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一个小忙
作品:《以冰刃,循此苦旅》 福州冬天的空气,冷得跟别处不一样。如果说,东北的阳光是冰箱里的灯,那福州就是不见天日的冷冻区。
湿冷的魔法攻击,曾经是林白最熟悉的,但就算是福州本地人也不好适应,来自天气阴损的钻骨缝攻击法。
二月底的天气,没有年初冷。月亮镌刻在蓝黑色天幕里,层层云翳包裹,溢出来的辉光都是柔和的。
一团呼气成雾,从嘴巴里了吐出来,来不及散尽,眼角的余光已经瞥向从商场门口涌出来的绰绰人影。
不是。
也不是。
等不到教练,林白有点纳闷。他边进电梯边翻手机,才看到前些天教练的留言——
【二十九号下午,我有事会晚到,你不用太早来。好好休息】
“不会吧……”林白绷不住了,没及时看手机,倒霉得一塌糊涂。来都来了,他认命地提前练习,福州纪元星俱乐部的冰面有点软。
冰刀踩上去,感觉有点黏糊糊的。中午饭点,人以食为天,冰场空荡荡,只有他一个人滑行的声音。这个寒假,最主要的事,就是跟那个4T跳死磕。
元旦那会,4T偶尔还能蒙成功,十四冬算是绷着一根弦,呈现了最好的状态。现在几乎算是休赛季,回到福州,反而怎么跳怎么别扭。
起跳劲儿使错了地方,跳到空中转得歪了,滞空是够久的,不过瑕疵也明显,落冰激起一片冰渣。虽然和以前一样常摔,但是很少有像死磕四周跳,摔这么狠、这么持久的,胳膊和腿都是青紫斑驳。
詹云程中间来待了几小时。他没急着说节目怎么改,而是举着个小摄像机,围着林白转圈圈,咔咔响地拍,也不说要干什么,拍得林白毛骨悚然。
他满意地滑动摄影屏幕,拍完了把屏幕调转过来,林白眯着眼睛向前看。
“我刚把你训练的视频录下来,我们慢放看,这样才高效嘛。你看这里,”他拖动视频,“你跳4T,点冰动作拖沓、过重。用力不纯,落冰时重心自然控制不稳。”
詹云程还学了一下林白起跳前那个小小的停顿,学得特别像。
林白斟酌片刻,决定照着这话练。冰场里有几个常来的女大学生,休息的时候老凑在一起看手机,小声交流。
散客时间,再正常不过,他无意正滑过附近,听见一个女孩说:“没想到林白真在这里练……网上……真的……都说他4T时灵时不灵的……”
林白心里正想着刚才那个没做好的落冰动作,听到这句话,嘴里不知不觉就嘟囔,“会稳的。”
话一出口,他自己先吓了一跳,耳朵根子有点发热。心里嘈多无口,心里话不小心说出来了,怎么救?
说话的女孩也猛地抬起头,看清后,脸唰一下就红了白,白了红,又赶紧低下头,手指绞着衣服扣子。同伴脸上的表情明晃晃着,好像幸灾乐祸地在说,被正主抓包了吧。
林白只觉得脸上发烫,赶紧蹬了下冰,头也不回地溜走了,心口跳得厉害,尴尬直起鸡皮疙瘩。埋头重新练自己的,练到郭教练慢悠悠地出现,喊他去陆地训练。
陆地课又累又闷,田径是基础,力量是基础的基础。力量决定一名运动员弹跳力大小的重要因素,进到健身室内前,林白闷头就是在室外绕楼跑,慢跑按时间计算,连续跑半小时不能停下。
一组综合性力量训练在八分钟左右。包括单、双足蹲腿、蹲跳,跨步跳,滑跳,侧跳,分腿跳,抱膝跳,提足跟,做一些燕式平衡,燕式摆腿,皮筋收手,皮筋带腿等。中间穿插各种不同姿式,不同方向的跑动及静力练习。
跳台阶,是林白认为最有意思的训练。楼梯间逼仄,有一种在厕所里偷偷哭的感觉,窄窄的,很安心。
寂静,只有他和教练脚步的回音。双足一级,单足一级,双足二级,单足二级,时不时穿插阶上快速跑。
杠铃练习,分为小重量多次数的重复和大重量少次数的重复,每次练习中,都夹杂些快速动作。沙地跳跃则是在沙地上,采用各种姿式的跳跃,双足或单足,直膝、半屈膝式深蹲跳。总之要根据冰上的需要,采用适当的姿式进行训练。
他反复做跳跃的样子,重点找点冰瞬间,腰腹突然用上劲的感觉。陆地课煎熬又无趣,盼到晚冰时间,上冰,林白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先练3T,找到利利索索起跳的节奏,再试着塞一圈,索性蒙一个4T,成不成的先不管,就看起跳那一下是不是干脆。
木质防潮垫的味道,附在训练服上,与冷冽的消毒水相融,缠绕在喘息间。
返校前一晚,福州的中小学大多都开学了,冰场没几个人。
冰场的灯只留了几盏,斜斜地亮着,冰刃咬合冰面的震颤声,在空旷的场馆里回响。他蒙头滑,跳,摔,无数次重复,硬站时那种从蓝刃震到骨缝里的感觉,不疼,只是有些酸,不是他要找的正确技术。
不停练习和摸索,直到感觉点冰那下特别顺,跳到空中,也没像往常心里发慌,四周转完了,冰刀“噌”地一下踩在冰面上,站得稳稳的。愣了一下,然后才明白过来,这次是对的。
他没停,滑回去接着跳。第二个,第三个……昼日到天色昏暗,那天,他连着成了好几个4T,虽然不个个都漂亮,但留下“成了”的信心。虽然清楚,一个跳跃训练里有和比赛正GOE差了十万八千里,他离稳定输出四周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冰馆的灯不知觉中全部打开了,林白力竭,落冰的瞬间,冰刀发出一声失控的刮擦,抛起冰花。狠狠砸在冰面上,水慢慢浸在他的脸颊,按在冰面上,冷意穿透手套。他没动。
冰刀停在他眼前,没有安慰,有的是冷冷的声音。
郭教练:“摔够了?”
林白:“还没。”
他转身就走:“那就摔到你会了为止。”
林白抬起头,呼出的白气一团一团,像在对自己说话:“继续。我练到冰时卡时限到期为止。”
有时,林白也对着大玻璃窗看看自己的脸,表情总是绷着,有点呆。
不是突然在乎外表,是听说比赛时如果龇牙咧嘴的,裁判看了印象不好。就因为这点虚无缥缈的小道传闻,他找了很多国外一线选手的比赛录像,一帧一帧地看,观察被称为技术标杆的选手跳跃,眼睛一眨不眨。
假期的时间总是短暂的,吉林三月的艳阳,鹅毛纷飞。林白的4T跳,十个里面大概能成七个了,而且好的时候越来越多。更稳定的是,他所有的三周跳,什么3A、3Lz这些,都练得特别扎实,几乎挑不出毛病。3A尤其稳,不管在节目的哪儿跳。
报道日,艺高人头攒动,挤来挤去。学期初忙碌得很,事情全部处理完,他又一个人去了学校冰场。刚开门,和冰场管理员打了个照面。
冰面刚修过,平得像镜子。他滑到中间,吸了口气,开始加速——一个4T接3T,顺利地完成了,落冰的声音很清脆,他做了一个长长的燕式滑行,才慢慢停下来,胸口跟着呼吸一起一伏。
冰场上只有他一个人,顶棚的灯安静地亮着。这个寒假很平淡,不等于白过,那个曾让他头疼的4T跳,以后说不定能成他的看家本领。那一套挑不出毛病的三周跳,更是他以后比赛的底气。
窗外还是藏青色的,天光吝啬,只从厚重的窗帘缝隙里,渗进一丝冷冽的灰白。
暖气在昨晚后半夜就停供了,引得学生阵阵不满的抱怨。宿舍房间,残留着一股闷了两个月的、混合着年轻男生体热和灰尘霉味的暖意,随着热闹的人群喧哗声,迅速被三月清晨渗透寒意。
两个宿友比他早到一天,他们家离学校更近些,不像林白,需要听着火车哐哐响的行进声,坐上两天两夜。
孙贤易正站在屋子中间,只穿个背心,额头沁着汗,正奋力拆解一个巨大的真空包装袋,烧鸡的浓郁香气猛地炸开,瞬间压过了洗衣液和男生气息混杂的味儿。
王青背对着门,从一只巨大的蛇皮袋里往外掏东西,用抹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的书桌。
“来来来,开工了!”他掰下油亮的鸡腿,先递给身边的王青。王青道了谢,接过去就着手里冷掉的芝麻烧饼咬了一口,眼睛没离开手机屏幕上的洗衣小常识。
“你们福建那边,过年海鲜吃腻了吧,换换口!王青也吃了。”
“林白,你又吃水煮菜?来来来,尝尝我妈寄的鸭货,可香了!你这么瘦,光吃草咋行?我们打球的那会儿……”
眼前突然出现一只酱色饱满、泛着油光的鸡腿,林白几乎是本能地身体微微后仰。
“谢了,”他抬起眼,努力让笑容显得自然,“我在冰场边吃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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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我待会要出门。谢谢你。”
林白朝他点点头,侧身往外走。脚下触感忽然一软——门内地上,多了一块深灰色的、化纤短绒地垫。不大,刚好卡在门槛和他床位的必经之路上。垫子有些旧了,边缘磨损,颜色和宿舍的水泥地几乎融在一起,不仔细看几乎会忽略。
他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半融的脏雪和泥水,在垫子上留下几道迅速洇开的深色湿痕。他想起寒假离校前那个晚上,王青在黑暗里那句没什么情绪的提醒:“你鞋底是不是粘东西了?走路声和平时不一样。”
那时他刚从冰场回来,鞋底带着冰晶。
林白站了几秒,弯下腰,把还未干透的鞋底,在门垫上仔细蹭干净。
王青什么也没说,床帘拉了回去,紧闭着,透出一点电子设备的光。孙贤易调侃:“王青挺细心啊。”
他从下桌的床帘里探出头来,语气半真半假,喊住一只脚迈出去的林白,“等下,那你这周末的宿舍聚餐还来吗?群里咱仨投票选吃什么呢,集体活动人多才有意思,我认识的社团学长学姐……可能也会来……”
“对啊,跟隔壁班联谊!多认识点朋友,王青也是舞蹈生,他还参加社团和学生会呢,也没有你忙啊,一天到晚见不到人影。”
林白单手扶着门板,进退两难,“不了,我有事。”
“好几次了,你上学期没来,就当我们需要时间,适应一下高中生活。”王青接着说,脸上的表情还是那么友好,微笑甜甜的,很淡,“可是你这学期,还是不打算参加,是吗?林白,你是不是瞧不上我们啊?总觉得你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
林白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指微微收紧,发白。他背对着两人,匆匆说声抱歉我要迟到了,便直接带上门,抽身离去。
宿舍里并不冷,甚至称得上暖和。但林白觉得,宿舍楼的空气仍然是呼吸困难的,喉管抽痛,室外冷风打在脸上,更实感的疼,反而让他觉得真实。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林白哈了一口气,在三月的初阳里化作凝结的雾气,母亲发来了一个语言条,他懒得点开,直接语言转文字。
果然又是看似关心,实则担忧的老话了。问他四周跳伤不伤身体,问他这样烧钱,难道以后唯一能看清的路,就是当滑冰教练吗?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正在输入中……反反复复,最终生硬地发过去,“我心里有数,你还是多关心自己吧,下周要开公开课吧?你教案写完了吗?”
妈妈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开了,她回了一个“鄙视”的表情包,不再多言,转账了这个月的生活费,片刻后,又多发了两百。
这样就够了。林白不需要人理解他,如果无法建立社交链接,还不如专心提升自我。他有家人的关心,偶尔能提供一些经济支持,就足够了。
多谢了,老妈。
“不客气。”
詹云程对李思琦妈妈客气地笑道:“为省队成员编舞是我们工作室长期合作的事务,您已经付过编舞费了,多的水果我不能收,您请省队的大家一起分了吧。”
“哎哟,詹老师您太客气了。行行,那我拿回去给孩子们分分,这帮孩子训练辛苦,多吃点水果好。”
李思琦妈妈脸上笑容未减,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将那袋精心挑选、价格不菲的进口车厘子重新收好,自然得似是本就如此打算一样。
话锋随即一转,“詹老师跟郭教练熟,您看人准。新闻我们都传遍了,十四冬给我们省争光了呀,十二岁的四周跳,了不得。”
她没说“我想让郭教练教思琦”,但每个字都在试探,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冰场另一头。
郭时博正抱着胳膊,看林白一遍遍摔在同一个4S上,爬起来喘气的间隙,他嘴巴张合,旁边选手默不作声地后滑几步,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隔着半个冰场都能感觉到那股刺人的寒意。
詹云程笑容里带着点圆滑的疏离,“李姐太客气了。思琦最近练习很刻苦,我们都看在眼里。滑行细节和音乐表达上进步挺明显的。”
不远处,田叙阳刚下冰,他今天3A全摔,心情看起来更郁闷了。吴云章凑过来,啃着苹果,不由分说地往田叙阳嘴里塞了颗姑娘果。他小声跟田叙阳嘀咕,“李姨又去找詹指了?思琦姐压力够大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