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艳红拼尽全力,熬夜寻解决方案

作品:《陌生亲缘

    一、 无声的坍塌与重建


    会议室的门在身后轻轻合拢,将林薇那平稳、克制、却带着千钧重压的脚步隔绝在外。最后那一声“咔哒”的轻响,在极度寂静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仿佛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张艳红早已紧绷到极限的心弦上,发出嗡然长鸣,然后,弦断了。


    “我要的是结果,不是困难。”


    “不要站在原地,告诉我,这件事有多难。”


    “那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林薇那清晰、冰冷、不带任何感情起伏的声音,仿佛还在空荡的会议室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带着精准的冷酷,凿穿她所有虚弱的防御,将她那点可怜的、勉强拼凑起来的“成果”,连同她最后一丝残存的侥幸和自尊,彻底击得粉碎。


    她僵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像一尊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生命力的泥塑。投影仪已经因为长时间无操作而自动休眠,幕布恢复了冰冷的、毫无生气的纯白,映照着她苍白、灰败、眼神空洞的脸。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刚才那份粗糙、幼稚、充满错漏的PPT投射出的、令人羞耻的光影。那上面每一个歪斜的箭头,每一句不专业的表述,每一个苍白的数据,此刻都化作了无数细小的、带着倒刺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的神经上,带来一阵阵迟来的、尖锐的羞耻和难堪。


    掌心传来的刺痛感,将她从那种近乎冻结的麻木中,稍稍拉回了一丝现实。她低下头,看到自己因为用力过度而深深掐进掌心的指甲,已经在皮肤上留下了几个月牙形的、泛白的印痕,边缘渗出细微的血丝。疼痛,真实而尖锐。


    但这点疼痛,与林薇那番话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屈辱相比,实在微不足道。


    她想哭。眼眶酸涩得厉害,喉咙里堵着一团硬物,哽得她呼吸困难。但她死死地咬住了下唇,直到嘴里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不能哭。在这里哭,没有任何意义。眼泪,是韩丽梅口中“无意义的情绪”,是“对结果无益的软弱”。她连诉说“困难”的资格都没有,又怎么有资格在这里流下“委屈”或“绝望”的眼泪?


    她感到一种深沉的疲惫,从骨头缝里渗透出来,蔓延到四肢百骸。过去一周那些不眠不休的夜晚,那些绞尽脑汁的搜索,那些鼓起勇气的、笨拙的观察和试探,那些在黑暗中对着电脑屏幕、试图从一团乱麻中理出头绪的绝望挣扎……所有的一切,所有她以为的“努力”,在林薇那冷静、客观、精准的剖析下,都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值一提。就像一个小孩子,用泥巴堆砌了一座歪歪扭扭的城堡,却被人用专业的建筑图纸和工程标准,无情地指出其结构松散、材料低劣、毫无实用价值。


    不,甚至不如。她的“努力”,恐怕在韩丽梅和林薇眼中,连“泥巴城堡”都算不上,只是一堆毫无章法的、混乱的涂鸦。


    “结果”……她们要的是“结果”。


    一个“逻辑清晰、数据扎实、建议务实”的报告。


    一个“有框架、有分析、有深度、有可行方案”的“结果”。


    而她,交不出。


    不仅仅是能力不足,不仅仅是资源匮乏。更深的恐惧在于,她甚至不知道,那个“合格”的、“有价值”的“结果”,究竟应该是什么样子。她像一个被扔进迷宫、却连迷宫地图都没有的瞎子,之前那点可笑的摸索,不过是凭借本能四处碰壁。而现在,有人明确告诉她,你走错了,你看到的东西毫无价值,你要在两周内,交出正确的路线图。却不告诉她,正确的路在哪里,地图该怎么画。


    绝望,冰冷、粘稠、令人窒息的绝望,再次如同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胃部熟悉的绞痛再次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剧烈,让她不得不弯下腰,用手死死抵住腹部,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不如……放弃吧。


    一个微弱却极具诱惑力的声音,在她心底最黑暗的角落响起。


    承认自己做不到。承认这个任务远远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围。去找苏晴,痛哭流涕,诉说自己的无能为力,请求她帮忙向韩总、向林特助说明情况,换人,或者干脆取消这个不切实际的任务。最坏的结果,无非是韩丽梅那句“不符合预期”,然后被调离,被边缘化,甚至……被辞退。那笔“救命钱”的债务,或许会以更直接、更沉重的方式压下来,但至少,她不需要再面对这令人绝望的、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山。


    这个念头是如此诱人,像暗夜里远处一盏微弱的、却代表着“解脱”的灯火。她几乎就要被它蛊惑,站起身来,冲出这间令人窒息的会议室,去寻求那看似容易的、屈辱的“放弃”。


    但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冰冷桌面,准备借力起身的瞬间——


    “如果被困难挡住,那就想办法绕过去,跨过去,或者,把它拆掉。”


    “如果暂时没有思路,就去学,去问,去尝试,哪怕试错。”


    林薇转述的、韩丽梅的话,如同淬了冰的钢针,毫无征兆地、狠狠地刺入了她的意识。


    不是鼓励,不是安慰,甚至不是建议。


    是命令。是规则。是唯一被允许的路径。


    困难?不许说。


    做不到?不许想。


    唯一要做的,是“想办法”。


    是“绕过去,跨过去,拆掉”。


    是“学,问,尝试,哪怕试错”。


    冰冷,残酷,不留丝毫余地。


    但也因为其极致的冰冷和残酷,反而像一盆掺杂着冰渣的冷水,将她从那种即将沉沦的、自我怜悯的软弱中,猛地浇醒。


    放弃?放弃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承认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连尝试解决问题都不配的失败者。意味着她在韩丽梅那套“只要结果”的评价体系里,价值直接归零,甚至为负。意味着她连按照“上司-下属”这套冰冷规则去“努力”的资格都没有。意味着她将永远被钉在“无能”、“软弱”、“不值得投资”的耻辱柱上。


    那笔“救命钱”带来的压力,或许能以更直接的方式偿还,但那之后呢?她的人生,她在这个庞大体系里,在韩丽梅那双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里,将彻底失去最后一点“可能性”,彻底沦为一个可以随时被替换、被丢弃的、毫无价值的符号。


    不。


    这个“不”字,并非源自勇气,也非源于希望,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退无可退、连“放弃”都成为一种奢望之后,从绝望废墟最深处滋生出来的、近乎本能、近乎自毁的、冰冷的狠绝。


    既然“困难”没有意义。


    既然“放弃”不被允许。


    既然眼前只有一条路——要么交出“结果”,要么被判定为“无价值”。


    那么,就只剩下一条路可走。


    用尽一切办法,去“交出”一个“结果”。


    哪怕这个“结果”依旧漏洞百出,哪怕它依旧会被批得体无完肤,哪怕它最终依旧“不符合预期”。


    但至少,她“做”了。她“尝试”了。她按照她们设定的、残酷的规则,走到了最后一步。在最终的审判降临之前,她没有“站在原地哭诉困难”,她“想办法”了,她“学、问、尝试”了。


    这,是她在这套规则下,唯一能为自己争取的、最后一点点可怜的、名为“姿态”的东西。


    至于这个“姿态”最终是换来更深的轻蔑,还是微不足道的一点“认可”,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必须“动”起来,朝着那个渺茫的、名为“结果”的方向,哪怕步履蹒跚,哪怕头破血流。


    想明白了这一点,张艳红眼中那濒临崩溃的空洞,被一种更加深沉、也更加决绝的黑暗所取代。那是一种放弃了所有情绪、所有幻想、甚至放弃了对“好结果”的期待之后,只剩下纯粹、冰冷、执拗的“行动意志”的状态。


    胃部的绞痛依旧尖锐,但她仿佛感觉不到了。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直起身,动作因为长时间的僵硬和内心的剧变而显得有些迟滞。她伸出手,关掉了连接投影仪的笔记本电脑,拔下那个承载着她失败“成果”的U盘,紧紧攥在掌心,冰冷的塑料外壳硌得生疼。


    然后,她拿起桌上那份只有三页纸的、可笑的汇报摘要,看也没看,直接撕成了两半,再撕,直到变成一把无法拼凑的碎片。她将碎片紧紧握在手心,站起身,走到角落的碎纸机旁,将碎片一点一点塞进去。机器发出低沉的嗡鸣,将那些代表着她的耻辱、失败和幼稚努力的纸张,绞成细小的、毫无意义的白色雪片。


    做完这一切,她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新装修材料的味道,以及一丝她自己的冷汗气息。她转过身,没有再看那洁白的幕布一眼,拉开会议室的门,走了出去。


    门外的办公区,灯火通明,同事们或在忙碌,或在低声交谈,一派井然有序的景象。没有人注意到从会议室里走出来的她,脸色有多么苍白,眼神有多么异常。即使有人投来一瞥,大概也只会觉得她是因为被特助单独召见而紧张过度。


    她挺直了背脊——尽管这个动作让她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迈着尽可能平稳的步伐,走回自己的工位。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虚空之上,但她强迫自己,必须走下去。


    坐下,打开电脑。屏幕亮起,依旧停留在之前未处理完的日常文件上。她没有立刻开始工作,而是点开了浏览器。


    这一次,她没有漫无目的地搜索“如何绘制流程图”、“如何进行流程优化”这样宽泛而无效的关键词。


    她回想着林薇的每一句批评,每一个否定。


    “逻辑混乱,缺乏框架。” —— 她需要找到一个“框架”。一个能帮她系统梳理问题、归因分析的“框架”。什么是“框架”?她不懂。但她可以学。她搜索“流程分析框架”、“问题归因方法”、“鱼骨图”、“5W1H”……她点开那些看起来最基础、最入门的知识介绍文章,囫囵吞枣地看,不懂的名词就再去搜。她不再追求“看懂”,只求“找到”,找到那些能帮她搭建起一个最基本、最粗糙的“骨架”的工具和概念。


    “数据支撑严重不足,且来源、方法完全不透明。” —— 她需要“数据”。可靠的、有来源的、有方法的“数据”。她知道自己没有专业工具,没有统计知识,甚至没有时间去设计复杂的调查问卷。但她必须拿出“数据”。她开始疯狂地搜索“如何收集流程数据”、“简单的数据记录方法”、“excel数据分析入门”、“抽样调查基础”……她强迫自己去看那些枯燥的、她完全陌生的统计学基本概念,哪怕只能记住一两个名词,记住最简单的“记录”和“计数”方法。她必须想办法,将她那些“感觉”、“大概”,变成哪怕看起来像那么回事的、有“方法”支撑的“数字”。


    “改进建议流于表面,缺乏可行性和深度思考。” —— 她需要“深入”。不能再停留在“简化表单”、“弄个共享表格”这样的常识层面。她需要去想“为什么简化”、“怎么简化”、“简化后能带来什么具体效益”、“需要什么资源”、“可能遇到什么阻力”、“如何解决”。她搜索“办公用品管理优化案例”、“精益办公实践”、“行政流程改进成功因素”、“变革阻力管理”……她点开一篇篇看起来像是企业内部分享或行业报告的文章,不管能否理解,先复制、粘贴、摘录。她需要看到别人是怎么想的,是怎么做的,哪怕只能模仿皮毛。


    “没有展现出应有的、面对挑战时的主动性和解决问题的思路。” —— 这是最致命、也最模糊的指责。她没有“思路”。她不知道该怎么“有思路”。或许,从“学”开始,从“问”开始,从“尝试”开始,就是“思路”?即使是最笨的、最可笑的“思路”。


    网页在屏幕上飞速切换,一篇篇或专业、或粗糙、或相关、或离题的文字、图表、案例,像潮水般涌入她干涸、疲惫、几乎要过载的大脑。她看得眼花缭乱,头晕目眩,许多地方完全不知所云,只是机械地滚动鼠标,看到觉得“可能有用”的句子或段落,就赶紧复制到一个新建的、杂乱无章的Word文档里,生怕漏掉任何一点可能成为“救命稻草”的信息。


    她的眼睛因为长时间盯着屏幕而干涩刺痛,布满血丝。她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像有一把小锤在不停敲打。她的胃依旧在隐隐作痛,但她已经感觉不到饥饿,只是下意识地拿起手边那杯早已凉透的白水,灌下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自虐般的清醒。


    时间在无声的、近乎自虐的学习和摘录中飞速流逝。下班时间早已过去,办公区的灯光一片片暗下,同事们陆续离开,周围渐渐陷入寂静。只有她屏幕的光,和她自己略显粗重的呼吸声,是这片黑暗中唯一的动静。


    苏晴离开时,似乎在她工位旁停留了一瞬,但最终没有打扰她,只是留下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张艳红毫无所觉。她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屏幕上那些闪烁的文字和不断滚动的进度条上。她像一个在沙漠中跋涉了太久、濒临渴死的旅人,突然发现了一片可能是海市蜃楼的绿洲,于是不顾一切地扑过去,贪婪地、却又盲目地吞咽着一切看似是“水”的东西,不管那是不是泥沙,是不是毒药。


    直到胃部传来一阵剧烈的、刀绞般的疼痛,让她猛地弯下腰,额头重重抵在冰凉的桌面上,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她才从那种近乎癫狂的学习状态中短暂抽离。


    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她这才想起,从早上到现在,除了那几口冷掉的炒粉,她几乎粒米未进,水也没喝几口。


    她挣扎着起身,想去茶水间倒点热水。刚站起来,眼前就一阵发黑,天旋地转,她不得不扶住桌沿,才勉强站稳。她这才感到一种从身体最深处涌上来的、极致的疲惫和虚弱,几乎要抽空她所有的力气。


    但林薇的声音,韩丽梅的那句话,又在她耳边响起,冰冷而清晰。


    “我要的是结果,不是困难。”


    身体的痛苦,是“困难”吗?饥饿,是“困难”吗?疲惫,是“困难”吗?


    是的。但它们“没有意义”。


    她扶着桌子,缓了几秒钟,等那阵眩晕过去。然后,她没有去茶水间,而是拉开了办公桌最下面的抽屉。那里面,还放着之前囤积的、最便宜的袋装速溶咖啡和几包不知什么时候剩下的、干硬的饼干。


    她撕开一包咖啡粉,直接倒进嘴里。苦涩的粉末瞬间在口腔中化开,带来一种近乎灼烧的刺激感。她就着那杯早已凉透的白水,胡乱地咽了下去。然后,拿起一块干硬的饼干,机械地塞进嘴里,用唾液艰难地濡湿,然后吞下。整个过程,她甚至没有尝出任何味道,只是完成一个维持身体最低限度运转的、机械的动作。


    ***和劣质糖分的刺激,让她混沌的头脑获得了一丝短暂的、虚假的清醒。胃部的疼痛似乎也因为这粗暴的对待而暂时蛰伏。


    她重新坐回电脑前。屏幕上那个杂乱无章的Word文档,已经积累了数十页毫无逻辑的、从各处复制粘贴来的碎片信息。她盯着那堆“知识垃圾”,眼神茫然。这……就是她“学”到的东西?一堆无法消化、无法理解、更无法应用的文字碎片。


    绝望,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悄无声息地漫上来,试图将她吞噬。


    但她猛地甩了甩头,将这个念头狠狠压了下去。


    不许绝望。绝望是“困难”,是“无意义的情绪”。


    她需要“框架”,需要“方法”,需要“思路”。


    她关掉了那个混乱的Word文档,新建了一个空白PPT。这一次,她没有急着去画图,去列问题。


    她强迫自己,用最笨的方法,在PPT的第一页,用巨大的、加粗的字体,写下了林薇指出的四个核心问题:


    1. 逻辑混乱,缺乏框架。


    2. 数据支撑严重不足。


    3. 改进建议流于表面。


    4. 没有解决问题的思路。


    然后,在每一个问题下面,她开始强迫自己思考,或者说,是“造句”:


    针对问题1:我需要一个“框架”。什么框架?她回忆着刚才看到的那些碎片信息。好像有个“SIPOC”(Suppliers, Inputs, Process, Outputs, Customers)模型?还有个“流程图”要包含“泳道图”区分角色?还有个“价值流图”区分增值和非增值活动?她不懂,但她可以试着去理解最基础的概念。她新建一页,标题写上“SIPOC模型(初步理解)”,然后凭着模糊的记忆,画了几个方框,尝试标注“供应商”、“输入”、“流程”、“输出”、“客户”。画得歪歪扭扭,定义也写得磕磕绊绊,但至少,她开始尝试用一个“结构”去思考流程了。


    针对问题2:我需要“数据”。什么数据?流程耗时、错误率、满意度……怎么获得?她新建一页,标题写上“数据收集计划(草稿)”。然后,她开始用最笨的办法列举:1. 耗时数据:未来三天,记录自己经手的每张申请单的提交时间、审批通过时间、物品领取时间,计算差值。哪怕只有几单,也是个“样本”。2. 错误数据:翻出过去一个月经手过的、被退回的申请单,统计数量,除以总单量,得出一个粗略的“错误率”。3. 满意度?她想不到办法做问卷。但她可以试着在“访谈”时,问一句“您对这个流程整体满意吗?1-5分打几分?” 即使不科学,也勉强算个“定性数据”。她还要写下“数据来源:手动记录+历史单据抽查+访谈评分”,哪怕这“来源”简陋得可笑。


    针对问题3:我需要“深入”的建议。如何深入?她新建一页,标题写上“对‘简化申请单’建议的深化思考”。她开始逼问自己:为什么简化?因为现有表单字段多、易混淆。简化哪些?合并“申请人部门”和“使用部门”,如果相同则自动填充;将“物品名称”改为带搜索的下拉框,减少手输错误;增加“紧急程度”选项,让审批优先级更清晰……这些想法,有些是她自己憋出来的,有些是从刚才看的案例里隐约得到的启发。她继续写:如何实现?需要IT支持,开发新表单或修改现有OA系统字段。预期效益?减少填写时间约·X%(需要后续数据估算),降低错误率约·X%。可能挑战?IT排期、用户培训、旧数据迁移……她发现自己竟然能顺着这个思路,一点点往下“拆”了,虽然拆得幼稚,但至少不再是空泛的一句话。


    针对问题4:我需要“思路”。什么是思路?她咬着笔杆(这只是个习惯动作,她手里并没有笔),盯着屏幕。思路就是……遇到问题,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想,该用什么方法去试。她现在有“思路”了吗?好像有了一点点。遇到“不知道框架”,就去搜、去学最基础的模型。遇到“没有数据”,就去想最笨的收集方法。遇到“建议肤浅”,就逼自己不断问“为什么”、“怎么做”、“会怎样”。这就是“思路”吗?很笨,很慢,很可笑,但……这算不算是“尝试”着去“解决”?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必须这么做。必须把这些凌乱的、幼稚的、漏洞百出的思考,一个字一个字地敲进PPT里,变成有形的、可以展示的“东西”。


    窗外的天色,早已从深蓝变为墨黑,又渐渐透出一丝灰白。城市的灯火稀疏下去,只有远处零星的霓虹和早起的清洁车,发出微弱的光芒。


    张艳红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坐姿,手指在键盘上机械地敲击着,删除,重写,再删除,再重写。屏幕的光映着她苍白如纸、眼窝深陷的脸,和那双布满血丝、却因为过度专注和某种近乎偏执的执念而显得异常明亮的眼睛。那光芒,不是希望,不是智慧,而是一种被逼到极限后、燃烧生命本能的、近乎疯狂的专注。


    她的PPT,依旧粗糙,依旧幼稚,充满了问号、不确定的表述和大量的“[待补充]”、“[需确认]”。距离一份“合格”的报告,依旧遥远得令人绝望。


    但至少,它不再是一堆散乱的、毫无头绪的问题罗列。它有了一些勉强能称之为“框架”的骨架(尽管歪歪扭扭),有了一些试图收集“数据”的计划(尽管简陋可笑),有了一些对“建议”进行“深化”的尝试(尽管肤浅笨拙),有了一条被痛苦逼出来的、名为“遇到问题-搜索学习-尝试解决”的、最原始、最笨拙的“思路”痕迹。


    这,就是她在被彻底否定、退无可退之后,用尽全身力气、甚至燃烧生命般,在绝望的废墟上,为自己搭建起来的、一个摇摇欲坠的、丑陋不堪的、但至少是“存在”的、名为“努力过程”的脚手架。


    至于这个脚手架,最终是能支撑她攀上那座名为“合格结果”的绝壁,还是会在下一次审视中轰然倒塌,将她埋得更深……


    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想了。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她,张艳红,与这个“不可能任务”的、漫长而痛苦的搏斗,才刚刚进入第一个,也是最艰难、最笨拙的、搭建脚手架的阶段。


    她关掉PPT,保存。文件名依旧带着“初步调研”的字样,但内容,已经与几个小时前那份被撕碎的东西,有了微妙的不同。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趴倒在冰凉的桌面上,将滚烫的额头贴在手臂上,闭上了干涩刺痛的眼睛。身体像被掏空了一样,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但她的意识,却并未陷入沉睡。林薇的话,韩丽梅的话,那些冰冷的规则,那些必须克服的“困难”,那些需要寻找的“框架”、“数据”、“思路”,依旧像永不消散的幽灵,在她疲惫欲死的大脑深处,盘旋,回响。


    休息。哪怕只有十分钟。然后,必须起来。必须继续。


    因为,她要的是结果,不是困难。


    而她的“结果”,还远远没有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