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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阁老继妹不好当》 第41章 进镇买书
薛嘉月听了薛元敬的话, 侧过头望了他一眼, 没有作声。不过她心中却是在想着, 一辈子不成婚怎么了?谁规定女人就一定要成婚?而且在这个三妻四妾如同吃饭喝水一样寻常的年代,她压根就没有想过要成婚。一个人潇潇洒洒的过着多好。
而薛元敬见她虽然不说话, 但面上神情很显然是不以为意的, 就知道她刚刚压根就没有听进去他说的那句话。
他心中不由的就觉得有些讶异起来。毕竟据他所知,这世上的女子,哪一个不是想要嫁一个好夫家?如那位山货铺子的女掌柜, 一辈子不成婚,也没有儿女, 这世上有几个女子会同她一般?而且她还要背负着世俗之人在她背后的指指点点和闲言碎语。人前是看着光鲜,可人后会不觉得孤单?但是看薛嘉月现在的样子, 很明显她心中是很赞同那位女掌柜的做法的。
薛元敬暗自压下心中的震惊, 不过看着薛嘉月的目光却越发的充满了探究的意味。
镇上的人原本就不是很多,也不是人人都会来买豆腐吃的,所以都过去一个上午了,但韩奶奶的这几大筐豆腐和豆制品才卖出去了不到一半儿。
薛嘉月就问韩奶奶:“您每次来镇上卖豆腐的时候,一总能卖出去多少?”
韩奶奶回道:“这也是没个准的事。有时候行情好, 买豆腐的人多, 就剩不了多少, 但有时候行情不好,倒要剩一多半回去。像今儿这样,已经卖了近一半出去,这还不算最差的呢。”
薛嘉月知道做豆腐是件很麻烦的事, 而且韩奶奶毕竟年纪大了,不经常做,所以她每一次做总是要尽量多做一些。总想着万一要是能全卖了呢。但是现在
薛嘉月看着筐子里剩下的那些雪白的豆腐和其他的豆制品,脑子里飞快的想着事情。
韩奶奶还在说着:“没事儿。待会儿我乘着骡车,在街上挨家挨户的叫卖去,到时总还能卖出一些。”
但薛嘉月却不认同:“寻常人家就是买豆腐,一次能买多少?两三块都算是多的。且今儿风大,您这样乘着骡车到街上挨家挨户的叫卖,那得多累啊。而且您打算往后每次来镇上卖豆腐都这样?总没有个卖不出去,然后将运来的豆腐又运回去,放在家里白白坏掉的道理。这样,韩奶奶,这镇上有没有酒楼?或者有没有大户人家?但凡酒楼或是大户人家,总归会有个专管采买菜蔬的人。您现在就过去试试看,花几个钱,看能不能找到那个人。等找到了,您就同他们说几句好话。就说您这豆腐可以以比别人家贱一点的价钱卖他。买谁的豆腐不是买?他对掌柜的照样可以报原价,这样他就能在中间落一笔差价的钱,何乐而不为呢?而且往后您也可以将您做的豆腐运过来直接卖他,倒省却了您往后坐在这里受风吹日晒,到街上挨家挨户叫卖豆腐的苦。我觉得这个法儿好,咱们现在就不妨去问一问?”
薛元敬听了她说的这番话,只觉心惊。
倒不是震撼她有多聪明,其实这样的事肯定早就已经有人做了。但是薛嘉月现在毕竟只是个八岁的小姑娘,就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她这小脑袋瓜还是转的很快的
不过即便这样,冷水他照样还是要泼的:“只怕事情并没有你想的这样简单。这镇上的人原就不多,只有百来户左右的人家,能有几个酒楼,几个大户人家?平日又有多少镇民会去酒楼吃饭?即便去,他们平日多吃素,去了酒楼那也是去吃荤菜的,谁还会特地的到酒楼里面去吃豆腐不成?就是大户人家,也只能算是一般殷实的人家,一日也用不了几块豆腐。且那管着采买菜蔬的人自然早就有相识的人每日给他贱价提供豆腐,你让韩奶奶现在去找那些人问,也只会白白的花钱,并没有什么实际的用处。”
听他这样一分析倒确实是很有道理的,薛嘉月不由的就有些泄了气:“那怎么办?难道就让韩奶奶将这些豆腐又运回去,白白的放在家里坏掉不成?”
薛元敬看她一眼。终究还是不忍心看到她这样泄气的样子的,于是他就说道:“你想一想,平日经常吃素的都是些什么人?”
薛嘉月闻言,就垂着眼,蹙了一双纤细的眉头认真的想着。
她这样认真的样子让薛元敬看了,就有些忍不住的想要去摸一摸她的头
但这时忽然就见薛嘉月抬起头来,眉开眼笑的拍手说道:“我想到了。庵里庙里的和尚尼姑,还有去进香,留在寺庙里的香客可不是整天都要吃素的么?”
薛元敬没有说话,不过眼中浮上了一层浅浅的笑意。
而薛嘉月这时已经在叫韩奶奶:“韩奶奶,快,咱们将这些豆腐都装到骡车上,然后咱们现在就去镇上所有的庵里和庙里都问一问。”
薛元敬也过来,帮着将柳条筐子都搬到了骡车上面去。然后他们三个人也都坐上骡车,往庵庙驶去。
虽然才一个小镇,但是却有两家寺庙,一家庵堂。且一家寺庙还很大,香火鼎盛,来往的香客很多。而且那些进香的香客也有许多会留在寺庙中吃斋饭。
虽然这几个庵庙也有专人提供豆腐和豆制品,但毕竟每日所需甚多,而且韩奶奶出的价又较那些人低了两成,所以韩奶奶的这些豆腐和豆制品还是很成功的都卖掉了。甚至那几个专管采买菜蔬的人还说了,若韩奶奶一直给的是这个价,往后但凡她做了豆腐和豆制品出来,只要运过来他们就要。
韩奶奶闻言大喜。如薛嘉月所说,往后她完全的就可以省去坐在路边受着风吹日晒,在街上挨家挨户卖豆腐的苦差事。但凡做了豆腐出来,直接运到这几家寺庙里面来就行。而且以往她一个月做三次豆腐,进镇三次,现在她完全的可以一个月做五次豆腐或者更多。左右总会都卖掉的。这样算下来,她一个月要多挣多少钱?
一高兴,韩奶奶就拉着薛元敬和薛嘉月在街上的小吃摊上吃了一碗馍馍粉汤,就当中饭了。等吃完了,她还给了他们两个人每人五文钱。
薛元敬和薛嘉月不要,但韩奶奶坚持:“若不是你们两个,今儿这豆腐我不要带回去放家里白白的坏掉?这就要值多少钱了?更何况依着你们说的法子,往后我每个月卖豆腐又能多卖多少钱?这五文钱就当给你们买瓜子吃。”
薛元敬和薛嘉月听了,这才谢过韩奶奶,接了钱。
豆腐都卖完了,韩奶奶说要到卖布的铺子里去扯上几尺毛青鞋面布好回去做鞋。薛嘉月这时想去看一看那位女掌柜的山货行,心中又想着要去书铺看一看。也不知道现在的书要多少钱一本,若能给薛元敬买上一本书就最好了。
薛元敬自然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去的,就要跟她一起去。于是两个人和韩奶奶说好了待会儿在镇上的大牌坊楼下会合,薛嘉月和薛元敬便转身往旁边的一条路走去。
路上薛元敬问薛嘉月:“你为什么一定要去看那家山货行?你想学那位女掌柜做生意?”
这若是在以前,薛嘉月绝对不会跟薛元敬吐露她的任何心声。但是经过了昨日的事,薛嘉月现在对薛元敬是很信任的。于是她就没有半点要隐瞒的意思,笑着回道:“我自然是想的。哥哥也不想在村子里待一辈子的吧?我也不想。但我暂且找不到其他的出路,就想着现在先去那间山货行里面看一看。若往后可以,我也想要跟那个女掌柜一样做生意,自己挣钱自己花,再不受任何人的气,岂不潇洒自在?”
她果然是想要离开秀峰村,离开薛永福和孙杏花的。而且听她这话里的意思,她分明就是想要一个人离开,然后一个人潇洒自在的活着
薛元敬不说话,只目光幽深不明的看着她。
薛嘉月正要问他这是什么意思,就见薛元敬忽然转过头,看着旁边一户人家枝条已经伸到墙外来的桂花树,慢慢的说道:“以后你只要跟着我,我自然会挣钱给你花,也不会让你再受任何人的气。而且往后我还会给你挑个好夫婿让你嫁了。夫妇和顺,儿女绕膝,岂不好过你如那位女掌柜一样,一辈子茕茕一人的好?”
薛嘉月听了她这话,心中就觉得很感动。不过就算再感动,她也是想去这广阔的世界看一看的,而不是嫁个人,然后在后宅里面过一辈子。指不定还得看着自己丈夫纳妾呢。
于是顿了顿之后她才笑着说道:“不管我以后怎么样,也不管我走到哪里,我都是哥哥你的妹妹啊。这一点我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看来自己说的这番话还是没有能劝动她,她依然是坚持自己的想法的。
薛元敬转头目光沉沉的看了她一眼。然后他并没有在这件事上再说什么,只声音很平静的说道:“前面就是那间山货行了,走吧,我陪你进去看看。”
但即便她这样说,这样想,他也是不会让她离开他身边的。既然做了他的妹妹,他就要一辈子护着她,岂能让她走上那样一条被世俗多数人所不认同的路?一辈子活的艰辛?
薛嘉月并不知道薛元敬现在心中的想法,见他一脸平静淡然的样子,还只以为他同意她说的话了呢。于是她应了一声,就跟薛元敬并排着走进了前面的山货行里面。
山货行,顾名思义,里面卖的自然都是山货。
木制的柜台,旁边摆放着各样诸如干银耳之类的山货。透过旁边一道开着的门,还可以隐约看到后院堆放了许多包山货。
正站在柜台后面算账的掌柜看到他们两个进来,撩起眼皮看了他们一眼。看清他们身上穿的衣服之后,他压根就没有要过来招呼的意思,只对着旁边一个正在用鸡毛掸子扫柜子的伙计扬了扬下巴。
那伙计会意,放下手里的鸡毛掸子,走过来问薛元敬和薛嘉月:“两位小客人是要出手什么山货,还是要买什么山货?”
一面目光上下的打量薛元敬和薛嘉月。
就见两个人虽然衣裳破旧,甚至上面还打了补丁,一看就是穷人家的儿女。但看那小姑娘一双眼珠子黑白分明,又灵动异常,那少年身上更是气质清傲,这般一看,却又不似一般穷人家的孩子了。
小伙计心中不由的就有些犯了嘀咕,不知道薛元敬和薛嘉月到底是什么出身。不过做生意的人,见人三分笑,总归是错不了的,所以这小伙计面上还是堆了一脸的笑。
就见那小姑娘转过头来看他,粲然一笑,若一朵清丽芙蓉徐徐盛开:“麻烦这位大哥了。我和哥哥先看看。”
这小伙计一看薛嘉月这笑容,竟是当场就呆住了,目光一直盯着薛嘉月看。
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笑的这样好看的小姑娘
冷不防旁边有一道冰冷的视线看过来,他不由的打了个寒颤,忙收回目光,转头看着旁边货架上的一包打开的干香菇。
薛元敬见小伙计没有再一直盯着薛嘉月看,这才收回目光,陪在薛嘉月身边,在山货行里面走走看看。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像他们这样的山货行,想必都是从周边的村子低价收了山货上来,然后分出好坏优劣,再运往其他省份出卖,赚取其中的差价。不过想要做这门生意,手上首先得要有一笔不小的启动资金。而很显然,薛嘉月现在并没有这笔启动资金。她现在身上只有五文钱,还是韩奶奶刚刚给她的
薛嘉月苦笑了下,然后叫薛元敬:“哥哥,我们走吧。”
薛元敬点了点头,同她并排着一起往外面走。
等出了山货行的门之后,薛元敬就想要带薛嘉月去其他地方看看,但没想到薛嘉月却直接问他:“哥哥,这镇上有没有书铺?我想去看看。”
薛元敬闻言停下脚步,转头看她,面上带了一丝惊讶的神情:“你要买书?”
她是个很聪明的人。以前的二丫是不识字的,这一点她也知道。难道她现在会在他面前说出她其实识字的事来?那样她就不担心他会多想
就见薛嘉月点了点头,又听到她语气轻快的在说道:“是啊。刚刚韩奶奶给了我五文钱,我想去书铺里面看一看,若是钱够,我想给哥哥你买一两本书。”
薛元敬不由的怔了一下。待反应过来,他只觉得心里很暖和。比大冬天喝下一碗热水还要暖和。
“不用。”他拒绝,“韩奶奶给的钱你留着自己花,我不用你给我买书。”
薛嘉月就问他:“哥哥,你老实告诉我,你想不想考功名?”
薛元敬沉默着。最后在她眼澄似水的目光中他微微的点了点头,低声却坚定的说道:“想。”
“这就对了。”薛嘉月也点了点头,“既然你想考功名,那就你现在的那几本书怎么够呢?而且我也看过,你的那几本书都已经很旧了。哥哥你也将那几本书都看过很多遍了,每一本都能背得下来的吧?年后二月就要县试了,然后就是府试,院试,哥哥,你是时候该多看看几本其他的书了。”
薛元敬自然知道她说的都是对的。他的那几本书,都是他娘还在世的时候省吃俭用给他买来的,他每一本都看过很多遍了。毫不夸张的说,每一本他都能倒背如流。他也很想要再买几本书,但是他现在手里并没有多少钱。更何况前些日子孙杏花和薛永福还让他辍学
薛嘉月见他站在原地不动,就看着他很认真的说道:“哥哥,我也希望你能考上功名的。你若考上功名了,往后你的日子就会好过很多,而作为你的妹妹,我的日子是不是也会好过很多?”
她知道薛元敬是个轻易不肯受人恩惠的人,但现在她既晓之以理,又动之以情了,怎么着他都该同意了吧?
而果然,薛元敬看了她好一会,然后终于在她诚恳殷切的目光中轻轻的点了点头:“好。我们去书铺。”
如她所说,他若考上功名了,不仅仅是他自己,薛嘉月的日子也会随之好起来。所以他是一定要努力的。
薛嘉月闻言大喜。高兴之余,她伸手就来挽着薛元敬的胳膊,拉着他一起往前走。
以前她在外公外婆家住的时候,隔壁就有一对兄妹。那对兄妹感情很好,每天早上,上初中的哥哥都会和上小学的妹妹一起出门去上学。薛嘉月就经常看到那个妹妹这样的挽着哥哥的胳膊,兄妹两个人一边走路,一边很高兴的说话。而现在,她也有这样的一个哥哥了。
薛元敬这时低头看了看薛嘉月挽着他胳膊的手,唇角不由的弯了起来。
他也是乐于见到薛嘉月这样的信任他,依赖他的。
两个人一路到了书铺,一进书铺的门,就见里面磊磊陈放了许多书。不过等问过了价钱,薛嘉月就得知新书都是很贵的,十文钱不说买一本书了,也就只够买几张纸了。
她正沮丧,不过一回头,就看到薛元敬正站在堆放旧书的书架前。想必他是一早就知道十文钱买不到新书的。不过他既然能同意到书铺里面来,而且现在还站在堆放旧书的书架前,那想必十文钱肯定是能买到一本旧书的。
薛嘉月也不知道怎么,她发现自己忽然就是这样的信任薛元敬。
而这时薛元敬已经挑拣好了一本书,薛嘉月看了看,见是一本《左传》。而且看封面还是比较破旧的。
薛元敬拿着这本《左传》走过来,问掌柜这本《左传》卖多少钱。
掌柜的正手中提笔在记账,闻言抬头看了一眼,答道:“二十文。”
薛嘉月一听就知道有戏。大凡买东西总是要砍价的,而且区区不才她还是个砍价高手。以往但凡寝室里的姑娘出去买衣服的时候必然要拉她一起,就是要她帮忙砍价的。
于是接下来,薛嘉月就从这本《左传》是市面上很常见的书,并不是什么孤本,也不是什么珍贵的手抄本,只是普通的刻印本,以及这本《左传》现在封面如何的破旧,一般的人绝对不会买,你白白的放在这里也只是积灰占地方,还不如现在卖给我们的这两点着手。然后她又软语说了几句好话,最后终于将老板给哄的高兴了,大手一挥,笑道:“行,行,就十文钱,这本《左传》你们拿走。”
薛嘉月闻言真是大喜啊。忙从怀中掏了先前韩奶奶给的十文钱出来。韩奶奶给薛元敬的那五文钱,薛元敬转手就将这钱也交给她一并收藏了。
将这十文钱递给掌柜之后,薛嘉月还笑眯眯的说道:“掌柜的你可真是个好人。往后你这书铺生意肯定会很好,日进斗金都不是问题。”
掌柜被她这两句好话一说,当即只高兴的双眼都眯了起来。而且一高兴,还额外送了他们一本残破不全的《韩非子》。
反正如薛嘉月所说,这样的旧书放在这里也是积灰占地方,没有人会来买的,既如此,倒不如做个人情呢。左右这小姑娘的话听的他心花怒放。
薛嘉月双手接过书,笑着对掌柜道谢。
直至等出了书铺的门,薛嘉月脸上还满是笑容。
要知道一开始得知新书的价钱时,她心中是很沮丧的,但是没想到现在竟然用十文钱买到了两本书。虽然两本书都是旧书,而且其中的一本还残破不全,后半部分都没有了,但薛嘉月知道,对于真正喜欢读书的人来说,哪怕就是一张残破不全,写着字的纸头都是好的。
眼角余光看到薛元敬正在看她,她就转过头,笑着问道:“哥哥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第42章 温馨时刻
薛元敬眼中有淡淡的笑意, 说出来的话也是很难得的温和语气:“我以前就知道你是个嘴乖会说话的人, 但是今日, 你又一次让我大开眼界。”
不单单是刚刚薛嘉月和书铺掌柜说的那一番据理力争,讨价还价的话, 还有先前的算学, 很严密很冷静的对韩奶奶说要怎么样将剩下的豆腐卖掉的事,总之今天,薛嘉月确实让他一次又一次的觉得惊讶。
她到底还有些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薛嘉月听了, 不由的就笑出了声来。
被人夸奖总是很高兴的。她就伸手过来挽住了薛元敬的胳膊,颇有些得意的歪着头看薛元敬, 笑道:“这算什么?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哥哥你肯定会看到我其他更厉害的地方的。”
很显然这个以后日子还长着呢这句话取悦到了薛元敬, 他眼中的笑意一时就越发的浓了起来。
既然要办的事情都已经办好了, 两个人就转身往和韩奶奶说好的会合地方走。路上他们经过了一处衙门。
虽然这里只是个镇,但也是有衙门的。听说里面还常驻着一个县上派下来的通判,就是为了特地的管理这附近十里八乡的事。
在这处衙门的门口,薛元敬脚步一顿,停了下来。然后他似有意, 又似无意的告诉薛嘉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们在村子里都有地, 那是因为我们都有户籍。若一个人私自出逃,没有户籍,这个人非但不会有地,无栖身之所, 还会是外人眼中的流民,盗贼。若被官府抓到,重则斩首,轻则流放。”
说完这句话,他就目光沉沉的看着薛嘉月。
而薛嘉月听了他这话,只暗中叫苦不迭。
原本她还想找个机会暗中跑路的,但现在看来却是不能的了。
她总不能一辈子过着躲躲藏藏,不能见光的日子啊。还要日日夜夜提心吊胆的担心被抓。
想了想,她就问薛元敬:“那如果一个人要去远地,那该怎么办?户籍随身带着就成了?”
只要不在本地,到了其他地方,伪造一个户籍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就听到薛元敬淡淡的声音:“若要去远地,还需要当地官府发的路引。不然,即便你想投宿住店,店家都不敢收。”
她这样一说薛嘉月就想起一件事来。当初商鞅在秦国变法的时候,他变法的条例中就有这么一条。而最后变法被权贵反对,他出逃,快要逃离出咸阳的时候,晚间欲投宿,就是因为拿不出路引,那户农家不敢收留,他才被随后赶来的秦国兵士给抓住,最后落得一个车裂的下场。
薛嘉月就沉默了。
她看了薛元敬一眼,见他面上神情淡淡的,但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于是她立刻就明白了。
肯定是刚刚薛元敬听明白了她说想要找一条出路的言下之意,担心她一个人私自跑走,所以这会儿就用这样的重话来压她。
他这可真是煞费苦心。
想通了这一层之后,薛嘉月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想了想,她又问薛元敬:“哥哥,你要参加科举是不是也需要户籍?”
薛元敬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会问到这件事上面来,不过他还是回道:“是。”
薛嘉月恍然大悟。
难怪她好几次都在想,薛元敬都已经十四岁,是个少年了,不像她现在才八岁,只是个小姑娘,他若要离开,什么时候不能离开,何必要在家里天天受孙杏花的气?而现在她终于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不过明白之后她只想咆哮。他妈的她室友一贯写的不都是个架空的世界吗?架空的世界还这么多破规定?
然后她不由的就泄了气,低着头,一张小脸都快要皱成了个苦瓜样了。
薛元敬看到她这个样子忍不住的就轻笑了起来。然后他抬手,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顶,温声的安慰她:“你放心,我们是不会一辈子待在那里的。哥哥会带着你堂堂正正的走出那里。”
薛嘉月知道他说的肯定是实话。他毕竟是未来的阁老,怎么可能会一辈子待在秀峰村?而且据他现在说来,她往后也别指望能一个人跑路了,只能老老实实的待在他身边了。
于是薛嘉月还是觉得有点气馁。她颇有些闷闷不乐的跟着薛元敬,两个人继续往前面走。
等他们两个人走到了那座大牌坊的下面,就见韩奶奶手里牵着骡子,已经在那里等他们了。
看到薛元敬和薛嘉月,韩奶奶赶紧叫他们两个人过来。稍微的问几句他们两个人刚刚做什么去了,就叫他们两个人上车。随后她自己也跳上骡车,一扬手里的鞭子,骡子就撒开四蹄,得得的往回走了。
路上韩奶奶对薛嘉月展示了她买的东西。三尺毛青鞋面布,还有一匹靛蓝色的布,说要回去给自己做一双棉鞋和一套棉衣。
薛嘉月虽然这会儿兴致还不是很高,但还是努力的面上带着笑和韩奶奶说话。
薛元敬坐在一旁看她这颇有点强颜欢笑的意思,心中明白她这样沮丧的原因。可是没有办法,这是事实,他总是要告诉她的。而且,彻底打消她想一个人私自逃走的想法也是好的。
至于往后,他转过头看着灰白天边下的无边树木,还有空中成排飞过的大雁,心中暗暗的想着,他一定会让自己,也会让薛嘉月都过上好日子的。
镇上到秀峰村很有一段路,即便是一直坐着骡车也会觉得累。所以中间韩奶奶就将骡车停住,三个人下来休息一会儿,待会再走。
已经是半下午的时候了,太阳像个咸蛋黄一样的挂在空中,日光照在身上也不是很暖和。薛嘉月就和韩奶奶找了个背风的地方,两个人说着话。薛元敬则是到周边去走走,身影很快的就消失在旁边的山上。而且过了好一会儿还没见他出来。
薛嘉月心中正着急,要开口喊叫,忽然就见薛元敬从树木丛中走了出来。而且他右手上还拎着一只很肥很大的兔子。
薛嘉月:
韩奶奶看到他手中拎着的兔子时也觉得惊讶,就问他:“你这兔子是哪里来的?”
就听薛元敬很平静的回答着:“刚刚我走到山中想去寻野果,忽然就看到这只兔子跟疯了一样,对着一棵树就猛的冲了过去,当即就一头撞死了。我就捡了它回来。”
薛嘉月:
大哥你这样睁眼说瞎话真的好吗?那兔子的头看着明明就好好的,压根就没有猛撞在树上的痕迹啊。你这分明就是欺负韩奶奶不识字,不知道守株待兔的典故吧?
不过韩奶奶却没有丝毫的怀疑。她并不知道薛元敬现在会弹弓大法,打一只兔子易如反掌,只会以为兔子跑的快,一般人怎么能追的上呢?
于是她就口中啧啧称奇了两声,然后笑着对薛嘉月说道:“这只兔子可真是个傻的。白白的长着一双这么大的眼,连前面有棵树都看不清,还一头撞了上去。死了也是蠢死的。”
薛嘉月呵呵的干笑,尴尬的附和着:“是啊。确实是蠢死的。”
一面转过头去看,就见薛元敬面上还是很平静的样子,好像这只兔子确实是脑子里缺根弦自己一头撞树上去,好特地的让薛元敬捡它回来一样。
又看到薛元敬也转过头来看她,目光看着竟然很坦然。
薛嘉月:
她抽了抽嘴角,低头看着路边已经变黄干枯的小草不说话了。
关键是她觉得自己也是真服了薛元敬了,压根就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话了。
不过耳中忽然听到薛元敬的声音响起:“韩奶奶,这只兔子给您带回去。”
薛嘉月抬头看过去,就见薛元敬正将手里拎着的兔子递给韩奶奶。但韩奶奶自然是不肯收的,正摇着双手拒绝:“这怎么成呢?这兔子是你捡到的,你就拿回去给你爹娘,让他们烧兔子肉给你和二丫吃。你怎么能给我呢?我不要。”
但薛元敬坚持:“就算我拿回去,他们烧的兔子肉我和二丫也吃不到一块。而且今儿进镇,韩奶奶您也请我和二丫吃过馍馍粉汤,还给了我和二丫钱,这兔子理应给您。”
薛嘉月心中就感叹着,薛元敬果然是不喜受人恩惠的。韩奶奶请他吃了馍馍粉汤,给了他五文钱,他就一直记在心里。想必这只兔子就是刚刚他特意打了来要给韩奶奶的吧?
于是她也在旁边劝道:“韩奶奶,既然哥哥这样说,这兔子您就拿着吧。”
虽然秀峰村四面都是山,但一来兔子跑的很快,并不是那么容易就抓到的,二来韩奶奶年纪也大了,哪里跑得过兔子?所以她也是很少吃到兔子肉的。这会儿看到一只体型肥大的兔子摆在她面前,她心中其实也是想吃的。但是她也不好意思直接伸手就拿。毕竟刚刚在镇上她虽然请薛元敬和薛嘉月吃过馍馍粉汤,也给过他们两个人一人五文钱不错,但相比较而言,薛元敬和薛嘉月帮了她多大的忙?旁的不说,往后她做豆腐就再不用担心多做,放在家里坏掉了吧?
想了想,韩奶奶就说道:“这兔子我可以接,但是一样,你们今儿得在我家吃晚饭。”
然后不等薛元敬和薛嘉月说话,她又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们爹娘是个什么德行,你们现在回去,他们能给你们吃什么?索性就到我家吃完晚饭再回去。到时直接说是我强留你们吃晚饭的,想必他们两个也没得什么话说。”
薛元敬还在犹豫,薛嘉月已经一锤定音了:“好啊,那我和哥哥就不客气了,就跟着韩奶奶您回去,到您的家里蹭完一顿晚饭再回去。”
韩奶奶说的对,吃饱喝足总比回去挨饿的强。而且最近薛元敬的个子蹿的很快,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经不起饿的。
见薛元敬面上不是很赞同的表情,薛嘉月就伸手挽着他的胳膊,摇了两下,然后又笑着抬头问他:“哥哥,我想去韩奶奶家吃晚饭,你就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薛元敬知道薛嘉月这样说其实是给他面子。又见她难得这样在他面前撒娇的样子,他只觉心中霎时就软了下来,还有什么不同意的?他就眼中带着浅淡的笑意,抬手轻拍了她的头顶一下,轻声的回道:“好。”
韩奶奶在旁边看见,就说道:“你们两个兄妹感情倒好。这样也好。不是我说,你爹不是个东西,你那个继母就更不是个东西。不说她怎么对你了,二丫还是她亲生的呢,可你见她对二丫是个什么样?差不多当仇人一样的待了。我也听人说过,二丫生下来的时候,她以前的那个婆婆嫌弃她生的是个女儿,没少骂她。而且听说二丫的眉眼还有几分长的像她那个婆婆。但再如何,她就能将这气撒到二丫身上来?而且她那个婆婆死了都好几年了,指不定这会儿都已经投胎转世了呢,她还没将心中的这怨恨放下,镇日对二丫打骂不停。我老婆子活了这一把年纪了,这样的娘也是头一次见。”
说到后来,她看着薛嘉月的目光都带上了同情。心中暗自感叹薛元敬和薛嘉月这两个孩子过的不容易。
薛嘉月心里也是有些感伤的。她想要笑,但她扯了扯唇角,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而且她眼角竟然都觉得有些发热发酸起来,几乎立马就要落泪一般。
这时就见薛元敬忽然伸手,将她的头向下轻轻的按到了他的肩上去,耳中还听到他平稳清越的声音缓缓的响起:“风大。你靠在我身上避一避。”
薛嘉月明白他这是不想让外人看到她落泪,心中感动之余,她也快速的调整着自己感伤的情绪。
于是等到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她脸上就是带着笑容了:“韩奶奶,我饿了。咱们快些回去吃您做的兔子肉吧。”
韩奶奶高兴的应了一声,三个人就继续坐上骡车往回赶。
等到了韩奶奶家,韩奶奶立时就去料理薛元敬打到的那只兔子,然后做了一大盘的爆炒兔肉。昨儿做的豆腐和豆制品她也留了一些下来没有拿出去卖,这会儿就另做了一道小葱拌豆腐,还有一道素炒面筋。又蒸了一锅热腾腾的白米饭。
兔肉先用酱油腌渍一会儿,然后锅里放菜籽油,烧热,下锅的同时加了野姜片去腥,还加了蒜瓣。虽然这时代还没有辣椒,但洒了一大把的青花椒下去,吃起来也是有几分麻辣味的。最后出锅的时候还洒了一把翠绿色的大蒜叶,看起来就令人食指大动了。
薛嘉月一气吃了两大碗饭。吃完她觉得有些不大好意思,就一定要帮韩奶奶洗碗。但被韩奶奶给拿下了她手里的碗筷,笑道:“要你洗什么碗?而且就这盘爆炒兔肉也就只用了一半的兔子肉,我还另剩了一半兔子肉打算待会儿腌起来留着以后吃呢。你和你哥哥也不用觉得这顿晚饭占了我便宜,还是我这个老婆子占了你们的便宜呢。不然我日日青菜豆腐的,哪里来的这兔子肉吃?”
说着,大家笑了一会。再坐了一会儿之后,薛嘉月和薛元敬就起身对韩奶奶作辞。韩奶奶送他们到院门外,看着他们两个走远,这才关上院门,转身走进屋里,收拾收拾准备睡觉。
农家睡的都很早,基本天一擦黑就睡着了。而他们今儿回来的原就有些晚了,后来韩奶奶又忙着料理兔肉,所以等他们吃晚饭的时候就已经是掌灯时分了。后来他们吃完饭了,又在韩奶奶家坐了一会儿,于是等到他们这会儿出来,就见村子里都安静的很,连一盏油灯光都没有。
不过好在今儿月亮倒大,高高的悬挂在深蓝色的夜空中,银色的光华倾泻而下,能朦朦胧胧的将四周都看清。
村子里都是土路,平常人走牛踏的,一点都不平整,好多地方都是坑坑洼洼的,所以薛嘉月走的就很有些高一脚低一脚的。而且还得聚精会神的看路,不然若一脚踏空,只怕又要崴到脚。
她正看路间,忽然就察觉到自己的右手被人给握住了。她惊讶的抬头一看,就见薛元敬正回过头看她。
“我牵着你。”他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听起来竟然有几分温柔和宠溺的意思,就跟这月光一样,能一直照进人的心里头去,“省得你跟上次一样又崴了脚。”
他可真是个死鸭子嘴硬的人啊。薛嘉月心中默默的想着,明明每次都是为她好,但说出来的话却总不是这样。总是会有其他各种各样的理由。
但她也没有揭穿的意思,而是笑着点头:“好啊。那哥哥你就牵着我。”
薛元敬轻轻的嗯了一声,不过转过头的时候,他眼中浮上了一层笑意。
两个人就这样手牵着手往前走。路旁边栽了几株槐树和榆树之类的常见树木,不过已经入冬了,这会儿叶子都落光了,枝干上都光秃秃的。
月光透过这些树枝间隙洒了下来,地上就有很多交横的阴影。当夜风吹过的时候,这些树枝影就会左右摆动。
薛嘉月一边低头看着这些树枝影,一边跟薛元敬说话,但忽然,她就察觉到有一只手猛然的捂上了她的嘴巴,又拉着她快速的往旁边的一株槐树后面躲。
薛嘉月吓了一大跳,忙抬头望过去,就见薛元敬正垂眼看她,又食指竖在唇边,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薛嘉月明白他的意思,就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你了。薛元敬这才放开捂着她嘴巴的手。
薛元敬并没有要开口跟他解释他这样做的原由。但薛嘉月知道,他绝对不可能无缘无故就这样做的。
她就想着,难道是因为薛元敬看到周边有什么人在,不能让对方看到他们在这里,所以他才捂着她的嘴将她拉到了这株槐树后面来?但前面就是他们家了。而且平日她和薛元敬也没和这村子里的任何人结过仇啊。
心中这样想着,薛嘉月一面就目光到处的望着。
前面就是他们家了,隔壁就是赵寡妇的家。虽然两家都有土墙做成的一圈院子,但这院墙能有多高?而这会儿,薛嘉月就看到有个人影正攀着赵寡妇家低矮的院墙往里面爬。
月光十分明亮,而且她和薛元敬现在离赵寡妇家也不是很远,所以薛嘉月一眼就认出来这个爬院墙的正是他们村的村长。同时也是族长
可是村长半夜来爬赵寡妇家的院墙是要做什么?
薛嘉月心中狐疑,但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想起她平时听到村子里的妇女在背后闲言碎语说赵寡妇的那些话,还有昨儿孙杏花骂她的那些话,她忽然就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可真是倒了霉了。薛嘉月木然着一张脸,心中默默的想着,大半夜的竟然碰到村长出来偷、人。而且村长也是有妻子的。要不是刚刚薛元敬眼疾手快的将她拉到这棵槐树后面藏起来,指不定她这会儿就要正面碰上村长呢。到时尴尬还是小事,关键是村长能轻易的放过她和薛元敬?
要知道,在这小小的秀峰村里面,身兼族长一职的村长就相当于是天一般的存在,足可以只手遮天。得罪了他一准没什么好下场。
薛嘉月心中正杂七杂八的想着这件事,忽然就觉得掌心一暖。她低头一看,就见是薛元敬的手握住了她的手。
“没事了。”薛元敬的声音轻轻的,“我们现在回家。”
薛嘉月往赵寡妇家那边看了一眼,就见院墙上早没人了,只有一片月光。想必村长已经翻墙进到了院里面了。
薛嘉月就轻轻的嗯了一声,两个人继续往前走。
不过等薛元敬抬手推院门的时候,就发现院门从里被落下了门栓,推不开。而看屋里,也是黑漆漆的,没有点灯。
第43章 醉翁之意
薛嘉月这会儿是真想骂人了。不过薛元敬耐心比她好, 依然不紧不慢的一下下的拍着院门, 大有薛永福和孙杏花若不开院门, 他就能一直拍下去,直到天亮一样。
最后他们终于听到隔墙传来孙杏花高声的叫骂声, 紧接着是里面屋门被打开的声音, 然后院门被打开了。是薛永福披着衣服出来开的门。
薛元敬和薛嘉月进了院门,又进了屋,就见孙杏花身上披着一件棉袄, 双手抱胸斜靠在门框上,正目光嘲讽的看着他们两个人:“原来你们还知道回来?我以为你们两个受不了我昨儿的那顿骂, 已经借着今儿这进镇的机会跑了呢。哈,看来到底还是我高看了你们, 你们两个哪里有那个骨气?”
薛嘉月和薛元敬就任由她说, 两个人都当没有听见,一句话都没有说。
孙杏花一个人唱了一会儿独角戏,也觉无趣,转而就问他们两个:“你们两个帮那个老婆子卖了一天豆腐,老婆子就没给你们些钱?不要私藏, 都拿出来。不然若教我发现你们私藏了, 仔细我揭了你们两个的皮。”
薛嘉月就做了很诚恳的样子回答着:“韩奶奶没有给我和哥哥钱。不过韩奶奶中午请我和哥哥吃馍馍粉汤了, 回来的时候还非要拉着我和哥哥到她家吃晚饭。”
孙杏花听了,鼻子里冷哼一声:“那个老太婆给你们烧了什么好吃的?”
薛嘉月自然不会说薛元敬今儿下午打了一只兔子,晚上韩奶奶就给他们做了爆炒兔肉的事,她就只是说道:“也没有什么。就只有一盘小葱拌豆腐和一盘素炒面筋。”
“这两样还没什么?”孙杏花骂她, “你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啊?说话的口气就这样的大?明儿给你吃草根的日子都有。”
说着,不再理会薛嘉月和薛元敬,她扭身就进了屋。
薛永福这时看看看看他们两个,最后目光落在薛嘉月身上。
薛元敬和薛嘉月这会儿正站在门边,月光落在他们两个人身上,照得他们两个人如同一双璧人般。
薛永福看着薛嘉月在月下光洁如玉的脸,很想要伸手去摸一摸。但碍于薛元敬也在,他自然是不好下这个手的,所以就只是嘻嘻的笑着:“今儿晚上你娘将剩下的那块豆腐也做了煎豆腐,但没有二丫你昨天做的一半好吃。难得韩奶奶喜欢你,以后你没事就多去韩奶奶家走一走,争取再拿几块豆腐回来做煎豆腐。爹爱吃。”
说到最后爹爱吃这三个字时,他简直就能称得上是嬉皮笑脸了。
不但薛嘉月心中厌恶,就是薛元敬,闻言也是皱起了眉头。
不想薛永福还站在这里跟薛嘉月说话,他就声音冷清的说道:“爹,时候不早了,您进屋去睡吧。”
薛永福笑嘻嘻的,并没有要立刻进屋去的意思。不过这时候就听到从屋里传出来孙杏花很不耐烦的叫骂声:“你到底还睡不睡了?老娘可不等你。”
薛永福心中还是很怵孙杏花的,忙答应着:“我就来。”
然后他对薛嘉月和薛元敬说了一声你们两个也早点睡,就转身进了屋,关上了屋门。
他一走,薛嘉月就轻轻的舒了一口气。
但愿是她多想。毕竟原身现在也只是个八岁大的小姑娘。不过她也确实不愿和薛永福待在一起。
薛元敬这时皱着眉看了一眼面前关起来的屋门,然后才转头温声的对薛嘉月说道:“今日奔波了一天,你也累了,早些睡吧。”
薛嘉月嗯了一声:“我知道。哥哥你也早点睡。”
薛元敬点了点头。然后薛嘉月看着薛元敬回他自己的屋拿了只盆过来打了水回去,她就关上大门,落下门栓,想着自己也要打水洗漱一下。
但等到了厨房一看,哪里还有半点热水?
山村的冬夜是很冷的,所以最后薛嘉月也只是用冷水匆匆的洗了洗手和脸,然后就进屋关上门,落下门栓。不过随后她想了想,又特地的将屋里那张破旧的竹椅子搬过来抵在门后,这才脱衣上床睡觉。
今儿一天她确实是来回奔波累了,所以就算今天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但她还是头挨着枕头就立刻睡着了。
一夜好眠,迟早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光都已经大亮了。担心若待会儿孙杏花和薛永福起来看到早饭还没有好孙杏花就会骂人,薛嘉月赶忙的穿衣起床准备烧早饭。
刚穿好衣服,就听到大门被轻轻敲响的声音,她趴在门缝处往外面一望,就见薛元敬正站在门外。
她连忙拿下门栓,拉开大门,笑着叫他:“哥哥。”
太阳尚未升起,天边一抹绯红色的朝霞。而现在,在薛元敬眼中看来,薛嘉月的笑容就如同天边那一抹绯红色的朝霞一样的鲜亮。
他就轻轻的嗯了一声,然后抬脚走进了屋里来。
冬日早晨寒冷,呵出来的热气都成了白色。因为没有热水,两个人现在都不好洗漱。
家中的米粮虽然都在孙杏花和薛永福的屋子里,但孙杏花是个喜欢睡懒觉的人,也不喜有人打扰她睡早觉,所以她提前一晚就会将次日要用到的米粮放在厨房,并交代薛嘉月明儿早饭要做什么。
这会儿薛嘉月就拿了昨儿晚上孙杏花放在厨房里的半碗大米和半碗绿豆,开始做起绿豆大米水饭来。
冬日要做的农活少,自然体力消耗的就少,所以夏秋农忙的时候还能早晚水饭,中午吃一顿干饭,偶尔还能早上中午都吃干饭,但是到了冬日,一日三顿就都是水饭了。这样就可以节省一些粮食下来。
大米和绿豆昨儿晚上就已经用水泡上了,这会儿只用捞出来稍微的搓一搓,然后放到锅里加水,往灶膛里塞柴火就行了。
薛元敬帮薛嘉月塞柴火。塞柴火的间隙里他还从怀中拿了本书出来看。
薛嘉月探头看了一眼,就见他手上拿的那本书正是昨儿他们在书铺新买的《左传》。而且看这本书已经翻过了好几页,想必薛元敬一早就起来看了。后来估摸着是隔窗看到她起来了,这才过来伸手敲门。
薛嘉月就笑了笑,也不开口打扰他,弯腰从菜篮子里拿了几棵青菜扔到水里去洗。
大冷的早上,她自然也不会跟自己过不去,冷水里洗这青菜。灶台上面除了两口大锅,中间还间隔着两只口不大但很深的小锅,就是烧饭的时候顺带用来烧热水的。这会儿薛嘉月就揭开了第一口小锅的盖子,舀了一瓢已经烧的半开的水到盆里,再兑半瓢冷水就成温水了。温水里洗青菜就一点也不觉得冷了。
等将青菜洗干净,薛嘉月就拿了菜刀和砧板放好,开始切起青菜来。看看大锅里的水饭还没有烧好,而薛永福和孙杏花也还没有起来,薛嘉月就赶紧的叫薛元敬拿盆过来舀热水洗漱。自己也赶紧的洗漱起来。不然等待会儿薛永福和孙杏花起来,不定的热水就被他们两个给用光了,她和薛元敬就只能用冷水了。
将两口小锅里的热水舀尽,薛嘉月重又添了冷水进去。等到她洗漱好了,看看锅里的水饭也快要好了,她就开始炒起青菜来。
这时就听到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声音,薛嘉月抬起头一看,就见薛永福和孙杏花那间屋的屋门开了,薛永福和孙杏花正相继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薛嘉月就低下头,只当自己没有看到,继续炒着锅里的青菜。
薛永福这时就拿了个盆过来打热水要去和孙杏花洗漱。不过看着薛嘉月在厨房水汽缭绕中的精致小脸,他打完水之后也不着急走了,反而是将盆放在灶台上,自己也身子倚在灶台边上,笑着问薛嘉月:“昨天你跟着韩奶奶第一次进镇,有没有到哪里玩玩?”
薛嘉月不想理他,所以头也没抬,简洁干脆的回道:“没有。”
但薛永福很显然没有被她这句话给噎到,反而又笑着开口问道:“你”
不提防孙杏花正站在厨房门边上,闻言就声气很不好的开口说道:“我倒没看出来你这样的关心她。既然你这样的关心她,往后她去哪你就跟在她屁股后面一起去,也省得你事后这样的问她她还不给你好脸子。”
薛永福连忙回头,嬉皮笑脸的哄她:“二丫这不也是我女儿嘛,我做爹的关心关心自己的女儿怎么了?”
孙杏花瞪他一眼,不说话,转过身就走。
薛永福就顾不上薛嘉月了,端了盆忙去追孙杏花。薛嘉月还听到从堂屋里面传出来孙杏花的骂声:“你就是个贱的。你女儿?你们也就只明面上担个父女的名声罢了,其实她是你哪一门子的女儿?而且她那样冷着一张脸子对你你还要巴巴儿的贴上去和她说话,你不贱谁贱?”
耳中又听到薛永福嬉皮笑脸哄孙杏花的声音:“是,是,我就是个贱的。你别发火就行。”
又不知道他低声的跟孙杏花说了句什么话,就听到孙杏花重重的呸了一声。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过去?薛嘉月暗暗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就将炒好的青菜盛到了盘子里。
可能因着刚刚事,吃早饭的时候孙杏花又开始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起来。薛嘉月权当自己没听到,只低头吃饭。
好在吃完早饭之后薛永福和孙杏花就出门去村头的那户人家打牌去了,薛嘉月这才得以轻松起来。
今儿太阳很好,薛嘉月就将自己睡的被子都抱到外面来晒,想了想,又走到薛元敬的那屋去。
就见薛元敬正坐在屋中很认真的看书。于是薛嘉月就笑着叫他:“哥哥,现在天冷了,被子不暖和晚上睡觉就会冷。趁着今儿太阳大,我把你被子抱出去晒一晒啊。”
“被子重,我来抱。”薛元敬就要放下手里的书,站起来去抱被子,但被薛嘉月给止住了,“不用。被子能有多重?我抱得动的。你继续看书就好了。”
说着,不由分说的就走过去抱了薛元敬床上的被子到屋外去。
等晒好了被子,她就将要洗的衣服都整理出来放到篮子里,跟薛元敬说了一声她去小溪边洗衣服之后,她拎着篮子就往外走。
等出院门的时候,她一眼就看到赵寡妇没骨头一样的斜倚在她家的院门上,双手拢在袖中,正吃吃的笑着同一个人打牙犯嘴。
那个人身上穿了一件破旧的棉袄,里面的棉絮都露了出来,右边袖子上还有一块很大的油迹,正笑的裂着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大黄牙来跟赵寡妇说笑。
是薛老三。
赵寡妇和薛老三这时候也看到了薛嘉月,不过因为孙杏花嫁过来之后对赵寡妇那一顿撒泼似的大骂,赵寡妇老早就和薛嘉月家不来往了,于是这会儿看到薛嘉月,她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然后转过头,目光看着自家院门上被风吹日晒的残破不全的门神画像。
薛老三却是走过来两步,笑着跟薛嘉月说话:“哟,这不是二丫妹妹?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看到她手里拎着的篮子和棒槌,还有篮子里面放着的衣服,他又涎脸饧眼的问道:“二丫妹妹这是要去洗衣服啊?溪水深,你一个人去多让人不放心呐。不如哥哥陪你一起去洗?”
薛嘉月直接没理他,拎着篮子转过身就往前面的小溪走。
走出两步,还听到背后赵寡妇嘲讽着在说薛老三:“怎么,看人家小姑娘长的水灵你就动了坏心思了?你可积点德吧。人家才多大?”
还听到薛老三嘻嘻笑着说话的声音:“我怎么不积德了?她那个爹是个什么货色别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这样水灵灵的一个小姑娘放在他面前,就跟在一头狼面前放了一块新鲜的肉,他能忍得住?继父继女嘛,咱们村子里以前又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许他薛永福肖想得,我薛老三就肖想不得了?有好处大家都落嘛。”
耳中听到赵寡妇呸了一口,然后又吃吃的笑了起来。
薛嘉月听了,双唇紧抿,拿着棒槌的左手也紧紧的握了起来,连手背上的青筋都梗了起来。
我不能一直将自己处在这样危险的境地里面,她胸腔里的一颗心在笃笃的乱跳着。她不能,绝对不能。
于是等到她从小溪边洗好衣服回来的时候,薛元敬就看到薛嘉月的头发乱着,脸上也脏脏的,看着绝不是以往时时刻刻都将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的薛嘉月。
“你这是怎么了?”薛元敬只觉心中猛的一跳,忙放下手里的书就快步的走了过来,目光紧紧的盯着她。若细看,就能看到现在他目光中满是紧张,就连两只手也都在轻微的抖动着。不够面上看着好歹还算是镇定的。
薛嘉月是绝对不会这样邋遢的。难道说,现在眼前的这个已经不是薛嘉月了,而是
不过好在随后他就听到薛嘉月一如既往的在叫他:“哥哥,我没怎么,就是忽然觉得这样打扮也挺好的。”
还是她。她没有‘走’
薛元敬忽然就觉得自己有一种脱力的感觉,手掌心里也紧张的全都是汗。不过他的一颗心还是没有完全的安稳下来。
当初她既然能忽然‘来’了,往后她会不会某天忽然的就‘走’了?到时她若‘走’了,他要到哪里去寻她?
这样一想,薛元敬就觉得心里瞬间升起了一股巨大的恐慌感。一时倒顾不上去问,也顾不上去想薛嘉月为什么忽然会这样打扮的事了。
然后他目光就一直紧紧的追随着薛嘉月的身影。看她在院子里面晾晒衣服,又看着她拿了笤帚扫屋里屋外的地。双眼连眨都不敢眨了,好像生怕他一眨眼薛嘉月就会忽然‘走’了一样。
还是薛嘉月先察觉出他的不对来,手中拿着笤帚走过来问他:“哥哥,你怎么了?”
怎么一直盯着她看?这样她觉得压力很大啊。
“没什么。”薛元敬转过头,不再看她。但顿了顿,他还是回过头来,看着她,一脸正色的问道:“你会不会忽然就‘走’了?”
薛嘉月压根就不知道自己的马甲在薛元敬面前已经掉了的事。在她听来,这个走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于是她就笑了起来:“我能走到哪里去?”
昨天薛元敬在镇里的衙门口才刚跟她说了户籍和路引的事,这会儿她还能走到哪里去?她可不想一辈子躲躲藏藏的不见天日,也不想被官府抓起来当成流民或者盗贼。
想了想,她又笑着问道:“哥哥,你昨天说过的,我们不会一直待在这个村子里面。等你考上功名了,你就会带我离开这里,是不是?”
虽然她并不怀疑薛元敬对她说的这句话,但是刚刚听到了薛老三和赵寡妇说的话,到现在她还是心有余悸的,所以就还是想再确定一下。而且,她发现自己现在能依靠的,好像也只有薛元敬了
就见薛元敬很认真的对她点了点头,语气坚定:“对。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
薛嘉月的一颗心这才完全的放了下来。
苦难总是暂时的,只要再忍一忍,她想,她很快就会离开这里。而且到时她还会和薛元敬堂堂正正的离开这里。
她就很高兴的笑了起来。虽然她一张小脸上脏脏的,但依然不掩她此刻明媚的笑容:“好。哥哥,那我就等着你带我离开这里。”
薛元敬看着她明媚的笑容,很郑重的点了点头。
很显然,薛嘉月说的这几句话给薛元敬吃了一颗定心丸,他不再目光一直追随着薛嘉月的身影,转而又去拿起书看了起来。
明年二月就要县试了,他是一定要考中秀才的。这是第一步,后面他还会考中举人,还有进士。省城,京城,他到哪里,就会带着薛嘉月到哪里,绝对不会将她一个人放在这村子里面。
*
薛嘉月这样故意将自己弄的又和以前一样邋遢起来,孙杏花看到了,不咸不淡的说了她几次,倒也没有多骂她,想必还是习惯她以前那副邋遢的样子。不过薛永福却觉得可惜的很,好几次的叫薛嘉月将自己收拾的干净一点。但薛嘉月充耳不闻,照样我行我素。
夜空中的北斗星渐渐西沉,小雪节气悄然来到。
入了冬之后虽然田间地头要做的农活少了很多,但农家也是要积肥的,好为来年开春时的农耕做准备。
这日薛永福,孙杏花和薛元敬都去地里堆肥,薛嘉月留在家里做中饭。等饭快熟的时候,他们三个人就回来了。
薛嘉月迎了出来。不过待看清薛永福手中提着的一件东西时,她只吓的惊呼一声,往后就跑。
就见薛永福的手里豁然提着一条蛇。看蛇身上色彩斑斓,想必还是条毒蛇。不过这条蛇的蛇头已经被利器剁掉了,只剩了血淋淋的一条身子。
看到薛嘉月吓的往后跑,薛永福就哈哈的大笑起来。他甚至还故意的将手里的蛇身往薛嘉月那里扔,一边扔还一边笑着说道:“你怕什么?刚刚你哥哥看到这条蛇活着从他面前爬过他都不怕,这会儿它的头都没了,死的透透的了,你还怕?”
薛嘉月看到他将蛇扔过来,她只吓的连叫都不会叫了,脸色发白,整个人全身都僵硬了起来。
没办法,她从小就特别怕软体动物。不说蛇了,就是黄鳝泥鳅她都怕。所以她从来不吃那些东西。
不过好在薛元敬看到薛嘉月怕蛇怕成这样,早在薛永福将蛇扔出去的时候他就一个箭步冲过去,用手里拿着的农具将蛇拨到了一边去。于是那条蛇就没有砸到薛嘉月的身上,而是啪嗒一声,软软的落在了她身旁的桌子上。但即便这样,薛嘉月还是觉得身上冷汗直冒,越发的连动都不敢动一下了。
第44章 心中安稳
孙杏花这时开口说话了:“你以前看到蛇从来不怕的, 还很喜欢吃蛇肉, 怎么现在倒忽然怕起来了?”
不过她对薛嘉月原本就不是很关心, 也只是这样随便的说了一句,然后就叫薛嘉月:“去将这条蛇剥了皮, 收拾干净, 晚上做一碗爆炒蛇肉和一碗蛇羹。”
薛嘉月站在那里,身子还是僵硬着不敢动,只抖着声音说道:“我, 我不敢。”
孙杏花就很不高兴的皱起了眉头,:“你不敢?难道还要我来做?”
眼看她就有要开骂的意思, 薛永福拉住了她:“行了。看二丫现在都怕成这个样子了,你还能指望她蛇剥皮?只怕她也剥不干净。还是我来吧。”
说着, 就走过去在桌面上捡起了那条死蛇, 还故意的在薛嘉月面前晃了一下。然后看薛嘉月的脸上惊慌的刷的一下就白了,他就笑着转身走开,到外面去剥蛇皮。
孙杏花这时瞪了薛嘉月一眼,骂了她一句没出息的东西,然后也转身走开了。薛元敬则是放下手里的农具走过来, 低声的问薛嘉月:“你有没有事?”
薛嘉月看着他, 想摇头, 但她全身还是僵硬的,想动一下都难。
薛元敬见她一张小脸吓的煞白,眼中含泪盈盈欲落的样子,只觉心中怜惜不已, 不由的就伸手过来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也是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
“没事了。”薛元敬轻声的安慰她,“我扶你到你自己的屋子里坐一会儿。”
说着,就扶薛嘉月到她屋子里面坐下,又转身出去倒了一碗热水来递给薛嘉月。
薛嘉月接过,伸出来接茶碗的两只手都还是在抖的。等喝了一口温热的水下去,她这才觉得整个人慢慢的活了过来。
可下一刻她又隔窗看见薛永福正蹲在院子里剥蛇皮。血肉淋漓的不说,他还从蛇身里抠了一枚蛇胆样的东西出来,然后直接整个儿的放到口中咽了下去。
薛嘉月:
她只觉得很恶心,刚刚喝下去的水都很想吐出来。不过好在总算忍住了没吐。
薛元敬一见她这样,就越发的担心了。顺着她的视线往窗外一望,知道是什么缘故之后,他就伸手扶着她的脸颊,不由分说的就将她的脸扳向他这边:“不要看外面,看着我。”
少年声音沉稳冷静,面上神情镇定沉着,有他在身边,薛嘉月竟然慢慢的就觉得放松了下来。
不过那碗爆炒蛇肉和那碗蛇羹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做的。最后孙杏花骂了她一会儿之后,没有办法,也只得挽起袖子,自己亲自上阵做了。
晚饭薛嘉月也没有吃,借口自己不舒服,待在屋中都没有出来。那碗爆炒蛇肉和蛇羹就放在桌子上,孙杏花和薛永福两个人一边吃着,还一边夸这蛇肉很鲜,还说现在天渐渐的冷了,蛇都要冬眠了,往后没事了可以到处去挖一挖,没准儿就能挖几条蛇回来打打牙祭呢。又说起刚刚他们提着这条蛇回来的时候,有几个村民看到了,是如何艳羡他们的话来。
坐在一旁的薛元敬则是面无表情的低头吃饭,从始至终也没有动过一筷子蛇肉。
等吃完晚饭,薛永福和孙杏花回屋睡觉之后,薛元敬就在薛嘉月的窗子上轻轻的弹了弹,然后等薛嘉月走过去的时候,他就隔窗递进来一把风干栗子。
这还是上次他们进山捡山货,回来的时候薛嘉月藏在外面稻草堆里的那一包栗子。后来风干了,她拿了一半给薛元敬,就是预备他饿的时候让他吃的。薛嘉月的那一份她早就吃完了,但是没想到薛元敬竟然还余下来这么多。
而且,薛嘉月低头看了看手里捧着的这一大把风干栗子,只怕薛元敬已经将他的存货全都拿出来给她了。
心中感动,她就对着薛元敬轻轻的摇了摇头,然后将栗子又递了回去,意思是她不要,让薛元敬收回去。
但只见薛元敬面上带着微微的笑意,然后轻声的对她说着:“吃完栗子就睡觉。等睡醒了明天就没事了。”
说完,他看她一眼,这才转身走了。
薛嘉月看着他进了自己的屋又关上屋门之后她才收回目光。低头看着手里的这捧风干栗子,不知道怎么,忽然就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自中午时分被薛永福用蛇那样一吓之后,薛嘉月中饭和晚饭都没有吃。说不饿那肯定是假的,但是她也知道孙杏花是不会看她没有吃饭就特地的给她什么东西吃的。正想着要饿着肚子将这一晚上熬过去,没想到薛元敬这会儿特地的给她送了这一捧风干栗子来。
栗子很有饱腹感。吃完这一捧风干栗子,再喝了一碗热水,薛嘉月就觉得很饱了。细心的将栗子壳都包好准备明儿带出去扔掉之后她就脱衣上床睡觉。
一夜睡的很不安稳,数次梦到有蛇在咬她。不过好在早上她醒过来的时候精神还可以。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之后她就穿衣起床做早饭去了。
日子总还是要继续过的。
天气越发的冷了起来,薛永福和孙杏花往村头那户专供人赌钱的人家跑的也越发的勤快了。他们有时候会赢几个钱,回来的时候就眉开眼笑的,对薛元敬和薛嘉月的态度也要好一些,有的时候输了钱,回来的时候他们两个人,特别是孙杏花,就会拉着一张脸,非但是会借着一点小事骂薛元敬和薛嘉月,他们夫妻两个也会因为一点小事吵架。
不过这天孙杏花没有出去打牌,因为她娘从隔壁村子过来窜门了。
她娘钱老太太将近六十岁的人,身材矮小,不过身子骨看着很不错。一双眼精光四射的,一看就知道很精明。
孙杏花嫁到薛永福家之后钱老太太曾经来过一次,还是薛永福特地的请她过来吃饭的。这会儿倒是没人请,她自己来了。
孙杏花也觉意外,但到底是自己亲娘,见她来了,还是拿了她屋子里的一些干果子出来摆上,叫她坐,又叫薛嘉月去烧水倒给她喝。
但钱老太太坐不住,每个屋子里都转悠了一圈,连薛元敬的屋子也不例外。末了她就跟孙杏花说:“我还是瞧不上这家。当初我怎么跟你说来?山里的那户姓孙的人家不错,有十来亩的好水田呢。媒人上门来跟我说了好几次,说就相中了你,也不嫌弃你带个丫头,只要你点头,立马就雇了轿子来迎你。你当时要是嫁过去了,就是去享福的。可你倒好,非不听我的话,梗着脖子和我闹,非要嫁了这家穷鬼!现在好了吧,这家什么都没有不说,还有个前头人生的这么大的儿子!你就是再对他好,他心里能记得你这个后娘?指不定往后等你老了就会怎么对你呢。”
孙杏花这几天连着输了很多钱,原本心情就不是很好。这会儿又听到钱老太太说的这一番话,她就很不耐烦的嚷嚷着:“什么去享福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孙家的那个儿子就是个傻子,三十来岁了都没有人愿意嫁。分明就是孙家答应给你一大笔的聘礼,你才叫我嫁的。哦,好了,你把我卖了一大笔钱,拿来给你小儿子娶媳妇用,回头还要我感你的恩?这薛家有什么不好?虽然有个前头妻子生的儿子不错,但好歹上面没有公婆。我这些年还没有受够婆婆的气?”
一番话说的钱老太太讪讪无语,只好转而说起了其他的话。
说了一会儿,孙杏花的气总算消了一点,语气也不那么冲了,母女两个慢慢的拉些家常。
这时水烧开了,薛嘉月就拿了茶壶过去灌满了水,然后给钱老太太和孙杏花分别倒了一碗,转身就要走。却被钱老太太给叫住了。
钱老太太拉着她的手,仔细的打量了薛嘉月好一会儿,然后转头对孙杏花说道:“半年多没见二丫,二丫倒是会拾掇自己了,浑身上下看着都干净。瞧这眉眼也出落的比以往越发的齐整了。”
但其实这段时间薛嘉月已经故意的将自己往邋遢里整了,没想到今儿钱老太太还是夸她干净。可见那个原身二丫到底是有多邋遢了。
孙杏花一边拿着碗喝水,一边鼻子里轻哼了一声没说话。
钱老太太就跟薛嘉月说话。无非是外祖母这段时间很想你,上次外祖母过寿你怎么不跟你娘去给外祖母磕头啊?又问她在薛家过的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她。若有人欺负她了就要告诉外祖母,外祖母帮你去骂他之类的话。
薛嘉月以前虽然没有见过这钱老太太,但刚刚钱老太太和孙杏花的那番对话她在间壁的厨房里也听得一清二楚的。
钱老太太都能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卖给一个傻子做媳妇,就是为了攒够给小儿子娶媳妇的钱,这样的一个人,还要指望她对外孙女多亲热?所以钱老太太说的这些话,薛嘉月就只听着,压根就不会真的往心里面去。不过面上好歹还是要应付一下的。
于是等到她借口走开的时候,就听到背后钱老太太在对孙杏花说:“二丫这孩子大了,看着比以往机灵多了,也会说话哄人高兴了。”
孙杏花照例是鼻子里轻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薛元敬今儿被薛永福和孙杏花打发到田里给小麦除草了,这会儿院子里也没有什么人。薛嘉月走出去一段路之后,想了想,还是蹑手蹑脚的走到门边听着里面说话。
就听钱老太太正在对孙杏花说:“你大哥也是个命苦的,头先生了两个闺女,后来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偏生双腿是个天生就断的,怎么样也站不起来。你大哥和大嫂请了多少大夫过来看都没用,大夫说他一辈子都只能这样了。”
孙杏花没有说话。
顿了顿,薛嘉月又听到钱老太太在说:“这会儿这孩子也慢慢的大了,现在十二岁了,我和你大哥大嫂最近商议着,想要给他找个童养媳回去。多跟他在一起待几年,彼此也有感情不是?以后才好在一起过活。但他那个样子也难找。而且找了别人家的姑娘来,我和你大哥大嫂也不放心。你是知道的,你大哥大嫂手上也积了一份还算可以的家产。他们就只生了你大侄子这一个儿子,将来这份家产还不是给他和他媳妇的?要是找了别人家的姑娘来,等将来你大哥大嫂百年之后她要是卷了钱跑了可怎么办呢?那可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所以他们心里就想着,要找个知根知底的姑娘”
“娘你不用再说了,你这话里的意思我明白。”就听到咚的一声响,想必是孙杏花将手里的茶碗放在了桌子上,“你瞧不上我现在嫁的这户人家,自打我成亲过后的第三天请你你来了一趟,过后这些日子你从来没登过我家的门,今儿你倒是主动的来了。而且你以往也从来不待见二丫,话都没有跟她说过一两句,怎么刚刚又是拉着她的手又是夸她又是赞她的?现在你又说了这样的一番话出来。你就是想着要让二丫过去做你大孙子的童养媳,是不是?”
薛嘉月闻言心中大惊,差点一个趔趄就摔倒了。所幸及时的扶住墙壁站稳了,忙又屏息静气,侧耳静听里面的说话。
很显然钱老太太没有想到孙杏花竟然这样轻易的就猜出了她今儿的来意。她脸上未免就有些讪讪的:“肥水不流外人田,我这不是想着二丫是我的外孙女,她要是嫁给了你大侄子,你大哥大嫂的那一份家产往后就是她的,也没便宜外人不是?”
一语未了,又被孙杏花给开口打断了:“娘你说的这事也不是不行。实话跟你说,二丫这丫头的相貌好死不死的,跟她死去的奶奶有几分像。我每天看着她在我面前晃悠,就好像看到那个老婆子一样,心里烦她烦的要死。而且这两天我打牌输了不少钱,直说吧,你和大哥打算给我多少钱?若是给的钱可以,年后你们就将二丫领回去做童养媳,到时你们想什么时候让他们圆房就让他们什么时候圆房。我只要有钱收,其他的统统都不管。不过年前就算了。天冷,我起不来,还指望她早上起来烧早饭给我吃呢。”
薛嘉月没想到孙杏花这三言两语的就要将她给卖了。她霎时只觉得整个人如坠冰窟窿一样,浑身都冷了。
她可不想去给任何人做童养媳。要真是那样,她就算拼着以后被当成到盗贼流民被官府抓到了她也要逃跑。
而钱老太太也没想到孙杏花会答应的这样的干脆。只是她说的这个二丫的卖身钱
她素来知道自己这个闺女的性子的,于是她就带了几分小心的问道:“那你想要多少钱?”
孙杏花就翻了翻自己的右手,干脆利落的说道:“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钱老太太大叫,“这么多?”
说完她又摇头:“这个价钱不行,只怕你大哥大嫂不同意……”
“十两银子他们两个还要嫌多?难不成你要我一文钱不要,白白的将二丫送给他们家做儿媳妇不成?”孙杏花的语气就很有些不耐烦起来,“二丫的相貌刚刚你也细细的看过了,这秀峰村里的人哪一个人不说她生的眉眼齐整?等往后她大了,不定的就会出落成个什么样的美人呢。我要是这会儿拉她到城镇里的大户人家,或是妓、院里卖了,就冲她这个好相貌,愁卖不到十两银子?而且她都这样的大了,明年你领她回去她就能给你家干活,不要抵一个长工?等往后她大了,酒席都不用办,你就能直接让她和你大孙子圆房,省了多少娶媳妇要用的聘礼钱,酒席钱?”
钱老太太不说话。她还是觉得十两银子太多了。
孙杏花一见,就冷笑:“虽然你是我亲娘,那也是我大侄子,但说白了,我难的这几年也没见你们谁帮扶过我一把。现在我把我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还养的这么大的女儿卖给你们家做童养媳,十两银子你们还要嫌贵?爱要不要,不要拉倒。我再养她几年,等她相貌出落的更好了,拉她到城镇里面去卖,卖个二三十两银子都不是什么难事。”
钱老太太被她这样一说,神色间就有些犹豫起来。最后她想了想,还是说道:“这十两银子也不是个小数目,我还是要回去跟你大哥大嫂商量一下。等商量好了,过几日我再来回你的话。”
“随你们。”孙杏花不耐的回答了一句,然后又拿了桌上的茶碗喝茶。
中饭钱老太太是在这里吃的,不过孙杏花也并没有让薛嘉月特意的多做什么好菜,和平常一样。
薛嘉月烧饭的时候,钱老太太在一直在旁边看着,还不时的跟她说几句话。薛嘉月因为知道内情,所以总觉得这钱老太太就是在看她干活麻不麻利,掂量她到底值不值十两银子。
薛嘉月不想说话。
她虽然以前就知道自己的处境很糟,但是今儿她才知道原来已经这样的遭了。
若按照孙杏花给她设想的出路,那给人做童养媳都是好的,不然就是丫鬟,甚至娼、妓。薛嘉月都怀疑孙杏花其实是不是把她当成她那个婆婆来恨了。不然会这样狠的对她?
因为心里压了这样大的一件事,所以薛嘉月一整个上午就一直面无表情的干活,没有说一句话。
孙杏花自然也不会关心她,只跟钱老太太说话。薛永福则还是在村头那户人家玩牌九,中午叫他回来吃饭他都没有回来吃。不过薛元敬还是一眼就发现了薛嘉月的异状。
于是等吃完了中饭,孙杏花和钱老太太坐在一起说话的时候,薛元敬就用眼神示意薛嘉月跟他走。
等到了他的屋里,他就问薛嘉月:“我看你今天很不高兴的样子,你怎么了?”
薛嘉月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我没事,就是觉得有点累了而已。”
童养媳的这事,她觉得还是暂时不要和薛元敬说的好。
一来他以后虽然会是阁老,但现在他毕竟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处境比她好不到哪里去。告诉他这事,除了徒增他的烦恼之外有什么用?二来,年后他就要去参加县试了,现在正是他发奋看书的要紧时候,告诉了他这件事,他肯定会分心的。
而且,她总是要靠自己的,不能什么事都依赖别人。
薛元敬心中有些不信,就又问了一遍:“你真的没事?”
薛嘉月也只得勉强的笑了笑,然后说道:“哥哥,我真的没事。我就是累了,想休息一下而已。”
薛元敬看着她,脸上的神情显然还是不大信的。不过最后他也没有再问她什么,只说道:“那你在我屋里休息一会儿。”
孙杏花和钱老太太现在就坐在堂屋里面说话,薛嘉月就算回她自己的屋里也休息不好。
薛嘉月点了点头,就想坐到小竹椅上趴在桌面上小憩一会儿,但被薛元敬坚持,一定要他去他的床上睡。最后薛嘉月拗不过他,只好和衣睡在他床上。不过知道他是个有洁癖的人,所以特地的将被子铺好,然后只睡在被面上。
被子上有薛元敬的气息。白雪中矗立的青松一样,清新凛冽,但又会让人觉得心中安稳。
薛嘉月模模糊糊的就睡着了。而薛元敬听到她清浅的呼吸,就拿了一件自己平时穿的外套,轻轻的盖在她身上。又端详了一会儿她的睡颜之后,这才走到旁边的小竹椅上坐了,拿了《左传》翻开看起来。
半下午的斜阳入屋,落在屋里他们两个人的身上,静谧美好若梦。
但这静谧美好的场面也很快的就被人给打破了。
薛元敬是个喜欢清静的人,不喜被人打扰,所以他在自己屋里的时候是习惯要关门的。但他的这屋子因为是柴房的缘故,所以里面就没有门栓,只能虚虚的掩着。而这会儿,虚掩着的屋门忽然就被人从外面给大力的推开了。
薛元敬皱着眉抬头一看,就见孙杏花证正双手叉腰的站在门口。
第45章 情况紧迫
薛嘉月原本就睡的不是很安稳, 这会儿孙杏花推门的动作又太大, 门撞到后面的墙壁上立时就反弹了回来, 发出嘭的很大一声响。于是薛嘉月立时就被惊醒,猛然的就起身坐了起来。
一眼看到孙杏花正站在门口。虽然她这会儿逆着光, 薛嘉月又才刚醒, 睡眼朦胧,所以她看不分明孙杏花脸上这会儿是什么表情,但是仅仅只要想一想她也能知道。
肯定是一张脸沉的跟锅底一样的黑, 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对不起她,欠了她很多钱一样。而且她肯定是要骂人的。
而果然下一刻, 薛嘉月就听到她在扯着嗓门骂道:“外面的日头都不强了,院子里的衣服你这时候不收要等到什么时候收?晚上收?”
又骂她:“我到处找你一圈找不见你, 你倒好, 跑到这里来睡觉。这里也是你能睡觉的地方?你都八岁的姑娘了,也不知道避个嫌?要是被人看到了,还要说我家风不严,养出你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东西来。老娘我可不担这个名声。”
薛嘉月担心又会发生上次薛元敬为她说话抱不平,然后孙杏花趁机逼迫他下跪服软的事, 于是她赶忙下床穿好鞋, 然后往门外就走。一边走, 她一边还说道:“我这就来收衣服。”
好在孙杏花最近打牌的瘾很大,又惦记着薛永福到底是赢钱了还是输钱了,所以也没有多纠缠,骂了几句薛嘉月之后就转身出门走了。
薛嘉月就忙着收院子里晒的衣服。等她收完所有衣服, 回过头一看,就见薛元敬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屋子的门口,正看着前面孙杏花远去的背影。
他这会儿脸上的表情看着暗晦不明,只怕就算是盛夏的日光都融化不了。而且他的目光看上去也全都是森寒狠色,好像下一刻他就会掏刀子追上去,从背后给孙杏花狠狠的来一刀子一样
薛嘉月虽然以前没少见他冷淡冷漠的样子,也没少见他目光冰冷的样子,但是如现在这样的狠厉目光,她确实还是第一次见。
不过她倒不怎么害怕。因为她知道薛元敬现在对她是很好的,绝对不会伤害她。而且他现在之所以会这样,也是因为刚刚孙杏花那样骂她的缘故。
于是她就抱着怀里刚收的衣服转身往他那里走过去。
薛元敬前几个月还只比薛嘉月高一个头,但是最近他的身高蹿的很快,现在薛嘉月只堪堪到他的胸口了。于是薛嘉月只得抬起头看他,然后很认真的劝说着:“哥哥,往后她骂我的时候你不要说话。由着她骂我,没有关系,反正一会儿就会好。”
薛元敬明白她这其实是在维护他,担心又会发生上次孙杏花迫他下跪之类的事。心中柔软的同时,他抬手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顶:“你放心,我有分寸。”
薛嘉月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抱着衣服转身进屋。
而薛元敬看着她单薄削瘦的身影,眉头不由的又皱了起来。
虽然她不肯说,但他知道今天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只怕还是件了不得的事。不然她今天也不会一整天都心事重重的样子。要知道她以前是个很开朗很活泼的小姑娘。
这里是不能再待下去了。而且,明年开春他就要去参加县试,若去对薛永福和孙杏花说这事,他们两个人必然不会同意。但若是他带着薛嘉月私自逃走了,出去没有户籍也不行。
想着以后的事,薛元敬的眉头一时不由的就拧的更深了。
*
小雪一过,风就日渐的刮的大了起来。而且连着几天太阳都没有露头,阴沉沉的,给人的感觉就越发的冷了下来。
不过今儿孙杏花倒是难得的起了个大早,说是要回娘家一趟。而且她出门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是很高兴的,也难得的没有骂薛嘉月。
薛嘉月想着前几天钱老太太过来说的那件事,再看孙杏花今儿要回娘家的事,她心中就有了一个很不好的预感。
而且等孙杏花一走,薛永福就叫薛嘉月去鸡笼里抓一只鸡杀了,中午烧给他吃。
但薛嘉月喂鸡还行,抓鸡她不敢,杀鸡更不敢。薛永福也没有骂她,只是笑着调侃了她两句,然后自己去鸡笼里抓了一只鸡杀了。又在热水里滚过褪了毛,洗干净了,这才交给薛嘉月叫她去烧。然后他又给了薛元敬三十文钱,叫他去村口杂货铺子里打一大壶酒来。
如果说薛永福这是趁着孙杏花回娘家偷偷的打酒喝还能解释的过去,但是他抓鸡杀了吃这件事就没有办法不让人心中起疑了。要知道农家的母鸡都是留着生蛋的,就是过年也都不一定舍得杀了吃一只。但今儿非年非节的,薛永福怎么就要杀一只鸡吃?他就不怕孙杏花晚上回来的时候清点鸡笼时发现少了一只鸡,得知是他吃了之后大闹?除非是孙杏花一早就同意他这样做。但孙杏花那样抠的一个人,怎么忽然会同意薛永福这样做?除非她今儿有特别高兴的事。
薛嘉月心中起疑,聪明如薛元敬自然心中更会起疑。
于是等打完酒回来交给薛永福之后,薛元敬就借口进厨房帮忙。然后他问薛嘉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薛嘉月不说话,只手里拿着火钳沉默的低头往灶膛里面塞木柴。
看她这个样子,分明就是她知道是有什么事的。而且想起她这几天一直都是心事重重的模样,薛元敬越发的肯定那不是一件小事。只怕还是和她有关的事。
薛元敬心中着急,就欺身过去,一把握住了她拿着火钳的右手,低声的逼问着:“到底是什么事?快告诉我。”
但薛嘉月还是没有抬头,依然沉默的看着手里的火钳。灶膛里面熊熊的火光映在她脸上,让她的神情看上去有些悲凉,也有些倔强。
薛元敬见强行逼问不行,只好硬生生的压下了自己心中呼之欲出的焦急,转而放缓了声音,温声的同她说道:“有什么事是不能告诉哥哥的?就算是有天大的事,哥哥也一定能帮你解决的。所以你就告诉哥哥,好不好?”
说到后来,他的语气都已经近乎于哀求了。
看着薛嘉月现在的这个样子,他觉得很着急,也很恐慌。他急切的想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才会让一贯遇到什么困难都会笑的明媚的薛嘉月脸上出现现在这样悲凉的神情。
薛嘉月这会儿心里确实觉得挺悲凉的。隐忍了这么长时间了,最后她发现她前面很有可能就是白隐忍了。因为她这几天一直在想这件事,但是很可惜,想来想去她也没有想到什么解决的办法。
她是不想成为孙家那个瘸腿孙子的童养媳,但是告诉薛元敬这事又能有什么用?他现在要是已经考上功名了,那这件事他还能帮她解决掉。但是这会儿他才十四岁,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哪里还能解决得了她这件事?
所以薛嘉月还是吸了吸鼻子,忍住忽然想要落下来的泪水,然后闷闷的开口说道:“哥哥,你就别再问了。”
她越这个样子薛元敬就越着急恐慌。正要开口再逼问时,忽然就听到薛永福不耐烦的声音在堂屋里面大声的响了起来:“二丫,鸡熟了没有?老子都要饿死了。”
按照薛永福一开始的要求,薛嘉月做的是香茅豉油鸡。
洗净的香茅,葱和姜平铺在锅底,上面放上一只整鸡,将用生抽,老抽和糖调和成的汤汁浇到鸡身上去,再倒上一大碗水,盖上锅盖,大火烧开之后再小火慢烧收汁,倒也不用费很长时间。
鸡已经熟了,鸡肉香味弥漫在整间屋子里。
薛嘉月就答应了一声:“好了。”
然后她起身从小竹椅上站起来。薛元敬待要拉住她再细问,就听到薛嘉月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用低低的声音说道:“哥哥,你先回屋。等待会儿我忙完了再去找你。”
薛元敬见她坚持不肯说,知道他再逼问下去可能还会适得其反,想了想,他还是松开了握着她右手腕的手:“好,我回屋去等你过来。”
说完,看她过去站在灶台前面揭开锅盖。锅里白色的水汽瞬间腾起,一下子模糊了她的脸庞,他这才转过身往厨房外面走。
薛永福还坐在堂屋桌旁的椅中喝酒。想必他最近确实是被孙杏花给拘束的狠了,所以就算这会儿没有下酒的菜,他也还是一杯接一杯的喝着。脸上都红了,看起来都已经醉醺醺的了。
看到薛元敬从厨房出来,他就开口叫住他:“我想起来我昨天在地里的时候借了一把锄头给周嫂子家的大小子,你去周嫂子家将这锄头拿回来,然后去地里给小麦锄锄草。”
薛元敬眉目冷冷的,轻声的嗯了一声,也不看他,转身就往门外走。
薛嘉月这时正将锅里的香茅豉油鸡盛到一只深口碗里,然后拿了一双筷子,双手捧着碗,放到了桌上去。
等放完这碗鸡,她就要转身出门。但她才刚转过身,不提防薛永福忽然就伸手拉住了她的右手。
薛嘉月心中大惊,忙用力的一甩。
好在薛永福也并没有用很大的力,而且他现在也有些喝醉了,薛嘉月这样一甩,立马就将他的手给甩开了。只听得砰的一声响,是薛永福被甩开的手碰到了桌子角上。
薛永福当即就痛的龇牙咧嘴起来,不过他也没有生气的意思,只伸手摸了摸自己手背被撞痛的地方,面上还笑嘻嘻的对薛嘉月说道:“你要着急到哪里去?你现在哪里都不能去。过来给我倒酒。”
薛嘉月想走,但无奈薛永福一见她要走就又伸手来抓她。
薛永福毕竟是个男人,而且是做惯了农活的,手劲很大。而薛嘉月只是一个八岁大的小姑娘,论手劲怎么比得上薛永福这个大男人?
她当即只觉得心里腾的一下冒起了三丈火。就想要开口喝问薛元敬做什么,但想一想力气上的差别,她也只好竭力的压下了心里的火气,尽量和声和气的说道:“倒酒就倒酒,可你不要这样拉拉扯扯的。快放开我。”
“我可以放开你,但你乖乖的不要跑。”薛永福看着她笑眯眯的说着,“而且我多大,你多大?就算你跑了,我抓你也跟玩儿似的。”
薛嘉月明白他说的是事实,所以她就做了一副很害怕的样子出来。而且还颤着声音说道:“我不怕,我也不跑。你是我爹,对我好,我干嘛要怕你,还要跑?爹你放开我,我给你倒酒喝。”
“这才对嘛。”薛永福听了她说的这话就笑了起来,“我知道你心里不喜欢我这个爹,平常能跟我少照面就少照面,能跟我少说话就少说话。但是我还就是喜欢你这样的。女人嘛,还是得哄着才有趣儿,不然很容易的就到手了总归没个趣味。”
说着,在她的手背上摸了两下之后就放开了她的手。
薛嘉月听他这话越说越不对了。又想起刚刚她在厨房里听到薛永福叫薛元敬去周嫂子家拿锄头,然后再去麦地里锄草。但麦地里前几天不是才刚锄过草?今儿又要锄什么草?莫不是薛永福想要故意的支开薛元敬?但薛元敬是他的亲儿子,他要做什么事是要支开薛元敬的?
这样一想,薛嘉月就觉得心中越发的警惕了起来。
不过她也知道她和薛永福之间的力量相差悬殊,跟薛永福说的一样,这会儿她就是想跑,只怕薛永福抓她就跟玩儿似的。
硬拼肯定是不行的,只能来软的了。
于是薛嘉月就拿起了桌上放着的酒壶,给薛永福面前已经空了的酒杯里面倒酒。等倒完了,她还笑着说道:“爹你不是常说我烧菜好吃?今儿我烧的这鸡你倒是尝尝好不好吃。”
薛永福闻言,就直接伸手过去撕了一只鸡腿下来咬了一大口。边吃他还边含混着声音看着薛嘉月笑道:“好吃。不是我夸你,你烧菜的手艺可比你娘要强多了。你娘拍马都及不上你。”
“这只鸡可是我特意为爹你烧的。爹既然觉得好吃,那就应该多喝几杯,也不枉我刚刚辛苦忙碌这么长时间。”
薛嘉月忍着心中的恶心,笑着捧起酒杯递到薛永福的面前去。
薛永福伸手接过,还不忘在她的手背上摸了一下。然后一边笑着看她,一边将手里的酒给喝光了。
薛嘉月就又拿起酒壶给他倒酒:“刚刚说了要多喝几杯的,一杯可不成。我再给爹倒酒。”
如此一连灌了薛永福四杯酒。而且薛嘉月一边倒酒,一边眼角余光还在看着屋里的各处。
一面墙上挂了一只竹筛子和一只柳条篮子,这两样只怕压根就派不上什么用场。门后面她倒是知道放了好几样农具,但可惜太远,若真发生了什么时她还不如直接夺门跑出来来的方便。更何况薛永福的力气比她大,她就是拿了什么工具在手上也是没用。
所以她这想来想去的,也就唯有将薛永福给灌趴下,然后她再离开。而且她还想着,孙杏花今儿去钱老太太那儿必定是去商议年后让她去给孙家做童养媳的事,不定现在孙杏花都已经收了那十两银子了。要不择日不如撞日,趁着孙杏花今儿不在家,她的房门大开着没有锁,她今儿索性卷了她房里所有值钱的东西跑了吧。出去之后再走一步算一步,总不会真的被当成流民或者盗贼被官府抓起来。
感觉再不跑她以后就再也跑不了了。
注意打定,薛嘉月就越发殷勤的开始劝薛永福喝起酒来。
但千算万算,她没算到薛永福是个酒量极其大的。眼看着这一大葫芦的酒就要见底了,他还没有要喝趴下的意思。
薛嘉月心中忍不住的就有些紧张起来,拿着酒葫芦的手都在发抖。偏偏薛永福这会儿还猛然的伸手过来抓住了她的胳膊。
薛嘉月吓了一大跳,手里的酒葫芦就没有拿稳,砰的一声落在了桌面上。里面还没有喝完的酒水都洒了出来,流的桌面上都是,还沿着桌沿流了一小股下来。
不过薛永福没有去管这些洒出来的酒水,反倒还是拉着薛嘉月的手。还有想将她拉到他身边去的意思。
薛嘉月就用力的挣脱着。一边还说道:“爹,酒都洒了。你快放开我,我把酒葫芦扶起来。”
她企图用这件事来转移薛永福的注意力。
但很可惜薛永福还是丝毫不放手。而且一只手拉她过去,另一只手还拿了刚刚从鸡身上掰下来的另一只鸡腿往薛嘉月空着的手里塞:“二丫,来,吃鸡腿。”
薛嘉月不要,拼命的挣扎着,但薛永福抓着她右胳膊的手就跟一只铁钳子一样,她压根就挣脱不了分毫。
薛永福显然是喝大了。薛嘉月就听到他在打酒嗝,等打完酒嗝之后他还大着舌头说话:“实话告诉你,你知道你娘今天回娘家干什么去了?傻孩子,是你外祖母前几天过来,想要将你买给她那个瘸了腿的大孙子做童养媳呢。昨儿就是有人过来传话,说是你外祖母,还有你大伯大伯母今儿特地的请你娘过去商量这事呢。你娘说他们家答应给十两银子。啧,我一年到头侍弄庄稼都挣不了几两银子,看不出来你还挺值钱的。这不,你娘今儿高兴的特意给了我三十文钱让我打酒喝,还说我可以吃一只鸡。我这都是托你的福啊。”
说完,又将手里的鸡腿往薛嘉月的手里塞:“你怎么不要?你以前不是馋的很?甭说是鸡腿了,只要给你点吃的,让你做什么你都肯做。今儿爹给你一只鸡腿吃,你就让爹亲你一下。反正你以后做了那个小瘸子的童养媳,还指望往后他能怎么对你?空有夫妻的名声而已。你还不是一辈子守活寡的命?”
说着,他凑过脸来,胡乱的就想往薛嘉月的脸上亲。
薛嘉月只觉得鼻尖闻到的都是令人作呕的酒气,还有眼前看到的都是薛永福那张令人厌恶的脸。当下她心中真的是悲愤交加,什么所谓的一定要隐忍全都跑到了九霄云外去。
她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伸了两只手,就将薛永福那张堪堪快要凑到她脸上来的油腻脏脸给推到了一边去。然后又用力的将手里的鸡腿往前一砸,正好砸到了薛永福的脸上。同时她大骂了一句脏话:“艹!你们这对狼心狗肺的东西怎么不去死?”
薛永福没有想到薛嘉月竟然会忽然用力推开他,而且还砸了一只鸡腿到他的脸上。
鸡腿正好砸在他的鼻梁上。鼻梁柔软,被鸡腿一砸之后他就觉得鼻子里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伸手一抹,再低头一看,就见是猩红的血迹。
薛永福这会儿既痛又气,而且他原本喝多了酒之后性子就会变得暴躁,这会儿更是被薛嘉月砸过来的这只鸡给激的心里原本的暴虐性子都爆发了出来。
他爆了一句粗口,然后高高的扬起手,跟蒲扇大的右手就对着薛嘉月的脸用力的扇了下来。
薛嘉月躲闪不及,被他一巴掌给打了个正着,当即只觉得左边脸颊火辣辣的一片痛。而且她左边的耳朵都在轰轰作响,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
等她勉强能听到外界的声音之后,就听到薛永福正在大骂她:“你个小贱、人!这几个月我供你吃供你喝,倒将你养成了一条白眼儿狼。现在竟然敢骂我,还敢拿鸡腿砸我了。好,好,好。我原本还想着你现在才八岁,心里对你存了几分怜惜,不想真的动你。现在看来你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逼我动你。”
说着,就伸手过来抓薛嘉月。
薛嘉月现在身子很瘦弱,刚刚被薛永福的那一巴掌给打的直接往侧边倒到了地上去。这会儿她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正想要爬起来就跑,但是还没等她爬起来,身子就已经被薛永福给轻而易举的抱起来夹在了腋下,往大门旁边就走。
薛嘉月拼命的挣扎,也拼命的打薛永福,就想让他放她下来。但是很可惜她的这点力气对于薛永福来说就如同是蚍蜉撼树,一点用都没有。最后她还是看着薛永福一边将她夹在腋下一边关上大门,还落下了门栓。然后薛永福继续夹着她,转身往旁边他和孙杏花住的屋子里面就走。
薛嘉月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其实这也是她最担心的事。虽然她以前一直安慰自己,她现在毕竟只有八岁,薛永福就算再禽、兽应该也不会真的对她做出什么事情来,顶多也就是嘴上占占她的便宜罢了。但是她没有想到,这世上是真的有比禽、兽还不如的人。
被薛永福扔到床上去,紧接着薛永福沉重的身子压过来的时候,薛嘉月只觉得心中绝望透顶。她跟疯了一样,一边手脚并用的拼命踢打着薛永福,一边嚎啕大叫:“滚,你滚。你去死啊。”
“我死不了,但待会儿你倒是要小死个几回。”薛永福脸上狞笑着,“与其到时便宜那个小瘸子,还不如现在便宜我,让我先尝尝鲜。”
说着,他伸手过来就用力的撕扯薛嘉月身上穿的衣服。
第46章 将来之路
薛嘉月和薛永福不但体型相差悬殊, 力气更是相差悬殊, 所以不论薛嘉月怎么样拼命挣扎, 依然敌不过薛永福的魔爪。
心中悲愤之极,也害怕之极, 她忍不住的放声绝望大哭起来, 浑然就没有注意到旁的任何事。
而绝望中,她似是感觉到有人在用手急促的轻拍着她的脸,还有人焦急的在叫她。但她只以为这是薛永福, 只吓的闭紧了双眼,而且越发的放声大叫, 手脚并用的挣扎起来。
接下来她就感觉到有人在用双手牢牢的捧着她的脸,而且还单腿紧压着她的双腿, 制止她的竭力挣扎。同时那人急切的声音响在她的耳边:“月儿, 你睁开眼看一看。是我!我是哥哥!我是哥哥!”
哥哥?薛元敬?但他不是先前就被薛永福给特意的支开了吗,怎么这会儿他还会回来?
虽然心中不敢相信,但薛嘉月也能察觉到这人跟薛永福刚刚对她不一样,所以最后她还是眼睫毛颤着,双眼睁开了一条缝。
泪眼朦胧中看过去, 就见这会儿双手捧着她脸的人正是薛元敬。
“哥哥?!”见果然是薛元敬之后, 薛嘉月只觉心里悲从中来, 越发的忍不住,泪水汹涌而出。
她看不到这会儿薛元敬看她的目光中满是心痛和怜惜,且他眼角也有泪光。见薛嘉月哭的满面泪痕,薛元敬忍了自己的眼泪, 右手抖着,轻轻的拨开她面上被泪水沾湿的头发,一面又安慰她:“没事了,没事了。哥哥在这里。没事了,没事了。”
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在安慰自己?
且他虽然在安慰薛嘉月,也想在薛嘉月面前表现出自己一贯的冷静来,但这会儿他的声音还是在发着抖,胸腔里的一颗心也在砰砰砰的乱跳。
安抚了薛嘉月一会儿之后,薛元敬就想要扶她离开这间屋。
但薛嘉月刚刚实在是太害怕了,也太悲愤了,虽然这会儿危机解除,但她只觉得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脚软如棉,一踩在地上身子就止不住的往下倒。薛元敬见状,就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少年形状优美的下颌还轻轻的蹭了蹭她这会儿满是眼泪水的脸颊,然后伸手将她的头轻轻的贴在他的胸口。
薛嘉月能听到他胸腔里的一颗心这会儿还是在跳的很快,想必他刚刚心中很焦急,也很愤怒。
临出屋的时候,薛嘉月眼角余光看到薛永福正如同一头猪一样的昏死在床上。地上倒着一把锄头,锄头上面隐约还有血迹。
薛嘉月一见就吓了一跳,忙伸手指着薛永福问薛元敬:“哥哥,他不会,不会死了吧?”
若薛元敬真的愤怒之下一锄头将薛永福给打死了,等其他人得知这事告诉了村长,薛元敬必然逃不了一条死路。若果真那样,那她和薛元敬现在就要立马离开这里才是。
薛元敬闻言侧过头,目光冷冷的看了一眼人事不省的薛永福。不过等他回过头看薛嘉月的时候,他眼中所有的冷肃之色都不见了,说出来的话也很温和:“你放心,他现在还死不了。”
薛嘉月这才放下心来,由着薛元敬将她抱出屋。
堂屋的大门也是敞开的,门后的两根门栓齐齐断裂。想必是刚刚薛元敬推门不开,直接砸的门。他前段时间才刚跟了李爷爷学了武艺在身,若真想进屋,仅凭这两扇单薄的木门是挡不住他的。
等将薛嘉月抱到自己的屋里之后,薛元敬就将她放在自己的床上坐了。又转身去倒了一碗水递给她。
虽然是刚刚煮鸡的时候才烧开的水,但这会儿也已经不热了。不过等喝了一口温水下去之后,薛嘉月总算慢慢的镇定下来。
她身上一件打着补丁的破旧棉袄刚刚被薛永福给粗鲁用力的解开了,露出了里面同样打着补丁的破旧老布白色里衣来。好在现在是冬天,里面的里衣也是厚的,不然刚刚她一直敞开着棉袄被薛元敬这样抱过来真是要尴尬死。
这会儿她就侧过身子,抬手要将被解开的棉袄系上。而薛元敬见她如此动作,反应过来之后只觉耳尖上都热了起来,忙转过身子背对着薛嘉月。
刚刚他也是心中着急,也担心,所以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等薛嘉月系好了棉袄,她就开口问薛元敬:“哥哥,你不是去周嫂子家拿锄头,然后去麦地里锄草?怎么现在忽然回来了?”
不过心中也暗自庆幸。若这会儿不是薛元敬赶回来,只怕她现在已经
想到刚刚的事,薛嘉月忍不住的就觉得心中后怕不已。不过也越发的憎恨起薛永福来。
若不是知道杀人要偿命,这会儿她都想转回去拿起锄头,对着薛永福的脑袋狠狠的来几下。
薛元敬还是背对着她,没有转过身来,不过他在回答着:“他先前叫我去拿锄头锄草,我也没有想太多。可是拿了锄头从周嫂子家出来的时候,我想起他以前喝醉了酒就经常会打我和妹妹。若母亲上来劝,他还会连母亲都一起打。我担心他待会儿喝醉了酒也会打你,所以就急忙赶回来了。但没想到”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
当他拿着锄头急急忙忙的赶回来的时候,刚进院中就听到薛嘉月撕心裂肺的哭叫声。而且看堂屋的两扇大门还是紧闭着的。
大白天的关什么门?再想起以前薛永福偶尔对薛嘉月流露出来的言语和态度,薛元敬立时就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当时他只觉得气血上涌,愤怒异常,哪里还会去想要在外人面前掩饰自己现在会武的事?忙大踏步的赶上前来,一掌就用力的拍开了两扇单薄的木门,然后又拍开了屋门。随后眼前所见的画面差些儿只让他睚眦欲裂。
就见薛永福正压在薛嘉月的身上,伸手用力的拉扯着她的棉袄。
薛元敬只觉满腔盛怒,当即想也不想,扬起手中的锄头,对着薛永福的后脑勺就重重的一锄头砸了下去。
薛永福原就醉酒,二来薛嘉月也挣扎的厉害,他全副心思都用在如何对付薛嘉月的事情上,压根就没有注意到其他的声响,所以薛元敬这一锄头准确无误的正中他的好脑勺。他当即就闷哼了一声,身子软软的倒了下去。
薛元敬这时就扔下手里的锄头赶上前,双手用力将薛永福从薛嘉月的身上推下去,又忙着想去扶薛嘉月起来。但是薛嘉月受惊过度,哪里还认得出他来?手脚并用的踢打他不说,还一直哭喊着。
就是现在,想起刚刚薛嘉月惊吓过度的样子,薛元敬依然只觉胸腔里的一颗心如同被人狠狠的攥住了一样,痛的都无法呼吸了。
薛嘉月也没有说话,薛元敬后面省略没说的话她自然知道是什么。
她也不想发生今天这样的事。事实上她以前也一直心存侥幸,只以为是自己多想。但是现在既然已经发生了这样的事,而且薛元敬刚刚还一锄头打晕了薛永福,等他醒过来后会怎么对薛元敬?
这些都是摆在眼前的事,而且薛永福极有可能很快就会醒,她必须现在就和薛元敬商议出一个对策来。
但是还能有什么好对策呢?就算是孙杏花知道了这件事,只怕也只会打骂她,说她一天到晚装了副狐媚样子出来引、诱薛永福,而对于薛永福她顶多也就是骂几句罢了。
想到这里,薛嘉月就叹了一口气:“哥哥,你转过身来。”
薛元敬这才转过身来,目光怜惜的看着她。
小姑娘虽然现在没再哭了,但脸上的泪痕还是在的。而且她双目红肿着,头发也是散乱着。左边脸颊还高高的肿了起来,上面有五个很清晰的手指印。想必是刚刚被薛永福给打的。
薛元敬只觉心中悲哀。为什么薛永福会是他的父亲?他为什么会有一个这样的父亲?对着一个八岁的小姑娘都能存了这样龌龊的心思,真是禽、兽都不如。就算是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而且他以前也是经常打他和妹妹,还有母亲的。他还记得母亲临终的时候,用过一种很轻松的语气在对他说着:“好孩子,娘太累了,顾不上你们两个了。娘要走了,往后你好生的照看着自己和妹妹。有机会就离开这个家吧,这个家,没有什么好留恋的。”
当时她对父亲到底是有多绝望,才会觉得死对她而言也是一种解脱?
薛元敬紧紧的捏起了自己的拳头,目光渐渐的暗沉了下来。
薛嘉月这时对他招了招手:“哥哥,你过来坐。
薛元敬依言走上前,在床前放着的小竹椅中坐了下来。
就听到薛嘉月声音发涩的在问他:“哥哥,这件事,我们要怎么样解决才好?刚刚你打了他一锄头,他待会儿醒过来了肯定是要找你算账的。”
薛元敬不回答,只问她:“这几天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你每天看起来都心事重重的样子?”
薛嘉月沉默了下。然后在薛元敬紧紧盯着她看,极有威压的目光中,她终于还是垂下眼,说出了这件事:“你记不记得前几天钱老太太过来的事?她过来,是想让我做她那个瘸腿大孙子的童养媳。孙杏花当时说只要她大哥大嫂给她十两银子她就同意。今天她回娘家,想必就是去商议这件事的。”
薛元敬听了,心中震惊,脑子里面有一瞬间的空白。等反应过来,他就有些气愤的质问着:“这样大的事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薛嘉月鼻子发酸,声音也越发的酸涩了起来:“哥哥,这件事就算告诉你,又能有什么用呢?我们现在,人为刀俎,我们为鱼肉啊,现在我们压根就拗不过薛永福和孙杏花他们两个啊。”
悲愤之下,她也不想再继续的叫孙杏花和薛永福为爹娘了。这会儿她也懒得去想薛元敬会不会对她身份起疑的事,一切由着自己的本心来。
薛元敬听了,就沉默着不说话,不过目光明显的黯淡了下去。
因为他知道薛嘉月说的是事实。现在他们两个相对于薛永福和孙杏花来说,确实是太弱小了。
薛嘉月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薛元敬:“哥哥,我刚想了想,这里我是不能再待下去了。我想现在就离开。到了外面,我总是会有法子活下去的。至于你,明年开春之后你就去参加县试。我想过了,前几日我们不是才刚撞见过村长夜里爬赵寡妇家墙的事?你完全可以用这件事去威胁村长,再让他来跟薛永福和孙杏花说,让他们两个同意你去参加年后县试的事。有村长出面说话,想必薛永福和孙杏花也不敢不同意。至于刚刚的事,你现在就拿着锄头去麦地里锄草,装作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等傍晚你回来,一来这件事薛永福毕竟是不好意思对你开口说的,而且他当时又没有亲眼看到是你在他背后对他动的手,二来你只咬定自己一直在麦地里锄草,中间压根就没有回过家,这样他就算心中再如何的怀疑,也不会怀疑到你的头上去。想必心中也只会以为这是我拿了什么东西打了他而已。而且到时我已经跑了,他还能如何?”
这是薛嘉月觉得自己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哥哥,往后你就努力的考你的功名。我相信你以后一定能平步青云的。而且你放心,但凡我还活着,以后我就一定会去找你。你我肯定会有相见之日的。”
说到后来,薛嘉月的声音就有些哽咽了起来。
不管一开始她是存了什么心思的对薛元敬好,也不管过后薛元敬为什么会忽然对她好起来,但这段日子,她和薛元敬同受薛永福和孙杏花的嗟磨,两个人之间早就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这会儿她不得不先行离开,心中总归是舍不得薛元敬的。
想着薛永福待会儿就可能会醒过来,薛嘉月就想现在马上离开。
但是她才刚起身站起来,就见薛元敬速度极快的也起身站起来。然后他双手按着她的肩膀,将她重又按坐回了床沿上。
“你现在离开能去哪里?”不同于以往一贯的冷静,薛元敬这会儿面上满是急切,语速也较以往快了许多,“你忘了前些时候我在镇上衙门口跟你说过的话?且不说你现在只有八岁大,出去能做什么。单就没有户籍,没有路引这件事,出去投店都没有人敢收留你。而且若被官府抓到,你就会被当成流民或者盗贼,到时重则斩首,轻则流放。你想这样?”
“总会有办法的。”薛嘉月的声音发苦,“出去可能会没有出路,但留在这里却必然没有出路。既然如此,哥哥,你还不如让我出去闯一闯。”
但却被薛元敬一口给坚定的回绝掉了:“不行。若要离开,那也是我们两个人一起离开。而且,要离开,我们也是要堂堂正正的离开。往后到了哪里,我们两个也都是要堂堂正正的。我绝对不会看着你现在这样偷偷摸摸的离开,往后还一直过着躲躲藏藏,见不得人的日子。”
薛嘉月自然也很想往后都堂堂正正的,但是今天发生了这样的事,她现在不走,还能怎么样呢?等着薛永福醒过来之后知道是薛元敬打了他,到时他会如何的对待薛永福?她以前是听秀峰村的村民背地里说起过的,以往薛永福喝醉酒的时候没少打薛元敬和他妹妹,甚至连自己的结发妻子都会打。而且自孙杏花嫁过来之后,他还听信了孙杏花的话,卖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也眼看着孙杏花嗟磨薛元敬而不说半句话,只要孙杏花不离开他就行。这样的一个父亲,你还能指望他对自己的儿子有多好?只怕都要打死薛元敬的。
“哥哥,”她看着薛元敬的目光就带了哀求的意思,“你就让我走吧。我这会儿若不走,等薛永福醒过来之后知道是你打晕的他,他会打死你的。而且等孙杏花回来知道了这件事,只怕她也要打死我的。”
“不会。”薛元敬却神情十分冷静的回答着,“他不会打死我。再如何我也是他亲生的儿子,以后他还要指望我给他养老送终。至于你娘,她也不会打死你。她还指望着将你卖给她娘家做童养媳。而且我爹他醒过来之后也不会对你如何。据我所知,他们两个最近赌钱输了很大一笔钱,你对于他们而言现在就是十两银子,他们必然不会舍得真的对你如何。”
脑中快速的想了一想之后,薛元敬就叫薛嘉月:“你现在去打盆水将脸上的泪痕洗干,再将头发梳一梳。然后我送你去韩奶奶家,等傍晚的时候你再回来。至于其他的事,你都交给我。”
他这是要一个人担下所有事的意思啊。薛嘉月自然不肯:“不行,这件事不能由你一个人来担。要担也是我们两个人一起来担。”
“听我的话。”薛元敬的声音沉了下去,听上去很威严,“你在这里,我反而束手束脚。”
说着,就催促她去洗脸梳头,然后握着她的手,强行拉着她,送她去韩奶奶家。
等到了韩奶奶家的院门口,薛元敬就催促她进院门。见薛嘉月无论如何都不愿进去,知道她这是在担心他之后,他就信誓旦旦的安抚她:“你放心,我肯定会没事。而且我答应过你,我会带着你堂堂正正的离开这里。我说出来的话就肯定会算数。”
薛嘉月没有法子,只能一步三回头的往韩奶奶家的院子走去。不过站在院门口外面的时候,她还是转过身看着薛元敬不说话。
薛元敬依然站在原处,这会儿就对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快进去。然后等看到薛嘉月进了院门,韩奶奶在屋里看到她也转身走了出来时,他才转过身往回走。
薛嘉月转头看着他。少年背影清瘦孤绝,但又挺的笔直,就如同山中的一株青竹一般,任凭有再大的风雪也压不倒。
薛嘉月也不知怎么,忽然就忍不住,眼眶开始发热起来,眼泪水也流了下来。
韩奶奶是知道薛永福和孙杏花的德行的。而且她也知道孙杏花对薛嘉月打骂是常有的事,这会儿一见薛嘉月进屋就哭,而且左边脸颊上五根鲜明的手指印还在,她就问道:“他们又打你了?”
薛嘉月哭的说不出话来,手捂着嘴点了点头,眼泪水沿着她削瘦的脸颊滚滚而下。
“真是作孽哦。”韩奶奶轻叹了一口气,“这两个人一点人性都没有,也不知道以后会是个怎么样的死法。”
说着,就转身去倒了一盆热水,绞了一块温热的手巾过来给薛嘉月敷脸。又温声的安慰她:“好孩子,别哭了。等你大了,有能力了,就和你哥哥离开这里。这里你们兄妹两个是待不下去了。”
薛嘉月依然说不出话来,只能一直流着眼泪点头。而且她心中也一直在担心薛元敬,不知道他这会儿如何了。等薛永福醒来之后会怎么对他?
好不容易的挨到了傍晚的时候,薛嘉月这才跟韩奶奶作辞回家。
一路上她的一颗心都是高高的提着的。
一方面她想要脚步走快一些,赶紧回去看看薛元敬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但一方面她又害怕回去就见到薛元敬被薛永福毒打的样子,她就不敢走快,只想永远都走不到家才好。
但是秀峰村统共就这么大,渐渐的,她住了大半年的那所屋子还是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
她脚步停顿了一下,最后垂在身侧的双手捏紧,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之后,她加快脚步往前走。
不管前面现在是什么样的暴风骤雨,现在她也要去面对。人生除死无大事,如果她现在连死都不怕了,这天下间还有什么事是能让她觉得恐惧的?
第47章 开始下手
薛嘉月这会儿心中颇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感。不过等到她大步的走进自家的院门之后, 一眼就看到薛元敬正坐在院子里面背对着她, 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在翻来覆去的看。
她想了想,就轻手轻脚的走过去, 然后探头一望, 就见他手里拿的正是大门后面那两条断了的门栓。且看他的样子,正在想着怎么将这两条门栓给修好。
黄昏浅淡的余晖落在他身上,将少年削瘦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浅金色。
薛嘉月:
她心中设想了千万种薛元敬这会儿的惨状, 但是没有想到他现在会这样平静的坐在这里修门栓。
薛嘉月楞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开口小声试探的叫着:“哥哥?”
薛元敬闻声回头。薛嘉月赶忙目光上下左右的细细打量他, 就见少年面上看着好好的,并没有丝毫的异状。而且看到她的时候, 他面上竟然浮现出了一丝微笑来:“你回来了?”
好像今天压根就没有发生过什么事, 先前他们两个人也没有悲愤苍凉的在一起商议以后的出路,他也没有亲自送她去韩奶奶家去避祸,决定自己一个人承担下所有事时的孤勇表情一样。
但薛嘉月还是不相信会一点事都没有发生。薛永福会那样轻易的就放过薛元敬?但现在薛元敬明明看着又是好好的,这该怎么解释?
电光火石间,薛嘉月脑中忽然起了个很不好的念头。
难道薛元敬已经将薛永福
说实话, 虽然薛永福是薛元敬的生父不错, 但薛嘉月觉得他也不是做不出那样的事来。毕竟在她室友原来的设定里, 等薛元敬做了阁老后,非但是孙杏花,薛永福也没有落到什么好下场。只是这段时间薛元敬实在对她太好,教她将这些设定都给忘了而已。
想到这里, 薛嘉月只觉心中一跳,赶忙的就拔腿往屋子里面跑。
一进屋,就见薛永福和孙杏花的屋门上面落着一把铜锁,就如同以前每次孙杏花出门时的那样。而且她又看了其他各间屋,并没有什么异状。
薛嘉月心中狐疑,转过身往门外走,问薛元敬:“哥哥,他,他在哪里?”
虽然她已经竭力的掩饰过了,但她的声音还是带着颤音,而且扶着门框的手也紧紧的握了起来。
薛永福死了倒没什么,而且她觉得那样的人渣连死都不足惜。但关键是,若薛元敬真对薛永福做了什么,他怎么还能这样镇定的坐在院子里面修补门栓?那他们两个肯定要立刻就离开这里的。
薛元敬一见她这个样子,立时就猜到她心中在想什么。于是他不由的就轻笑了起来:“你不要多想。我并没有对他做什么,他还好好的活着。”
见薛嘉月一脸不相信的样子,他又笑着解释:“先前我送你去韩奶奶家之后,回来我就将他救醒,也在他面前承认是我用锄头打昏了他。他知道之后,骂了我几句。不过我到底是他亲生的儿子,而且他也知道先前是自己喝醉了酒,不该对你做出那样混账的事来。加上他心里也怕你娘,担心她回来之后会知道这件事,所以他就只骂了我几句,叫我不要将那件事告诉任何人。然后他就吩咐我将这坏掉的门栓修好,他自己则是出门到村头赌钱去了。”
如果薛嘉月真的只是个八岁的小姑娘,薛元敬说的这些话说不定她还会真的相信。但是她内里其实是个在读大四的学生,而且上辈子她也被后妈嗟磨过,体会过有了后妈就有后爸的苦。也在网络新闻上看到过许多有关人性黑暗面的新闻事件,所以这会儿她怎么可能仅凭薛元敬说的这几句话就相信薛永福会这样轻易的放过他?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是不会相信薛永福会忽然弃恶从善的!畜生永远都是畜生,永远不会忽然良心发现!
但她也知道,薛元敬若打定主意不说一件事,只怕任凭旁人如何的逼问他也绝对不会说。但她不是旁人!
薛嘉月就问他:“你怎么一直坐在那里不动?你站起来走两步我看看。”
薛元敬面上不见丝毫异状,反倒依然还带着微微的笑容:“我要赶在你娘回来之前将这门栓修好,时间紧迫,那里还有时间站起来走动?”
又叫她:“时候不早了,你快去做晚饭吧。若待会儿你娘回来了,看到晚饭还没有好,只怕她又要骂你。”
但薛嘉月坚持:“你站起来走两步我看看。”
且见薛元敬坚持不起来,她就走过来,弯腰伸手就用力的来拽他。一边拽,她还一边说:“你要是不站起来,我就不去做晚饭,等孙杏花回来骂我打我。”
她知道她这都有点近乎于小孩子的赌气了,很没有道理的。但是除了这个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威胁薛元敬站起来。
薛元敬被她给拽的没有法子,而且他这会儿身上也确实没有什么力气了,遍身都痛。最后他只好苦笑一声,慢慢的站起身来:“你这样聪明做什么?傻一点不好么?”
还未等他完全站直,薛嘉月就见他身形趔趄了一下。眼看他身子就要往前倒下去,所幸薛嘉月扶住了他的胳膊,最后只右膝半跪在了地上。
薛嘉月觉得自己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了。她的眼泪水刷的一下就流了出来,苍白的双唇都在发抖,说出来的话都语不成声:“哥哥,我扶你站起来。”
说着,她就扶起薛元敬,搀扶着他往他自己的屋走。
薛元敬脚步踉跄着,而且他的身形也没有如同以往一样,无论何时都挺的笔直,反倒是佝偻着,好像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一样。
薛嘉月看在眼中,只觉心中如同万箭穿过一样。
她是一定要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
于是等扶薛元敬进屋在小竹椅上坐下之后,薛嘉月就不顾他的反对和挣扎,强行将他身上的衣服解开了。
入目所见只能用触目惊心这四个字来形容。
就见薛元敬的背上伤痕交错,血肉模糊。且那些伤痕这会儿都已经青紫了,高高的肿了起来。也不知道是用多粗的棍子打的。
薛元敬的皮肤原本就白净,这会儿这样青紫的伤痕看着就越发的明显了,也越发的让人觉得骇心动目起来。
薛嘉月看着这些伤痕楞了好一会儿。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胸腔里的一颗心都不会跳了。过后等她反应过来,就再也忍不住,伸了两条手臂,从背后紧紧的抱住了薛元敬。眼泪水同时也汹涌而出,悉数洒落在薛元敬的背上。
原本薛元敬这背上的伤口已经极痛了,这会儿被薛嘉月的眼泪水一洒,只越发的痛了。但他也没有推开薛嘉月,只是苦笑着轻拍了拍她抱着自己的手,还是先前的那句话:“哥哥说的话你相信不就好了,非要看?唉,你这样聪明做什么?傻一点多好。”
不想薛嘉月担心,他已经竭力的在她面前掩饰了,但到底还是被她给发现了。
薛嘉月一听,哭的就更凶了。不过哭到后来,她忽然又很愤怒起来。
她双臂松开薛元敬,快步的走到他面前来,又伸出双手用力的摇晃着他的肩膀,咬牙切齿的质问他:“你都被他给打成这个样子了,为什么还要瞒着我?是不是你被他打死了才不会瞒着我?还有,我先前明明说过,让我们两个人一起来担这件事,可你为什么不同意,非要自己一个人来担?你是想要被他给活活的打死吗?”
薛元敬目光看着她,沉默着不说话。但薛嘉月看得出来他目光里面的悲哀,还有对她的疼惜。
在他这样的目光下,她只觉得心中的愤怒瞬间就没有了。
她哭起来,眼泪水模糊了双眼。但还是抬手努力的想要摸薛元敬的脸:“哥哥,你痛不痛?告诉我,你痛不痛?”
薛元敬不说话,只抬手轻握住了她冰凉发抖的手,轻声的说道:“痛。但是看到你好好的,再大的痛我也能忍受。”
薛嘉月哭的说不出话来。下一刻,她就被薛元敬给轻轻的揽进了怀中。
少年的怀抱如同他人一样的瘦弱,但是这会儿即便趴在这样瘦弱的怀中,薛嘉月还是觉得自己如同一条在风浪中颠簸的小船驶入了一个坚固安稳的港湾中一样。往后这世上再没有什么风雨能打击到她了。
*
等到孙杏花从隔壁村的娘家回来之后,薛嘉月已经将晚饭都做好了。
一盘红烧萝卜,一盘清炒茼蒿,还有一碗中午薛永福吃剩下来的半只鸡。就是先前那只用来砸薛永福的鸡腿,薛嘉月也捡了起来,洗都没有洗,直接放到锅里一起热了下。
孙杏花看了那碗鸡一眼,倒是很有些意外:“怎么你爹中午没有将这只鸡吃完,还剩了这半只下来?”
薛永福现在三十多岁的人,原本一顿就吃的很多,而且也不经常吃鸡。昨儿晚上也是得知能将薛嘉月卖十两银子之后,趁势求了她好久她才答应他今天能吃一只鸡。当时给他高兴的,做梦的时候都在流口水。早上起来的时候还说要将一整只鸡都吃光。
薛元敬和薛嘉月都没有说话。
孙杏花又看到门口的门栓是新做出来的,就有些惊讶的问:“这门栓怎么回事?原来的门栓哪里去了?”
薛嘉月就回答道:“门栓被爹给弄坏了,哥哥做了新的出来。”
孙杏花以前也听说过薛永福喝醉酒之后会打人的事,实际上她刚嫁过来的时候有一次薛永福喝醉酒之后也扇过她一巴掌,但立马就被她泼辣的两巴掌给狠狠的扇了回去,还又哭又闹的撒泼乱抓薛永福,直将薛永福脸上抓出了好几条很深的血痕。而自那之后,薛永福就再没敢打过她一下。
目光看了一眼薛嘉月和薛元敬,见薛元敬脸色异常的苍白,走路也有些不稳,孙杏花心中立即就明白这是薛永福打过薛元敬了。而且她心里也认定薛永福是用门栓打的薛元敬。
薛永福当时打的力道到底是有多大?竟然能将两只门栓都打断了?
不过孙杏花是不在乎薛元敬死活的。被薛永福打死了最好。所以她就没有再问这件事,只问薛嘉月:“你爹去哪了?”
薛嘉月就回道:“去前面打牌去了。”
孙杏花就皱起了眉:“那些人打牌都很精的,他这会儿喝了酒还要去跟他们打?不是等着输钱?”
她原本是想吩咐薛嘉月去叫薛永福回来吃饭,但她也深知薛永福的德行,要是正赌在劲头上,薛嘉月还能将他叫回来?而且她自己也想现在就知道薛永福到底是赢钱了还是输钱了,于是她急忙转过身,风风火火的就往外走,要自己去叫薛永福回来吃饭。
结果这一叫,就叫到了戊正时分。
等他们两个回来的时候,薛元敬和薛嘉月都已经吃过饭,各自回屋躺在床上了。剩下的饭菜都还放在锅里。
而且想必他们两个人今儿赢了钱,因为薛嘉月躺在床上的时候,能听到孙杏花的笑声。而且很难得的没有叫她起来热饭菜,而是孙杏花自己生火热了饭菜他们两个人吃了。
茅草屋的墙壁不是很隔音,他们两个人点起灯在堂屋里面吃饭的时候,薛嘉月能听到他们的说话声。
就得知薛永福今儿赢了七八百文钱,将前些日子输的钱都赢回来了不算,另外还多了几十文钱出来呢。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听起来都很高兴。薛嘉月又听到孙杏花在说她大哥大嫂同意给十两银子,年后就让薛嘉月过去孙家给她那个瘸腿的大侄子做童养媳。还说定了等薛嘉月和她大侄子正式圆房的时候,她大哥大嫂还要请她去喝喜酒,另外还要再给她两匹好布料。
说着,想必是拿了银子出来给薛永福看,薛嘉月就听到孙杏花笑着在说:“喏,你看,这是五两银子的定金。等年后他们来领二丫过去的时候会给余下的五两银子。”
薛嘉月的一颗心直直的坠了下去。这时就听到薛永福嘿嘿的笑了两声,想必是看到这五两银子高兴的。然后又听到他在问:“你有没有和他们写什么文书?”
“什么文书?”孙杏花的声音在问道。
“年后将二丫给他们家瘸腿的小子做童养媳,你现在收了五两银子的定金,他们就没让你签什么文书?”
就听到孙杏花在回答:“我总归也是我娘的女儿,他们的妹子,这有什么信不过的,他们还要我签文书?而且我大哥大嫂也跟我一个样,大字都不识一个。”
然后又听到薛永福不怀好意的笑声:“你娘和你大哥大嫂也一直瞧不上我们,我心里也不想要这样的一门亲戚,断了拉倒。今儿既然你们没有签文书,那这样,我们过几天索性将二丫带到城镇里去卖了。这样我们既得了你大哥大嫂的这五两银子,又能得了卖她的一笔钱。就是以后你大哥大嫂过来闹起来,我们只推说没有答应将二丫卖给他们家做童养媳,也压根就没有收过他们家五两银子的定金。他们就算是闹到县衙去,只要咱们一口咬死,他们也没有法子。”
今儿薛永福对薛嘉月做了那样的事出来,又被自己的亲生儿子给打昏了过去,随后虽然他毒打了薛元敬一顿,威胁他不能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但他心里到底还是有点害怕薛元敬会将这事抖搂出来,到时他在这村子里总是要被人指点的。既如此,索性就将薛嘉月给卖的远远的,一了百了。
都说钱能动人心,更何况这会儿孙杏花两只黑眼珠看着桌上白花花的银子,眼里心里都只剩了钱,她还有什么不答应的?
于是她一面将银子揣到怀里,一面就说道:“你说的这法子好,年前我们就带她到城镇上去。她相貌生的好,可不能贱、卖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压根就没有想到那是她亲生的女儿,反倒只想着薛嘉月相貌有几分想她的前婆婆。等过几天将她卖了,往后就再不用看到她那张脸了,心里反倒觉得高兴起来。
于是两个人说说笑笑的吃完了饭,碗筷自然是不会洗的,只堆在桌上,等着薛嘉月明早起来洗。
听到他们两个人进屋关上屋门的声音,黑暗中薛嘉月轻叹了一口气。
今儿她抱着薛元敬失声痛哭的时候,薛元敬紧紧的抱着她,温声却坚定的告诉她:“这些事都交给我来解决。你放心,等明年开春的时候,我会带着你堂堂正正的离开这里。”
她也很想相信薛元敬说的这话。但是想一想他现在毕竟才十四岁,说起来还只是个少年,如何能对抗得了薛永福和孙杏花?可是若不相信他,她还能怎么样呢?
薛嘉月就又轻叹了一口气,然后侧过身,面朝着墙壁,睁着双眼想事情。
而屋外的廊檐下,薛元敬这时扶着墙壁慢慢的站了起来。
刚刚自薛永福和孙杏花进屋关上大门之后他就悄悄的走到屋外来听里面的动静,于是就将刚刚他们说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抬头沉默着看了一眼空中的明月之后,他又回过头看了一眼薛嘉月住的屋子。
窗子上糊的窗纸越发的破旧了,可以看到她这会儿正背对着窗子。也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睡着。不过刚刚的话他听到了,薛嘉月肯定也听到了,这会儿她又怎么能睡得着呢?
又转头看了一眼薛永福和孙杏花的屋子之后,薛元敬缓缓的握紧了手。
月上中天的时候,薛元敬就手中拿着用来挖药草的小锄头和一只带盖的竹篓子出了门。
彼时村子里的村民都正在熟睡的时候,四下里寂静一片。偶有几声狗叫声响起,也只显得村子里越发的寂静。
薛元敬拿着小锄头和竹篓子一径进了山,至天将明的时候他方才拖着疲惫的双腿悄悄的回来。而此后连着两夜,他都半夜出去,黎明之前才回来。不说薛勇否和孙杏花没有察觉到,就是薛嘉月也不知道。
而这日,已经是近大雪的节气了,早上起来的时候天就阴沉着。至半下午的时候竟然开始下起雪来。
那雪先时还是如柳絮一般,到近傍晚的时候却下的如鹅毛一样的大。地上,屋顶上很快的就积了一层洁白的雪。
自从那日赢了七八百个钱之后,薛永福和孙杏花好像手气忽然就好了起来,这几日一直都在赢钱,所以夫妻两个每日吃完早饭就会出去打牌,至晚间才会回来。
这会儿薛嘉月正在烧晚饭。照例是大米水饭,不过薛永福和孙杏花这几日又是得了孙家给的五两银子,又前前后后赢了近二两银子,今儿竟然大方起来,特地的去村里养鱼的人家买了一条大鲫鱼回来,又买了一块豆腐,交给薛嘉月做鲫鱼豆腐汤。
薛嘉月这会儿就正在烧鱼,薛元敬坐在灶下帮她塞木柴。
等到薛嘉月将鱼用油煎过,又放了酱油,将豆腐放下去之后,她就盖上锅盖。不过这时她就听到薛元敬在叫她:“木柴烧完了,你去外面抱些木柴来。”
薛嘉月听了,心中有些惊讶。
以前但凡木柴烧完了,都是薛元敬自己去外面抱的,从来没有叫她去抱过,但今儿他怎么忽然一反常态?
但薛嘉月也没有多想,答应了一声之后就往厨房外面走,到薛元敬住的屋子里面去抱木柴。
等到了他住的屋子,薛嘉月拎了扎成一捆的木柴往回走的时候,眼角余光看到薛元敬床下面靠最里侧墙壁的地方放了一只有盖的竹篓子。且竹篓子外面还用草绳牢牢的连盖子一起扎了好几道。
这里面是什么?薛嘉月心中有些狐疑,哥哥这是怕里面的东西跑出来,所以才用草绳在外面连盖子扎了好几道?那这竹篓子里面装的会是什么?
但她还是很信任薛元敬的,而且她也从来不乱动薛元敬屋子里的任何东西,所以看了一眼这只竹篓子,虽然觉得心中狐疑,但她还是没有走过去看,只拎着手里的木柴往外面走。
而厨房里面,等薛嘉月刚一出厨房,薛元敬就起身从竹椅上站起来,走到灶台后面,伸手揭开了锅盖。
然后他从怀中取了一个折叠的好好的纸包。等打开了,就见里面是一小包切成片的,仿似是树根一样,乌褐色的东西。
薛元敬面无表情的垂眼看着手里的这包东西,紧接着他就手一翻,将这包树根样的东西全都倒入了已经滚沸起来的鲫鱼豆腐汤里面。
然后他盖上锅盖,重又坐回灶下的竹椅里面,伸手将手里的纸扔到了灶膛里面。
火舌很快的就将这张薄薄的纸给吞没了,顷刻之间化为灰烬。
薛元敬望着那些灰烬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是极度冰冷的,就算灶膛里暖橙色的火光悉数的映在他脸上,也不能将那些冷意给融化掉一丝一毫。
第48章 终止一切
薛嘉月拎着一捆木柴到厨房门口的时候, 就见薛元敬正坐在灶下的小竹椅上, 目光望着灶膛。他侧脸看起来很平静,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就叫了一声哥哥,薛元敬听到, 转过头看到她, 忙起身过来接她手里拎着的木柴放到一旁。然后又抽了两根塞到灶膛里面去,原本有些暗淡下去的火势立刻又旺了起来。
因为天色已经渐渐的暗了,薛嘉月担心薛永福和孙杏花马上就会回来吃完饭, 所以她就忙着洗其他要做的菜。等洗完菜,揭开锅盖看锅里的鲫鱼豆腐汤都已经熬成了奶白色, 估摸着也好了。于是撒了一把葱花下去之后她就赶忙的将鲫鱼豆腐汤盛起来放到灶台上,放了其他的菜到锅里面去炒。
薛元敬这时就目光看了那碗鲫鱼豆腐汤一眼, 然后又淡漠的移开目光, 拿了两根木柴塞到了灶膛里面去。
等到薛嘉月将最后一个菜做好出锅的时候,薛永福和孙杏花就像是掐着这个点一样的回来了。
外面的雪下的已经很大了,两个人进屋的时候就抖了抖落在身上的雪花,孙杏花还在抱怨的说着:“今年的这场雪下的可真早。看来今年冬天肯定会很冷。”
又听到薛永福在笑着说道:“再冷又怎么样?这几天我们手气都这样的好,赢了很多钱。赶明儿我就去镇上给你买块好布料, 再买点丝绵回来, 给你做一身好棉袄。”
两个人一边说着, 一边在桌旁坐下,然后就叫薛嘉月捧饭菜过来给他们吃。
薛嘉月就将烧好的饭菜都捧到了桌上去,还在两人面前放好了筷子。
薛永福大刺刺的看了她一眼,心中丝毫没有前几天对她作过那件事的羞耻和悔恨, 反倒还觉得很可惜。若不是薛元敬当时回来从中作梗,他就尝到这块鲜肉的滋味了。
薛嘉月则是全程不看他和孙杏花,只低垂着眉眼,等捧完饭菜她就回厨房了。
一来她确实不想再面对薛永福和孙杏花,二来现在天冷,她没有棉袄,身上的衣服依然单薄,而厨房比其他的屋子都要暖和点,所以她最近都在厨房里面吃饭。
薛元敬也在厨房里面陪她吃饭。与外面两个人一边吃饭一边说话不同,薛嘉月和薛元敬吃饭的时候半句话都没有说,只安安静静的吃饭。等吃完了,就将碗筷放到灶台上,彼此坐着,听着外面堂屋的动静。
等到薛永福和孙杏花吃完饭,薛嘉月就出去收了碗筷进来洗。
一大碗鲫鱼豆腐汤都被他们两个吃的干干净净的,连点汤水都没有剩。
不过她正撸袖子拿了一只碗准备洗的时候,就听到孙杏花在吩咐她打一盆水出去给他们泡脚。薛嘉月没有法子,只得放下手里的碗,打了一盆水出去。
一边在厨房里洗碗,薛嘉月一边还听到薛永福和孙杏花在堂屋里算他们现在手头上有多少银子的事。
这几天赢了二两多,孙家前两天给了五两,再加上他们以前攒的杂七杂八的那些钱,一总算起来也有近十两银子了。
两个人这样算着,就高兴起来,都说今年要过个好年。等过几天雪化了,就去镇上买年货。
薛嘉月知道,只怕到时他们也会带上她
她心中发沉,就抬头看了眼一直正坐在灶下小竹椅里的薛元敬。
就见薛元敬眉目平静的很,好像在聚精会神的听外面他们两个人说话。
而薛永福和孙杏花这时也泡好了脚,洗脚水放在原地等着薛嘉月来倒,两个人一面说话,一面回屋关上屋门睡觉。
听到关门的声音,薛元敬才回过神来一般,抬头看薛嘉月,问她:“你洗好碗了?”
薛嘉月解下腰上围着的围裙,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回道:“洗好了。”
薛元敬听了,就起身站起来:“你前些时候不是说想跟我学写字?你现在到我屋里来。”
薛嘉月微怔。
这还是上次他们同韩奶奶从镇上回来的时候她随后对他说起的。但是后来看他总没有跟她提起过这件事,她还只以为他忘了。可没想到他还一直记得。
薛嘉月就嗯了一声,跟在薛元敬的身后往门外走。出去的时候还顺手关上了堂屋的两扇大门。
外面的风雪已经很大了,铺天盖地的飘着,就连远处的绵绵群山看着都全白了一般。
不过积雪也有好处。雪光幽微,还是能模模糊糊的看清屋子里的一切的。
薛嘉月就见薛元敬用盆装了半盆雪回来,又折了一根树枝递给她:“将树枝当成笔,雪当成纸,现在我来教你写字。”
薛元敬虽然有一支快秃了的毛笔,但他没有纸,也没有墨,平常就是想要教薛嘉月写字都是不能的。但是今儿下雪,倒是正好可以用雪代替纸来教她写字。
薛嘉月以前虽然没有练过毛笔字,但好歹也是看人写过的,大约知道毛笔应当怎么拿。但是薛元敬还是嫌她握笔的姿势不准:“擫、押、钩、格、抵。拇指擫,食指押,中指钩,无名指格,尾指抵。再有,手指要实,手心要虚,手掌要竖,手腕要平,笔管要直。重来一次。”
薛嘉月:
她现在心里有两种感觉。第一就是,果然都是看着别人做容易,自己做起来难。以前她看别人写毛笔字的时候可没有觉得里面还有这么多的门道啊。第二就是,薛元敬若是做夫子,绝对会是一个很严厉的夫子。
于是在薛夫子严厉的要求下,薛嘉月一遍又一遍的重来,但依然不能让薛元敬满意。最后他只好亲自上阵,握了薛嘉月的手,手把手的给她示范到底该怎么正确握笔的事。
天冷,两个人的衣服都很单薄,所以两个人的手都是冰冷的,握在一起,倒像两块冰一样。
薛嘉月忍不住的就笑了起来,传过头去看薛元敬:“哥哥,你的手可真冷。”
一眼就对上他黑黢黢的眼眸。薛嘉月不由的就感叹,薛元敬的眉眼生的可真是好看啊。仅仅只是这样看着,就会忍不住的让人会沉沦一样。
但没想到薛元敬却是一脸严肃的看着她,语气严厉:“不要分心,好好练。”
薛嘉月:
瞬间就有一种劳资想跟你聊风花雪月你却跟我聊柴米油盐的无力和挫败感。
不过好在继续教了她一会儿之后,薛元敬走去倒了一碗水过来给她喝。
薛嘉月单手接过,凑到唇边喝了一大口。
水是温的,而且喝起来仿似还有一丝甜味。不同于以往的水,喝起来还带了一丝农家灶台特有的烟火气。
薛嘉月就笑着抬头问道:“哥哥,你在水里加了什么?怎么这水喝起来竟然有甜味?”
薛元敬目光微动。不过随即他就面上带着微微的笑意说道:“我刚抓了一把雪放在水里。”
“雪化了不就是水?能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薛嘉月笑起来,“还能是甜的?”
薛元敬转过头,目光看着门外暮色中飘洒的雪花,过后他回过头来看着薛嘉月,竟然是一脸认真的样子:“今年的这场雪不一样。等下过了这场雪,一切都会是甜的。”
他这话说的就有点类似于禅机了,薛嘉月听不懂。她反倒觉得,只怕等这场雪下完,她的日子会是苦的。
她的兴致就开始有些不高起来。又淡淡的和薛元敬说过几句话之后,她忽然就觉得自己好像很困。最后她还是没有忍住,头一歪,靠在薛元敬的身上就睡着了。
薛元敬低头看她。就见她即便睡着了,眼梢眉间也都是发愁的模样。
忍不住的就抬手去轻抚了抚她的眉间,似是想抚平她皱起来的眉头。随后他将她打横抱起,轻轻的将她放在自己的床上,又轻柔的给她盖上了被子。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站在床边看了看她的睡颜。随后他就弯下腰,将放在床里侧的那只竹篓子拿了出来。
竹篓子拿在手上有点重。他垂下眼,面无表情的低头看着竹篓子上面紧紧盖着的盖子。
这一刻他想起他的母亲,他幼小的妹妹,他一个都没有保护好,眼睁睁的看着她们一个死了,一个被卖了。而现在,薛嘉月是他想要保护的人,他不能再任由薛永福和孙杏花将她给卖了,重蹈他幼小妹妹的那条路。
心中瞬间坚定起来。他双手捧着竹篓子,拉开门走了出去。
屋外风雪越发的肆虐起来,狂风卷的树枝都在呜呜的叫着,屋顶上的茅草也被风卷了许多起来,盘旋着直到半空。
薛元敬轻手轻脚的穿过院子,推开堂屋的大门。
薛永福和孙杏花住的那间屋屋门是关着的,里面也落了门栓,但这丝毫难不到薛元敬。
他没有直接一掌拍断门栓,而是装成要破门而入的样子,在外面用力的撞着门。
如此连续几次之后,不是很粗的门栓终于被他给撞断了。只听得哗啦一声响,不是很厚的屋门开了。
屋子里面没有点灯,只有幽微的雪光从窗子里面透了进来,朦朦胧胧的能分辨出屋子里的东西。
薛元敬看了一眼屋内。然后他抬手理一理衣服,伸手拿了他先前放在地上的竹篓子,神色淡漠的抬脚缓缓的走进了屋里面。然后他转过身,径直的就往床那里走。
床上,薛永福和孙杏花还在睡着,此起彼伏的打着鼾,好像他们两个压根就没有被先前薛元敬撞门的声音给吵醒一样。
薛元敬站在床前,垂着眼,面无表情的看了看他们两个人一会。
这当会他心中闪过许多画面。有以前母亲和妹妹都还在的时候,他们三个人在一起快乐的场景,也有薛永福酒醉之后打他和妹妹,妹妹痛的哭喊,母亲扑过来劝阻却被父亲一脚踢开的场景,还有薛永福压在薛嘉月身上,动手撕扯她身上衣服的场景。
最后薛元敬再无迟疑,伸手快速的揭开竹篓子外面捆绑的那几道草绳。随后他揭开盖子,又掀开被子,将竹篓子里的东西悉数都倒到了被子里面去。然后他复又将被子原样盖在薛永福和孙杏花身上,拿了竹篓子和草绳,转过身往外就走。
出来的时候,他带上了屋门。待走出大门的时候,他抬眼看着暗沉黑夜中的雪花,心中一片平静。
一切都结束了。等这场雪下过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49章 继母之死
次早薛嘉月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在自己没有睡在自己的床上, 而是睡在薛元敬的床上。
前几天钱老太太过来的时候她虽然也在薛元敬的床上休息了一会儿, 但毕竟只睡了一会儿, 而且还是睡在被面上的。不像现在,她睡了一整晚不说, 而且身上还盖着薛元敬的被子。
她立马就起身坐了起来。一扭头, 就看到薛元敬睡在地上。
柴房里面是有很多稻草的,薛元敬拿了稻草铺在地上,身上盖了好几件衣服。但就算这样, 看他现在蜷缩起来的样子,想必还是很冷的。
想想也是, 昨儿晚上可是下了那样大的雪。
薛嘉月止不住的就开始觉得心疼起来。忙跳下床,抱了被子, 要盖到薛元敬的身上去。
不过薛元敬的睡眠很浅, 虽然薛嘉月觉得自己给他盖被子的动作已经很轻了,但薛元敬还是立刻就醒了过来。而且他刚睁开眼的时候,一双黑黢黢的眼眸看着就跟屋外的冰雪一样的冷。
但看清是薛嘉月之后,他眼中的冰雪冷意顷刻间就褪去,转而带了一丝柔和的笑意:“你醒了?”
起身坐起来后, 他又接着说道:“昨夜你好好的跟我说着话, 忽然就靠在我身上睡着了。我见你睡的沉, 外面雪又大,就没有叫醒你,也没有抱你回屋,让你就在我这里睡了。如何, 你昨夜睡的可还好?”
薛嘉月觉得昨夜她睡的很好,梦都没有做一个,一觉就睡到了天亮。不过她还是抱怨着:“就算是这样,那哥哥你也不该睡在地上啊。昨夜下了那样大的雪,你睡在地上多冷?若是着凉了可怎么办?”
一面说,一面就去拉他的手。他的手果然是冰凉的。
薛嘉月就将另一只手也伸出去,将薛元敬的手合在自己掌间。轻轻的给他搓着手背,又低头给他的手呵气,想让他的双手快点暖和起来。
她的手是暖的,呵出来的气也是暖的,而且她的一双手比他的手都要小,但还是想要将他的手牢牢的握在她的双掌间。
薛元敬只觉得心里也是暖暖的,而且也软软的。
由着薛嘉月这样给他搓了一会儿手背之后,他才和声的提醒她:“天亮了,你该去做早饭了。”
薛嘉月啊了一声,忙转过头去看外面,见天色果然已经大亮了。
她就赶忙的站起来要出去,但薛元敬伸手拉住她:“等等我。我和你一起。”
将铺在地上的稻草放回原处之后,薛元敬又将被子抱到床上叠好。确认屋中无任何异状之后,薛元敬才同薛嘉月一起离开。
昨夜薛嘉月跟薛元敬过来的时候堂屋的大门她只虚掩着,这会儿她还有些担心被薛永福或者孙杏花晚上起来从里面落下了门栓,她和薛元敬会进不了屋。但一推之下,大门倒是直接开了。
薛嘉月又看了一眼薛永福和孙杏花的屋,见屋门还是关着的,想必他们两个还没有醒,她这才放下心来,轻手轻脚的往厨房走。
薛元敬进屋之后也看了一眼薛永福和孙杏花的屋,待看到屋门还是关着的,而屋里面又没有任何声响,他就面无表情的收回目光,跟在薛嘉月的身后往厨房走。
进了厨房之后薛嘉月就开始忙着做早饭,薛元敬则坐在灶下帮她烧火。
烧饭的间隙锅里的水开了,两个人分别打水洗漱过了。然后等饭菜都好了,却不见薛永福和孙杏花起身。
薛嘉月也没有要叫他们两个起来的意思。孙杏花有起床气,若是她没有睡好,起来是要骂人的。
不过今儿天实在太冷了,刚烧好的菜放着很容易就会冷的,她就想将菜重新放回锅里去,但被薛元敬给制止了。
“今日雪大天冷,他们两个也不知道会睡到什么时候才起来,我们还是自己先吃了早饭。不然若一直等下去,我们会饿。”
等待会乱起来,他和薛嘉月这一天都只怕没有时间吃饭,自然是要趁着现在先吃一些。
而薛嘉月原本还有些犹豫,担心孙杏花起来发现饭菜少了会骂她和薛元敬。但想一想薛元敬说的很在理,而且烧的是水饭,不比干饭,她和薛元敬现在每个人先盛一碗吃了孙杏花也不会发现的,于是她就从碗柜里拿了碗出来盛水饭。
特地的盛了一碗很稠的递给薛元敬,又递给他筷子,叫他:“哥哥,你快吃。”
随后自己也盛了一碗水饭,拿了筷子就开始吃。
因为担心薛永福和孙杏花随时会醒,若开门正巧看到她和薛元敬在吃饭,肯定是要骂的,所以薛嘉月就吃的很快。
薛元敬见了,就说道:“今日雪大,他们不会这样早就起来。你慢点吃,不着急,仔细烫到。”
薛嘉月嗯了一声,不过速度确实慢了下来。
原本薛元敬还想要叫薛嘉月再吃一碗,但又担心薛嘉月会起疑,所以他就没有再劝,只看着薛嘉月将碗筷洗净放进碗柜里面。不过他也没有走,就坐在厨房里面一面看书一面跟薛嘉月说话。
一时外面的天光已经很亮了,估摸着都已经到己正时分了,但依然不见薛永福和孙杏花起来。
要知道,对于农家的人来说,己正时分已经算很晚的了。再过一个时辰,有些吃饭早的人家都该准备吃午饭了,但薛永福和孙杏花都还没有起来吃早饭。
薛嘉月心中难免就觉得有些诧异起来。她问薛元敬:“哥哥,他们两个怎么还没有起来?要不要去叫他们起来?”
就见薛元敬合上手里的书从小竹椅中站起来,面上神情淡淡:“你待在厨房不要出来,我去叫他们起来。”
自从那日那件事之后,薛元敬总是能少让她看到薛永福就少看,所以薛嘉月只以为现在也一样,她就点了点头,坐在灶下的小竹椅中没有动。
就听到沉稳的脚步声远去,然后是敲门的声音,但一直没有听到门开的声音。最后敲门声渐大,最后就是用力撞门的声音了。
薛嘉月终于察觉到不对,忙从竹椅中起身往厨房外面走,正好看到屋门被薛元敬撞开,他抬脚就走了进去。
但很快的,他又退了出来,而且反手紧紧的带上了屋门。
薛嘉月见他一脸严肃之色,心中就猛的跳了一下,忙问道:“哥哥,怎么了?”
薛元敬看她一眼,不说话,面上神情依然严肃。
然后他抬脚走过来,双手握住了她的双肩,低头看她:“我告诉你,你不要害怕。”
薛嘉月目光茫然的看着薛元敬,心中不自觉的就开始觉得紧张起来。
就听到薛元敬在慢慢的说道:“我刚看到,你娘和我爹都死了。”
死了?薛永福和孙杏花都死了?薛嘉月心中最先是害怕,也觉得很不可置信,下意识的就觉得薛元敬这是在骗她。
不都是说祸害遗千年,但薛永福和孙杏花两个人竟然这会儿都死了?她也没有亲眼看到。
但转而她又开始激动起来。
若薛永福和孙杏花都死了,那往后是不是就再不会有人逼迫她去当什么童养媳了?她也不用担心别他们两个给卖了做丫鬟,甚至卖到勾栏院里去做娼、妓?以后也再也没有人会打她骂她?而且这天下之大,往后她是不是可以堂堂正正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了?
好像他们两个人一死,她面临的所有烦恼和困境都顷刻间全都消失了一样。
“他们死了?”薛嘉月喃喃的说着,脸上从最初的震惊和不可置信开始慢慢的变成了一种类似于兴奋和欣喜若狂的表情来。
到底还是沉不住气,不晓得收敛自己的情绪。
薛元敬就抬手轻拍了她的头一下,然后吩咐她:“你现在出门去找村长,跟他说你娘和我爹已经死了的事,叫他马上带人过来看看。”
薛嘉月哦了一声,转过身就往外面跑。但被薛元敬叫住:“记着,死的人是你娘和我爹。在外人面前,你要哭,还要害怕。”
薛嘉月又哦了一声,然后转过身继续往外面跑。
外面的风雪已经比昨儿小了很多,但还是很冷的。而且地上积了有半寸来厚的雪,走起路来都很不方便,薛嘉月走的深一脚浅一脚。
而被外面的冷风一吹,薛嘉月一颗兴奋的心就慢慢的冷静了下来。而且一冷静,她就忍不住的开始怀疑起来。
昨儿晚上还有说有笑的两个人,怎么过了一晚忽然就全都死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而且薛元敬出来的时候为什么要带上屋门,显然是不要她进屋的意思。他为什么不要她进屋去看?难道是薛永福和孙杏花的死状太骇人了,他不想让她看到?
那他们两个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薛嘉月心中越发的狐疑起来。不过脚下还是没有停,往村长家快速的跑去。
村长这时正手中捧了一只小巧的紫砂壶坐在火盆旁边烤火,薛嘉月也顾不上许多,直接冲了进去。
而且想起她刚出门时薛元敬叮嘱过她的话,薛嘉月就做了很惊慌的样子,向着村长就跑过去,一边跑还一边哭道:“村,村长,不,不好了。我爹和我娘他们,他们死了。”
一家子死了两个人这可是大事,村长听了,脸上也变了色,豁的一声就起身从凳子上站了起来,问道:“你爹娘是怎么死的?”
第50章 追问死因
等村长带着几个人赶过来的时候, 就见薛元敬正站在廊檐下。
一看到村长, 薛元敬连忙迎了过来, 叫道:“村长。”
村长停下脚步,目光紧盯着他:“你妹子说你爹娘都死了, 但我问她他们两个人是怎么死的, 她又说不出来,只知道哭,又说害怕。你是哥哥, 比她大,你来告诉我, 你爹娘好好儿的怎么就死了?昨儿他们不还在村头老薛家赌钱?怎么过了一夜就都死了?”
“我也不知道。”薛元敬的声音在发颤,脸上也有惊慌的样子, “早上我和二丫起来做早饭, 等早饭做好了,还不见我爹娘他们起来。我和二丫想着他们以前都喜欢睡早觉的,而且今日下雪,只怕他们越发的不想起来,我和二丫就都没有去叫他们起来吃饭。等到己正的时候, 我和二丫见他们还没有起来, 我就走过去, 隔着门叫他们起来,但叫了好长时间,屋子里都没有动静。我心里着急,一推门, 门从里面被插上了。那会儿我也顾不上许多了,就用力的撞门。等撞开门,我就看到他们两个躺在床上,已经,已经”
“你看到什么了?”村长追问着,“他们两个人已经死了?怎么死的?”
薛元敬这会儿脸上满是害怕的表情。好像只要一想起当时所见他就要忍不住的害怕一样。不过在村长的追问下,他还是竭力的定了定神,哑着声音回道:“我,我看到他们两个人七窍流血的躺在床上。我就拼命的叫他们,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应答。我大着胆子走过去推他们,他们也一动不动。我就害怕的跑了出来,叫二丫快去找村长您过来。至于我爹娘他们具体是怎么死的,我,我也不知道。”
到底只是个才十四岁大的孩子,亲眼看到自己的亲人七窍流血的死在自己眼前,心里肯定很难过也很害怕。
村长就没有再问什么,而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然后挥手叫跟在他身后的几个村民:“你们几个跟我来,我们一起进屋里去看看。”
众人忙答应了一声,跟着村长就往堂屋里走。薛嘉月原也想跟上前去看个究竟,看薛永福和孙杏花到底是怎么死的,但被薛元敬伸手给拦住了,不让她跟过去。
而那边村长和众人都已经进了堂屋,一眼就看到旁边的屋门正大开着。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后由村长带头,众人鱼贯进入。
如薛元敬所说的一样,就见薛永福和孙杏花两个人正仰面躺在枕头上,七窍流血,死状极恐怖。
众人都吓了一大跳,齐齐的往后倒退了好几步。又面面相觑,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就有一个人抖着声音在说道:“他们,他们两个人这是怎么死的?”
众人都沉默了下。忽然就见一个人伸手指着床,说出来的话也在发着抖:“你,你们看,被子,被子在动。里,里面有东西。”
原本面前就是两个七窍流血的死人,场面已经很恐怖了,忽然又有人喊出这样的一句话来,当下众人只吓的齐齐又往后退了两步。有胆子小的,这会儿两条腿都开始发软了,恨不能夺门而出。
最后还是村长竭力的定下心神来,开口喝道:“怕什么?我们有这么多人在这里,不管被子里面是什么东西,等它出来,一人一棍子也将它打死了。”
说着,就吩咐站在最后面的两个人:“你们出去,拿一根长竹竿进来。再有,拿些锄头棍子砍刀之类的东西进来。”
那两个人答应着,出去找了根长竹竿进来,又将家里所有能找到的农具棍子和刀都找了过来,人手一根。实在没有的,就拿了锅盖和锅铲过来,好歹也算是有个傍身的武器。
等每个人分配完了,村长这才叫拿长竹竿的那个人:“你过来,用竹竿挑开被子,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薛嘉月这时还站在堂屋里面。她想要进去看看,但总被薛元敬伸臂拦着,无论如何都不许她进屋。而院子里也陆续有闻讯赶过来的村民,很快就站了半院子的人。还有不少挤到了堂屋里来,站在屋门口往屋里望。
被村长叫到名字的那个人这时就咽了口唾沫,用力的握紧了手里的竹竿。然后他抖着手用竹竿去挑被子。因为心中实在是太紧张的缘故,挑了好几次才将被子挑开来。
而被子一挑开,就见里面爬了好几条蛇出来。蛇头都是三角形的,蛇身上的色彩也都很鲜艳,一看就知道是剧毒之蛇。
众人一见,都吓了一跳。当下就有人尖叫,也有人转过身往屋外就跑,还有胆大的人,拿了手里的锄头和棍子就上前去打蛇,屋里屋外顿时乱成了一团。
薛元敬是知道薛嘉月怕蛇的,趁着混乱,拉着薛嘉月就往院子外面跑。
一时等到屋子里的蛇都被人打死了,又屋里屋外的检查了一遍,确认再没有蛇之后,众人就请村长在堂屋的主位上坐了。又请其他几个村中颇有威望的人过来坐了,然后众人就开始七嘴八舌的说起薛永福和孙杏花怎么会被蛇咬死的事。
秀峰村是个山村,夏天蛇虫都多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有蛇游到村民家里的事。而且就算是一般的蛇到了家里,只要不是毒蛇,大家都是不管的。还说这是看家的蛇,打死了是会遭报应的。但是现在是冬天,外面还下着雪,照理说蛇不是在冬眠?怎么会好好的游到薛永福和孙杏花的床上去?而且还有好几条。
众人都想不出原因来。这时就听到院子里有个在看热闹的村民开口说道:“嗨,我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旁边也在看热闹的村民就赶忙的问他。就听那人在说道:“前些日子我从田里堆肥回来,路上遇到永福大哥和杏花嫂子,就看到永福大哥手里提着一条死蛇,蛇头都没了。当时我问他蛇是哪里来的。他说是他在地里堆肥的时候无意间从地里挖出来的,就一锄头打死了,想带回去吃。我当时还劝他,这蛇吃不得的,小心报应。永福大哥当时还笑话我,说我这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我见他不听,就走了。现在想一想,刚刚的那些蛇和永福大哥那日手里提的蛇不就是长的一样的?我猜想啊,肯定是前几日永福大哥和杏花嫂子吃了那条蛇,其他的蛇知道了,所以昨儿晚上就找他们两个报仇来了。不然这大冬天的,蛇都冬眠了,怎么好好儿的就跑到他们两个人的床上去了?”
立时就有村民也开口附和,说自己那日也看到薛永福提了一条蛇回来。而且确实刚刚那些蛇长的和那日薛永福手上提的蛇一个样。
就有一个村民提了疑问出来:“若说是蛇来报仇,这一大家子人,怎么就单单咬死了永福大哥和杏花嫂子,敬哥儿和二丫就没事?”
村长听说,目光就看向薛元敬和薛嘉月。就见他们两个人都眼睛红红的,站在那里不说话。
村长就招手示意他们两人上前来,然后问他们:“你们两个人那天有没有吃过蛇肉?”
薛元敬闻言就摇头:“没有。村长您是知道我这个继母的,家里有什么好东西她怎么会给我和二丫吃?不饿我们的肚子就不错了。”
他这话说的都是实情,秀峰村里的村民都知道孙杏花平常是如何对待薛元敬和薛嘉月的。于是村长当即就不说话了。
他又起身在屋里屋外的看了一遍。就看到厨房的锅里还有水饭,另一边锅里放着炒好的菜,确实是他们两个人做好饭菜要等薛永福和孙杏花起来吃的样子。屋门后的门栓也是断的,确实是一开始屋里落了门栓,然后被人从外面用力撞开门断了的样子,同薛元敬刚刚说的分毫不差。
只是
村长忽然转过身看着薛元敬和薛嘉月:“被蛇咬肯定很痛,也不会立刻就死,你们两个昨夜就没听到你爹娘的叫喊?”
薛嘉月心中一惊。
村长这话所说不错。但昨晚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睡的很沉,压根就没有听到过薛永福和孙杏花的叫喊声。
她就转过头去看薛元敬,就见薛元敬在摇头:“没有。不过说起来也很奇怪,以前我睡觉的时候都很容易惊醒的,昨儿晚上也不知道怎么,忽然就很沉,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
“真的什么都没有听到?”村长继续追问。
薛元敬闻言,就皱着眉,好像在仔细回想的样子。过一会儿之后才听他说道:“好像昨儿半夜的时候我曾经听到过沙沙的声音,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上爬。但我只以为这是下雪的声音,而且天又冷,所以我就没有爬起来开门看,继续睡了。”
“那你呢?”村长就转过头追问薛嘉月,目光炯炯,“你昨夜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