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庙的营收开始不景气了。


    虽然出现了负增长，但是这些年里悲鸣屿还是攒下了一些底子的，所以依旧没有什么愁容，他瞒得很好，即使是最敏锐的狯岳也没有察觉到。


    终究还都是小孩子。悲鸣屿行冥想。


    悲鸣屿行冥也没有提起这方面的事，只是往两边的镇子上走动的次数更多了些，留在寺庙里的时间就相应变少了。


    狯岳其实发现了的。


    和香客减少的速度对应的是温度下降的速度。


    冬天了。


    即使这片地区冬天并不会太冷，但是也足以让人们居家不出了。


    “狯岳哥哥？狯岳哥哥？”小沙代没在寺庙里找到人，就往外找，看到坐在门口的狯岳。


    狯岳：“……”


    他迟了一会才注意到小沙代，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别随便往外跑，小心被坏人抓走。”


    小沙代乖乖点头。


    “那狯岳哥哥在这里做什么？”


    “数人。”


    狯岳不欲多言，拉着小沙代回到寺庙里面，孩子们在抱团取暖，狯岳的回归没有迎来什么风波，在他们眼里狯岳总是不在寺庙，也很少和他们玩。


    狯岳轻轻拍了拍小沙代的背：“去玩吧。”


    小沙代于是听话地跑向更大的团体中去。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加上他，九个。


    算上悲鸣屿行冥，十个。


    这几天来寺庙上香的，也不过才十个。


    而且不一定所有人都愿意掏钱。


    狯岳又在心里开始算。


    老师总是自己饿肚子，但他们里面十岁以上的共有四个，男孩三个女孩一个，十岁以下的有五个，男孩三个女孩两个，小沙代才四岁不用算，哪怕寺庙里的供给已经改成一日两餐……


    “啊——肚子饿了。”


    聚在一起玩的一个孩子突然向后躺平：“老师什么时候回来啊？”


    悲鸣屿行冥回来等于他们可以一起吃饭了。


    “起来啦，每次都是你最喜欢嚷嚷饿了，”旁边的孩子推了推他，“快起来啦，就知道吃。”


    狯岳瞥了一眼，没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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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他什么事。


    他避开他们的注意，去了自己往日睡觉的边缘位置，开始摆弄他那些瓶瓶罐罐，小半是从镇上捡的，后面狯岳费劲弄来一把小刻刀，就开始自己自制了。


    小刻刀顿了就自己去找石头磨一磨，他的小物件其实还蛮多，猫猫狗狗模样的最多，其次是不伦不类的小人。


    狯岳一直都没脸说那是照着悲鸣屿行冥刻的。


    明明每刀都很认真，弄出来的都和悲鸣屿行冥八竿子打不着。


    所以狯岳只说是木头人。


    狯岳的手扫过那一个个的木头小人，本来失败品是该丢掉的，但是狯岳还是没扔——别说扔掉了，被别人碰坏了他都要发火的。


    “……”


    然后狯岳的手越过木头人们，捧出了一个小木头箱子，坑坑洼洼的，外形都不怎么尽心。


    有小孩好奇地扭头往那边看了一眼，看到是狯岳在鼓捣那些木疙瘩的时候就没再好奇了。


    狯岳护它们跟护宝贝一样。


    在那孩子转移视线回去玩的时候，狯岳抬手。


    ——给盖子揭开了一条缝。


    借助光线看过去，放在里面的，是零零碎碎的钱币。


    *


    那是，刚来寺庙没几天的时候开始的。


    『如果这只是僧人的一时兴起呢？』


    『如果会在将来哪天被抛弃了呢？』


    『如果有一天会惹僧人不快了呢？』


    『如果被那些小孩一起排斥了呢？』


    『如果僧人有一天觉得他是累赘了呢？』


    『如果哪一天又生病要买药了呢？』


    『如果僧人突然不见了呢？』


    『如果有一天这里不能再成为容身之地……』


    彼时的稻玉狯岳这样想着，将来路不正的钱币存在了怀里。


    没有人会发现的，哪怕是行冥也不会。


    他每次只会拿一点点、数目小到可以几乎不计其中，日积月累，后来再加上他自己可以赚取到的外快，一点点填进箱子里。


    是狯岳精打细算可以孤身活下去的数目。


    他本来把它们藏在被褥里，后来做好了这个小箱子，便收进其中。


    如果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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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再继续留在寺庙里……


    他就可以带着这些离开。


    没有任何监管的存钱瓦罐目盲的年轻和善僧人天真年幼的孩子们这样的组合给了太多太多的可乘之机。


    如果突然有了什么重大的变故他就可以带着这些离开。


    出事了就离开这里。


    “……”


    狯岳把盒子又盖了起来。


    嗯寺庙缺钱也不关他的事他反正现在也已经不会偷拿了而且也没拿多少。


    嗯不关他的事他本来也吃得不多完全没其他几个小孩那么浪费粮食。


    嗯……不关他的事……


    而且、而且说出来的话——就真没法继续待在寺庙里了吧。


    狯岳看着那些赃款和零钱混杂在一起分辨不出谁是谁的境况抿了抿唇。


    ……


    ……他后悔了。


    其实早就可以推翻那些心里的胡思乱想了。


    僧人——悲鸣屿行冥是好人。


    是可以信任的好人。


    早就已经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好人了是菩萨大人。


    狯岳也见过很多好人会帮他很多事会允许他赊账会提醒他要下雨了要刮风了


    但是悲鸣屿行冥把他带回了庙。


    他好像想要养自己长大。


    木头箱子被再次盖上狯岳把它放到原来的位置上抱膝坐着侧头安静地看它。


    要怎么……处理这个？


    “老师回来啦！”欢快的声音叽叽喳喳地飞向庙外。


    狯岳也跑了出去。


    这几天在两处镇子上东奔西走的悲鸣屿行冥终于找到机缘面带笑容满载而归。


    “今天提前吃晚饭！”悲鸣屿行冥宣布。


    “好耶！”“好唉！”“好多米！”


    狯岳：“……？”


    他呆呆看向悲鸣屿行冥僧人依旧是瘦高瘦高的模样但是肩上扛了半袋粮食……米？


    所以……


    寺庙大危机去哪了？嗯？解决了？


    唉唉？


    狯岳茫然。


    僧人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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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露着笑脸，被小孩子们簇拥着欢呼，狯岳离得远一些，站了一会儿也凑了过去，被顺手揉了揉脑袋。


    依旧温暖，依旧会让人心里一下子就安定下来。


    狯岳听到自己内心的深处小小地、自私地松了一口气。


    *


    第一场雪之后，气温骤降，然而寺庙里并没有什么冬衣，只有几床旧了一点的破褥子可以叠在上面。


    他们晚上开始聚在一起睡觉，年纪大的围着年纪小的，挤在一起也可以热乎乎地睡觉。


    悲鸣屿把一年里攒下的积蓄的一半都拿出来买炭火，其实也只够半筐，冬天里愿意来偏远的寺庙里上香的客人就更少了，也很少有需要劳力的活，悲鸣屿行冥在寺庙里待的时间更久了。


    柴火可以驱散寒冷，小孩脆弱的身体比大人更难养活，悲鸣屿行冥绷紧了神经，每天早上都要去摸摸九个孩子的体温，晚上再摸一遍。


    偶尔也有小孩会发热，但所幸都是低烧，几个年龄大的孩子可以代为照顾。


    再许愿，再努力，漫长的冬天依旧该是几天就几天，庙里体质不是最弱的孩子却在一天晚上突然发起了高烧。


    悲鸣屿行冥当机立断，冒着风雪将她抱去了镇上求医，剩下的人抱团取暖，祈祷着两人可以平安无事。


    黑暗里，有人开始哭泣。


    “冬天什么时候过去啊……”


    狯岳不担心悲鸣屿会出事，他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他又开始担心。


    ……这个冬天，真的过得下去吗？


    悲鸣屿一夜未归，孩子们一夜未眠。


    几个年纪大点的孩子一起熬了白粥分发下去，等开始清点人数的时候，却发现狯岳也不见了。


    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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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在去镇子找人的路上。


    雪已经停了，却依旧深得可以没过脚踝，他曾经跟悲鸣屿去镇上很多次，所以路况还算熟。


    他很快到了镇上，镇子几乎没什么变化，狯岳跑了起来，这边的几家医馆位置他还记得。


    狯岳一家一家医馆找了下去，在倒数第二家医馆门口看到了熟悉的僧人。


    “行冥！”


    狯岳直接跑了过去，也正好听到那个药店店主后续的声音：“最好再多买几副养身体的药……”


    “狯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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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悲鸣屿惊讶地转头。


    这可是雪天啊！


    狯岳悬着的心直到结结实实抱住悲鸣屿的时候才放了下来。


    “你自己找过来了吗？悲鸣屿行冥惊讶过后是温和的笑意，“烧已经退下来了，不过身体还有些弱，要多开几副药——


    “别管他了！那个老板也是骗人而已！


    狯岳想也没想地喊了出来。


    空气一静。


    “……狯岳？


    悲鸣屿行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狯岳立刻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抓着悲鸣屿的手下意识松了一下。


    “——我没说什么。他的嘴快过脑子。


    一声叹息后，悲鸣屿轻轻揉了揉狯岳的头。


    狯岳暗骂自己蠢，悲鸣屿耳朵那么灵怎么可能没有听到。


    “老、老师……


    “我们一起带他回去。


    悲鸣屿的话第一次透露出不容商量的意味。


    “狯岳，你还小，但是这样的话，绝不可以再说。


    “……稻玉狯岳紧紧抿着唇。


    男孩最后还是开了几副药，用光了悲鸣屿带着的所有钱，在悲鸣屿怀里沉沉地睡着。


    狯岳被悲鸣屿行冥牵着走过街道，往山上的寺庙走去，格外安静。


    孩子们在悲鸣屿回去后围了上去，狯岳没有，他站在原地，过了一小会，放轻脚步离开。


    悲鸣屿行冥测过还有些气恹恹的孩子的体温，确认没事后去给她熬药。


    “……老师，没事了吗？有孩子担心地凑过来。


    悲鸣屿行冥：“嗯？当然没事了。


    他抬手揉揉凑过来的孩子们的头。


    “钱……还够吗？


    悲鸣屿行冥：“够的，别担心。


    说了很多，孩子们才放心地散去。


    悲鸣屿行冥闻着药的苦味，也轻微泛起了些愁绪。


    生病初愈的孩子需要更多的营养，悲鸣屿行冥干脆这次多做了点饭菜，给孩子们一个一个分。


    给完第八个孩子，第九碗没人来领。


    “唉？狯岳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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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们这才发现狯岳并不在这里。


    “……”悲鸣屿行冥皱起眉头。


    “你们先吃吧。”悲鸣屿行冥说。


    他去找狯岳——那孩子不会超出寺庙外周的。


    狯岳不知道心底翻腾的情绪是什么，他跑到离寺庙不远的地方，狠狠踢了一脚石头，咬牙切齿地捶身后的树木。


    手疼！脚也疼！


    他蹲下来不动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他蹲不住干脆直接清掉一片积雪，坐在了树干下，脸埋在膝盖里。


    夕阳西斜，气温开始下降，狯岳有点发冷。


    有人踩着积雪一点一点走了过来，停在狯岳前面，弯下身一言不发地把人轻轻抱了起来。


    “回去了。”悲鸣屿行冥轻叹着说。


    “……”狯岳将脸埋进悲鸣屿行冥的颈窝。


    他紧紧环住了悲鸣屿的脖子：“对不起……老师……”


    “对不起，对不起……”狯岳一直轻声重复着，甚至有些小心翼翼。


    悲鸣屿行冥确实没想到狯岳的反应那么应激。明明说出要放弃别的孩子的话的人是狯岳，但被他驳斥后的反应反倒好像是狯岳要被放弃了似的。


    “那个笨蛋是因为偷偷去玩雪了才会生病的，那个老板在笑你、我只是……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


    悲鸣屿行冥只能将怀抱再紧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