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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星辉落进风沙里

    ☆、第 61 章


    第六十一章


    曲一弦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她刚才有向傅寻透露出自己怀疑姜允和江沅之间有关系的意思?


    好像没有?


    她也只有在调看监控那会, 看见穿红裙的姜允, 觉得有些像罢了。她自己都不敢多想的事, 又怎么可能会告诉傅寻?


    她花了半分钟, 消化这句话。


    “你觉得我应该这么猜测?”


    傅寻摇头,他把便签纸扔到仪表台上, 盖上笔帽,把水笔递回给她“你自己可能不知道,每次提起江沅时,你的情绪都会变得敏感多疑且容易被激怒。”


    “便签里你列出的线索, 指向姜允是南江户籍, 也猜测她在卧底调查或准备揭露些你也不知道的事情。那我问你——”


    傅寻眉心微蹙, 说“你们车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黑幕吗?”


    “没有。”曲一弦否认“遵纪守法, 除了王坤那件事,车队都没黑历史。”


    傅寻又问“车队不怕查,那救援队呢?”


    曲一弦被他步步紧逼, 没好气地回答“更不可能,救援队是公益性质的民间救援组织,救援队队员不收受任何酬劳,对救援对象一视同仁。接受助款的账目,也一目了然, 没人去贪这笔钱。”


    傅寻似笑了, 语气缓和“那她来查你什么?查你是不是爱岗敬业, 是不是与人为善,是不是业务纯熟?”


    曲一弦“……”


    她被怼得无话可说, 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确考虑过这个可能性。


    但江沅没有妹妹,她是独女,大学时期唯一的朋友就是她,没任何笔友,网友,社交圈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她的父母对她管教严苛,从小到大一直要求她做尖子生,要求她学习好,教养好,交的朋友家世也要好。


    曲一弦是她人生里的例外,也是江沅人生里唯一不可控的存在。所以可想而知,江沅失踪时,她父母对她的迁怒会有多强烈。以至于连江沅的葬礼,都不让她参加。


    她情绪忽然低落,也没了兴致再继续推测。


    那张便签纸被她揉在手心,捏成一团,塞进了后腰的裤兜里。


    曲一弦推门下车,草草交代一句“我给彭队打个电话,报告一下。”


    袁野不在,许多事就需要曲一弦自己处理。


    和彭深通完电话,曲一弦很快着手安排救援车队准备进入鸣沙山搜救。


    救援队能调动的车辆在十辆左右,西北环线的旅游热已彻底淡去,空闲的领队不少,大部分都能抽出时间来参与搜救。


    曲一弦整理了名单和需要的物资后,踌躇了下,亲自联系了敦煌警方。


    出警的是警察叫顾厌,在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内,与曲一弦是共事关系。他了解情况后,立刻安排人手开始调查姜允的身份,做联系家属的准备工作。


    安排好这一切,曲一弦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一下午只吃了几串烤肉,早就饥肠辘辘。


    她转身,看向几步外,停在树荫下的黑色大g,车身冰冷的线条感在夜色下如隐藏锋芒的金属,低调沉敛。


    庞大的车体敦厚威严,透出几分藏不住的尊贵和锐意,跟它的主人一样。


    她认命地上前,敲了敲主驾驶的车窗。


    车窗应声而开,露出傅寻的脸。他微微侧目,等着她先开口。


    曲一弦斟酌了几秒,说“我集结了救援的车队,打算今晚连夜搜救。姜允应该没走远,立刻施救很快就能找到。只是今晚,又没法和你一起吃饭了。”


    她观察着他的表情,补充“我刚叫了外卖,等会一起凑合着吃点?”


    傅寻对生活品质的追求,曲一弦见识过。有条件的情况下,他会选择让自己舒适的方式。但如果条件受限,他又比谁都能将就。


    见他没回答,曲一弦猜想他是不想吃外卖,改口道“或者,你先回酒店休息。姜允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我就跟你一起去西宁。”


    傅寻终于开口了,他说“你觉得你在这,我还能回酒店安心休息?”


    曲一弦“……”


    她不太能招架这种挑破关系的直白,愣了几秒,眉梢微微一挑,轻笑“行啊,你这样的劳动力,一个顶十个。我求之不得。”


    她刻意粉饰太平,想扯清关系的伎俩实在不算太高明。


    这种时候,傅寻也懒得和她计较,点了点副驾,示意她上车来等。


    天色渐深,沙山开始起风。


    已经十月,敦煌不大可能再有大规模的沙尘暴。但碍于七月荀海超那次沙暴突袭的经历,曲一弦谨慎地对比了各平台公开的天气预报,确定风力在正常范围内才松了口气。


    车队来得极快,从集结到开拔只用了半小时。


    照例是曲一弦打头阵,领队出发。


    她没舍得让大g进沙漠吃沙子,把车留在景区的停车场,开了巡洋舰进沙山。


    鸣沙山比起沙粱仅表面一捧细沙的沙丘更考验车技。


    沙漠的沙子细软,像柔软的海绵一样,将所有附着在上的东西都纳入它的怀中,勾缠着。沙山更深一些的地方,一脚踩下去,整条小腿有一半能陷进去,给人一种随时会被沙子吞没的危机感。


    车队上沙山之前,统一放气,降低胎压,以防陷车。


    十一辆越野车做先锋队,第一批进入沙漠。


    为节约救援的黄金时间,车队被分为五队,每队保证两车一组,每组一位鸣沙山景区的工作人员当向导,除此之外每辆车配备手台和一应物资,随时保持联络。


    曲一弦单独一队探路。


    她规划的搜救路线离其他五个车队不至太远,又保有自己的方向。


    不需顾及团队。


    若有险情或发现,又能及时通知附近车辆支援。


    其余车队则笔直循着既定的方向沿直线呈拉网式包围,为了安全起见,车队之间定时联络,汇报坐标。


    鸣沙山作为自然景区,开放给游客的沙山自然没有安全问题。


    但一旦深入,便会发现鸣沙山的沙山山势险峻陡峭,无论是车辆还是人,想要登顶,都有些困难。


    改装后的巡洋舰,对地面的附着能力大幅度提高。


    大地形的轮胎碾上沙面时,有方向无法掌控的飘忽感。无论是加速还是冲顶,对车速的控制以及对把握方向盘的能力都有极大的要求。


    曲一弦滚刀锋玩得多了,对这种路面的熟悉程度比一般人要高得多。


    她拧开巡洋舰前排的探射灯,照亮沙面。


    车队刚开拔,离景区越野翻山的营地还不远,地面上全是沙滩越野车来回去往的车辙印,一道重叠着一道,密密麻麻交叠着一路延伸至沙山山顶。


    再往前,车辙印渐渐就淡了。


    沙山的沙丘和沙脊就像是楚河汉界,划分出了景区的明暗分界线。


    车内太过安静,曲一弦开始没话找话“你知不知道鸣沙山起初只是代指这类沙子会有响声的沙山?”


    傅寻不答,只微微侧目,示意自己在听。


    “敦煌这座鸣沙山、宁夏的沙坡头、内蒙古达拉特旗的银肯塔拉响沙群和新疆巴里坤鸣沙山号称中国的四大鸣沙。鸣沙,指的是沙子会发出嗡嗡声响。”


    曲一弦顺着沙面抬高车身,往上冲顶。


    傅寻坐在副驾,遥控着车顶的探照灯,将光线控制在车前几米外的沙面上。集中的光束像舞台上的追光灯,又像在大晚上举了火炬,所到之处,灯火通明。


    “我对科学能解释得清的现象,不感兴趣。”傅寻终于开口,声线清冷“鸣沙山距今三千年历史,东汉时期就有关于鸣沙山的记录,想不想知道科学没法解释清楚前,人类是怎么理解这种特殊的自然现象?”


    他调着光往沙山顶照了照,分神提醒她“看路,翻过沙山顶就要坠车了。”


    “不去沙山顶。”曲一弦方向一打,另辟出一条路来“黑灯瞎火的,登顶的意义不大。”探照灯的灯光再强也有光到不了的死角。


    “敦煌的这条古丝路,传奇色彩太浓郁,从古至今,一直是条挖掘不止的宝路。相传鸣沙山是玉皇大帝的宝库,黄沙下掩埋的是无数的宝藏,专考验人心。也有传汉军和匈奴在沙漠交战时,忽起大风,漫天的风沙将两军人马全部埋入了沙里。”傅寻一顿,转眼看她“无论白天黑夜,你听到的响声就是两军交战时,士兵的喊杀与战马嘶鸣声。”


    他的声音落下,车内安静了一瞬。


    沙漠里,除了巡洋舰的引擎声嗡嗡作响外,只有车轮碾过沙面时的簌簌声。


    曲一弦的眼珠子跟着他的话一转,问“鸣沙山真有宝藏?”


    “据说是有。”傅寻似在笑,语气里噙着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笑意“不是说鸣沙山在送完客后会抹去游人的全部脚印?古玩圈里有阵子传出过唐代女将樊梨花挂帅出征,路经鸣沙山,遭遇敌军埋伏,两败俱伤,最后被风沙掩埋在沙山下的典故。因这典故,兴起过鸣沙山旅游热,不少人抱着挖宝的心思来鸣沙山踩点。”


    果然多吃四年饭听到的故事版本也不同。


    曲一弦沿着沙脊平缓的脊线继续往前“后来不了了之了?”反正她没碰上过。


    “嗯。”傅寻低声说“本就是传说,没有史实考据,一批人挖不到宝后,观望的人自然就放弃了。”


    曲一弦想着一群抱着发财梦的中年秃头大叔成群结队地往鸣沙山跑,到处在沙山上挖坑寻宝的画面,就忍不住想笑“他们要是打着在古丝绸之路上捡漏的念头,可能还靠谱些。”


    傅寻勾了勾唇,没接话。


    半晌,他似不经意般,低声问她“对这些感兴趣?”


    曲一弦正要点头,他又问“是对这些感兴趣,还是对我感兴趣?”


    ☆、第 62 章


    第六十二章


    傅寻这人就是有本事把她噎得答不上话。


    曲一弦观了眼后视镜。


    夜色下, 车尾的沙地被尾灯照得一片通红。


    没有月光, 星光也格外黯淡。


    今晚的天气说不上好, 也说不上不好。


    这种时刻, 她居然还有闲心想敦煌露营营地的那帮游客估计要败兴而归了。


    就在傅寻以为曲一弦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时,她抿了下唇, 语气懒洋洋的“我对什么都挺感兴趣的,唯独男人。”


    她笑眯眯地回过头来看了傅寻一眼,眉梢轻扬,有些挑衅“我觉得麻烦。”


    傅寻对这个理由还挺能接受“我是不太省心。”


    曲一弦问“自我认知还挺明确的, 前女友说的?”


    从可可西里到勾云玉佩, 这一路哪件事里没有傅寻?可不就事儿多吗!


    傅寻扬了扬眉, 没立刻接话。


    这话如果换个人问, 不言而喻,是为了打探他的感情史。但由曲一弦问出来……他觉得不带任何含义顺口的可能性更大些。


    后视镜里有其余救援车队的远光灯一晃而过。


    曲一弦微微凝神,判断地势。


    巡洋舰已登至沙山的半山腰, 她找了块能停住车的平缓地带,调着车顶的探照灯探路。


    光线穿过夜晚略显幽静昏寐的沙山,直直刺入半空中虚无的画影里。


    她比对着地图上显示的地形,挠了挠下巴,问傅寻“你说鸣沙山的深处会不会和南八仙的腹地一样, 有个不为人知的中心区域?不然姜允能跑这么快?”


    “不太可能。”傅寻接过她手里的地图看了眼, 漫不经心道“你平时开城区, 不也觉得白天和黑夜两个样?”何况现在。


    沙漠夜间起风后,可见度越来越差。


    沙山的形状, 高度和风向几乎都一致,很难凭沙山本身的特征去判断。并且,不是每座沙山都能像鸣沙山一样,有月牙泉相伴相生。没有了明显的绿洲或者坐标可供参考,参照点的选择就变得极为重要。


    傅寻突然有些好奇救援队的入岗培训内容,他微抬下巴,指了指近在咫尺的沙山山顶“上去看看。”


    曲一弦重新起步。


    引擎骤起的轰鸣声里,轮胎与沙面摩擦,碾磨,抛甩时扬起的风沙声隐隐之间像是点燃了她骨子里好战的热血。


    她挂挡,加油门,巡洋舰挂在沙山的沙脊上,不进反退,后滑了几步。等动力上来,车头往前一送,刨开阻挡在轮胎前的细沙,一鼓作气往上登顶。


    沙山顶没有缓坡,自然也没有适合停车的地方。


    车顶的探照灯受车辆上坡的角度限制,没法照到沙山的背面。以防不留神坠车,曲一弦在临近沙山顶的方位就开始跑圈绕弧,尽量控制着巡洋舰处于动力状态。


    傅寻坐在副驾,自然担起瞭望的职责。他配合着曲一弦的车速和方向,调整着探照灯的光束方向,替她照亮远方的沙山和幽谷。


    十分钟后,曲一弦挂挡,车头往下直坠。近乎垂直的坡度,她紧握方向盘,巡洋舰在她手下犹如一匹烈马,扬蹄狂奔。


    巡洋舰的车速极快,从沙山顶失重般往下速滑。


    不远处沙山上有临近的救援小队,副驾上作指导的景区工作人员看着前方沙山上飞速下滑的车辆,惊得魂飞魄散“那不是曲队的车嘛?”


    车领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是啊。”


    工作人员“……这样很危险啊。”


    “别人做起来危险,小曲爷玩惯了。”领队倾身,从挡风玻璃内往外头的沙山顶上看了眼,示意“就那种沙山顶,她开着车直接翻过沙山顶,下去了,这还是常规操作。我们私下还开过玩笑,说小曲爷带的客人,只要有需求,完全能附加赚一个滚刀锋的刺激游乐项目。”


    工作人员默了几秒,问“她不怕出事?”


    领队见他当真了,怪笑了几声,说“我开玩笑呢,但凡会提这种要求的客人,都是自己有兴趣。自己有兴趣的,大多亲自上手,谁爱坐副驾啊。我们队里,小曲爷的车,零投诉,从没出过安全问题。”


    耿直的工作人员嘀咕“可这回失踪的,不就是她带的客人吗?”


    领队闻言,眉头一蹙,有些不满,提声嚷起来“你们景区在管理上就没有任何问题了?不然能让这么大一个活人说失踪就失踪?”


    工作人员“……”


    怕吵起来失和,工作人员讪笑了两声,打圆场“您别急,我这人就是心直口快,说话不经脑子,你别跟我计较。现在关键是把人找到,人找到了,事情自然就能问清楚了。到时候就算是要追责,也有理可据了。”


    这话听着还算顺耳。


    领队点点头,没再接话。


    巡洋舰冲下沙山,惯性下,又沿着沙漠的凹谷往前滑行数十米。


    曲一弦没踩刹车,她方向一打,借势驶上两座沙山之间的低缓地带。旋即,穿过巨大的沙山,继续往前。


    夜色中,巡洋舰像一帆孤舟,在逶迤的沙漠中蜿蜒行走。


    有夜风呼啸而过,吹动沙子像一条流沙,发出簌簌轻响。


    沙漠里没有公路,越野车受沙漠地形的限制,行驶缓慢,搜救进度也随之停滞不前。


    到后半夜,曲一弦组织所有救援车辆原地修整。


    她下车,徒步爬上附近的沙山,寻找滑板或脚印的痕迹。


    傅寻和她同行。


    鸣沙山深处的沙漠,流沙淤积,正随着风势随走随停。


    曲一弦迎着风,爬到半山腰时,叫住傅寻“先在这里歇会。”


    话落,也不等傅寻回应,她原地坐下,抬着手电四处乱扫。


    傅寻比她领先两步,闻言,折回她身边,把矿泉水瓶拧开后递过去“喝口水。”


    曲一弦依言接过,咕咚咕咚灌了两口,手指了指她身侧“坐下歇会?”


    傅寻坐下来,接过她递回来的矿泉水瓶拧回瓶盖。


    夜空中隐隐透出几缕月色,被重重乌云遮挡着,像天幕上挂着轮上好的昆仑玉,玉色泛着月华,透着无尽的宝色。


    曲一弦欣赏了会月光,气也喘匀了。她舔了舔嘴唇,下唇干燥得有些起皮,一舔一嘴的细沙。


    她连呸两声,手臂撑着沙面站起身“爬沙比爬山累多了。”


    “你听过鬼故事,知道这种感觉像什么嘛?”


    她一脚踩空,险些没站稳。


    傅寻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腰托了一把,蹙眉道“看路。”


    “哦。”曲一弦站稳后,回望了眼沙山脚下原地休息的车队,抱怨“你能不能认真听我讲故事?”


    傅寻极受用,勾了勾唇,近乎宠溺“好,你说。”


    曲一弦越过他继续往上爬,每爬一步咬牙切齿道“就跟有无数鬼魂抓着你的脚踝不让你走,想把你生生拖进沙里,从头到脚活埋了。”


    “你走得每一步,都是在跟阎王对着干……”说到这,曲一弦忽的想起,她在沙粱和傅寻重逢时,她起初没认出他来,对他的第一眼印象好像就是“阎王”。


    浑身煞气,不怒自威。


    要是长得再磕碜点……


    她一笑,转身回望傅寻“在沙粱……”


    她的话刚开了个头,笑容先僵住了。


    傅寻循着她的目光看去。


    风声簌簌,有沙粒自上而下,如箜篌管弦发出的嗡嗡声鸣,一点一滴的掩盖掉沙山上行走时留下的脚印。


    沙粒往下流动,不奇怪。


    沙粒填入脚印留下的浅坑里,也不奇怪。


    怪得是,填补掩盖的速度太快。


    曲一弦咬住手电,大踏步从山腰垂直往下。


    她的每一步迈得又急又深,连走了数米后停下来,似僵立了片刻,她再转过身来时,脸色阴沉,跟真的撞鬼了似的“这边流沙太大,走过的痕迹顷刻间被抹掉了。”


    这意味着,很难根据脚印、滑板痕迹等找到姜允的行踪。


    本以为有迹可循,加上姜允从失踪到开始搜救的黄金时间是前所未有的充裕,她根本不担心会找不到姜允。


    鸣沙山作为自然奇景,除了壮丽澜阔的沙山和如同奇迹一般的月牙泉,本身就自带传奇色彩。


    先不说那些传奇色彩是为了旅游业的发展后期加工还是从古至今流传下来的。


    但直到此刻,她才算真正见识了鸣沙山送客后,第二天一切如新是什么意思——甚至都不用到第二天,那些痕迹就在她的眼前,被流沙一点一点抹平了。


    “先下去。”傅寻走下来,指了指停在沙山下的巡洋舰“用车试试。”


    两人迅速折回。


    曲一弦的巡洋舰是大齿纹的特制轮胎,但即使是这样深刻的车辙印,也不过是比脚印“修补”得更慢一些。


    那些细沙就像是强迫症患者,不停地把沙面上的瑕疵和坑洼掩盖、填补。


    曲一弦站在车旁,脸色难看至极。


    傅寻比她镇定得多,他绕着沙山的环面走了一圈。


    沙山的背阳区,阴冷,森凉,黑暗里像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常年迎风,沙势仿佛被固定了一般,除了风声萧肃,很少能听到沙粒搬运挪动的嗡嗡轻响。


    傅寻心念一动,站直身体,手电往远处投光,看向渐渐透出月色的天空下,巨大又华丽壮阔的沙漠。


    同一时间。


    曲一弦的卫星手机铃声响起,有来电显示。


    她从后腰的裤兜里摸出手机,远远地瞥了眼傅寻,说“顾厌的电话。”


    她抿了抿因缺水而有些发干的嘴唇,说“可能是有姜允的身份消息了。”


    之前千方百计地想抓姜允的小辫子,扒掉她的马甲,看看她藏了什么小秘密。可真当这一刻来临了,曲一弦又有些害怕起来。


    既怕所有的猜测一一重合,又怕事实和猜到的相差太远。无论哪一种选择,都让她手足无措。


    她背过身,深吸了一口气,接起“喂。”


    “顾厌。”对方自报家门后,沉默数秒,说“你的姜允的身份信息查无此人。”


    意料之中。


    曲一弦舒了口气,问“那酒店留下的入住信息呢?”


    顾厌顿了顿,说“核查了。姜允的户籍在南江,她也不姓姜,姓江,江沅的江。”


    曲一弦腹诽还是这么喜欢一刀见血。


    她抬手,捏了捏隐隐作痛的眉心,再开口时,声音微哑“你帮我通知下她的家属。”


    “嗯。”对方答应了一声,说“我现在出发,支援你。”


    “有件事,你知道了可能会不高兴。”他犹豫了几秒,斟酌道“我跟袁野通了电话,了解了下你的近况。”


    “你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第 63 章


    第六十三章


    曲一弦没否认, 她侧耳贴着电话良久, 说“遇到麻烦了我会找你帮忙。”


    顾厌没作声。


    他了解曲一弦, 真遇到麻烦了她提都不会提一下, 更别说找他帮忙。他只见过她帮别人解决麻烦,还没见过别人帮她解决麻烦。


    他正欲再说些什么, 曲一弦以防他再问,忙岔开了话题“我这边救援进展不顺利,别的事情等见了面再说。”


    顾厌笑了声,问“江允的事你就不多问问?”


    “有什么好问的?”曲一弦心里门清“你都说她不姓姜, 姓江, 江沅的江, 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心里有数就行。”顾厌的声音忽然温柔了下来“江允的家属由我来对接, 你不用操心。”


    曲一弦没拂他的好意,点点头,说“行, 那就先这样。”


    挂断电话后,她抓了抓头发,脾气瞬间有些暴躁。


    发生预想不到的事情,总让人心情不愉快。


    她原地站了会,等收拾好乱七八糟的情绪后, 才转身, 迎向傅寻。


    傅寻不知道在她身后站了多久, 等她转身,轻摸了下嘴唇, 示意她跟自己来。


    “沙山有两面。”他脚下是如刀削斧刻般大切大凿的沙面“这面迎风。”


    他下巴微抬,指了指停着巡洋舰的那片坡地“那面走沙。”


    曲一弦俯身去看。


    迎风面的沙子湿冷,触手冰凉。


    “救援队继续按你规划的路线走,巡洋舰单独一辆,专挑迎风面找车辙印。”


    傅寻的话落,曲一弦忍不住挑了挑眉“车辙印?”


    傅寻眼里含了丝极淡的笑意,不明显,但真真切切“你不会还觉得,江允只是失踪一下,看看你的救援水平?”


    曲一弦心里咯噔一声,隐约觉出几分不妙“难道不是?”


    “姜允姓江,是江沅的堂妹。光是这一点,不正好证明她失踪的动机?”


    她全程表现出来的不就是一个心计有余沉稳不足的年轻女孩形象吗?


    有什么她忽略的地方?


    傅寻曲指,轻敲了敲她的额头“她一个人,走不了这么远。”


    “这一点,就足以怀疑了。”


    傅寻“最明显的线索,在一开始就被我们忽略了。”


    他回想了一下,描述“景区沙滩越野游乐项目有固定的往返线,从正对着月牙泉的那座沙山山顶到下一座沙山,其中车辙印最多的地方,据说是停车拍照的地方。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路线。”


    “当时,有一道车辙印和这些去沙山顶的车辙印方向不同,它是横截穿过了游客拍照点,渐渐淡去的。”


    傅寻一说,曲一弦也回忆起来了。


    她当时还感慨,再往前这车辙印渐渐就淡了。现在细想起来,那道车辙印的痕迹正好断在沙丘和沙脊的分水岭上。


    沙脊挡风,沙丘地势内凹,这个地势,流沙迎不了风也走不了沙,自然车辙印也就留了下来。再往前,流沙渐渐趋多,推测江允离开鸣沙山的时间为四点,距今已经过去了将近六小时,车辙印会消失,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毕竟她可是亲眼看见过流沙是怎么在她眼皮子底下掩盖痕迹,抹平脚印。


    “你的意思是,除了江允,还有一个人和她内应?”


    傅寻说“应该是,她做不到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鸣沙山安排一辆越野。目的,也绝对不止是为了给你添堵。”


    “目前这些也只是我的猜测,但救援方向的确要变一变了。”


    曲一弦头一次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太够用,她消化了片刻,茫然地问傅寻“怎么变?”


    十一点时,救援队伍重新开拔。


    其余五队依旧按照曲一弦规划的路线地毯式搜寻,巡洋舰则一马当先,专挑沙山坡势极陡的沙面行驶。


    十一点半,顾厌抵达鸣沙山越野项目的营地,按她事先要求的了整条路线上出现的车辙印图片。


    夜晚光线太暗,即使是强光下用相机拍摄的照片,也有些失真。


    曲一弦对比了半天,终于圈出了那一截重叠在数道车辙印中最后方向与所有车辆不同,径直驶入沙漠深处的那一道。


    胎纹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车轮直径和普通越野车也没多大区别。它唯一特殊的地方,是它的前行方向,和所有沙滩越野车背道而驰。


    十二点时,救援终于有了新进展。


    巡洋舰在绕过一座沙山时,在沙山脚下追踪到了和留在越野营地一模一样的车辙印——265毫米宽,平仄花纹,边缘处齿纹有相同残缺。


    江允不是失踪了,她自愿和对方离开,并且营造出失踪的假象。


    那个人,是谁?


    动机呢?


    曲一弦发现线索的兴奋感立刻被这接连两个问题粉碎得连渣都不剩。


    她倚着车门,对傅寻说“等回敦煌了,我请你吃烫猪脑火锅。我觉得我需要补补脑子了,透支太严重。”


    伙食规格一下从摘星楼降低到猪脑火锅,傅寻忍不住笑了,“曲一弦,你还能更敷衍一点?”


    曲一弦收回望着车辙印的余光,反问“哪里敷衍了,吃摘星楼那是宴客,能一起吃猪脑火锅那才是自己人。”


    傅寻没打算放过她,抓住她话里的漏洞,缓缓道“所以之前我在你心里的位置,只是个客人?”


    要不说男人麻烦。


    一个小问题也能斤斤计较……


    曲一弦蹭了蹭鼻尖,灰溜溜道“你怎么不说你现在在我心目中已经是自己人了?”


    傅寻从善如流,问“哪种自己人?”


    曲一弦“……”她就不该和他深入讨论这个话题。


    凌晨两点,一天中最疲劳的时刻,五组救援车队陆续抵达曲一弦指定会合的坐标点,临时修整。


    曲一弦接收完所有的汇报,在做汇总。


    有车声由远及近,夜风将风沙吹得簌簌作响。


    曲一弦转身,循声看去。


    一辆低调的黑色越野从沙山上俯冲而下,眨眼到了她的跟前。


    主驾车门打开,顾厌一身便装从车上下来,迎面朝曲一弦走去。


    敞开的风衣被夜风吹至两侧,他迈到曲一弦面前两步远时,停下来,先侧目,看向她身后倚着巡洋舰的傅寻。


    傅寻也在打量他。


    他眉目慵懒,似漫不经心,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随后,他侧目,看向曲一弦。


    后者完全没察觉两个男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她反手关上车门,微笑着向顾厌伸出手“顾队。”


    顾厌收回视线,轻握住曲一弦的指尖,微微一笑“好久不见。”


    曲一弦笑了笑,没搭话。


    “我听说你这边有了新线索,先过来看看。”顾厌问“能不能带我去看看那道车辙印。”


    曲一弦猜他过来就是看车辙印的,没说二话,抬步领他去沙山脚下。


    傅寻没动。


    他目送着两人并肩离开,随即懒懒地眯了下眼睛。


    无论是车队还是救援队,曲一弦的生活圈里普遍男性居多,她几乎没什么女性朋友。


    可能是出于她是领导者的原因,她对日常交往需要把控的距离非常严苛。除了袁野,傅寻几乎没见过她身边有谁能与她互动得这么频繁,亲近。


    但顾厌,明显不同。


    傅寻分辨不出他隶属于曲一弦心目中的哪种分类,却本能地嗅到了一丝危机感——一种同属于掠食者的危机感。


    顾厌拍完照,讲两张照片重叠做过对比后,紧锁的眉心就一直没松开。


    好在沙山背风,曲一弦陪他站了会,问“回去说?再看也看不出什么来。”她都站这看了半小时了。


    顾厌颔首,原路折返时,替她挡着风,边走边问“袁野这趟出去是为你办事?”


    曲一弦吃不准袁野到底和他说了些什么,料想他也不敢瞎说,含糊地点点头,敷衍过去“是啊。你从敦煌过来,有发现什么线索没有?”


    她本是随口一问,不料顾厌手里还真的有点线索。


    他翻出手机,打开相册后,找出一张很模糊的视频截图递给她看“我去酒店调用信息时,发现有个可疑人物。”


    像素太糊,曲一弦看不清,只能依稀辨认五官。


    她拧眉,觉得此人的身形面貌有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这人一直在酒店附近游走,擅伪装,也会反侦察。除了这一张视频截图,几乎没捕捉到他的正面身影。”顾厌问“我在电话里问你是不是遇到了麻烦,不是想插手你的私事,而是……”


    他指了指照片“我真的很担心你。”


    曲一弦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压根没留神听顾厌说了什么。


    左看,右看后,她脑中突然灵光一现,有个不算清晰的人影意外的,和照片里这个身影严丝合缝地重叠上。


    项晓龙——呸!是裴于亮!


    “我大概知道他是谁了。”曲一弦抬眼,一双眼因兴奋,又黑又亮“我去确认下。”


    顾厌一怔,随即点头。


    曲一弦转身,大步迈回巡洋舰旁,找傅寻。


    傅寻倚着巡洋舰的车门在抽烟,脚边的沙面上已经碾了两根烟头。


    见她兴冲冲的过来,他下意识移开手,把烟拿得离她远了些。然后,低头,格外自然地顺着她指的方向去辨认照片。


    他几年没见过裴于亮了,最后一次也是在监控视频里看到的,未必能比曲一弦更确认。


    “身形的确像。”傅寻和她对视一眼“仅凭这张照片,我不能确定他就是裴于亮。”


    曲一弦看着那张高糊的视频截图,也觉得自己是在强人所难。


    傅寻却在此时话音一转,说“但如果是裴于亮,你猜他的目标是江允,还是你?”


    ☆、第 64 章


    第六十四章


    后半夜, 风沙渐大。


    有领队车里带了驼铃, 系在外后视镜上, 风撞着铃舌, 响了彻夜。


    曲一弦安排救援队以轮班形式,值守换岗。


    她窝在巡洋舰里, 听着风沙撞向车窗,发出窸窸窣窣的碎响,整理整队救援力量的投入和消耗。


    彭深下半夜起夜时,给曲一弦来过电话, 问救援进展。


    曲一弦整理后, 罗列上报“救援队盘踞在沙漠里的有十辆救援车, 加我是十一辆。人员共二十名, 不算警方的支援,仅星辉救援队队员和景区工作人员。”


    她划出坐标点,汇报后, 说“救援队现在原地扎营,分批在附近寻找。目前唯一的进展是发现江允不是单独计划失踪的,救援力量耗费会比预期消耗得更多。”


    彭深沉吟半晌“她有接应?保险单的受益人是谁你查过吗?”


    曲一弦今晚汇报救援工作时,就将江允的个人情况做了简报传给彭深,其中包括保险没经过她的手;江允在外星人遗址时已“意外”落水过一次;以及假造身份。


    “目前不能确定是不是接应。”曲一弦蹙眉, 一时不知该怎么和彭深交代裴于亮的背景。她三言两语略过傅寻, 只提了自己六月末被化名项晓龙的裴于亮包过车, 意外得到了一枚玉佩,才引发了后续事件。


    她垂眸, 盯着从顾厌手机传到她这的那张视频截图,说“现在还不能百分百确认和江允在一起的人是不是裴于亮,这些还只是我的推测。”


    彭深叹了口气,有些担心她的情况“牵涉江沅,我担心你感情用事。袁野怎么不在你身边?”


    曲一弦话到了嘴边,想了想,又咽回去,半真半假地掺出一句话“我让袁野帮我去西宁取玉佩的□□了。”


    彭深沉默了数秒,幽幽叹息了一声“我明天过去一趟,天亮后把坐标发给我。你做事之前,有不确定的拿不了主意的先问问傅先生或者顾厌。”


    曲一弦应了声好。


    挂断电话后,她看着渐渐黯淡的屏幕微微出神。


    她人已经很困了,精神却雀跃着,清醒着,不容她有片刻懈怠。


    静下来的时候,耳边全是傅寻今晚和她说的最后那句“如果是裴于亮,你猜他的目标是江允,还是你”。


    傅寻的逻辑思维缜密,他的双眼不止能鉴宝,仿佛还能鉴人心。


    曲一弦要走好几步才能看到的事情,他总能在第一时间发现。


    裴于亮的目标不可能是江允,江允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带走江允为了引她出来,这个理由也太勉强。


    她身上这块勾云玉佩怎么来的,自己都还糊涂着,裴于亮总不能未卜先知,知道玉佩在她那?


    那还能有什么原因?


    她恍惚间像是落入了一个巨大的陷阱里,陷阱伪装得云淡风轻,她身在其中除了知道这是陷阱,别无他法。


    缠绕着她的“捕兽器”正一点一点的收紧,绞缚她的四肢,让她在麻痹中一步一步迈入无法动弹的地步。


    到底什么才是关键?


    到底什么才是解题的密钥?


    到底谁,在背后策划着这一切。


    勾云玉佩就像是一块鱼饵,吸引着所有贪婪的、不知满足的、各怀心思的人上钩。


    曲一弦觉得,她就是那条咬住了鱼饵,在钩上不断挣扎的鱼。


    她抬手遮住脸,深深埋进方向盘中。


    头顶的阅读灯一暗,傅寻不知何时醒来了,他坐直身体,关了那盏灯光。


    曲一弦察觉到周围灯光的明暗变化,她头也没抬,仍闭着眼,吐纳呼吸间,她才闷声道“你醒了?”


    “一直没睡着。”车内仪表盘上的灯光瞬间骤暗,车内连最后一丝光也没了。黑漆漆的,只看得见外头探照灯下飞沙走石。


    贴着底盘打旋的沙粒,发出嗡嗡轻响,不时有小石子砸落在挡风玻璃上,像雨滴落下来,声音清脆。


    曲一弦枕着方向盘,偏头看他“吵着你了?”


    傅寻没说话,他借着临时营地的探照灯灯光看了眼凌晨将明未明的沙漠腹地,半晌才道“今晚不会有什么结果,去后座休息下。明天不撤了,日落前找到他们。”


    他的语气笃定,就像是所有事都尽在掌握中,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底气。


    曲一弦转头,看了眼窗外。


    有车队回来的声音,引擎声隐在风沙中,嗡嗡轻响。


    她抬眼,目光落在车窗倒影里的傅寻“你别睡,陪我坐会。”


    头一回,她觉得夜晚这么难捱。


    像是等不到天亮。


    “不睡。”他的声音忽然近了。


    曲一弦看见他靠近,伸手轻捏住了她的后颈。他的指腹温热,像拎貂一样轻捏了捏她的。


    就像是被抓住了命门,她浑身酸软,顷刻间像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她闭上眼,往后去蹭他的掌心。


    不那么明显,又真真切切。


    傅寻的手指一僵,眼眸里的光像是被谁举着火把点亮,星星点点,全是光芒。


    “我有点害怕。”她声音压得很低,“我怕再面对江沅的亲人。”


    “被迁怒,被羞辱,我都能理解。我心高气傲惯了,不服的时候也想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刚留在西北那年,整夜噩梦,做梦都想把江沅带回去,带回她的父母跟前,让她认错。”她一顿,再开口时,声音更轻了“一年找不到,又找一年,跟无头苍蝇一样,只知道一遍遍走可可西里,走我们去时的那条路。可这么久了,我知道,找不到了。”


    那些梦就像是埋在酒窖里的烂菜罐子,闻着有酒香,可实际一文不值。


    “江允失踪了,就像噩梦重演。”


    她转头,看向傅寻。


    黑暗中,她的眼睛里似有星光,里头倒映着一条银河,星辉璀璨。可那些星辉,渐渐的,一颗颗熄灭,只余星点的灯火,苟延残喘。


    “不用着急。”傅寻的指腹摩挲着她耳后那寸柔软的皮肤“这次我在这,谁也不能从你的手里抢人,阎王也不行。”


    你就是阎王。


    曲一弦弯了弯唇,缓缓闭上眼。


    一瞬间,疲惫如潮水般向她涌来。


    这些天,她太累了。


    真的太累了。


    曲一弦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再醒来时,天色昏寐,弥漫了整个清晨的雾,朦朦胧胧的。她一时分不清自己在哪,像是回到了南江的雨季,整天整天的下雨,天色无论是清晨还是黄昏,永远都是一个天色。


    她蜷在座椅上,懒洋洋得不想动。


    主驾的座椅被放低,拉远。


    她的身上还披着傅寻的外套,全是她的体温。


    短暂的意识放空后,曲一弦抬眼,透过后视镜往外看了眼。


    这一看,她彻底清醒了。


    傅寻和顾厌正在说话。


    营地里安静得只有风声,连风都安静了以后,便是年轻男人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车门被推开的刹那,顾厌的说话声一止,背对着巡洋舰的两个男人齐齐转身,看了过来。


    曲一弦下车洗漱。


    她漱着漱口水经过两人身侧,从后备箱里拎了瓶矿泉水,一切从简。


    洗漱完,她闲不住,又拎了备用油桶给油箱加油。


    营地里的车队还在沉睡。


    她看了眼时间,终于忍不住问那边两位男人“你们聊什么呢,能不能捎我一个?”


    顾厌没接话。


    傅寻说“我在咨询犯罪未遂的官方流程。”


    “犯罪未遂?”曲一弦纳闷“替谁咨询呢?”


    傅寻看她一眼,似笑非笑“替自己。”


    曲一弦一大早的脑子没转过弯来,正要顺口接着往下问,余光扫到顾厌苦笑的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手里还剩半瓶的矿泉水二话不说直接砸向傅寻。


    她的手劲不小,这不留全力的一砸,饶是傅寻伸手去接,虎口也被震得发麻。


    他低声笑起来,小声低低沉沉的,像午夜的小烟嗓,性感又撩人。


    曲一弦顿时气不起来了,她不太自在地摸了摸耳朵,扫了个眼风警告他“正经点。”


    傅寻改口“我替自己问的裴于亮,哪里不正经?”


    跟她玩文字游戏?


    曲一弦勾勾唇,半分不让得怼回去“误解您了真是太抱歉了,谁让你从头到脚没一个地方长得正经?”


    被吵醒的某领队,睡眼惺忪地揿下车窗“小曲爷,你一大早吃呛药了?”


    “没吃药。”曲一弦脸色比沙漠里的温度还要冷“我踩狗屎了。”


    某领队“……”沙漠里哪来的狗?


    早上八点时,曲一弦叫醒所有领队,原地遣散。


    沙漠白天的温度太高,不适合人待,更别提搜救了。车辆趁太阳出来之前先返程回营修整,下午日落后,沙漠温度回降,等她指令。


    曲一弦做的第二件事是,集中物资。


    她和傅寻的意见一致,巡洋舰不撤离,留在沙漠继续搜救。车队的物资留下一半,供巡洋舰维持三天的行驶和日常所需。


    顾厌代表警方,曲一弦没权决定他的去留,但她极力劝退,把顾厌发展成了场外外援。


    安排完一切,车队拔营,曲一弦立刻上路。


    鸣沙山是巴丹吉林沙漠和塔克拉玛干沙漠的过渡地带,面积约两百平方公里,中心地带有一处水源。


    曲一弦虽然没去过,但标注过坐标点。


    她需要在沙漠的高温来临前,和傅寻赶到那个坐标点。


    车队离开前,曲一弦多留了一辆车,以防不慎陷车,还能自救。


    出发时,曲一弦领队,傅寻坠后。


    横穿沙漠时,她百无聊赖,用对讲机和傅寻说话“我后悔不让你开大g进沙漠了,不然这时候我把巡洋舰给你开,四舍五入,我好歹也算圆了开大g的梦想。”


    傅寻不置可否地笑了下,说“我记得车在星辉总部停了两个月,我还特意交代袁野,你有需要可以随便开。”


    曲一弦眯眼,往后视镜里瞄了眼“你这人怎么尽喜欢拆台呢?”


    “不喜欢拆台。”傅寻说“只喜欢你。”


    曲一弦对讲机一撂,险些直接扔出窗外。


    她回头怒瞪了眼后车,腹诽让你撩让你撩,真把小爷撬动了,余生有你受的!


    漫无边际的黄沙,开得曲一弦昏昏欲睡。


    傅寻是没法好好聊天的,她正琢磨着是不是该给袁野打电话了时,心有灵犀的,卫星电话响了。


    曲一弦垂眸一看,扯了扯唇角,利落地接起“小袁野。”


    袁野浑身一抖,鸡皮疙瘩瞬间掉了一地“你是我曲爷吗,别是沙漠里哪个妖怪变的。”


    “是啊,你曲爷在我手上呢,你拿什么来赎啊?”


    袁野贱笑一声“当然拿我寻哥啊,人形印钞机,要啥有啥。”


    曲一弦二话没说,撂了电话。


    一分钟后,袁野陪着小心,又拨了电话过来“喂?”


    曲一弦“喂什么喂,有屁快放。”


    袁野觉得自己一定是抖,听到曲爷这熟悉的强调,居然浑身舒坦。他吸着豆浆,蹲在莫家街的巷角,说“小曲爷,你说的那家古玩店倒闭了。听说,店都被砸了。”


    ☆、第 65 章


    第六十五章


    曲一弦精神一震, 那点懒意顷刻间烟消云散。


    她收起脸上那副漫不经心的神色, 坐正了些, 说“详细点。”


    “听古玩店隔壁搞特产批发的老板娘说, 大概三天前,有个男人进了古玩店。进门时还是青天白日, 板着脸,边砸东西边放下卷帘门。没多久就听到古玩店小老头的呼救声,老板娘离得最近,等她叫了自家汉子去看情况时。卷帘门半开, 进去的男人已经走了。”袁野又挖了勺老酸奶, 说“我问了相貌特征, 听描述, 像是裴于亮。”


    三天前?


    曲一弦拧眉。


    这和她与傅寻推算的剧情不太一样啊……


    她没吭声,只眉心微蹙,等着他继续。


    “我为了跟那老板娘打听, 可是买了不少奶片。”袁野嘟囔“你回头得给我报销啊。”


    “报!”曲一弦油门微松,车速渐渐放慢“你能别废话,一口气把话说完嘛?”


    “能能能。”真怕捋了老虎须会吃不了兜着走,袁野很识时务道“老板娘说,他们当时想帮古玩店的小老头报警的, 小老头自己阻止了。店被砸了他也没管, 跟躲事一样, 锁了门当天就跑了。”


    曲一弦问“出西宁了?”


    “这就不知道了。”袁野含着酸奶,声音含糊道“小老头一般都住在店里, 也不大出门,除了去敦煌进货。我打听了下小老头的老家在哪,他不是本地人,也没家属亲眷。基本就独来独往,莫家街除了卖特产就是特色美食,也就他一个人开了家古玩店。”


    “我打听到他的进货渠道在敦煌的古玩批发市场,店里卖的东西大多从敦煌来的,全是哄外地游客的。他平时也不和邻居多往来,性格有点孤僻。”


    曲一弦皱眉“就这些?”


    “哪能啊。”袁野翻了个白眼“这不等于没说什么有用的信息么,你对我包打听的能力就这么点信任?”


    “我查问得这么仔细,是个人都得怀疑我动机。我一早就编好了,说自己是汉服爱好者,看中莫家街这块风水宝地,想租个便宜点的铺子做生意。看这家店门关着,才打听打听是不是在出租,然后我就从老板娘那拿到房东的电话了。”


    “别看小老头这古玩店没什么生意,他手里钱还真不少,估计逮着一个冤大头就能吃一年。出事前,他这家店铺刚续租了三年,估计他自己也没料到会有这个变故。房东嘴碎,我一问他就全跟我说了。”


    “小老头和房东有点交情,来西宁前一直都在敦煌,听说之前生意做得还挺大。小老头和房东说在敦煌混不下去是因为敦煌古玩市场竞争太激烈,他吃不消。但其实,是这小老头不检点,勾搭了烟花场里的小姐,老婆和他离婚了,他分了财产,一个人过。他是外地来的,好像是安阳一带的,离婚后没地方去,就找房东租了房子又做起了老本行。”


    曲一弦挑眉。


    这段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呢……


    她是不是在哪听过来着。


    “我还听说啊,其实小老头早些年在西宁买了套商品房。现在这套房子已经在离婚时财产分割分给了前妻,他没固定资产,就住店里。我就好奇啊,我说外地来的,要不是在西宁这带生活打拼了很久,不会想着在这定居啊。”


    “房东跟我说,这小老头以前在西北这带挖矿。安阳那边穷,他又是村子里出来的。在西北这边找到工作后,等于有了糊口的饭碗。他回安阳,不见得能挣这么多钱,后来经人介绍又娶了当地的小媳妇,心就定在这了。”


    “转机是在几年前,都兰古墓群被盗,当年小老头就在这附近挖矿。也是突然就有钱了,俗称一夜暴富,然后阔气地在西宁买了房,安了家。问他怎么赚的钱,一家人守口如瓶。房东也是后来才知道,他当年给盗墓贼带路,在墓里捡了只王爷的靴子,卖了六百万。”


    袁野啧啧了两声,吐槽“你说这些人,这么不爱惜文物,我寻哥知道了是不是得气死了?”


    曲一弦本来还没头绪,陡然听到她提傅寻。这段耳熟的八卦,突然就能对上号了。


    袁野说的不就是敦煌西城鉴定所的完整版吗?


    她想去求证。


    巡洋舰在半道上打了双闪,渐渐慢下来,靠在了路边。


    曲一弦问袁野“除了这些呢,你有没有亲眼看到裴于亮或者权啸出现在附近?”


    “没有。”


    袁野说“我能打听出这些已经是超常发挥了,我半夜到的西宁,这才一大清早呢。”


    话落,他又补充“我这两天会一直盯着莫家街的,你放心。”


    挂断电话后,曲一弦揿下车窗,看向已经追赶上来的傅寻,勾勾手“来车里,有话跟你说。”


    傅寻觉得有些新鲜。


    他养尊处优惯了,向来都是别人赶着上门求他接见,这还是头一次有人那么嚣张地坐在车里,朝他勾勾手指,让他去车里说话。


    他失笑。


    动作却不含糊,下车绕过车尾,坐上巡洋舰的副驾。


    曲一弦把袁野告知她的内容做了信息处理,直接简化后转述给傅寻“我怀疑袁野说的那个小老头,就是原来敦煌西城鉴定所的老板。”


    否则哪那么巧?


    人生经历雷同到细节都撞在了一处。


    傅寻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想向伏泰求证一下西城鉴定所的老板和这位小老头是否是同一人。


    至于目的,很清晰了然——如果证实了是同一人,走到绝路的线索将又有新进展。


    伏泰接到电话时有些意外“好好的怎么打听起西城鉴定所的老板了?”


    他虽问了一句,但也仅仅是顺口一问,很快就抛之脑后,回忆道“西城鉴定所的老板个子不高,人有点干瘦。的确是外地来的,敦煌本地的古玩市场竞争就很激烈,他一个外人进来受了不少排挤。怎么发家的我不清楚,但西城经常替盗墓的销赃这事,我听说过。后来被沈芝芝和权啸策划了一出仙人跳,西城就退出了敦煌市场,后来我就没再听说过这个人了。”


    从伏泰那得到证实,曲一弦摸了摸下巴,和傅寻对视几秒后,说“我觉得我可能猜测出事情的全部真相了。”


    傅寻颔首,他眼里有笑意,似乎从今早开始他的心情就一直保持不错。


    曲一弦努力忽略掉昨晚发生的那些事,清了清嗓子,说“我猜权啸是记吃不记打,又想糊弄沈芝芝去仙人跳裴于亮。沈芝芝可能不聪明,但她知道吃一堑长一智,没全信权啸,自己留了一手。”


    “她从裴于亮那偷走了玉佩,找了小老头脱手。可没想到裴于亮是穷凶极恶之徒,他当年既然能狠心把他女朋友一家破坏得支离破碎,如今只是一个沈芝芝而已。他发现是沈芝芝偷走玉佩后,抓走了她试图逼问玉佩去向。按袁野说的,三天前裴于亮回到西宁,对小老头大打出手,那说明沈芝芝遇害前,已经将玉佩去向告诉了裴于亮……”


    她话没说完,脖颈处却开始嘶嘶往外冒着凉意。


    脑中忽然越过的那个可能性让她不寒而栗,甚至深深恐惧。


    曲一弦感觉心被一只手狠狠扯了一下,揪得生疼。


    她没作声,目光透过挡风玻璃不知道落在了何处,唯有额头和鼻尖,冷汗津津。


    照她这么推理,裴于亮一定得知了玉佩在她手里,那他会做什么?


    时间线发生在三天前,很有可能,从三天前裴于亮就一直在暗中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甚至,那群盗墓贼就是他唆使的。


    只有那天,江允不在她的眼皮底下,而是和袁野一并留在了大柴旦。


    可是中间到底有哪些她不知道的环节,竟然会让江允心甘情愿地跟着裴于亮离开,消失在鸣沙山里。


    如果裴于亮是想以带走江允作为威胁,逼她交出勾云玉佩。那江允呢?


    她单纯出于要替江沅报复她的心态,就这么置自己的生死于不顾,跟一个不知底细的陌生男人离开?


    江允讨厌归讨厌。


    可曲一弦不信,她能做出这么没脑子的事。


    但当务之急,也不是她信不信江允有没有脑子的问题,而是落在裴于亮手里的江允,她的生命安全。


    这一点,至关重要。


    傅寻和她想的一样,但他比曲一弦淡定许多“江允是有计划的失踪,你回想整段旅程。要不是她露出了破绽,甚至在鸣沙山直接失踪导致身份提前被揭开,是不是直到她离开西北环线,你也猜不透她的身份和目的。”


    “你在得知她的身份后,先入为主,把她这趟旅程定位成复仇,我不排除这个可能性。”傅寻握住曲一弦的下巴,转过她的脸来,和她对视“但你仔细想想,除了鸣沙山失踪以外,她做过哪些危及你的事情?”


    没有。


    江允除了撒谎,隐瞒,在失踪之前从没做出任何损害她实际利益的事情。


    傅寻这番话如醍醐灌顶,曲一弦胶着拧巴的思绪瞬间被解开了,她有些茫然,不敢确信“你说江允未必抱着为了江沅报复我的心态跟裴于亮离开的?”


    “你不是也这么以为吗?”傅寻松手,说出口的话不疾不徐“江沅是你的心结,谁一碰它你就方寸大乱。”


    他看得清晰,也揭穿得毫不留情“有些话,我原本想等这些事有了了断后再说的。”


    他俯身,从后座他的冲锋衣内衬里抽出一张照片,递到她眼前“看看,眼熟吗?”


    照片上,是一辆沾满了泥灰的巡洋舰。镜头聚焦在车尾部,那里有一个已经脱落了大半的图标——星辉。


    曲一弦记得很清楚。


    那是进可可西里的前一晚,在格尔木整休当晚,她从彭深那拿的车队团徽。


    贴团徽的地方是江沅挑好,两人一起沾上去的。


    而这辆随着江沅的失踪一起消失不见的巡洋舰,此刻就出现在照片里,被傅寻递到了她眼前。


    ☆、第 66 章


    第六十六章


    那一瞬间, 她像是感受到了在太空暴露时才能体验到的血液沸腾。关在心底的野兽握着栅栏拼命嘶吼, 试图冲出牢笼。


    她的眼神微定, 凝神数秒后, 翳了翳唇角,想要说些什么。


    启唇时, 声音像是被风沙吞没了,没发出一点声音。


    她抿唇,心口像是彻底撕开了一个洞,那些被粉饰太平的窟窿一下被巨石砸开, 疯狂地往外灌风。


    她稳了稳手, 伸手接过傅寻手里的这张照片。


    照片的背景昏暗, 唯有巡洋舰的车尾打了灯光, 那块已经脱落得近乎没有本来面貌的团徽在灯光下折射出莹莹彩光。


    就是那抹光,像潮涌般,一光一缕闯进她的回忆里把她刺痛得面无全非。


    曲一弦深呼吸了一口气, 强自压下狂澜不止的内心。


    这种强自镇定的事她做过无数次,早已熟能生巧。


    她抬眼,目光镇定,语气平静“照片哪来的?”


    “我是户外越野爱好者。”傅寻垂眸看她,目光里带了几分观察, 探究着她的情绪“无氧攀登喜马拉雅时, 结识了一位驴友。这张照片是他今年徒步可可西里时, 无意拍到的。”


    曲一弦不语。


    她的目光似复刻般,在照片背景和那辆废弃的巡洋舰上徘徊许久。


    “这是在室内?”曲一弦问。


    她的声音犹有些沙哑, 眼神却清亮,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废弃的军事要塞。”傅寻抬手,指向巡洋舰车头不远处黑色的油罐“这是两千吨的油罐闸门,红色数字是油罐编号。”


    可可西里深处有废弃的军事要塞?


    曲一弦下意识拧眉“这个军事要塞是什么时候被废弃的?”


    “1979年。”傅寻说“燃油最后一次入库的时间在1979年的一月,此后再没有更新任何入库记录。军事要塞目前还未开放,隐蔽在山体里。”


    话落,他不等曲一弦发问,自觉回答“我不告诉你,是有些手续还在走流程。况且,我也无法确定这辆巡洋舰为什么会出现在废弃的军事要塞里。”


    傅寻从她手里抽走那张照片重新封回冲锋衣的内衬里“提前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知道,江沅的失踪另有隐情,你用不着回避江沅失踪这件事。”


    “而且我猜测,裴于亮可能知道点什么,否则江允不会跟他走。”


    日益陈旧的痂被血淋淋地揭开,曲一弦痛得几乎喘不上气。


    她倚靠着椅背,望着车窗外仿佛无边无际的沙山,良久,才问“怎么才能找到他们?”


    傅寻“比起裴于亮,江允更信任你。所以我们按计划好的路线继续往前走,先找到水源。裴于亮在敦煌潜伏了这么久,未必不会知道这处水源地,有可能就在那里等着。就算没有,最迟今晚,裴于亮或者江允,就会自己联系你了。”


    曲一弦的脸上露出丝疲态,眉眼倦倦的,像是没休息好,看上去精疲力尽。


    傅寻的这段话,她连想都没想,点点头,一副不愿再多说的表情为这趟行程拍板定论“好,听你的。”


    巡洋舰继续上路,这趟起步,车速比之前明显慢了许多。


    傅寻看了眼时间,计算着路程和到达时间。


    握着对讲机的手指在通话键上停留数秒后,他随手把对讲机扔到副驾上——算了,多给她点时间。


    曲一弦一路走走停停,不断地修正着方向。


    前半截路边开车边想事,车速掉到四十码也没察觉,等沙漠里太阳越升越高,车内气温即使把空调风叶拨到最大也无济于事时,她终于发觉自己的速度太慢了。


    后半截路提速后,在下午一点,沙漠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曲一弦抵达沙漠的腹地。


    漫天风沙的荒漠中,坐标点上那座风蚀出的小土丘开了一扇形状不规则的小口,远远看去就跟阎王爷给你开了一条地狱之缝,缝里黑漆漆的,藏着所有的牛鬼神蛇。


    曲一弦却在看见那个小土丘时,长舒一口气。


    鸣沙山的腹地,她从未来过。刚才还在路上时,眼看着离坐标点越来越近,土地却渐渐变得贫瘠时,她甚至怀疑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一个水源坐标点。


    土丘前方,环绕着一圈流沙。


    沙砾酥细,像一条流沙淌成的河流,正随风游走。


    曲一弦止步在流沙带前,她下车,从后备箱里取了柄铁锹,握着锹柄,用腕劲使力将铁锹斜掷入流沙中。


    整柄铁锹恍如被吞没了一般,顷刻间没入了流沙带中,只露出一个圆弧小柄。


    曲一弦的表情瞬间有些凝重。


    她回头看了眼待在车上没下来的傅寻,说“流沙的深度和直径面积不太友好,巡洋舰强行过流沙带,可能会陷车。”


    这一片的地形有些像察尔汗盐湖的盐壳地,唯一的区别是,察尔汗是盐壳地,地表覆盖一层鱼鳞状被晒干的盐壳,底下是深不可测的溶洞。而鸣沙山,则是地表覆有流沙,流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沙坑。


    两者皆有陷车危险。


    傅寻闻言,下车查看。


    流沙带环绕着水源地,面积覆盖极大,走完一圈大概要半个多小时。


    这地形是越野爱好者默认要避开的危险地带,谁也不知道在没有专业测量工具的情况下,流沙带的流沙量以及沙坑深度是多少。


    “车不进了。”


    傅寻蹲下身,手腕用力,握住铁锹的圆弧把手,一用力,将铁锹从黄沙里□□。


    他指了指看似像结实地面的土丘“这么明显的分界线,毫无过渡。”


    水源地必定有一条充沛的地下水,这个土丘和沙漠腹地的干燥环境格格不入,像是为了保护水源地,人为塑造的围墙。


    只不过日积月累下,风沙侵蚀,这块保护地早已没了早期的模样,变成了一块不加修饰的土丘,就像——


    汉长城遗址上被风沙渐渐馋食而损缺的烽火台。


    “靠近水源地,这里的土壤和彻底沙化的沙漠不同,有黏土能塑造成型。”他微俯身,轻捏住曲一弦的后颈,转了个方向示意她去看土丘环面的沙蒿和骆驼刺“地下水的充沛让这片土地的植被也格外多些,表层看似结实的地面很有可能是被晒干后的黏土,承受不了多少重量。”


    曲一弦抬眼看他“你是把我当小朋友在科普?”


    “小朋友不至于。”傅寻瞥了她一眼,站直身体“不觉得像在对待女朋友?耐心又认真。”


    曲一弦嗤了声,转身上车“这里进不去,那就再找找能下脚歇息的地方。这里既然有地下水,附近一定还能再找到一块水源地。”


    她坐上主驾,边系安全带边朝傅寻吹了声口哨“快上车。”


    傅寻握着铁锹,笑了声,说“不想开车了。”


    曲一弦揿下车窗,身子半探出车窗外,问“怎么了?累着了,还是中暑了?”


    傅寻这身娇体贵的,她是不是太高估他的耐操程度了?


    没等曲一弦琢磨出沙漠拖车的可行性,傅寻已经攀着越野车的顶架坐进了车内,他车窗半降,隔着一车的距离,对曲一弦说“带路。”


    曲一弦“……”你们男人都这么善变的?


    腹诽归腹诽,曲一弦手上动作麻利,巡洋舰倒车退了半个车身,方向一拐,沿着沙漠植被的分布疏密继续往前寻找水源。


    走走停停半小时后,曲一弦的车停在巨大沙山的山脚下,不动了。


    几秒后,傅寻的对讲机里“咔”的一声轻响后,传来曲一弦略显低沉的声音“我又看到那条车辙印了。”


    他抬眼。


    巡洋舰的主驾车门被推开,曲一弦攀着车顶架,蹬着轮胎借力,三两下翻上车顶,远望沙山。


    她手里拿着望远镜调焦距,双腿修长笔直,腰身的比例更是恰到好处。


    刺眼的阳光下,她恍如全身在发光,有阳光透过她的手肘脸庞,落进他的眼里。


    傅寻咬着烟,忽然就笑了。


    开车也挺好的,坐她的副驾可就看不见这等风情了。


    想着曲一弦还在戒烟,傅寻顺手讲叼在唇边的香烟夹到耳后。他俯身,从车兜里取了瓶矿泉水,下车去找她。


    曲一弦从车顶下来时,傅寻倚着车门,给她递了瓶开好盖的水“有发现?”


    “没有。”曲一弦摇头,她口干舌燥,举望远镜远望的这几分钟内被阳光晒得脑子发晕。喝了几口水,缓了一阵才甩掉眼前的青黑。


    她眯了眯眼,说“车辙印到前面那座沙山脚下就不见了。”


    “跟上去看看。”傅寻接过矿泉水瓶拧上盖“太阳已经西落,今天能不能找到水源地已经不重要了,车上的水足够支撑过今晚。”


    他的想法和曲一弦不谋而合。


    找水源地一是为了补给水;二是为了避热。


    沙漠行车最要命的就是高温,不止车受不了,人也受不了,就像随时随刻待在一个大蒸笼里,做着高温桑拿,中暑脱水几乎是分分钟的事情。


    她的视线落在黄沙的尽头,临上车前,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犹豫了几秒,叫住了走到车边的傅寻“谢谢你啊。”


    她这道谢没头没尾的,傅寻握着车门把手,一时不解。


    曲一弦解释“江沅的事,谢谢你告诉我。”也谢谢你一路照顾我。


    后半句话她没说出口。


    傅寻半晌才淡淡点头“我做这些,可不是为了听你谢谢我。”


    他拉开车门,呼啸而过的风沙里,他一字一顿,咬字清晰道“你也不用有负担,是合作,也是我心甘情愿为你鞍前马后。”


    他的感情极淡,除了那晚情不自禁,也就偶尔在口头上占占她的便宜。


    那漫不经心的撩,和细微之处的体贴就像是一剂注入曲一弦心脏的猛药,于无声无形之中一点一点侵占她的心房。


    曲一弦弯了弯唇角,上车后,悄悄瞥了眼后视镜。


    确认他发现不了,才猛得深吸了一口气。


    这男人,真要命。


    有了车辙印带路,曲一弦一路没停。


    车轮碾着黄沙的沙沙声,沙粒敲击车底盘护板的窸窣声尤显得沙漠格外安静。


    曲一弦留意了眼紧随其后的那辆越野,微微勾了勾唇角。


    巡洋舰绕过沙山时,车速放缓。


    视野里,沙山山脊的曲线下,一个洞开的沙山山门跃入眼帘。


    沙门上窄下宽,高约三米,背着光,山洞黑黝黝的,像一张深不见底的巨口,森森往外冒着凉意。


    而此时,山门口有半截车头外挂。


    墨黑色的探索者沾染着风沙,车身灰扑扑的,唯有车窗降下,露出了主驾上坐着的人脸。


    裴于亮的目光深沉,一动不动地坐在座驾上,看着巡洋舰从沙山上俯冲而下。


    曲一弦在反应过来这张熟悉的面孔是裴于亮的同时,他露出牙齿,白森森地冲她一笑。随即,他往后一退,露出了被绑缚在副驾上失去行动自由的江允。


    曲一弦的脑子一炸,几乎是同一时间,两侧沙山上守山门的位置,引擎声大作。两辆越野,从沙山上俯冲而下,以包夹之势飞快地往巡洋舰扑来。


    对讲机不甚清晰的电流声里,傅寻的声音冷静且夹杂风雷之势“快走,先离开这里。”


    “不走。”曲一弦咬牙,脑中飞快地思索着对策“裴于亮引诱我到山门,是想两车包夹。两辆车而已,首尾都是空隙,他是做好了一击不中立刻离开的准备。”


    “我偏不让他如意。”


    ☆、第 67 章(大修)


    第六十七章


    这座沙山的位置刁钻, 沙脊像倾斜的水平线, 一马平川。山门更是几座沙丘合围之下, 唯一的平地。


    巡洋舰所处的方位, 不上不下,就像笼中之鸟, 注定被困。


    此刻调转车头,不切实际。先不说巡洋舰车尾缀着一辆越野,光是沙山的这个坡面就很难顷刻间发力,原路返回。


    往下, 则门户大开。


    一左一右意欲合围巡洋舰的两辆越野, 角度刁钻, 无论曲一弦是加速还是减速, 都阻止不了两车相夹的局面。


    这算计,当真是滴水不漏。


    越是危局,曲一弦越是战意昂扬。


    她骨子里的逆反和狠厉被彻底激发, 脚下发狠,油门轰踩到底,引擎声骤起的咆哮声里,她踩下离合,切换档位, 从沙山上俯冲而下。


    巡洋舰的车速本就随着下坡的惯性增快, 更遑论曲一弦这脚油门下去, 改装过动力的巡洋舰车头猛得一送,以离弦之姿, 飞快滑下沙山。


    陡峭起伏的沙山晃得车身铃铃锒锒直响,她手握档把,时不时减速换挡来保持车速。


    刹车片被她踩得发烫,隔着敦厚的车身,她仿佛能感受到从车底席卷而来的热浪,像一簇燃爆后升腾的烟火,所到之处,烘烤焦炙。


    傅寻所驱的越野原先和巡洋舰保持着一个车身的安全距离,巡洋舰加速后,他被远远甩在山腰上。居高临下所见的角度,让他冷不丁惊出一身冷汗。


    合围的越野车已近缓坡,傅寻推测,若按原计划,两车是想出其不意在巡洋舰无法逆转逃离时,一左一右互相包夹,直接控制曲一弦。


    但此刻,随着巡洋舰的加速,三车不再呈汇合之势,而是以同归于尽之态即将相撞。


    这样强势的俯冲,难以控制的车速,急刹之下必会翻车。


    再严重些,三车相撞,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傅寻握着方向盘的手背青筋暴起,恨不得此刻坐在巡洋舰的副驾上,他按下喇叭,响彻云霄的鸣笛声里,巡洋舰又一次提速,恍若对他的警告充耳未闻。


    眼看着三车即将相撞,两辆合围的越野见势不对,纷纷调转车头,险险地避开了已经顺着下坡坡势无法停下的巡洋舰。


    白色的车身碾着沙粒,如骏马奔腾,划出一道黄沙,弥漫起腾腾烟雾。


    曲一弦死死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终于微微松开,她轻舒了口气,透过后视镜看了眼随她下冲的那辆黑色越野,刹车减速。


    极快的车速下,急刹等于翻车。


    加上下坡,刹车片烫得厉害,她凭借着手稳,连续数下点刹才堪堪稳着巡洋舰冲下沙丘,停在山门前的平地上。


    几乎是她停下的同时,身后,两辆合围的越野,又一次追上来,渐渐逼近。


    他们的目标清晰准确,就是冲着曲一弦来的。


    裴于亮费尽心机说服江允配合失踪,引她入沙漠。又在沙山里埋伏了追兵,意图控制她,显然不单纯是为了勾云玉佩。


    若只为了勾云玉佩,他大可直接和她做交易即可。她既然能为江允孤军深入,摆明了江允对她的重要性,区区一枚玉佩,换一个江允,她有什么不同意的?用得着他这么迂回地想逮住她。


    但无论裴于亮是何动机,想在沙漠里把她困住,简直痴人说梦。


    她一手挂挡,一手持对讲机,联络傅寻“裴于亮的目标是我。”


    傅寻脸色阴沉,连带着语气也透出浓浓不悦“你是不是说过让你先离开这里?”


    曲一弦一怔,没吭声。


    裴于亮既然能蛰伏多年不露踪影,足见他的隐忍和耐心。她窝囊了一路,从西宁到敦煌,一直被他牵着鼻子走。好不容易追到他的行踪,他想在沙山里设套控制她,她怎么可能会答应?


    离开的方案对她而言是下下策。


    她既不愿意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也不愿意临阵脱逃。


    傅寻了解她,她心中有成算,不会因为他三言两语就改变主意。


    他语气一缓,说“他的目标是你,我会去做中间人替你谈判。裴于亮对沙漠地形的熟悉你比不上,也不知道他有多少底牌。该服软时,你服个软,记得见机行事。”


    他的声音透过电流,沙沙的,融进隆隆大作的引擎轰鸣声里,有些听不真切。


    “谈判得面对面谈,不谈不知道裴于亮求什么。你想光靠自己把三辆车扣在这山门里,还换下一个江允,不实际。逼得凶了,对方走投无路难免会反扑,等吃了亏再想转圜,退路也没了。”傅寻打火,点了根烟,眯眼看远处沙山下的巡洋舰,低声道“我不想再看你涉险。”


    “能避免的冲突和危险,你先交给我试试。”


    曲一弦心里的某根弦被他拨得乱响,像弹奏了一曲行军曲,弦声凛冽。


    她张了张唇,想说些什么,话到了嘴边又觉得不合适,思忖再三后,傅寻当她默认,开车下坡,一路行至探索者车前。


    早在巡洋舰原地不动,和两辆越野车保持对峙状态时,裴于亮就发现了傅寻的意图。


    两人的意见会达成一致,裴于亮并不意外。


    他咬着烟,手肘撑着车窗,一言不发地看着傅寻下车,信步朝他走来。


    裴于亮跟着铁晔见过傅寻几次,知道他鉴宝的本事,此种境遇下,他对傅寻还算恭敬“傅先生,别来无恙。”


    傅寻抽了口烟,给他递去打火机。


    等裴于亮接过,他似不经意般,目光落入车内。


    副驾坐着双手被反绑在座椅后的江允,她神色镇定,见到傅寻时眼神里透露出一丝惊喜,似有话要说,又碍于裴于亮在身侧,踌躇着不知是否开口。


    傅寻大略扫了她几眼,确认她没受伤,猜测裴于亮对她还算客气。


    他轻掸了掸烟灰,似笑非笑道“谁说无恙?你请走我的人,连招呼都不打一声,是不是太不讲道理了?”


    他既开门见山,裴于亮笑了笑,把打火机递回去“我要是先跟傅先生打声招呼,恐怕连面都见不上?”


    傅寻不愿与他多周旋,垂眸,目光落向后座紧闭的车窗,微微一定,旋即情绪不明地调转视线,看向远处的巡洋舰“南江那笔账你我至今没算清,如今你又背上了沈芝芝的人命官司,区区一枚勾云玉佩,应该不值当?”


    裴于亮轻笑一声,隔着烟雾,他鬓角的疤痕淡化,脸上的凶相隐约隔上了一层面具,显得温和不少“我借你的名头生事,你让我在南江混不下去;我顺走了你的玉佩,你让我过了那么多年见不得光的日子;傅先生,如今玉佩在你那,于你还有什么损失?”


    他咬着烟,敲了敲方向盘,说“勾云玉佩价值千万,我都被逼上绝路了,眼下放弃了更不值当。”


    “我看在傅先生的面子上,也不为难小曲爷。只要她把玉佩拱手相让,替我寻条生路……”裴于亮一顿,手拎着姜允的后领一提,毫无怜香惜玉地将她从副驾拖过来狠狠地压在方向盘上。


    江允吃痛,剧烈挣扎。


    裴于亮手劲一收,摁着江允的后脑勺往方向盘上一撞,直撞得车鸣声断续响了两声,他才松了手,笑眯眯道“人,你领走。我到时,还有重谢。”


    傅寻冷笑,开口时声音低沉,似有不屑“玉佩可以,她不行。”


    裴于亮讽笑了两声,眼睛微眯,淡声道“傅先生不用急着拒绝我,我说的重谢,是真的重谢,你怕是做不了她的主。”


    ☆、第 68 章


    第六十八章


    江允生怕傅寻会错意错过良机, 也顾不上疼了, 张嘴就是“裴于亮知道我姐失踪的内幕, 你告诉曲一弦……啊!”


    她话未说完, 被裴于亮掐住脖颈掼至座椅“哪有你说话的份?再多句嘴,老子立马崩了你。”


    江允不敢说话了, 她憋着泪,可怜巴巴地看向傅寻,无声求助。


    傅寻只当没看见她求助的眼神,闷头抽了口烟, 问“怎么交易?”


    裴于亮怪笑一声, 似有些得意“我犯了事, 国内混不下去。想请小嫂子帮个忙, 领我走沙漠,从西藏出,离开这。”


    “等我安全离开, 人立刻放了,半点不耽误。”


    傅寻没立刻回答。


    火星已卷至指尖,他松手,鞋底一踏,碾熄了烟头。


    半晌, 他抬眼, 眸色深深道“我是做不了这个主, 得回去跟她商量下。”


    他下巴微抬,指了指和巡洋舰维持对峙局面的那两辆越野“该撤的撤了, 求人就要有个求人的样子。玉佩在我手里,我不答应就没财产损失;至于江允,她是自己失踪在鸣沙山,救与不救于我也没名誉损失……”傅寻一顿,再开口时,语气里含了几分冷厉肃杀,沉沉如霜“江沅失踪更是陈年旧案,你把人扣死了,我知情不报,所有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消失在沙漠里,于我,更没有威胁了。”


    江允惊愕地睁大眼,不敢置信傅寻就此见死不救。


    裴于亮闻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片刻才恢复如常。


    他用手台,召回那两辆紧围着巡洋舰不放的越野“傅先生的面子,我给,但你也不用拿话压我。江允对小曲爷有多重要你我心里都清楚,做表面文章就真的没意思了……”


    他撂下手台,语气阴沉“我在这等了两天,有些没耐心了。傅先生得尽快做好小曲爷的思想工作,半小时,迟一分我都不会让她好过。”


    曲一弦一直留意着傅寻这边的动静。


    两辆越野车撤回时,她就知谈判进展顺利,傅寻应是抓住了裴于亮的痛点,令他不得不做出妥协。


    但这个判断,在傅寻上车后,又变得不那么确定起来。


    见他脸色不好,曲一弦识趣地等他先开口。


    巡洋舰的车身微震,引擎声在风沙的掩盖下恍若无声。


    她拨了拨空调的风叶,调□□向,徐徐的微风声混着底盘沙粒轻咂的声响,车厢内弥漫着旧时光的陈旧色调,像一个寻常的午后,沙漠起了风沙。


    曲一弦忽然领会了傅寻的沉默。


    她没话找话,先开了场“我给顾厌发了坐标,等他支援。但他离得太远,立刻拔营到抵达坐标点,起码要两小时。”


    傅寻捏着眉心,低声道“裴于亮手里有江沅失踪的线索,江允就是因为这个才自愿跟他离开的。”


    “我下车后,只看到裴于亮和副驾的江允。至于后座,车窗紧闭,看不清。但我怀疑后座应该有人,人数不清。”


    “裴于亮除了想拿到勾云玉佩,还指定你给他带路,他想走西藏偷渡出国。离开国界线,他会立马放人。”


    他的语气平静,目光和她对视着,一眼不错“这要求不合理,你答应等于裴于亮的手里多加了一个人质的筹码,局面太被动。”


    曲一弦消化了几秒,问“除了答应他,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车内一静。


    风急沙走,漫天的黄沙里,巡洋舰和探索者像两方阵营,互画了楚河汉界互相僵持。


    “江允应该只知道裴于亮有江沅失踪的内幕消息,但不知道具体?”曲一弦突然问道。


    傅寻回想着江允的反应,微微颔首“这是裴于亮最大的筹码,没达到目的前,他不会轻易开口。”


    “未必。”曲一弦压了压眉心,说“江允不傻,裴于亮不让她知道点真材实料,她不会跟他走。要是以前,为了点不知真假的消息,我可能什么都愿意做。现在不一样了……”


    她看了眼傅寻,曲指,握了握他的指尖“别说这消息我不打算要,就连玉佩我也没打算给。我答应了替你保管,哪有别人伸手要我就给出去交换的道理。”


    她不要面子的啊!


    后援需要两小时,两小时内的变数太多,拖延时间是下下策,裴于亮不会看不穿这点把戏,把他当傻子耍,效果肯定适得其反。


    所以,她需要在今天天黑之前瓦解两辆越野车的动力,生擒裴于亮。


    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假意顺从,等顾厌的后援力量。


    “这样。”傅寻曲指,指关节在仪表台上轻轻一叩“我做饵,你收线。”


    “二十分钟后,我可以代替你和裴于亮进一步谈判,提出你的要求。这段时间内,我会换出江允……”


    “等等。”


    曲一弦打断他“饵不该是我吗?”


    裴于亮的目标是她,她才适合当鱼饵引他上钩啊。


    “不能是你。”傅寻抬眼,眸色深深“你做饵,上钩的只会是我。”


    ☆、第 69 章


    第六十九章


    说话的原因, 傅寻侧身微倾, 和曲一弦靠得极近。近到她抬眼, 就能看到他微垂的眼睛里那一片无言又沉默的深色。像昆仑山上凝聚的乌云, 沉蕴又连绵。


    曲一弦下意识摸了一下嘴唇。


    她思考时,习惯性会带点手头动作, 不固定,看当下的心情和场合。


    明显,傅寻这句话的杀伤力太大。


    她一时接不上下半句。


    “那就不做饵。”曲一弦的耳根有点热,她下意识想移开视线, 但傅寻的眼神就像是有吸引力一般, 让她难以移开目光“我们, 都不做饵。”


    她特意加重了“我们”二字, 见他弯唇笑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眼,轻咳了一声, 继续说“顾厌的支援需要时间,现在的局势对我们不利,我想了想,觉得还是顺从裴于亮的要求比较好。”


    曲一弦从储物格里翻出张纸质地图,摊开给傅寻做解释“我们现在在鸣沙山的沙漠腹地, 边界在这。”


    她用gs估算距离和路程用时, 推算“如果直接让顾厌带人去沙漠边缘埋伏, 不说活捉裴于亮,救下江允不是问题。”


    傅寻摇头“裴于亮不会考虑不到这个情况。”


    他抬眼, 示意曲一弦观察周围的地势“这片沙漠除了鸣沙山这个旅游景点以外,没有任何开采价值,鲜有人烟。连你也只知道腹地有处水源,水源周围的地势和情况一慨不知,可见裴于亮选择这里是有十足的把握。”


    “裴于亮是高智商罪犯,和权啸这种耍点小聪明损人不利己的人不同。他有耐心,也有足智。从选中你开始,他就在设局了。”傅寻见她不明白,分析道“他能带走江允靠的是他手里有江沅失踪内幕的消息,可见,没有江允,他也会拿一样的手段来带走你。”


    “一弦。”傅寻抬眼,声线低沉道“他从一开始,就选中了你。”


    曲一弦脸色微变。


    手中的地图被她无意识的揪紧,从边缘处泛起褶皱。


    她盯着不远处那辆探索者,情绪几变后,哑声道“也就是说,他当年可能参与了江沅的失踪事件?”


    “不排除这个可能。”傅寻低声说“所以,我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你放弃他手里的那个消息。”


    曲一弦心思急转。


    她太自大,也太低估裴于亮。傅寻的这番话,恰到好处地点醒了她。


    裴于亮对这片沙漠地形的熟悉程度是她比不上的,他既然想离开,肯定做了万全的准备。他既然能在短短几天内知道江允来西北的所求,自然能花很多时间把她研究透彻。


    所以他知道她的软肋是江沅,也知道有江允在手,她必然会妥协服从他的任何要求。


    毕竟,她也是那么迫切地想要揭开江沅失踪的真正原因。


    短暂的失神后,曲一弦曲指敲了敲方向盘,说“那就别浪费时间,谈谈哪种方案更有利于我们。”


    傅寻微窒,见她想明白了前后关节,弯了弯唇,问“是不是就没有能够打击到你的坏消息?”


    “不是。”曲一弦侧目看他,接得很快“只不过我还没遇到。”


    傅寻莞尔,没再继续这个无关的话题。


    他握住地图,手腕一翻,轻抖铺平后,找出只水笔,先在地图上标注他们此刻的坐标点“我们现在在这,外援在这,假设报警后设路障,敦煌进出口的检疫站包括可可西里的保护站都能设岗拦截。但这种情况,属于江允被撕票,毫无转圜余地的局面。”


    傅寻抬眼看了曲一弦一眼,见她眉心紧锁,听得认真,低声道“并且耗费的人力警力太大,敦煌最近大会,出命案对敦煌的局势和社会影响都不好,所以这个方案排除。”


    他又另起了个坐标点,说“想两者兼得,目前唯一的方案是顺从裴于亮,再伺机寻找外援。”


    傅寻下笔圈了圈顾厌的坐标点“外援在这。”


    “外援一直跟在车后追不切实际,也太危险,裴于亮很快就会察觉后面有追兵,他要是有良心点顶多让你甩掉顾厌,狠心一点能威逼你来个全军覆灭。”


    “你不可能妥协,做假戏也容易被看穿,等和裴于亮达成合作后,他会终止你的一切联络设备,接下来的每一步艰险至极,和顾厌的配合只能靠双方的智商和默契。太危险,也太容易出破绽。”


    “所以,还是得按你刚才说的那个方案。设立个坐标点,提前让顾厌埋伏。”


    曲一弦忍不住插话“那你刚才摇什么头?”


    傅寻“你说埋伏在沙漠边界处,这是对警方营救最有利的位置,裴于亮能考虑不到?”


    她的这次行动报备了星辉救援队和警方,一旦失去联络,自然会动员大批量的人力警力展开营救。那沙漠边界的位置,一定是警方设伏的第一要塞,裴于亮能考虑不到?


    且,裴于亮大方地给了两人三十分钟的考虑时间,自然也能想到曲一弦会趁机向警方求援。曲一弦要给他带路,他未必会真的按照她的路线走。


    傅寻沉吟数秒,说“他找你带路,并非是不清楚路线,而是对地形不太有把握。西北的地形复杂,隔座山就是不同的地形……”后面的话他没再继续说下去,只垂眸,静静的和她对视了一眼。


    曲一弦颔首,表示会意。


    她的猜测和傅寻相差不多。


    按裴于亮今天这架势,显然这个局早已设下。


    他暗暗准备了这么久,考虑得肯定比他们三十分钟内仓促想出的应对方案要周全。包括路线,他可能都有了万全的计划。


    找她带路,一是为了勾云玉佩,二是她有弱点可以拿捏,第三点才是因为需要向导。


    所以,她如果想要绝地反击,只有一次机会。


    曲一弦拧眉,头一次觉得有事能这么棘手。


    她答应和裴于亮合作后,会立刻失去人身自由。唯一可以和顾厌联络的机会就在这十分钟内。


    就跟拆即将引爆的□□一样,数万根引线内,她需要准确无误地剪断唯一那根会引爆□□的引线,才能保证大团圆结局,否则就是引火**,粉身碎骨。


    傅寻见她皱眉,语气一缓,淡声道“也不是没有办法。”


    “他设计好了撤离路线,但从沙漠到国界线那么长那么远,途中不出点变故是不可能的。”


    他手里的笔尖落在可可西里的坐标上“十月,雪山成冰,道路封阻,天气情况逐渐恶劣。正好,我们去那座军事要塞转转。”


    曲一弦的眉心一松,紧迫感瞬间消了大半。


    是这个理。


    与其去猜裴于亮设定的路线,去猜那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不如自己掌握主动权。


    “行,没人会比我更熟悉可可西里的地形。”曲一弦收起地图,放进储物格时,顿了顿,问“裴于亮不至于要搜我的车?”


    “应该会。”傅寻调整了下坐姿,问“你是不是忘记了整个计划里还有一个我?”


    曲一弦“……”还真的忘了。


    她借着收地图的动作,移开目光“你刚才说的你做饵是什么意思?”


    傅寻眼神慵懒,看向挡风玻璃外的黄沙“硬来的意思。”


    硬来?


    曲一弦循着他的视线看向不远处停在沙山下的探索者,不敢置信道“刚才谁说硬留三辆车不可能的?”


    这男人,怎么能说一套做一套,如此违心的?


    傅寻淡笑“要不试试?”


    他把玩着不知道从哪摸出来的打火机,一下一下揿着“最坏的结果不过江允被撕票。”


    曲一弦“……还是稳着点来。”


    傅寻提前下车。


    他一走,曲一弦立刻联络顾厌简述整个计划。


    顾厌的第一反应就是反对“傅寻养尊处优惯了,怕是没接触过那些真正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我不赞同。”


    曲一弦沉默几秒后,说“如果我拒绝,江允立刻就会受到伤害。你承担得起吗?”


    顾厌的呼吸声一沉,随即又急促起来“可你答应了裴于亮,谁保证你的安全?”


    “傅寻。”曲一弦舒了一口气,心底深处隐约有个角落传出尘埃落定的声音,她笑起来,说“他有办法留下来。”


    哪怕他没把自己列在这段计划里,曲一弦也知道,他不会走。


    顾厌额角狠跳了两下,短暂的沉默后,他叹了口气,声音隐约有几分哽涩“那你注意安全,找机会和我联系。”


    “好。”曲一弦挂断电话,犹豫良久,给彭深发了条短信。


    “我安好,失联几日,事有转机后联络你。另,江沅有线索了,等我好消息。”


    傅寻很快回来。


    他利落地上了副驾,示意她去和裴于亮汇合“谈妥了。你带路,开巡洋舰。我垫后,做保障。”


    “巡洋舰要接受搜捡,裴于亮、江允包括探索者后座上的人会和你同车,以防你和外界联络。”


    这些都在意料之中,曲一弦并不觉意外。


    她好奇的是探索者后座上的人“后座到底是谁?”


    傅寻起先没说话,转眸看了她半晌,似若有所思“我不太确定。”


    “既然要换车,后座上的人肯定会下车,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曲一弦觑了他一眼,边挂挡起步边嘟囔“我怎么觉得你心里好像有数呢?”


    不等傅寻回答,她自顾自又接了一句“我忘记通知袁野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那个聪明劲知道去联系下顾厌。”


    她提速,再挂挡。


    油门刚踩下,手背一暖,傅寻盖住她手背的手心用力地握了握。安静到只有引擎声的车厢里,他嗓音低沉,轻声道“不用担心,我能保护你。”


    ☆、第 70 章


    第七十章


    两车相距不远, 翻过沙窝, 就犹如过了楚河汉界, 得坦诚相见。


    巡洋舰在距探索者一米远时, 刹车熄火。


    隔着挡风玻璃,曲一弦观望了眼局势。


    之前负责围堵的两辆越野分居探索者两侧, 颇有以多欺少的架势。


    她从车顶的储物盒里翻出墨镜,架上鼻梁“我这样看着凶一点没有?”


    傅寻闻声侧目,不答反问“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曲一弦墨镜后的那双眼睛瞧了他半晌,微笑“真话。”


    傅寻顿了一秒, 说“在我眼里, 没差别。”


    曲一弦唇角一抿, 笑容瞬间收起“哦。”


    傅寻先下车, 曲一弦紧随其后。


    她的办事风格向来爽利,从不扭捏。谈好什么条件就什么条件,连半句讨价还价也没有。


    裴于亮拎着江允上巡洋舰搜检时, 她没事人一样站在车门旁,边照镜子边整理发型。


    脚下的沙土炙热,像火山喷发后的熔岩。


    她屈膝站着,时不时透过后视镜瞥一眼车里的两人。


    三分钟后,裴于亮搜完车, 没收了曲一弦车里所有的通讯设备, 连gs都没留下。


    曲一弦沉得住气, 见巡洋舰跟遭劫了似的也不动怒,打趣道“裴老板, 做生意讲究得可是有来有往。你拿走我的卫星手机,让我给你带路,跟限制我的人身自由有什么区别?你要是讲究诚意,是不是该给我点甜头?”


    裴于亮知道她是狠角色,没敢掉以轻心“小曲爷要什么甜头?”


    曲一弦下巴微抬,指了指gs“吃饭的玩意都给我没收了,我怎么带路?”


    裴于亮笑起来“你说这个呀,我车里有,等会就拿来给你。”


    曲一弦没立刻作声,她抬眸,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眼裴于亮“我没说这个。”


    她的眼神落向他身侧的江允上“你对我的客人,好歹客气点。”


    见裴于亮无动于衷,曲一弦拎了拎后颈衣领,示意“人家好歹是个女孩,你别动手动脚。手,先给我松开了。”


    裴于亮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手却松开,客客气气地对曲一弦笑了笑“你看成不?”


    过犹不及。


    曲一弦见好就收。


    她含笑颔首,目光落向傅寻,和他对视一眼后,似不经意般提醒“可以出发了?”


    “稍等。”裴于亮转头,吩咐人去开探索者的后备箱“我还给傅先生准备了份薄礼,这礼收下了,我们再动身。”


    曲一弦挑眉,侧目看向探索者的后备箱。


    没多久,只见从越野车上下来的两人倾身,一前一后拽住麻袋,手腕用劲,从后备箱里拖出个人形麻袋来。


    麻袋太沉,拖出车厢后结结实实地摔入细沙里,发出沉闷的轻响。


    曲一弦一下就站直了。


    她下意识,转眸去看傅寻。


    傅寻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脸色微微有些难看,目不转睛地盯着麻袋,一言不发。


    曲一弦认识傅寻久了,多少能知道他什么表情代表什么意思,见他似心中有数,猜测他应该猜到了麻袋里装得是什么,心一下回落,踏踏实实地待回原处。


    但等了几秒,见麻袋落地后依旧一动不动,她面上的淡定渐渐有些维持不住,正欲开口,傅寻似察觉了她的意图,先一步开口道“既然是为我备得薄礼,抬回车上。”


    裴于亮最乐于看人失态,目的达到后,咧嘴一笑,森森然道“那可不行,人是活的,那就得待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才能安心。”


    话落,他吩咐两人把麻袋扛进巡洋舰的后备箱,这才拍拍衣袖,云淡风轻道“事办好了,小曲爷,带路。”


    曲一弦没作声。


    她站在原地,倚着车门半晌,眯眼道“从鸣沙去西藏,路程不算近,少则十多天,多则大半月。人闷袋里闷死了,算你的?”


    她声线慵懒,语气却冷厉,颇有几分锋芒相针,半步不让的意味。


    裴于亮无所谓地笑了笑,说“晚上会让他透气的,小曲爷放心。”


    许是怕她不服,路上容易闹出事来,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我跟傅先生约定好了,这一趟只管赶路,不闹人命。”


    “多是非,对我不利,我有数的。”


    启程上路前,曲一弦寻了个机会和傅寻碰头。


    她还没开口,傅寻已经猜到了她找过来的动机“麻袋里是权啸。”


    曲一弦怔了数秒,问“你看到了?”


    “不用看到。”傅寻检测完胎压,抬眼,和她对视“能跟我和裴于亮都结下梁子的,也只有他。”


    也是。


    曲一弦转头,看了眼整装待发的另两辆越野“我们两个对他们四个,还要救一个人质,这胜算怎么越看越小呢?”


    “四个?”


    傅寻收紧螺丝,扳手抵住车身,淡声问“何止四个人?”


    除了裴于亮,另两辆越野车上,一车一人,一车两人,可不是四个?


    曲一弦一默,琢磨出他是把权啸算上了,有些不解“权啸见过裴于亮的手段,也被收拾过了,还能跟裴于亮站一路?”


    傅寻轻嘲一声,没说话。


    他不屑背后说人坏话,给人定性,曲一弦却不忌讳,她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赞同道“也是,都是小人,反水合作都属正常。”


    傅寻勾唇“我说他们都是小人了?”


    “没说。”曲一弦摇头“但不妨碍我听见了。”


    启程后,曲一弦按裴于亮给的路线,沿鸣沙山的沙山往南直行。


    天黑时,车队抵达塔克拉玛干沙漠。


    裴于亮的路线规划里,全是远离人烟的无人区。


    形势未明前,曲一弦也不愿多生事,露营选址时挑的水源地附近,一个背风的沙山脚下。


    裴于亮对曲一弦的识时务挺满意,知道曲一弦紧缺物资,客客气气地让人送了顶帐篷供她和傅寻落脚。


    特殊时期,曲一弦也懒得假客套,裴于亮给什么拿什么,不给的,她腆着脸也去要。


    江允被绑在三车中间最大的帐篷立柱上,见曲一弦一趟趟来,又是要吃的又是要喝的,打秋风打得极其自然,顿时怒不可遏,破口大骂“曲一弦你知不知道人活一口气,你怎么那么不要脸。”


    曲一弦刚要到两桶泡面,闻言,脚步一顿,怼她“你要脸你今晚别吃。”


    江允气急“你!”


    曲一弦这会也不急着走了。


    她眼神上下一扫,把江允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说“人活一口气,你看你现在,多不体面。”


    江允冷笑两声,斥道“你之前害死了我姐姐,现在还想害死我吗?”


    曲一弦觉得挺冤枉的“我现在难道不是在救你?”


    “你要是老老实实逛完景点回酒店,我至于在这打秋风?自己胡来,还有脸怪别人。”


    江允看向曲一弦的眼睛险些要喷出火来“你要是没带我姐姐来什么可可西里,她现在早结婚生孩子,家庭美满了,至于闹得我姨家家破人亡吗?”


    曲一弦本是单纯看不惯江允,找她晦气。这一激,差点把自己血压激高了。


    她面色一寒,眼神不善“你敢对你自己说的话负责吗?”


    江允被她质问得一窒,一时没反应过来。


    曲一弦没打算放过她,手中的泡面被她随手放在探索者的车引擎盖上,她曲指,活动了下指关节。


    “回话啊,你敢对你自己说的话负责吗?”


    骨节发响的脆声配上她宛若修罗的嗓音,吓得江允再没敢接话。


    她嗫嚅了下嘴唇,没什么底气道“你凶什么?野蛮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野蛮?”曲一弦像是不知道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大笑了几声“我还没动手呢……让我看看,是先卸了你的手好还是割了你舌头比较好。反正都替裴老板省事了,你说是不是?”


    话落,见江允唇色发白,曲一弦上前一步,逼近她,扣住她的下颚微微用力,低声警告“路是你自己选的,别一步踏错步步踏错。真到了危及自身时,你看我是先保自己还是先救你。”


    江允嘴硬“你不会不管我的。”


    “可不就是我给你的这个错觉,让你觉得我不会不管你,所以由着性子来嘛。”曲一弦松开手,一字一句道“你听着,你自己找死,我拦不住。我对你姐姐是有愧,但对你,没有。”


    “你是重要人质,裴于亮不会放你跟我有交集。你要是聪明,就顺着他来,我在这一天,这里没人敢对你怎么样。你要是犯蠢,自己作死,我救得了你一回,救不了第二回。无人区杀个人埋个尸被发现的可能性太小了,你不信可以试试看。”


    说完,曲一弦抱起泡面转身要走。


    江允急忙叫住她“曲姐。”


    曲一弦回头,连话都懒得说,只眉梢一挑,示意她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江允对自己脱口而出的称呼懊恼不已,脸色发青地瞪了她一会,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没事了。”


    曲一弦扭头就走。


    刚抬步,就听江允骂道“我来这就是觉得我姐失踪的蹊跷,我现在可确定了,光是你们这个车队就有猫腻……”


    曲一弦这次头也没回,迈着大步,回了帐篷。


    傅寻正在帐篷里挂灯,外面的争吵那么大声,他就是没听全也听到了七八分。


    见她脸色不好,他提点道“江允是在试探你,也是在提醒你。”


    曲一弦撒气似得把泡面扔到防潮垫上,半天才憋出一句“我知道,不然我早下手打她了。”


    她的脾气上来,别人不太好纾解,几乎全靠自愈。


    傅寻摸清她这点,也没做无谓的开解,只转移了话题,道“不好奇裴于亮为什么同意我跟着车队?”


    果然。


    曲一弦被转移了注意力“为什么?”


    “我跟他说……”傅寻一顿,略微沉吟“你是我女朋友,我不可能袖手旁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