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全锦厮杀

作品:《以冰刃,循此苦旅

    走着走着,天下起雪来,冰霜凛冽的大寒天气,晓云舒瑞,霜剪草茸寒欲断,日烘梅粉暖全开。全国锦标赛的成年组男单赛场,国家队全员出动,隔壁女单更是密云不雨,气氛凝重。


    地面热身区,选手们来回蹦跳,压腿的,陆地3A的,个个脸上都没什么表情,也没有闲聊的说话声。


    林白套着黑色的训练服,在训练室角落慢慢活动脚踝。郭教练站在他旁边,声音不高,就他们俩能听清:“短节目,按咱们练的3A/3Lz/3F+3Lo,自由滑,按2A/2A/3S/3T/3Lz+3Lox/3Lz+3A+SEQx/3A+1Eu+3Fx,别多想,别跳错!”


    短节目抽签,林白排在中段上场。冰场的灯光打下来,照得人有点儿睁不开眼,快轮到林白了。


    他站在挡板边上,郭教练最后给他紧了紧冰鞋带,拍拍他后背:“按练的来,别想太多。”


    林白点点头,滑上冰场。


    小号号角奏起,开场第一个跳跃就是3A。林白加速,速度很明显进步很大,左前外刃起跳,身体腾空,转体三周半,落冰时冰刀“噌”地一声,极致的高远,看台上响起此起彼伏的掌声,夹杂着粉丝的欢呼。


    勾手三周跳,点冰,空中姿态绷得紧,难度滑出,高抬腿稳稳当当。以前容易存周拧脚踝的老毛病,这次没露头。


    接续步后,连跳3F+3Lo,很多选手进Lz,F之前都会降速,林白就很擅长用速度让自己的跳跃高远飘,极快的滑行速度加持,让这两个其他选手做出来效果一般的跳跃,他做就是高飘远,速度感力量感高感,无可挑剔,行云流水,毫不费力,一气呵成。


    用刃游刃有余,还有余力和心情控制表情,对着观众席上抛出Wink,引得阿姨团们连连尖叫,现场氛围彻底沸腾起来,随着咚-哒哒-咚-哒|咚-哒哒 -咚-哒,这个由鼓和低音提琴创造的“摇摆节奏”的终结,短节目结束,林白立定,微微喘气,右手轻贴左胸前,向四面行礼。


    短节目滑完,技术分47.89,定级全四,稳如泰山,节目内容分39.75,SP总分87.64,毫无疑问地排在第一位。屏幕上总分亮起时,现场观众席又是一阵阵海浪似的喝彩声。


    等所有选手短节目比完,林白领先第二名,北京冬季运动管理中心的陈昱东79.03,整整8.61分。领先暂列第三的戴大卫,广东省体育局的74.73分,更是拉开断层差距。他今天短节目的配置,无四周的情况下,难度拉满到顶配,最clean的SingSingSing。


    郭教练等在出口处,把羽绒服外套递给他,用力握了一下他的肩膀。平时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笑容,又拍了他两下,一前一后回到酒店。


    次日,双人选手结束后,男单压轴,女单选手已经摩拳擦掌。男单最后一组,六练结束,前面上场的几个选手,发挥有好有坏。戴大卫换了保守配置,第一个连跳上了3A+1Eu+3S,成了,基本clean,TES 67.43,PCS 71.49,TSS 139.37,总分 207.98。他滑下场时,相当淡定。


    陈昱东紧随其后,他带着新添的腰伤,硬顶了个3A,一气呵成,现场发出尖叫声。后面的单跳勾手三周也稳,延续中国男单擅长勾手跳的传统,观众席阵阵窃窃私语。


    他滑下场时,手一直扶着后腰,脸色发白。自由滑155.53,总分227.47,虽然不完美,但观众席献上了掌声。


    压力这会儿全堆到林白这儿了。他必须clean,才能延续短节目的优势,对打前面两套四周跳选手。但凡有个小失误,名次就扑朔迷离了,毕竟自由滑最高难度3A,这套已经是绝对的顶配,三周套的上限就在这了。


    看台上一阵嘈杂的声响,夹杂着几声“白哥加油!”“白鸽冲啊!”


    林白滑到冰场中央,站定,微微垂下眼。罗密欧的谣唱曲,轻轻哼唱着,A-B-A的三部曲式结构,对倾慕爱人诗意的礼赞。


    接续步开场,用刃很深,速度一下子就带起来了。单足步法,蛇形走位,大开大合。


    转三进入阿克塞尔二周半,接续步法,又是一个大一字进入阿克塞尔二周半的单挑,又高又远,看台上传来压低的交谈声,肉眼看起来甚至像3A,教科书级别的2A单跳。


    第一段,编排步法阶段,二个三周单跳后,配合着音乐的重音,勾手三周接后外结环三周。第一跳起来的感觉就很好,第二跳衔接顺畅,落冰稳健。看台上响起一片叫好声。勾手三周接三周半,紧接着点冰起跳,三周半接尤勒跳接后内点冰三周,安排在节目后半段,分值有加成,后面的尤勒跳和第三跳衔接漂亮,满满轻松感,无比闲适。


    编排舞步,后第二段编排接续步,联合旋转,换足、变刃、换姿势,眼花缭乱,轴心稳。蹲踞、燕式、直立,包括那个让粉丝尖叫的Y字转姿态变化I字转——像杆旗杆,转速却快得带出风声。每一次变换都稳在轴心上,几乎没有位移。观众席上的掌声和口哨声一阵高过一阵,是别的选手要跳成四周才能换来的热烈反响,引得看台上一片惊呼声和相机咔咔的拍摄声。


    进入尾声,动作也越发激昂。最后一个换足联合旋转,速度拉到极致,然后随着最终音符,猛地刹停,定格。


    音乐停,他定格,胸口微微起伏,额头上全是汗。


    短暂的安静后,掌声哗地响起来,比刚才热烈得多,线上直播间,主播激动地夸他“大心脏”,所有人亮晶晶的眼睛,投向这颗未来新星。


    没有冰童。林白捡完满地的鸽子玩偶,花了点时间,才到等分区,他大咧咧伸直着两条腿,等待屏幕出分。


    大屏幕逐条滚动,一个个绿色的“√”标识,意味着跳跃被认定成功,没有用刃错误,没有存周不足。技术分(TES)一条条蹦出来,GOE加分项后面跟着一串+3、+4出头的数字,执行分加了不少。


    最后自由滑TES定格在79.69。加上节目内容分(PCS)73.28,自由滑总分152.97。两套节目成功双clean,总分240.61,刷新他个人的本赛季最高分。


    毫无悬念的第一。比第二名的陈昱东高出近二十分,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喧哗声响彻云雪,观众脸上带着喜色,纷繁热闹。


    颁奖仪式,林白最后出场,踩住中间,领导为他戴上金牌,银牌陈昱东,铜牌戴大卫,三个人合照后,互相礼貌性拥抱,陈昱东和他的好哥们DVD非常敷衍的握手了一下,但是和林白又是握手,又是拥抱了半天,弄得林白浑身不自在,脸快红炸了。


    后台混采区,隔壁女单金书贤成功夺冠成年组,还未散去的体育媒体和记者们,又看见新进来的林白,都围了上来。


    “林白,恭喜夺冠!自由滑配置难度很高,全部顺利完成,现在心情怎么样?”


    他抹了把汗,手里还提着个硕大的大白鹅——是在一大堆白鸽玩偶里伪装进来的,装不下,他就单手抓着这最大一只的脖子。


    “谢谢。还行。”


    “看到你最后一个连跳3A+1Eu+3F落冰有点小调整,当时怎么控制的?”


    “就……想着不能摔。”


    “我们看到你所有的跳跃,包括3A,这次都没有出现摔倒甚至翻身,是不是可以说3A这个跳跃对你已经完全没有威胁了?”


    林白马上摇头,“不能这么说,每次跳都得认真对待。”话不能说满。


    “你接下来的赛季有什么目标?”


    “继续练,希望未来更稳点。”


    这场比完,林白算是彻底在国内成年组站稳了脚跟,用一套不含四周跳但质量极高的节目,干翻了一众老将和新秀。


    那张自由滑技术分明细的截图被传得到处都是,七个跳跃元素后面一溜的绿色对勾和高GOE,看着就让人舒坦。


    “这自由滑配置,有3A的情况下,是男单的顶配三周套了吧?完成程度也是顶配,虽然没四周,但难度衔接拉满了,完全的刷分套,执行得又干净,TES逆天,正常了。”


    “连跳看着就爽。省赛短节目无四周套还刷分到90+了,六练落了个4T,吉林省区区一个省赛,也是出息了。”


    “3A现在真是铁板了,又高又稳。”


    “期待他明年把4T放进节目。”


    “先把勾手三质量和稳定性提上去更重要。”


    线上的喧闹,传不到训练场。回到熟悉的长春,他依然在拼4T,大多数时候还是摔,冰花四溅。但偶尔成功一次,那“嘭”的落冰声,会让他盯着冰面看好一会儿,然后默默爬起来,继续下一个动作。


    二零二三年最后一天,训练结束得比平时早一些。郭教练没说为什么,冰场里人走得差不多了,剩下几个加练的,滑行的声音在空旷的馆里显得格外清晰。


    走出训练馆大门,冷空气“呼”地一下打在脸上,他没急着回四平,也没去商场玩。


    在路边站了一会儿,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晚九,朝着公交站走去,上了一趟往城郊方向的车。


    靠窗的位置坐下,公交车晃晃悠悠开了半个多小时,越走越偏。高楼少了,平房多了,路灯的间隔也变大了,窗外是大片冻得硬邦邦的田野,黑黢黢的。终点站,下车。


    这里不算真正的荒郊野外,一条不宽的水泥路,两边是光秃秃的树,再远处有些低矮的民房,空气冷冽干净。


    他顺着路慢慢往前走,脚踩在冻硬成冰土的雪上,“咯吱”,找了个还算平整的田埂边,他停下来,把背包放下。从里面掏出两样东西:一小把顺路买的手持冷光烟花棒,一盒生日蛋糕附赠的火柴。他查过市政部发的通告,知道待会儿烟花会在哪个方向升起。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风声偶尔掠过枯草。他蹲下来,手有点僵,火柴划了好几下,才冒出火苗。橘黄色的火舌舔上银色的棒头,先是一点红光,然后“嗤”地一声,爆开一簇耀眼的金色火花,噼里啪啦地响起来,在浓黑的夜色里格外醒目。


    火星不断地迸溅、坠落,在空气中划出短暂明亮的轨迹。光映在脸上,明明灭灭,转瞬即逝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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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根烧完了,火光熄灭,只剩下一截焦黑的细棍,冒着一点青烟。世界似乎更暗了。他又点了一根。


    就这么一根接一根。有时候风大,火花被吹得歪向一边,嘶嘶作响。他不太会摆弄这个,干坐着,火光在他瞳孔里跳跃。


    大概烧到第五六根的时候,远处城市的方向,突然“咻——”的一声锐响,一道光拖着尾巴笔直地蹿上夜空,在最高点“嘭”地炸开,绽出一大团绚烂的红色光球,然后化作无数光点,缓缓飘落。


    市政府的烟花表演开始了。


    紧接着,第二发,第三发……不同颜色、不同形状的烟花接连升空,炸开,将那片天际映得五彩斑斓。沉闷的爆炸声隔了这么远传来,变得有些模糊,像是隔着厚被子听到的闷雷。但光的效果一点没打折,金色、紫色、绿色、蓝色……巨大的花朵、垂落的柳丝、旋转的光轮,在夜幕这块深蓝画布上肆意涂抹。


    手里的烟花还在烧,细碎的火星升腾,像萤火虫。


    他拉开背包拉链,拿出一个包装漂亮的纸杯蛋糕,甜品师很用心,上面挤了迷你的小字,“生日快乐”。扯开纸,两三口,吃掉了蛋糕,他抹了抹嘴。看向前方。


    远处的烟花表演进入了高潮,密集得几乎没有间隙,天空被照得一阵明一阵暗,各种色彩混在一起,一组巨大的金色礼花齐齐炸响,铺满了大半个视野,辉煌到了极点,又迅速暗淡下去,只剩下硝烟形成的淡淡云絮,慢慢消散。


    结束了。


    突如其来的寂静让人有些不适应。耳朵里好像还有嗡嗡的回响。天空重新暗下来,远处城市的灯光依旧,光影映在刚才还沸腾喧嚣的天空。


    他思绪散漫,想起了自己的宿舍,想到了时好时坏的集体生活,不真实的又活下来一年,虚无缥缈的想象变为现实,有点恍惚,像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林白低下头,看了看手里剩下那几根没点的,又看了看脚边一堆燃尽的焦黑小棍,和吃完的蛋糕包装盒。他揉吧揉吧,把垃圾团进塑料袋里,捡起那些小棍,走到路边一个可能是扔垃圾的土坑边,挖深了些,把垃圾埋了进去,又填实了土。


    拍了拍手上的灰,重新背好包。


    世界又变回了之前的样子。漆黑的田野,安静的道路,远处稀疏的灯火。一段被误插进来的、过于华丽的梦境。风吹散了一切。


    回到车站,颠沛了一个多钟头,等到了学校附近时,已经快十二点了。宿舍楼里还有灯光,但比平时安静。他手肘顶开厚门帘子,大门帘子摆起来冲劲儿十足的,宿舍楼道空荡荡的。


    爬上八楼,推开自己宿舍的门,只有王青在,戴着耳机对着电脑,好像在看晚会重播。看到他进来,他摘下一只耳机,问好,“回来啦?哪儿去了这么晚?”


    “随便走走。”林白说。


    “哦。”王青没多问,又把耳机戴上了。


    林白简单洗漱了一下,换上睡衣,坐回自己的书桌前。下帘拉起,紧闭着,形成一个相对私密的小空间。


    桌前,电子钟屏幕亮起,23:59:13。


    他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宿舍里很安静,王青和家人视频通话的声音隐约传来,是欢快而杂乱的晚会背景音,掺着笑声。但隔着帘子,像是另一个世界。


    然后,远远地,从城市各个角落,从打开的窗户缝隙,传来了声音。


    一开始是零星几声闷响,像是试探。紧接着,声音密集起来,“噼里啪啦”、“咚咚”、“咻——嘭!”……各式各样,汇成一片模糊却持续的声浪。鞭炮声、烟花声、人们的欢呼声,混在一起,隔着建筑和距离,底噪的轰鸣。


    零点到了。


    手机屏幕,跳成了“2024年1月1日”。


    窗外的喧闹达到了顶峰,然后又渐渐平息下去。像是潮水,涌上来,拍打一阵,再慢慢退去。只剩下零星的、不甘心的几声炸响,点缀着重新降临的宁静。


    林白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日期,看了好一会儿。


    然后,他手指动了动,点开微信,找到备注为“老妈”的联系人。打了几个字,又删掉。最后只发了四个字:


    “新年快乐。”


    几乎立刻,那边回复了,发了一个大大的红包,“宝贝生日快乐!训练辛苦啦!早点睡!记得好好吃饭!”


    他回了一个“嗯”字,手指滑动,发了一个肉麻嫌弃的猫meme表情包。


    又是一声振动,郭教练的消息也跳了出来,很简单,带着他雷厉风行的特色,“生日快乐。1号休息但要晚冰,2号收拾东西,机票我定。”


    他回复,“谢谢教练,新年同乐。”


    没有回复了。


    喧嚣过后,世界又陷入夜晚的宁静,和之前的一天没有任何区别。


    他熄了灯,爬上床,终于有一晚,没有通宵,也不再焦躁。他闭上眼睛。


    但好像又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用被子把自己裹紧了些。


    睡意慢慢涌上来。


    哦,对了。


    今天。


    我十二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