,够向药架子后面那面熏黑的土墙。
他枯瘦的手,极其小心地、一点点拂去厚厚的灰尘,取下那张被透明塑料布层层包裹、依然难掩岁月痕迹的证书。塑料布边缘已脆化开裂,他屏住呼吸,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将它轻轻放在旁边稍干净些的桌面上。
证书的纸张早已脆弱泛黄,边角卷曲,但上面的字迹和印章,历经近一个世纪的风雨,依旧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分量。
最上方是一颗褪色但轮廓清晰的红色五角星。
下方是竖排的繁体字:
「革命军人证明书」
姓名:沈明夷
部别: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第 XXX 师 XXX 团
职务:军医官
此证
发证机关处,盖着一枚已然暗淡却依然能辨的朱红大印。
在证书空白处和背面,还有不少后来添加的、不同时期、不同笔迹的注释和印章。其中一行稍晚的蓝色钢笔字迹写着:「自一九三六年七月,於陕北编入秦鸿儒部」。旁边甚至还有一枚小小的、模糊的私章印记。
另有一些记载着后续参加的战役、获得的表彰,时间跨度从抗日战争到解放战争。
小老头用布满老年斑和厚茧的手指,极轻、极慢地抚过证书上每一个字,尤其是「秦鸿儒」那三个字。他的指尖在颤抖,浑浊的眼睛里,有什么被尘封了太久的东西,在昏暗中一点点碎裂,透出灼热而疼痛的光来。那些弥漫着硝烟与草药气味的记忆,那些并肩冲锋与在简陋战地医院里争分夺秒的岁月,那些牺牲与幸存的名字……如同潮水般汹涌扑来,几乎将他佝偻的身躯淹没。
屋外,废墟寂静,阳光无声移动。而屋内,一段几乎被遗忘的历史,一个孤独坚守的灵魂,正对着这张薄纸,进行着一场无人知晓的、穿越时空的对话。下午,路口,会有一辆车在等待。去,还是不去?这个问题的重量,或许比他坚守这破败药铺的几十年,更加沉重。
————
回到大院时,阳光已完全铺满了小院。许连枝正在侍弄几盆耐寒的冬青,见他们提着东西回来,尤其是闻到那股熟悉又久违的香气,脸上便露出了然的笑容。
「是不是很久没吃过这一口的羊肉汤了?还吃得惯吗?」她接过秦轶手里其他的早点,语气里带着长辈特有的关切。
「当然吃得惯,」秦轶将保温桶放在院中的石桌上,「还是以前那个味道,一点没变,很不错。」
「对呀,奶奶,我们还特意给您带了一碗。」路栀已经走进厨房,拿出一个干净的大瓷碗,将保温桶里仍冒着热气的羊汤仔细倒了进去,乳白的汤汁,几片羊肉,翠绿的香菜浮在上面。她端着碗放到许连枝面前,「奶奶,快尝尝,您肯定也很久没吃了吧?」
许连枝在石凳上坐下,目光落在面前这碗热气蒸腾的汤上,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一瞬间的眼神。她拿起筷子,只是轻轻搅动了一下,声音有些飘远:「是啊……我也很久没吃了。」久到……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和秦行之坐在一起喝这汤,是多少年前的光景了。岁月无声,却在此刻被一碗熟悉的汤,勾出了清晰而寥落的刻痕。
「那您慢慢吃着,」路栀敏锐地察觉到老人情绪细微的波动,语气愈发轻快温柔,「我去把给您配的药熬上。让小秦在这儿陪您吃饭。」
她说完便转身,在院角找到了一个闲置的小炭炉和药罐,熟练地生起火,将带来的药材按次序放入罐中,加上清水。不一会儿,砂锅里便咕嘟作响,一股浓郁而苦涩的药香随着袅袅青烟升腾起来,渐渐弥漫在清冷的空气中,与羊肉汤的鲜香奇异地交织在一起。
秦轶陪着奶奶,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饭。院子里很安静,只有炭火轻微的噼啪声和药汤翻滚的声响。
他看着许连枝沉静的侧脸,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直接:「您真不跟我回京住?……也不想见见行之?」
许连枝拿筷子的手微微一顿,随即不轻不重地在秦轶手背上敲了一下,嗔怪道:「没大没小,那是你爷爷。」语气里并无多少责备,反而更像是一种无奈的提醒。
秦轶收了玩笑的神色,目光认真地看着她,等待一个更真实的答案。
许连枝轻轻叹了口气,放下勺子,望向院里那棵老树光秃的枝桠,声音轻缓却坚定:「我在这边住惯了,清静,也自在。人老了,就恋个旧窝,挪不动了。」她没有直接回答关于秦行之的部分,但那份「恋旧」里,似乎也包含了所有过往的沉淀与选择。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秦轶听懂了其中的决意,不再强求。他夹起一筷子饼丝放到奶奶碗里,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沉稳:「那好。年初二,我和栀栀来陪您过年。」
许连枝转过头,看向孙子,眼中漾开真切的笑意和暖意,点了点头:「好,那奶奶就等着了。」这份期待,让她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那您可得记得,」秦轶嘴角微扬,带着点孙辈特有的赖皮,「给我们家麦麦和金金,准备两个厚厚的大红包。」
许连枝被他逗笑,心里的那点沉郁仿佛被这温暖的晨光与孙儿的陪伴驱散了些,笑骂道:「臭小子,就知道惦记这个!少不了你的!」
药香越来越浓,渐渐盖过了食物的香气。路栀蹲在炭炉边,小心地看着火候,侧影娴静。秦轶陪着奶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冬日的阳光温暖地笼罩着小院,将三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平淡却无比温馨的冬日图。所有未尽的话语、经年的往事,似乎都在这碗汤、这炉药、这片阳光里,得到了某种无声的安抚与和解。
「诶?许奶奶,你们家来亲戚啦?」一声高亢且带着毫不掩饰好奇的女声,忽然从低矮的围墙外传来,打破了小院的宁静。「哟,好浓的中药味啊!」
话音刚落,一个约莫五十岁上下、穿着鲜艳棉袄、烫着卷发的中年女人,已经熟门熟路地推开虚掩的院门,脚步生风地走了进来,眼睛滴溜溜地四下打量,最后精准地落在了正在石桌边坐着的秦轶身上。
秦轶闻声,抬眼平静地看过去。
那中年女人对上他的目光,猛地一怔,像是被按了暂停键,眼睛瞬间睁大了些,心里下意识地嘀咕:我的老天,这小伙子长得……跟电影明星似的!真俊!
许连枝放下筷子,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笑意,刚开口:「凤华啊,是我孙子……」
话没说完,就被名叫凤华的女人热情地打断了。她几步凑到近前,脸上堆满了过分热络的笑,目光几乎粘在秦轶脸上:「哎哟!这就是小轶吧?都长这么大啦!瞧瞧这模样,真精神!工作了吧?在哪儿高就啊?谈对象了没?」她语速飞快,根本不给人插话的空隙,一拍大腿,自顾自地接了下去,「姨跟你说啊,我有个侄女,就在市医院当护士,人长得水灵,性格也好,要不……」
「凤华,」许连枝这次稍微抬高了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地截住了她滔滔不绝的做媒企图,清晰地说道,「我孙子是带着孙媳妇,还有两个小曾孙,专程回来看我的。」
「啊?哦……这样啊,都结婚有孩子啦?真好,真好……」凤华的热情肉眼可见地萎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她这才注意到墙边炭炉旁,还蹲着一个纤细的背影,正用蒲扇轻轻扇着火,药香正是从那里传来。那女子虽只露出侧影,但气质沉静,显然不是寻常人。
「那……那你们忙,你们忙!许奶奶您好好歇着,我、我先走了啊!」凤华讪笑着,脚下往门口挪,目光却又忍不住在秦轶脸上和路栀背影间打了个转,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院门,还「贴心」地从外头把门给带上了。
小院重归宁静。路栀这时才端着熬好的、深褐色的药汁走过来,将温热的药碗轻轻放在许连枝面前的石桌上,柔声道:「奶奶,药好了,趁热喝。可能会有点苦,我准备了蜜饯。」
她说着,凤眼似笑非笑地扫过一旁的秦轶,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轻轻吐出四个字:「招、蜂、引、蝶。」
秦轶眼底掠过一丝无奈的笑意。
许连枝将这小两口的眉眼官司看在眼里,忍不住笑了起来,一边吹着药汤的热气,一边对路栀说:「你别理他。这臭小子啊,从小就招蜂引蝶。尤其是上初中那会儿,每次回来书包里总是塞得鼓鼓囊囊的,你以为是什么?全是小姑娘偷偷塞进去的信!」
她说着,伸手指向院子西南角那丛如今有些枯败的迎春花后面:「就那儿,他每次都躲在那后头,把那些花花绿绿的信啊、卡片啊,堆成一小堆,然后,」老太太做了个划火柴的动作,脸上露出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划根火柴,『呼』一下,全给烧了!干干净净。」
路栀听得有趣,看向秦轶,促狭地问:「还有这事?」
「你让他自己说!」许连枝笑道,端起药碗喝了一口,皱了下眉,又舒展开,「当时我还纳闷呢,怎么这孩子回回都躲那儿烧东西?烟味还挺特别。有一回我就问他,『小轶,你老烧什么呢?』你猜他怎么回的?」
路栀摇摇头,眼里全是好奇。
许连枝却不答了,忍着笑,放下药碗站起身:「不行,我得去把他小时候那几本相册拿出来给你看看,里头还有他烧完东西一脸黑灰的糗样呢!让他自己跟你说!」老太太说着,便转身往屋里走去,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秦轶看着奶奶进屋,趁着路栀注意力还在故事上,长臂一伸,轻松地将她揽过来,让她侧坐在自己腿上,手臂环住她的腰。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快说,」路栀也不挣扎,就势靠着他,手指戳了戳他坚实的胸膛,「你怎么跟奶奶说的?」
秦轶低头,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声音里带着回忆的笑意,还有一丝少年时的混不吝:「我说……那是我给秦家老祖宗烧的『钱』。让他们在下面也富裕点。」
路栀先是一愣,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越想越觉得滑稽,笑得肩膀直颤:「……秦轶你……你怎么想的?你们秦家的列祖列宗,满心欢喜地等着收冥币,结果飘下去的全是写给你秦大少爷的情书?他们不得气得托梦来骂你不肖子孙啊?哈哈哈……」
她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生动的想象让这一幕格外有画面感。
秦轶搂着她,感受着她笑时的轻颤,眼里满是纵容的暖意。正想再说点什么,许连枝的声音已经从屋里传了出来,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奋:
「小栀啊,快来看!快来看看秦轶小时候的糗样!这张最好笑……」
路栀一听,笑着从秦轶腿上跳下来,还不忘顺手拍了他一下:「等着,我去看看你的黑历史!」她转身,脚步轻快地朝屋里小跑而去,从许连枝手里接过了那几本厚重的、边角磨损的旧相册。
秦轶独自坐在石凳上,看着两个人头挨着头,在窗边明亮的阳光里翻着相册,不时传来路栀惊讶的轻呼和许连枝带着笑意的解说。他摇了摇头,嘴角的弧度却始终没有落下。冬日的风穿过庭院,似乎也变得格外温柔,带着药香、回忆和此刻圆满的暖意,静静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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