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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星辉落进风沙里》 ☆、51
第五十一章
第二天天亮, 曲一弦起了个大早, 先喂貂。
要不说傅寻心眼多呢,许是怕她关上门后翻脸不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派了个卧底,大半夜的往她床上爬。
照理说,她和这雪貂相看两生厌, 谁也看不上谁。
但人吧, 有时候还挺奇怪的。可能是喂鸡胸肉喂出感情来了,曲一弦昨晚和貂蝉一个枕着枕头横躺着, 一个四脚盘踞在枕边蹲着, 四目相对僵持良久后,各退一步——被窝是打死不给进的,但你非要睡枕头,那就睡吧。
说来也怪, 这貂就跟成精了似的。曲一弦也没说话,光是默许,它就跟能感应一样, 心安理得地趴到了枕头上。
未免被曲一弦扫下去,它还卷了卷尾巴,把自己盘成了弧形……
喂完貂, 曲一弦先亲切地慰问了下远在大柴旦的袁野, 得知昨晚一切正常,叮嘱他小心行事后,挂了电话准备去隔壁敲门。
傅寻比她先一步, 敦煌的阳光还没透出地平线,他已经以“接貂”为由在门口摁了好一会的门铃。
曲一弦开门让他进来:“貂在晒太阳,你要是找它去窗台边上找。”
“我来找你。”傅寻在门扉上轻叩了两下,引得曲一弦看过来,他才反手关上门,示意她过来看手机:“情况有变了。”
人年纪一大,就特别害怕变故。
曲一弦一听到关键词,就起鸡皮疙瘩。一时也顾不上端架子,端着水杯就走了过来:“出什么事了?”
傅寻把手机递到她眼前:“你自己看。”
什么呀?还卖关子。
曲一弦心里腹诽着,眼神却瞟过去,这一看,顿时头皮发麻。
傅寻让她看的是一张图片。
图片里有一樽颜色鲜艳的红木棺材,棺材的年代已经很久了,木材古旧破损甚至还有腐烂的迹象。
而此时,这樽历史感都快要溢出屏幕的棺木,棺盖被撬开,棺材壁以及棺盖的内层遍布干涸的鲜血。棺木里躺着的那个女人,穿着已经腐烂破损的棉帛旧衫,躺在棺木原主人腐化的尸骨上,仍保持着死前濒临窒息时无法呼吸的惨状。
她头骨近乎扭曲的倚着棺材和棺盖之间的那道缝隙,五指血迹斑斑,早已看不出完整的手指形状。透过披散的发丝,隐约还能看到她死不瞑目的那双眼睛。
死者的死状太过惨烈,饶是曲一弦见惯了生死也不忍再看第二遍。
她移开视线,手里的玻璃杯被她捏的咯吱作响,她平息了数秒,问:“沈芝芝?”
傅寻毫不意外她能立刻猜到,微微颔首:“但还不能确定。”
曲一弦联想到昨晚豁出命去也想留下她的盗墓车队,不寒而栗:“他们做的?”
傅寻所知的确切信息也少,没立刻回答:“还在调查。”
曲一弦又问:“消息哪来的?”
“伏泰发给我的。”傅寻解释:“昨晚权啸离开后,我就联系了伏泰,约了今早在北城鉴定所见面。照片是他今早发给我的,都兰古墓的其中一个墓室。伏泰没见过沈芝芝,照片里的死者头发掩面,分辨不清五官,可能需要等青海警方鉴定后才能确认死者的身份。”
沈芝芝失踪;都兰古墓;穷追不舍的盗墓车队。
这三者之间像是有一条无形的线,渐渐穿连。
曲一弦平时胆大包天的,可这会也不敢再随意猜测假设。勾云玉佩的影响,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预计,让她经历得所有事都变得那么不可控,且充满了危险。
她抿了口玻璃杯中渐凉的温水,问傅寻:“接下来怎么办?”
“还是先去北城鉴定所。”傅寻拍板:“伏泰对权啸的了解,比我们任何人都多。我们看不出的破绽,他知道。”
曲一弦抬眼看他,好一会,点点头:“好。”
先去北城的古玩鉴定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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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一弦没心情吃早饭,跟前台要了包麦片,连水都没烧,撕开封口三两下倒进嘴里咽了下去。
傅寻看得直皱眉头,碍于曲一弦这人不是很听劝,他没去触这个眉头。只在经过金拱门时,下车买了两份套餐。
到北城区时,太阳堪堪升起。
没有沙尘的敦煌,天光明亮。街道上有车流人声渐渐喧嚣,整幅画卷像是注入了鲜活的生命,缓缓流动。
曲一弦等过一个红灯,轻车熟路地在街道尽头左转,驶入北城古玩鉴定所所在的巷道里。
伏泰已经等在了门口,他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握着烟杆在抽老烟。远远见到途乐进巷,走了几步迎出来,指挥着曲一弦把车开进院内的停车场。
车一进场,他亲自关了院门,请傅寻和曲一弦先进屋。
伏泰年近六十,仍旧梳着大背头,发胶从发根抹至发尾,根根服帖乖顺。
他身上穿着一套复古的浅灰色中山装,纽扣从紧贴着脖颈的衣领到衣摆,扣得一丝不苟。
曲一弦特意扫了眼伏泰的关节肘部,那身衣服别说服帖平整了,连丝褶皱都没有。
这类型的人,不是有强迫症就是穷讲究。
曲一弦打量伏泰的同时,伏泰也在打量她。
小曲爷在西北威名赫赫,比起当年的彭深,有过之无不及。尤其这两年彭深退居幕后,小曲爷在西北更是风头正盛。
伏泰没少听说曲一弦,从“彭深的接班人”到星辉救援队领队,逢酒局饭桌,总有那么一两个人会提起这个年轻女人。
但直到今天第一次见面,伏泰才真的对曲一弦有立体的认知。
挺飒,也足够漂亮。
她没有刻意把自己往男性化打扮,第一眼看去,是她过分惹眼的五官,精致明艳。
从下车到进屋坐下,伏泰没见到她笑过。但不是绷着脸的严肃,而是自然状态下的客气和疏远。
如果不说她是西北环线上那位小曲爷,伏泰第一眼不会觉得她像。但细看之下,她眉宇间的张扬与果决,透着寻常女人没有的飒气和灵动,一举一动间皆是决策者才有的雷厉风行。
通身气质,又匪又干练。
整个敦煌怕是找不出第二个气质这么特殊的女人来。
******
伏泰坐下后,先和傅寻寒暄:“傅老先生近来可还安好,上个月跟他书信联系时听说身体有些不适?”
“挺好。”傅寻言简意赅:“人上了年纪,不是这项那项的指标不达标就是身体各处的小毛病不断。”
伏泰笑了笑,把目光投向曲一弦:“这位就是小曲爷吧?”
傅寻掀了掀茶盖,替她回答:“叫她一弦就好。”
曲一弦干笑了两声,点头附和。余光却忍不住瞥向傅寻,暗暗腹诽:谁准他替她回答的!多事!
傅寻像是压根没察觉到她的不满,把路上下车买的早餐递给她:“吃掉。”
曲一弦的笑容更干了。
他是故意的吧?早不拿出来,晚不拿出来的,是笃定有外人在,她不会拂他面子也懒得费口舌是吧?
那他还真的挺了解她。
曲一弦默默地把早餐接过来,刚想悄悄放在桌旁。傅寻眼神扫过来,体贴地问:“不爱吃?”
不等曲一弦回答,他转头看向伏泰,解释:“来得匆忙,路上也没空吃早饭。想着伏叔也不是外人,应该不会介意。”
伏泰自然满口的“不介意”,顺带一脸慈爱地看向曲一弦,让她不要客气。
曲一弦嘴上客套着,心里却想:她要是不客气,这会就把早餐扔傅寻脸上了。
不过毕竟是傅寻的好意,曲一弦还是领情,听着两人说话的功夫很快解决了早餐。
傅寻一直留意着她的举动,见她吃完早餐,唇角往上掀了掀,自然地把话题转到了权啸身上:“昨晚我跟一弦和权啸见了一面,有些疑惑不方便问他本人,想跟伏叔取取经。”
伏泰在古玩圈沉浮数十年,早跟人精似的,怎么会没看到傅寻那转瞬即逝的小表情,脸上压着笑,仍旧和蔼道:“权啸平时帮客人从我这捎货,我没少跟他打交道,不说事事知道,但知道的肯定知无不言。”
傅寻呷了口八宝茶,许是觉得口味偏甜,眉心微蹙,说:“权啸两个月前从东家行知道裴于亮欲脱手勾云玉佩开始,就试图越过东家行直接联系裴于亮。后来也的确让他如愿以偿,从沈芝芝那得到了裴于亮的联系方式,不过我觉得,这事是不是太巧了点?伏叔,你对沈芝芝和权啸之间的陈年旧事知道多少?”
“权啸这人,私事上不是很检点。他那些花边新闻我没了解过,但有耳闻。”伏泰想了想,说:“权啸结婚早,他老婆怀孩子那年,他天天在外头寻花问柳的。也是报应,有次他老婆闻风去捉奸,受了刺激,孩子流了,婚也离了。我也只是听说啊……说是那回和权啸在一起的就是沈芝芝。”
曲一弦若有所思。
这么说来,权啸的确和沈芝芝有段过去,无论这个念头道不道德,曲一弦仍忍不住猜疑,既然婚都离了,权啸要是想娶沈芝芝不就是□□配狗天长地久吗?他怎么就不能娶她了?
权啸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和伏泰表述的实情可不相符啊。
“早年还有件事。”伏泰呷了口茶,慢条斯理道:“沈芝芝这女人,身在风月场,心却向沟渠。对权啸用情至深,言听计从。权啸是个小人物,混到如今,场面上的确过得去,但私底下阴损事没少做。”
“敦煌西城原本还有家典当行,大概两年前,权啸刚和他前妻离婚。应是允诺了沈芝芝什么好处,哄骗她去仙人跳,生生搅得西城典当行鸡犬不宁,关门闭店。当时权啸和我合作紧密,圈内不少人以为我眼界小,不容人,所以指使了权啸用不入流的手段搞黄了西城典当行。”
“那年,正值清代乾隆年间金瓯永固杯出世。而西城典当行,当时就收着这宝贝。我为了避嫌,对当年之事了解不多,后来辗转听说,金瓯永固杯经权啸之手转给了香港的收藏家。”
曲一弦挑眉,掀开茶碗抿了口茶。茶水的温度和甜度恰好缓解了她从心底漫出的恶心感。
她端着茶盏,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寮着盖碗上蒸腾弥漫的水汽。
如果伏泰说的是真的,那权啸可就真把她当傻子耍了。
或者,还不止她。
前头来了生意,有店员掀了帘子进来叫伏泰去掌掌眼。
伏泰告罪了一声,让傅寻和曲一弦稍坐片刻,他去去就来。
他一走,曲一弦抬眼,直勾勾看向傅寻:“你这位伏叔可靠吗?”
傅寻似不太想搭理人,敛眸玩着茶盏,半晌才道:“伏叔是我爸当年插秧失败的秧苗子,有师徒之情。你别看他一把年纪,其实和我同辈。”
插秧失败的秧苗子?
曲一弦腹诽:傅寻也就敢在她面前这么说,搁伏泰面前,看他敢不敢提!
傅寻虽然没明说,但光这一句话,曲一弦心下自然有了判断。
伏泰的可信度比权啸这满嘴跑火车的人显然高多了。
原本曲一弦还以为见到了权啸,就能多了解一些项晓龙的信息,离找回勾云玉佩不过就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但现在,线索扑溯迷离。前有盗墓车队紧追不舍,后有权啸虎视眈眈,如今还多了个行踪成迷极有可能已经遇害了的沈芝芝。
曲一弦叹了口气,往后靠向太师椅的椅背。
刚一动,裤兜里的坚硬器物不偏不倚地戳了下她的臀肉。
她僵住,随即诡异地想起了前晚做的仿佛像是预示的那个梦境。
曲一弦转头,看了眼傅寻。
几秒后,她坐立不安地又用余光扫过去一眼。
傅寻故作不知。
三分钟后。
就在曲一弦欲言又止试图找个合适的时机开口提提玉佩的事时,傅寻转头,不偏不倚地逮住了她不知道第几次偷瞄的目光。
曲一弦呼吸一窒,心跳也跟着慢跳了一拍。
她耳根涨红,连带着脸颊都泛起微微的绯红。光是和傅寻之间的眼神追逐,就让她如置身在刺激的战场。
而此刻,她就像是行动失败的俘虏,在他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有个bug,项晓龙当初没去西城,因为西城的典当行倒闭了……
然后这台电脑跟我八字不合,反正修改章节打不开,等我回家后再修改吧,这章涉及的内容都是正确的~
*
久等了,然后明晚可能会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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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第五十二章
“你有话就说。”傅寻下巴微挑, 侧目看她。
曲一弦下意识咯噔咯噔掰了几下手指关节, 她屈指用指腹蹭了蹭鼻尖:“我是想问问你勾云玉佩长什么样……”
傅寻似刚想起来还没跟她形容过勾云玉佩的纹样,目光四扫,落在桌几上方的田字格练字本和铅笔上,顿了顿,示意曲一弦:“去拿来。”
曲一弦哦了声, 很听话地去拿了纸笔。
她背对着傅寻, 所以压根没留意,就在她起身那刻, 傅寻微微挑了挑眉, 若有所思的模样。
曲一弦把纸笔递给他时,内心有些不安:“这看着像是小孩的作业本啊。”
傅寻接过来,翻了翻扉页,漫不经心:“是啊。”
“这样不好吧?”曲一弦犹豫:“我给你去前头问你伏叔要点纸笔来?”
“不需要。”傅寻抬眼, 一双眼一瞬不瞬地盯住她:“做亏心事了?”
曲一弦下意识摇头,反驳:“没有。”
傅寻低笑了声,转着笔尖在指尖上滑过, 最后笔帽抵着田字格的练字本轻轻点了点,开始举例:“正常情况下,我让你替我去拿纸笔, 你的反应只有两种:一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扔过来;二是赖在椅子里动也不动, 反问我‘你那两只手是白长了’?”
他推理完,不怀好意地反问了一句:“我说的对不对?”
曲一弦:“……”
她沉默数秒,一屁股坐回太师椅里:“那你是画还不画?”
傅寻思考了会, 问:“我画的话,你今晚和我一起吃饭?”
曲一弦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了一会,抬手抽走他手里的练字本和铅笔,随手压在了掌下:“不画不画不画。”
傅寻似笑非笑,半点不着急地看着她。
……
几分钟后,经过一番激烈思想斗争的曲一弦认命地把练字本塞回他手里:“画,陪你吃!”
傅寻正用茶碗的碗盖轻刮着浮起的茶叶,也不见他喝,就一手端着茶杯一手划拨着茶水,像在打发时间,又像在等待什么。
闻言,他不惊不怒,情绪更是没有半点变化。放下茶盏,把她硬塞过来的练字本摊直抚平了压在腕下。
那副从善如流的模样,就跟预料到曲一弦最后会妥协一般。
曲一弦无端地有些丧气。
她横着走惯了,头一次遇到傅寻这样软硬不吃,仿佛所有事都胜券在握的人。耍横耍不过他,以德服人吧……哪次到最后不是她妥协的?
也就这张她平日里最不放在心上的脸,居然还能对傅寻有点用……悲不悲哀?
傅寻提笔,在空白的纸页上勾出线条。
余光扫向曲一弦时,她已经暴躁完,重新安静下来,托腮拄着下巴看他画玉佩。
她看得认真,眼里像是有光,光在她的眼底汇聚成河,像一条流动的银河,微微发亮。
傅寻很难不分神。
他的祥云勾到一半,嘎然而止。
铅笔的尽头是比别处更浓一些的线条,像断崖似的,再往下就是空落落的悬崖和深渊。
曲一弦的目光也随之一停,抬眼看他:“怎么不画了?”
“细节忘了。”傅寻敷衍地找了个借口:“等晚上,我回酒店了找找细节图。”
“晚上?”曲一弦立刻被转移了关注点:“下午不回去?袁野和姜允还要来呢。”
“没这么快。”傅寻抬腕看了眼时间,估算了下:“大柴旦是不是有人留下盯着他们,谁也不敢保证。袁野的车,从补胎到上路起码是中午了。大柴旦过来有多少公里,需要多少时间,你比我更清楚。”
曲一弦是清楚。
除去路上在景点停留的时间,等袁野到敦煌起码是傍晚了。傍晚入城,指不定那些眼梢会在哪里等着他们。
“那下午什么安排?”她问。
傅寻勾了勾唇角,说:“我带你去见见南江人。”
南江人?
曲一弦心思急转。
南江人在敦煌长期居住的,她基本都认识。需要傅寻引路的……她只知道一个。
她眉梢轻挑,颇有兴致:“你是说南江放高利贷的?”
******
离开伏泰在北城的古玩鉴定所后,傅寻开车,带曲一弦进了敦煌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敦煌大酒店。
曲一弦下车后,犹有些感慨地回头望了望敦煌大酒店金碧辉煌的大堂:“有钱真好啊。”
傅寻倾身,按下电梯键,转头看她:“我也很有钱,不考虑下?”
曲一弦嗤笑一声,反问:“不是自己的钱,能花得安心?”
电梯“叮”了一声在一楼大堂停下,傅寻先她一步进电梯,按下楼层键后,他似不经意般提了提:“袁野说你有一年的愿望是想嫁给印钞机。”
曲一弦:“……”
能别提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吗?还不准她有个不切实际的中二时期嘛?
她透过电梯光滑的镜面偷撇了眼傅寻,不动声色转移话题:“我们这么高调地进来,不会被探索者那批人盯上吗?”
“不会。”傅寻倚着扶手,转头看她:“那张照片虽然还没最后认定,但我和伏叔都觉得死者是沈芝芝的可能性比较大。她在棺木里,显然不可能是自己寻短见。加上都兰古墓再次被盗的风声趋渐日上,本就有大把人盯着那里。闹出了人命,你觉得这事还能小?”
曲一弦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
傅寻昨晚不就推测扎漏袁野轮胎的三角扎马钉就是都兰古墓最近出土的文物嘛?而这文物,确实是探索者盗墓车队亲自送来的。
他们手脚不干净,敦煌大会戒严期间,估计不敢太乱来。
傅寻话少,办事倒挺可靠。
曲一弦也没听他分析过形势和当下的应对方案,他总是先去做了,事后自然有时间会去检验他的判断和抉择是否正确。
她没再搭话,目光落在电梯显示屏上不断攀升的楼层数字。
半晌后,她还是憋不住心里的好奇,问:“你怎么不问问我,怎么察觉到权啸不老实的?毕竟在求证伏叔之前,他的说辞天衣无缝,并没有什么漏洞。”
电梯叮的一声,提示到达。
傅寻和她并肩迈出,声音低低沉沉道:“不用问,我大概能猜到。”
这么肯定?
曲一弦狐疑:“那你说说看。”
“依你等他走后诈我的表现来看,你先怀疑他是因为觉得他心眼挺多。”傅寻侧目看她,无声地用眼神询问“我说的对不对”。
曲一弦觉得这眼神怪熟悉的……
她是不是也经常这样看傅寻来着?
想到这,她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示意他:“你继续说。”
这次傅寻想了想,似乎在找合适的措辞:“他开场的方式和我一样,不够坦诚,有所保留。还有个问题,挺关键……”他顿了顿,补充:“他两次,对你询问他和项晓龙之间的交集避而不谈。”
曲一弦狐疑地瞥了他一眼,她觉得自己还挺能稳得住啊,怎么一到他眼里就跟无所遁形似的,连想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她怀疑权啸,的确是有傅寻说的这两方面的考虑。
一是权啸的开场白和傅寻一样,都等着她去提问,而不是主动阐述。这点,说明权啸怕自己说漏嘴,圆不回来,否则他就是把跟袁野说过的内容再说一遍又能如何?
二是权啸对她提问的他与项晓龙的交谈内容,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避而不谈,不止如此,他甚至故意曲解,用另一个看似搭边的回答搪塞她。
他也不打听打听,连傅寻这样的老狐狸到了她手里都不得不老老实实吐出点东西来。他还妄想把她搪塞过去?
走廊里厚实的毛毯把脚步声掩去,不知道是哪个房间的房门轻轻开合了一下,发出锁扣碰撞的声音。
曲一弦正抬眼去寻时,傅寻在一间房门前停下脚步,伸手,叩了叩门扉。
他今天难得穿得正式了些,白色的衬衫,外罩了一件雪山款的休闲外套。
此刻,半挽的衬衫袖口随着他抬手叩门的动作往上微微缩了寸许,露出他手臂上的那道纹身。
曲一弦闲着无聊,多看了两眼。
“你手臂上纹的不是花纹吧?”
傅寻抬手,看了眼自己纹身的手臂,颔首:“你感兴趣?”
屋内踢踢踏踏的,有人踩着木板过来开门。
他就着略显昏暗的壁灯,把手伸到曲一弦的面前,问:“你仔细看看,像什么?”
曲一弦凑近,仔细看了两眼。
她记得,在延安壶口遇见那次,他还没有纹身。
那天她去大通铺在一层的澡堂子洗完澡回来,挽着湿漉漉的头发跟他借吹风机。他当时给她递东西时,两条手臂都白白净净的。
“像字?”曲一弦不太确定,她甚至连纹身里刻了几个字都不知道。就像是上学时,有节美术课分享的图画赏析。乍一看是一副完整的风景图,等细看却发现图里由无数张人脸组成。
傅寻手臂上的花纹,虽不是人脸,但跟那张图的原理相差不多——第一眼看去像是诡秀的图腾,等细看,你就会发现,组成这个图案的是不知道哪国的字体。线条俊秀,笔锋行云流水……反正她是看不懂。
曲一弦努努嘴,也不说自己看不懂。
她说:“你一个男人,给自己搞那么多秘密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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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作者有话要说: 码到刹不住车……更晚了啊,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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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7233的房间门应声而开, 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开门的是染了一头黄毛的瘦小男人, 黑色的短t从衣袖卷至胸口, 正好露出两点。他一手扶着门把, 一手盘着肚子,眯缝着眼睛打量傅寻。
三秒后, 似乎是认出了傅寻是谁。打到一半的哈欠被他硬生生憋了回去,他点头哈腰,笑容格外谄媚“寻哥啊。”
黄毛转头就冲房间里高喊“哪个兔崽子说外卖到了?找削呢!”
找补完,他回过头, 讨好地退后一步, 让出路来“寻哥, 你快进来坐坐。”
傅寻瞥了眼他半卷的短t, 有点嫌弃“衣服能穿好?”
黄毛“啊”了声,没听懂。
他顺着傅寻的目光落到自己卷至胸口的衣摆,又溜了眼低调地站在傅寻身后的曲一弦, 秒懂“哦哦哦,怪我怪我。”
他连拉带扯地把衣摆放下来,随手塞进牛仔裤里“没看见嫂子也来了。”话落,他假意热情地冲曲一弦笑了笑,迎两人进屋。
曲一弦没解释。
她低着头, 保持着落后傅寻一步的距离跟进屋。
身后, 黄毛关上门, 抢先两步引着两人进客厅。
刚穿过玄关,彻夜不散的烟酒味扑面而来。曲一弦皱了皱眉头, 打量了眼酒店套房的客厅。
高利贷这次来的人不少,光是客厅里就一躺一坐两个人。更别提隔壁棋牌室里搓打麻将的吆喝声,以及客房内洗牌时发出的抄牌声。
少估也有七八个。
黄毛把人引到客厅,一脚踹向躺在沙发贵妃塌上毫无坐像的年轻男人,翻脸跟翻书似的嗤道“去叫醒老板,说寻哥来了。”
年轻男人看了眼傅寻和曲一弦,一声不吭地绕过沙发,进了主卧。
黄毛转头,示意两人先坐“我去给两位泡杯茶。”
茶叶是黄毛今早刚跑腿买的毛尖,没茶具,只能简泡。
滤过两遍水后,他端着茶杯出来,在曲一弦左手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这趟跟老板出来得匆忙,毛峰和猴魁都没带上,寻哥你凑合点,品品毛尖。”
他把水杯放下,转眼看曲一弦“嫂子喜不喜欢喝茶?要是不喜欢,我让酒店送点饮料上来。”
曲一弦正在打量他,闻言,皮笑肉不笑地问了一句“你看我眼熟吗?”
黄毛笑容微顿,打趣“好像没见过,像嫂子这么漂亮的美女我要是见过一定过目不忘。”
傅寻侧目,冷淡地瞥了他一眼。
黄毛察觉到他的不悦,干笑两声,急忙补救“瞧我说的,寻哥该误会了。”
曲一弦这回笑出声了,她盯着黄毛,重复道“你再仔细看看,真的不认识我?”
黄毛的笑容一僵,抬起眼,仔仔细细地打量她。
这一打量,他终于想了起来。
难怪他觉得曲一弦眼熟,总觉得在哪见过似的。起初是因为人是傅寻带来的,他没敢仔细看。
这一看……好嘛,不就是他们这趟在敦煌要找的人吗!
好像还是什么星辉车队的女领队。
他讪笑两声,一时不知道表情该怎么摆。
目光在傅寻和曲一弦之间悄悄打量了两圈,正踌躇着如何开口,主卧房间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曲一弦循声看去。
门口站着位约四五十岁的男人,大约是刚睡醒,眼神还不太能聚焦。他往客厅里看了眼,正了正衣领,走过来。
曲一弦瞥了眼傅寻,见他仍旧坐着,甚至压根没有起身的意思,也心安理得地没挪屁股。
她是上门来弄清事情的,又不是来解决问题,没道理要她放低姿态。
铁晔一走过来,黄毛立刻起身让出位置,退居二线。
傅寻铁晔认识,黄毛就没介绍。他客客气气地将眼神投向曲一弦,压着声音咬字道“铁爷,这位是星辉车队的曲领队。”
铁晔和傅寻握手寒暄后,转头看向曲一弦。
要不说姜还是老得辣。
铁晔的眼神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三秒,曲一弦愣是有种对方把她底细摸清了的感觉。
她下巴微收,颔首示意。
铁晔也点点头,算是和她打过招呼。
棋牌室里发出一阵嘘声,有男人高嚷着“你怎么又和了”,随即便是一阵椅子拖动的声音,吵吵嚷嚷的。
铁晔皱了皱眉,望向半开了一条缝的棋牌室。
黄毛察觉到老板的不满,格外机灵地闪去棋牌室交代了一声。
骤小的噪音里,铁晔清了清嗓子,笑眯眯开口道“我还想着今晚请傅先生过来一起吃顿便饭,毕竟许久没见了。让傅先生先上门,我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傅寻含笑,说“不要紧,正好有点事需要跟铁爷求证下。”
铁晔见傅寻开门见山,连山弯都不绕,也不再装傻。他双手交叠,身体前倾,微笑着注视傅寻“时隔多年,难得傅先生又有事需要和我求证,荣幸之至。”
傅寻喝了口茶,不疾不徐道“铁爷出现在敦煌,应该是得到裴于亮的消息了?”
铁晔笑容微淡,点了点头“是。”
“不过等我来了敦煌,消息又断了。”
“我今天来,也是为了这件事。”傅寻微微偏头,指了下曲一弦“听说铁爷在找我的人?”
铁晔没吭声。
他查到勾云玉佩和裴于亮消息的时间和傅寻差不了多久,曲一弦作为最后的线索,更是被他查了个底朝天。
没轻举妄动是基于曲一弦有个“星辉救援队领队”的身份。
救援英雄,还是个女孩。
贸贸然请人过来做客,挺没江湖道义的。
但没听说这个救援队的女领队和傅家这位小爷有关系啊……
他接过黄毛递来的毛尖,哧溜了一口,用余光扫了眼坐在傅寻身边,气定神闲的曲一弦。
反复斟酌后,铁晔慢条斯理道“傅先生是明白人,我也不跟你打哑谜。我的手再长,从南江伸到敦煌还是有些费劲。裴于亮在敦煌的行踪,我查到这位姑娘身上就断了,自然是想请过来做做客的。”
他吹了口茶,氤氲的白烟里,连声音都仿佛蒙上了一层水汽“如果这位姑娘是傅先生的人,还请傅先生能把这位姑娘借给我几分钟,我问些话就好,日后也绝对不会为难她。”
“不借。”傅寻回绝得更干脆。
铁晔握杯的手一顿,笑容收敛,面色渐凝“傅先生说这话就有点没意思了。”
“我做事比较急,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待这位姑娘可能不会这么客气。你又何必为难我?”
傅寻转头,无声地用眼神询问她的意见。
只要她眼神里露出一丝不愿意,他立刻带她起身离开。
曲一弦知道这种场合,不适合插话,始终安静旁听。此刻接收到他眼里的讯息,短暂的数秒思考时间里,她的脑子里不适宜地蹦出傅寻出于保护的那句“不借”。
她翘了翘唇角,几不可查地点了点下巴。
傅寻会意,他指尖摩挲着杯口,沉吟数秒后,说“铁爷要是愿意,趁下午把话聊明白了。你回南江,我帮你继续查下去,如何?”
铁晔眯了眯眼,神情有些异样“傅先生这计划我倒有些看不懂了,这和我们当初说好的可不一样。”
曲一弦吹着茶面,不动声色地掀了掀眼皮。
铁晔在这个事件中扮演的角色和她之前推测的**不离十。
傅寻是只老狐狸,他既然敢放裴于亮在外头潇洒这么多年,自然是都算计好了。他不会让自己吃亏,更不会让自己在任何小事上栽跟头。
裴于亮不止得罪了他,还开罪了高利贷,他原计划应该是坐享渔翁之利。
如果她是傅寻,她会把裴于亮身上有一枚从她手里顺走且迟早要脱手的玉佩消息告诉铁晔。
裴于亮欠了一笔高利贷,这笔账不可能就这么算了。一旦铁晔有了玉佩的消息,为了追回钱,他肯定会花心思打听裴于亮的下落。
她只要关注着,等铁晔找到裴于亮,要回玉佩即可。至于要不要清算下利息,这完全取决于当下的心情。
这完全符合傅寻一贯的作风。
傅寻似笑了笑,嗓音低沉醇厚,直接道“铁爷查到这,应该也知道,她被卷进来了。既然做不到坐视不理,就只能出手处理了。”
他曲指轻弹了下玻璃杯的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就像是拉开序幕的前奏,今天要谈的事,此刻才正式开始。
铁晔是当年裴于亮事件里最直接的当事人之一,他毫不质疑傅寻这个略显单薄的借口,没任何怀疑地大笑出声“傅先生要英雄救美,我岂有不成全的道理。”
他一笑,初时完全建立在客套层面,底下却暗流涌动的局面自然瓦解。
铁晔看向曲一弦的眼神立刻客气了很多“不知道姑娘你对裴于亮这事知道多少?”
曲一弦不动声色地先和傅寻交换了个眼神,回答“六月以前的事,不知道。六月以后的事,全知道。”
铁晔面露迟疑,打量了眼傅寻。
许是猜到傅寻不说的原因,见他默认,他轻咳两声,道“傅先生不方便说,我便多事,给姑娘讲讲前因后果。”
曲一弦挑了挑眉,笑道“那就有劳铁爷了。”
“裴于亮跟我认识的比较早,我当年刚起家。见他会来事,给他放了点权,让他帮我收利息。”铁晔接过黄毛递来的烟盒,抽了根烟点上,继续道“后来这小子心越来越野,瞒着我打着我的旗号单干。我发现后,念旧情,揍了一顿就放了。”
“没过多久,这兔崽子就诈骗入狱。关了一年,放出来了。刚出来那会,他还来找过我,想继续跟着我干,我就问他,‘今时不同往日了,你想回来,我得收点押金,你是打算舍脚趾还是手指’。”铁晔把打火机扔在桌上,哐当一声轻响里,他往后靠着椅背,徐徐吐出口烟,嘲讽地笑起来“我就这么一吓,他当真了,遛得比兔子还快。”
“这小畜生再来找我,就是借钱。”
“我们做生意的,来者不拒。他要借,我也给得大方。十万,借一个月。”铁晔吸了口烟,语气徐缓“黄毛跟他关系要好,一直保持联系。我就让黄毛留意着他,看看这兔崽子成天都在忙什么,省得人给跑了还得老子费劲去抓。结果听说裴于亮傍上了个富婆,想赘入豪门。”
“女方家的门庭不是很显赫,收入顶多算小康。他想骗的,是人家藏在保险柜里的传家宝,据说是明朝嘉靖年间的五彩鱼藻纹罐,传了好几代了。你说他缺不缺德。”
黄毛插嘴说了句“亮子还以为女方家有很多明朝留下来的宝贝,还跟我吹嘘过,说女朋友祖上做官,给子孙留了不少好东西。”
“娶了她,最起码少奋斗十年。”
铁晔冷笑了一声“人家女方家又不傻,防他跟防孙子似的。奈何女方单纯,容易轻信别人。谈了两年,裴于亮隔三差五往我这借钱,我就跟他提款机似的。不算利息,光是本钱,他欠了我三百万。”
他说得口干舌燥,端起茶喝了口,示意黄毛接下去说。
黄毛哎了声,拖了把椅子过来坐下,提着水壶边给傅寻和铁晔斟茶,边说“亮子骗了人家感情两年,女方家好不容易松口了。他发现值钱的东西就那么一个,觉得自己浪费了时间,还欠了一屁股债,找借口跟女方吵了一架,还打了对方。”
“这么一打,女方去医院包扎,查出怀孕两个月了。亮子狠起来也挺狠心的,他担心孩子绊住他,就琢磨着把那什么鱼藻罐骗出来卖了。”
“我们铁爷喜欢收藏宝贝,和傅老先生有些交情。亮子跟铁爷好几年,知道这事。我负责催亮子还钱,那次他亲口跟我说的,让我宽限段时间,他三个月内保准能连本带利的还上钱。”
“大概半个月后……”黄毛掐算了下日子,说“半个月后,他拿了一笔钱还了三分之一,那笔钱是他老丈人手头能给的全部积蓄了,给小两口子首付用的。这笔钱还上没几天,他又来借钱,这次还带了他小舅子。也不知道折腾什么去了,短短几天,亮子的小舅子就在铁爷这欠了一屁股的烂账。”
黄毛斜叼了根烟,忽然说“我们做扶贫的,也讲究业绩。那时候快年关了,要评业绩发年终奖,我就带人上门去闹了……我们也讲究业务流程,先是找到亮子和他老婆的出租屋闹,威胁再不还钱就上他们家闹去……亮子那小舅子当时正准备考公务员呢,还有个稳定的要结婚的女朋友。女方和女方那一家子都是老实人,女方没经过事,愁得不行。亮子趁机怂恿,让女方把鱼藻罐拿出来,他去当了,先补上窟窿。”
黄毛看了眼静坐不语的傅寻,嘴唇动了动说“当时,亮子打着寻哥的旗号,说是寻哥的朋友。典当后,可以替他们保留一年,等他们赎回。女方就心动了,悄悄把鱼藻罐偷出来,交给了亮子,让他先去鉴定下价值。”
“亮子,做了件损事。他把东西拿去打样,做了个假的出来,真的当时就给当了,拿了一大笔钱。女方那边他就一直搪塞着,后来到了最后还债日,我直接上女方家里追债去了。这一追,女方直接带着鱼藻罐找寻哥去当了,要给弟弟还钱。”
“然后,亮子就露馅了。”
☆、第 54 章
第五十四章
曲一弦眉梢轻动, 看了眼傅寻。
后者坐姿慵懒, 似此刻谈论的话题与他无关, 眼神落在玄关背景上, 微微出神。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黄毛。
黄毛很享受被人注视的感觉, 他低头呷了口毛尖,咧嘴一笑“女方知道手里的鱼藻罐是假的后,差点疯了,打死也不相信好好的传家宝怎么就成假的了。我们寻哥在文物鉴定上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 不掺假。摸着罐口的毛糙瑕疵, 说‘这五彩鱼藻纹罐的瓷口工艺粗糙, 釉色也来不及做旧, 应该是刚出窑子没多久’。”
“提点到这份上,是个人都听懂了。女方,其实早就有预感, 觉得亮子不怀好意,只是不愿意去相信。毕竟朝夕相对了两年多,房子买了,家人接受了,孩子也替他怀了, 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就是养只乌龟, 都培养出感情了啊。何况两人一开始就是男女朋友关系, 如胶似漆的。”
“寻哥人善,见女方这样, 就帮她给铁爷打了个电话说情。但人,该狠心的时候就要狠心些。这不,女方压根不感恩,趁着我寻哥打电话的功夫,把勾云玉佩给顺走了。”
“顺走玉佩后,女方给亮子打电话。那天我记得很清楚,亮子约我出来,说把利息先还上。收完钱,又请我去‘人间红尘’泡澡堂子。‘人间’的小姐按摩按到一半,他接了个电话,是女方打来的。亮子当时以为我睡着了,接电话就没避着我。”
“女方和亮子说,她知道鱼藻纹罐被掉包了,但家里现在一堆烂摊子,她不想把事闹上台面,再让家人操心。这可是传家宝,要是让她家人知道被亮子偷偷换成假的,估计都得气死了。”
“亮子觉得女方向着他,挺识大体的,再开口时语气也好了不少,搪塞她让她在家好好养胎,他和铁爷有旧交情,会尽快解决他家小舅子的债务问题。但当时,亮子连机票都买好了,带了个出台的小姐要出国度假。”
“女方可能听出他想一走了之的打算了,就抛了个饵。说她鬼迷心窍,从寻哥这偷了块玉佩出来,她可以不计较鱼藻纹罐的事,让亮子先回来,把玉佩卖了,换回鱼藻纹罐。只要还掉了她弟弟欠的钱,剩下的都给他。他要是想走,她也不拦着,等事情过去后找个机会和家里说清楚,他们就好聚好散。”
“亮子不傻,他担心这是女方为了骗他回去想的招,就让女方把照片拍给他看。女方传了照片后,跟亮子说,这玉佩的价值起码是鱼藻纹罐的两倍。只要他有本事把玉佩当掉,把钱弄过来,无论是坐牢还是寻哥发现追究,都她自己扛了。”
黄毛叹了口气,眯缝了眼,说“有人善后,亮子当然心动,让女方带上玉佩来酒店找他。以防万一,他特意开了两间房,隔着一条走廊,能互相对望。我当时和他在隔壁房间,女方来后,他就搬了个椅子在门后观察。一小时后,确认女方是单独来的,这才开门放人进来。”
“后头的事我就不太清楚了,这种阴损事亮子不可能让我听到。女方大概在房间里待了半小时,我再听到动静,是隔壁房砸东西的声音。我见势不对,立刻找前台投诉亮子那间房噪音太大打扰休息,让酒店的大堂经理上来看看。”
“女方是存了谈不妥就和亮子同归于尽的念头,包里带了把刀,给亮子破了相,伤口应该挺深的,都能看见骨头了。女方也被亮子打得不轻,送到医院后已经半条命没了,孩子也没能留下。我顾着送女方去医院,亮子就是那时候趁机跑了,至今没再见过面。”
曲一弦点头“挺八点档电视连续剧的啊。”
黄毛讪笑,他摸着自己那头乱糟糟的黄毛,说“生活么,就这样。”
还挺有感触?
曲一弦转着杯子,问傅寻“我记得你说勾云玉佩这事涉及了命案,这话怎么说?”
黄毛抢答“还能怎么说,女方觉得对不起养育自己二十多年的父母,自杀了。女方的弟弟和姐姐的感情深,送完姐姐最后一程,出车祸死了。好好一个知识分子的家庭,被亮子祸害得骨肉离散,东零西落的。只留下一对老人,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偿还那笔债务。”
“当时那个事,闹得南江满城风雨,论坛里还有人编了个五彩鱼藻纹罐的灵异故事,把这件宝贝炒上了天价。大概四年前的六月,寻哥找到铁爷,让铁爷出面把五彩鱼藻纹罐收了回来,送回了女方家。”黄毛说到这,忍不住啧了声,满目艳羡。
就是不知道他在羡慕傅寻出手大方,还是在羡慕女方家不用花一分钱就有傻大款帮忙赎回传家宝。
“事情差不多就是这样,后面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黄毛说了这么一大段话,口干舌燥。
一杯毛尖,被他囫囵灌进肚子里,他似还不解渴,起身从酒店的货品台拿了瓶矿泉水,咕咚咕咚喝掉了小半瓶。
铁晔见状,笑眯眯道“姑娘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疑问倒是没有。
傅寻作为当事人之一,当年的情况他必定了解得更详细,细节方面可以等私下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再推敲确认。况且,这个作为合作背景,发挥的效益除了让她更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外并不会影响到大局。
铁晔这么问,是着急想知道她这里有关裴于亮的消息了。
她也不卖关子“裴于亮六月底包了我的车去敦煌的三大典当行鉴定玉佩这事,铁爷肯定知道。论消息,我可能不比你知道得更多,但胜在比较及时。”
她点了点脚下这个地方,说“这里,算是我的地盘。”
铁晔含笑,兴致颇浓“曲小姐这是在怪我不请自来?”
曲一弦见对方领悟她的意思了,开始补场面话“岂敢,我不过是说我在西北行事会比你更方便而已。”
铁晔一直知道曲一弦不是什么小角色,起先是顾忌傅寻,后来是犹豫招惹了容易惹祸,这才僵持着。
她这会连敲带打几句话,更是坚定了铁晔对曲一弦不好惹的印象。
做他这一行的,想常青不倒,除了倚赖手段和人脉以外,交际也格外重要。他本就不欲和曲一弦来硬的,见状,立刻释放自己的诚意“这是自然,有曲小姐和傅先生帮忙,我一定不会擅自插手帮倒忙。只是两位愿意帮忙,我也想了解下详细情况,需要帮忙时才不至于手忙脚乱连先出哪只手都不知道。”
有理有据,还不算乱来。
曲一弦满意,松口“铁爷是想知道哪方面的情况?”
“别的我也没什么好关心的。”铁晔把玩着杯子,目光从傅寻的脸上滑到曲一弦身上,停留了几秒后,他微笑“我想知道姑娘对裴于亮现在在哪,是否有线索了。”
裴于亮既然能为一个勾云玉佩蛰伏这么多年,即使现在马脚频露,也并不容易抓到他的小辫子。
九月初他担心敦煌大会的严查会暴露他的行踪,所以匆匆离开敦煌。
九月底,勾云玉佩的消息从权啸那传出,整个古玩圈人尽皆知。
紧接着,沈芝芝在几日前失踪,又于今早被发现尸体出现在都兰古墓的墓葬里。
这些事情看似没有联系,但隐隐之间有条线将所有线索都串联在了一起。
这些事,都和权啸有关。
他看似只是袁野临时找托找到的一层关系,但细算下来,上面这几桩事情里哪件和他没有关系?
她神色如常,半点看不出什么异样的情绪。
铁晔只看见她敛眉思索了几秒,微带笑意地回答道“有。”
单这一个字,语气笃定,掷地有声。
铁晔大笑,也不问线索在哪,是什么,举了举杯,语气十分轻快“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接下来不管是出人出力还是出钱,只要傅先生和姑娘有需要,随时开口。”
他伸手,揽过坐在下首的黄毛,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呢,明天就回南江了。下半年了,事情多,耗在这耗不起。人我留下几个,还住在这间房里,以便随时搭把手。”
傅寻适时地插话道“人留着没什么用,她手底下一个车队,想用人也不会先劳烦别人。”
他和铁晔打了多年交道,但除了裴于亮以外的事从不交谈,更不用提交情了。
铁晔想要从裴于亮手里拿回钱,就必须得借他的势。所以对傅寻,他忌惮,尊重,不敢造次。
傅寻既然开口,铁晔也知道自己留着人没用,非要坚持,只会无端讨人嫌。
他知道分寸,故开口道“那就听傅先生的。”
等送傅寻和曲一弦离开,铁晔关上门,眉心紧锁,站在门后一言不发。
黄毛还为自己得了铁晔的器重沾沾自喜,还没来得及嘚瑟嘚瑟,见铁晔这个表情,赔着几分小心,问道“铁爷,你是觉得这事不妥?”
“不是。”这事没什么不妥的地方,傅寻要追回勾云玉佩,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既然有同样的诉求和目标,就不用担心傅寻会反水。
这点判断能力,铁晔还是有的。
他往客厅走了两步,转头问黄毛“我们当初收到敦煌来的消息,调查曲一弦,到最后追到敦煌守在酒店里……你不觉得像是有人故意一步步引我们过来吗?”
黄毛智商不够,绞尽脑汁也没联系到这些事里的关联“这不是……按部就班,您自己做的选择吗?”
“是啊。”铁晔摸了摸脑袋,暗骂了一句“可我还是觉得我是被傅寻这小子给耍了。”
当初他从傅寻那得到裴于亮手里有他勾云玉佩的消息开始,他就知道,傅寻这是顺道借他的手,做自己的事。
毕竟他也得了方便和好处,不出意外,等勾云玉佩再次有消息后,傅寻作壁上观,等着他掘地三尺把裴于亮挖出来后,渔翁得利即可。
但自从曲一弦搅进来后,事情不一样了……
铁晔甚至生出自己仍在傅寻算计中的念头来,难不成他把他引到敦煌来,就为了帮他说清裴于亮这件事的前后始末?
……
嘿,这兔崽子!
敢情他在傅寻心目中,就是一张嘴啊。
离开酒店时,已经是下午四点。
敦煌和南江有近两小时的时差,明明该是傍晚日暮斜影时,偏偏敦煌的天光明艳,像刚过午时的下午,微风徐徐,气温凉爽。
这么轻松地解决了一件事,曲一弦有些意外。
但更多的是放松。
没有什么比腹背受敌更受煎熬的事了。
她上车后,先看手机。
手机屏幕的消息提示栏里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未读消息。
曲一弦松了口气,给袁野打电话。
袁野很快接起“小曲爷,你和寻哥谈完事了?”
曲一弦事先和袁野交代过,她下午和傅寻有很重要的事要处理,可能不能及时回他的信息,让他自己机灵些。
她嗯了声,问“你那边怎么样?”
“挺好的,我现在到七里镇了。”
曲一弦又问“姜允呢?”
“在我边上呢。”他把手机递到姜允面前,“你快吱一声,让曲爷知道我没欺负你。”
姜允没搭理他,手机更是连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推开“干嘛呀,你挡着我玩游戏了。”
袁野委屈“曲爷你听,你不在她有多嫌弃我。”
曲一弦听到姜允的声音就安心了“我在傅寻会在进敦煌城区的必经之路上等你会合。”
袁野哎了声,说“那见面再聊。”
“好。”
挂断电话,曲一弦开车,绕开敦煌城区的公路,抄小路抵达和袁野约定的地点。
车厢内太安静,为了避免独处时的尴尬,她随手拧开广播频道听路况分析。中间插播广告时,她状似无意的问了句“黄毛说那个五彩鱼藻纹罐是你四年前的六月份托铁爷出面追回来的?我没理解错的话,那会你刚从可可西里回南江。”
傅寻对这个时间记忆深刻,几乎不用确认,脑子里很快临摹出当年的场景。
裴于亮前几年跟着铁爷做事,结识了不少权贵,五彩鱼藻纹罐又是被他偷偷脱手的,他不见了踪影,五彩鱼藻纹罐的去路很难查清。
他费了不少功夫,用了不少渠道把东西追回来,迫切得很。
生怕错失良机,又不知道要等多久。
“当年的事与我无关。”他澄清“她来找我时,已经知道五彩鱼藻纹罐被裴于亮换走了。她是来求我出面,在铁爷面前作假鉴定。她想把鱼藻纹罐抵押给铁爷暂解困境,等家里缓过这口气,她会想办法补上那个窟窿。”
“我的职业道德和信仰都不允许我假鉴,这也是我傅家的第一条门规。我只答应了帮她和铁爷要几日宽恕,只是没想到她走投无路之下,会选择这种方式。帮她追回鱼藻纹罐是为道义,力所能及之下,能帮且帮。”
安静的小路褪去了城市的繁华,那窃窃嘈嘈的电流声也似在这刻远去,车厢里,安静又温柔。
“得到鱼藻纹罐的消息是在可可西里当志愿者的最后一星期,这一周内,伏叔一直在替我周旋。确定可以交易那晚,是你进可可西里的前一晚。我立刻离岗的原因,除了撤离的时间是规定好的以外,还因为那天清晨,有架飞机在拉萨的机场等着我。”
☆、第 55 章
第五十五章
那架飞机是做什么的, 不言而喻。
曲一弦有一瞬, 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她对傅寻在可可西里的撤离十分理解, 交接环节的误会说清楚了也没什么, 她不是小肚量的人,所以早就释怀了。
但当时还牵涉到这项隐情, 傅寻不曾提过,她自然也不曾了解,也足见傅寻的沉稳和内敛。
他的风度是不经意间落在实处,让人如沐春风。
曲一弦自己也没察觉, 她对傅寻起了丝很微妙的情绪。
她正打算说些什么接过话茬, 抬眼看见国道尽头迎面驶来一辆粗犷硬派的牧马人。
她弯了弯唇角, 说“袁野来了。”
牧马人的车速很快。
两车在岔路口打了个照面, 袁野车窗半降,扭头看过来冲着小道上的途乐做了个鬼脸。
曲一弦看见姜允坐在副驾,鬓角的发丝被风勾起, 飘至唇边。她表情极为冷淡的往她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很快低下头去摆弄手机。
她虽然不以为意,但姜允的这种冷淡难免让她产生一些不太美妙的联想。
曲一弦觉得,她可能把和姜允沟通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
途乐的引擎一直没关,她脚下油门一踩, 迅速挂挡, 加速。方向盘在她的手下打了一圈, 很快从岔路口追出去。
等跟上牧马人后,途乐保持了一定的安全距离, 甚至偶尔还会故意减速掉出车队,等着后车超上来并入车队。
几番操作下来,曲一弦诧异地发现“真的没人跟?”
虽是现实,她的语气却有些不确定。
昨晚的探索者车队就像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了一般,连个影子都没出现。
傅寻指点她“过了一夜,暗流早已藏匿进海底了。”
曲一弦一想,也是。
她得沉住气,稳着点来。
她有预感,这张不知道谁撒下的野心勃勃的渔网,到该收网的时候了。
牧马人和途乐一前一后进了城区,在七星大酒店办理入住。
曲一弦不适合露面,把车停入停车场后就避去了房间等袁野和姜允开完房。
进屋时,被留在酒店的貂蝉窝在枕边还在呼呼大睡。
她转着车钥匙,看了眼桌上那份貂粮。傅寻早上放的貂粮和鸡胸肉,被貂蝉吃掉了大半,只剩一层铺底。
显然,这貂挺会过日子的,留守在家也不会亏待了自己。
她没去招惹它,在单人沙发上坐下,出了会神。
敲门声响起时,她刚把所有线头拎出来梳理一遍。
没结果,也没什么有用的线索。
事情到这一步,线头太多,像是有人故意在掩盖真实目的,不管好不好吃,什么菜都给上了一遍。
她琢磨着今晚还得去找一次权啸。
开了门,姜允抱胸倚在门口,身旁还立着一个半人高的行李箱。
她没回房间,拿了房卡后,先来找曲一弦。
曲一弦往后瞥了眼,没见着袁野,有些纳闷。
姜允似看破她的想法,回“我说手机落他车上了,让他帮我取一下。”
她的语气有些不客气,冷冰冰的。别说像之前那样甜蜜蜜叫她曲姐了,她连表面的客套都懒得维持,板着一张脸,跟人人欠了她八百万一样。
曲一弦自知理亏,没跟她计较,往屋内退了一步,让她进来。
姜允没动。
她眉梢轻挑,自上到下扫了眼曲一弦,问“我包了你的车来西北旅游,才第几天?一句解释也没有,把我晾在大柴旦。怎么着,黑车啊还是讹钱呢?”
“出了点意外。”曲一弦表情如常,不卑不亢“你要是愿意协商解决,就进屋谈。要赔偿要投诉,我让袁野送你去我们车队的总部。”
姜允气乐了“你这是在威胁我?”
“没有。”曲一弦缓缓道“顾客至上,我是在为你解决方案。”
姜允到了嘴边的那些话,瞬间被她堵了回去。
她到底不是真的来找曲一弦吵架的,横眉竖眼地在门口又杵了一会,抬步进屋。
曲一弦缓缓吐出一口气,几秒后,推着姜允的行李箱进屋,关上门。
姜允正在四处打量,见她进来,在单人沙发上坐下,等着听曲一弦解释。
后者不疾不徐,先替她开了瓶矿泉水。
“昨晚,大柴旦的四人间里进了个陌生男人。当时,整间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从发现到做出反应,只有几分钟的时间。我脱身后才知道袁野的车被扎漏了两个车胎没法上路,只要你不和我待在一起,你就是安全的。”
昨晚出事后,袁野怕影响车队形象,也的确是不知道具体情况,安抚好姜允后就一直没个人影。今天一天更是避而不谈,只让她等见到小曲爷后,亲自去问本人。
姜允不知其中缘由,憋了一肚子闷气。听到这个解释,气虽然没消,但脸色总算缓和了些“你得罪什么人了?”
“可能是,我自己也没搞清楚。”
姜允冷笑一声“我被你搁大柴旦一天,你就想用这个我不知道真假的理由盖过去?”
曲一弦笑了笑“我还不屑编谎话骗你。”
姜允找不出话来反驳,只能生闷气。也是不明白明明她是受害者,怎么在曲一弦的面前,就是硬气不起来。
甚至,她还有些被说服了。
突发情况,而且曲一弦对她是做了安排的,也不是真的就把她一个人留在宾馆不管了。
曲一弦把玩着玻璃杯,留神她的反应。
见她自己想得差不多了,掐着点地抛出一句“这件事是我的错,我在工作状态时没处理好自己的私事,给你带来了困扰以及行程上的耽误。你可以提一下你的赔偿条件,或者赔偿方式,合理的我一定答应。”
她欲借这事试探姜允。
姜允可能是察觉了,她抿唇不说话,像是陷入了思考中。
曲一弦也不干扰她,进卫生间烧了壶水,问她“要不要来杯热咖啡?”她晃了晃手里那支速溶的咖啡粉。
姜允发现,曲一弦很擅长安抚情绪。
她嘴上说着“顾客至上”,但举动一点也不卑微。可你说她没有服务意识,她的体贴又恰到好处,跟哄小孩似的。
虽然,她的话,语气,行为没有半分柔软,但姜允就是能感觉到她的退让。
她发不出脾气了,但这事她也不想就这么算了。
思来想去,只能硬邦邦地问“那接下来呢,我的行程怎么办?”
曲一弦试探着问“终止行程,全额退款?”
姜允不同意“我是来旅游的,我差这点退款?我这玩了刚一半的行程,你就想打发我走?你知道我放下了多少事过来的……”许是察觉自己说得有些多,她立刻收住,不满地看向她。
“那换个领队,仍旧全额退款。”曲一弦说。
姜允一愣,也不接受“不行。”
“我一个人来的,别的领队我担心不安全。你们车队不是就你一个女领队吗?”
又一个冲她来的。
曲一弦心里跟明镜似的,脸上没表露出分毫,她淡笑一声“两种方案你都否决了,那你告诉我,你接受哪种”
姜允的脸一僵,觉得自己中套了。
她低头,喝了口水。
到嘴边的话顿时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骑虎难下。
曲一弦故意晾了她一会。
水声沸腾的声音渐渐清晰,有热气顺着壶口涌出,渐渐氤氲了正对着的那面玻璃。
她听了会,适时的,给了姜允一个台阶下“你如果不放心,就还是我领队。”
姜允前脚刚走,袁野后脚就来了。
他把手机还给姜允,目送着她进刷卡,进房间后,做贼似地反手关上门,压着声音问曲一弦“曲爷,姜允怎么说啊?”
曲一弦拎起烧开的水壶给自己冲了杯咖啡。
袁野见状,格外自然地翻起一盏倒扣的玻璃杯凑过去,也要喝“我昨晚都没睡好,时时刻刻注意着屋外的动静。”
曲一弦顺手给他撕了一条速溶咖啡,说“姜允不接受退款。”
袁野瞠目结舌“还有人跟钱过不去的?”
曲一弦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问“你看出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没?”
“她今天连带着不太待见我,都没跟我说上几句话,看那样子是气狠了。我还以为她到敦煌,会跟你大闹一场,然后拿钱走人。”袁野端起玻璃杯,刚抿了一口又嫌烫,搁下手里拎着的洗漱包,撕了几包黄糖倒进去。
“不过……我上午陪她回宾馆收拾行李时,看见了一样东西。”
曲一弦瞧了他一眼,用眼神,无声地释放威压,让他别不看时机地瞎卖关子。
袁野会意,咧嘴一笑,说“记者证。”
“你知道我今天有多紧张吗?生怕说错话了她给我拿个小本本记上去,然后口诛笔伐地批判我。”袁野尝了尝咖啡的甜度,终于满意。
记者证?
曲一弦眉心一锁,冒出个疑问“她出门旅游,还带个记者证干什么?”
“出入方便。”袁野随口回答“不是有些地方,见你有记者证就会给行个方便嘛。就跟她是浙江人去茶卡盐湖都会带上身份证而不是买票一个道理啊,就跟个通行证差不多嘛。”
出门多带几个有用的证件怎么了?
他还想吐槽曲一弦大惊小怪,见她面色古怪,顿时噤声。
半晌,他才小心翼翼问道“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
“我只是想不通。”曲一弦曲指,用力地摁了下眉心,“她可能不是浙江人。”
袁野懵了一瞬“不是就不是好了……”
曲一弦眉心深锁,没吱声。
袁野不懂其中的关键,她却忍不住多想。
姜允不是浙江人,却假装是浙江人。
她藏什么呢?
……不对。
曲一弦脑中有灵光一闪,她突然想通了。
姜允不是藏,她是在隐蔽自己。
她不是浙江人。
因为她是南江人,而且还是一个对她非常熟悉的南江人。
☆、第 56 章
第五十六章
她被这个突然乍现的想法吓了一跳, 脸色大变。
袁野还想问点什么, 话还没开口, 就被骤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他拧头看去, 问曲一弦“是来找你的?今天怎么这么热闹。”
他嘀咕着,端着咖啡走到门后, 等了一会。
几秒后,敲门声复又响起。
袁野从门缝里往外瞄了眼,别看这门缝渗得有点空隙,门板一挡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拉开门, “谁啊”两个字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 差点没噎着自己。
门外, 傅寻自上而下地打量了他两眼, 问“她在里面?”
袁野被他的眼神扫得凉嗖嗖的,突然想起昨晚给小曲爷打电话时,那阵短暂的异样……
他先没崩住, 红了脸,手足无措地往后退开两步,让他进来“在里面呢。”
傅寻进屋后,袁野握着门把站了会,没拿准自己是不是该离开了。
还在犹豫, 傅寻似不经意地转头看了他一眼“杵在门口做什么?”
袁野诶了声, 急急忙忙关上门进屋, 然后挑了屋内唯一一张单人沙发,抢先坐上去。
傅寻来拎貂。
走到床边时, 这小东西跟闻着味似的,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懵懵地仰头看着他。
傅寻俯身,抱起它,问了个和袁野一样的问题“姜允这边,解决了?”
“解决了。”曲一弦回过神,低头喝了口咖啡。
只是推测还没证据的事,她没说。
她和傅寻为了勾云玉佩的事,已经焦头烂额。姜允如果真的符合她的猜测,那也应该是冲着江沅一事来的。现在搅进来,只会把眼前的局势越搅越乱,直搅成一滩浑水。
“我想今晚再去找找权啸。”曲一弦抬眼看向傅寻,询问他的意见“你觉得呢?”
傅寻缓缓摇了摇头“太刻意了。”
他有纵观全局的清醒,“这事急不来。”
“权啸在敦煌发家,眼线肯定不少。我们去北城的典当行,他肯定知道。没合适的理由,不能打草惊蛇。”
袁野听不懂了“权啸……他有问题?”
曲一弦不答反问“你对权啸,了解多少?”
袁野摸了摸后脑勺,笑得有点尴尬“……最近刚了解。”
曲一弦差点翻白眼。
她那副嫌弃样看得袁野越发不好意思,他辩解“我真的跟他不太熟啊,也就在我朋友的饭局上打过一照面,互相知道而已。再说了,我和他的圈子也没重叠的地方啊……”
曲一弦没搭理他,换了话题,问傅寻“你觉得裴于亮现在会在哪?”
傅寻抬头看了她一眼,反问“你不是有答案了吗?”
曲一弦谦虚“哪啊,就一个猜测。”
傅寻领会过她的“猜测”,她的猜测不是根据第六感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而是脚踏实地,从现有的线索去推断。
她既然能说“猜测”,那起码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
他捏了捏貂蝉的胸口的毛领子,饶有兴致“说说看?”
“范围有些大。”曲一弦这回真不是谦虚了,她思忖了几秒,道“我觉得他应该还在青海省内,西宁、都兰古墓群,大柴旦,都有可能。”
傅寻没肯定也没否定“等明天见过权啸,就有答案了。”
他从头到尾没问过曲一弦有关姜允的安排,像早就猜到了姜允的选择,离开房间前,只留下一句“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可能会有点辛苦。”
袁野看着两人精一来一往的,完全插不上话。直到傅寻要走了,他才回过神,大叫“寻哥,你不跟我们一起吃饭了?”
曲一弦顺手掰正他的脸,替傅寻回答“他今晚约了人。”
她的话音刚落,门锁也咔哒一声落下。
房间里一静,只余呼吸声。
袁野叹了口气,感慨“我好羡慕貂蝉。”
曲一弦“?”
“能随时被寻哥带在身边。”
曲一弦顿时乐了“你就这点出息?”
袁野哀怨地看她一眼,忽然想起一件事“曲爷,你之前不是让我打听寻哥最近有没有出过鉴定事故嘛。我打听到了。”
曲一弦下意识往门口瞥了眼,明知道傅寻已经离开了,可还是止不住的有点心虚。
袁野没察觉她那点弯弯绕绕的心思,说“不过不是鉴定事故,是花边新闻。我听说寻哥四年前花了不少钱追回了一件国宝级别的古董,叫什么我记不住了,反正寻哥追回来后转手就送给了一位收藏家。那位收藏家有一双儿女,女儿去世后,寻哥参加过她的葬礼。”
“他们古玩圈的,私下都拿这个开玩笑。说是寻哥英雄难过美人关……”
曲一弦听着心里有丝不舒服,她打断袁野“这事到此为止,你以后也不准到处说,假的。”
“假的?”袁野瞪眼。
曲一弦直到此刻才有些明白傅寻为什么要借铁晔的口给她说明白这事了。人的判断力,有时候很容易受客观因素的影响而左右摇摆。
如果是傅寻亲口说的,她未必能像从铁晔那听到的那样深信不疑。
她一想傅寻一边做着他认为该做的事,一边被人误解,心里就跟堵着棉花球似的,连呼吸都有些喘不顺。
她能感同身受。
她留在西北,不是为了所谓的情怀,也不是为了往自己脸上贴金,而是因为她认为自己该对江沅有个交代。这是她觉得自己该做的事,不需要被任何人肯定,但也绝对不喜欢被人曲解。
她心头有些烦躁,一股燥火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出来,烧得她口干舌燥。
曲一弦顿时没了和袁野说话的兴致,她挥挥手,下逐客令“我晚饭不吃了,先睡一觉,你自己看着安排时间。”
赶走袁野,她洗了个澡,躺上床的那刻,她下意识地往床头看了眼。
这小东西,没了又怪想它的。
第二天一早。
曲一弦吃过早饭,神清气爽地去敲姜允的房门,叫她起床。
八点一到。
准时出发,去敦煌莫高窟看壁画。
莫高窟的景点离景区有一段距离,需要乘坐景区内的摆渡大巴才能进入。加上游览景区前,有个数字洞窟展示体验,整个游览过程将近三四个小时。
曲一弦今天的任务只要把姜允送到,再等中午来接就行。
她目送着姜允下车,去景区检票口安检后,车绕过停车场,片刻不停地返程而去。
回到酒店,袁野和傅寻已经在停车场等她了。
她缓缓把车停到两人面前,降下车窗,示意他们上车。
傅寻依旧坐副驾,袁野去后座。
上车没一会,傅寻斟酌着,说“我这边有都兰古墓确切的消息了。”
曲一弦心下咯噔一声,手握着方向盘,好一会才说“确认了?”
“确认了。”傅寻颔首,语气又低又轻“是沈芝芝。”
袁野昨晚特地做了功课,听两人说话也不再东一句西一句得跟听天书一样了。闻言,有些诧异“什么时候确认的?我有朋友就在附近,我让他帮我打听消息来着,他说里里外外都是警戒线,现场被封锁了都不让进了。”
“早上刚得到的消息。”傅寻言简意赅地解释了句“都兰古墓再次被盗,考古学家已经进驻墓葬,在修复抢救文物。沈芝芝所在的墓葬区,就是重点保护区。”
大清早的,袁野听着傅寻冷静的声音,有些不寒而栗。
他搓了搓手臂上冒起的鸡皮疙瘩,没作声。
曲一弦也没说话,她在消化这个信息。
也同时在考虑,权啸是否知道,如果不知道,她要不要告诉他?
不过按伏叔说的,权啸和沈芝芝的感情并没有他所说的那么深厚,这个消息对他而言,可能也没有那么无法接受?
这个问题,她没纠结太久。
甚至,所有试探的,委婉的方式还没来得及对权啸用,就直接胎死腹中了。
早上九点三十。
曲一弦抵达权啸在东城的典当所。
这是一家很小的门面,挤在老城区的古旧矮房之间,平凡得完全不起眼。甚至连门头都没有,透明的玻璃窗上贴着“当”字,潦草至极。
她下车,和傅寻一前一后走进店里。
收银台后坐着一个人,听见脚步声,惺忪地抬眼看过来,懒洋洋招呼“欢迎光临。”
典当行不似别的门面,靠卖商品为生,柜台里只放了寥寥无几的金饰品。每个柜台前,最醒目的,还是那个“当”字。
曲一弦打量了一圈,开口就问“你们老板呢?”
“老板?”年轻人似见怪不怪了,松开手机看了她一眼,许是觉得曲一弦长得好看,他忍不住抬眼,又看了她一眼,语气也温和了些“我们老板进货去了。”
“进货?”袁野接茬“你们店里就这么点旧金,有必要进货?”
年轻人听他声音跟挑刺似的,也不爽了“就是进货去了,而且我们店里卖的东西才不止这些旧金。”
他眼神上下瞟了袁野两眼,跟嫌弃他不懂行一样,嗤了声,扭过头去。
袁野差点上火,他敲了敲柜台,语气不善“你们老板什么样人就招什么样员工啊……”
曲一弦一看柜台后那个年轻人就知道他不是任人说的善茬,担心袁野来真的把人店砸了,忙上去拦了拦“行了,你去车里等我。”
袁野不走。
他倚着柜台,目光全程盯着那个年轻人,抽了根烟叼进嘴里。
曲一弦也不管他,和傅寻对视一眼,主动负责沟通“你们老板什么时候去进货的?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昨天,昨天上午。”年轻人笑了笑,说“什么时候回来没说,就让我过来看着店,能做主的就收了,做不了主的就等他回来。”
曲一弦揣摩了一下时间,又问“别的有交代吗?”
年轻人这下也觉出味来了,他看了眼曲一弦,有些警惕“请问,你找我老板有什么事吗?要紧的,我可以替你转达。”
“没事。”傅寻先曲一弦一步开口,说“等他回来也不急。”
走出典当所,傅寻回头看了眼这家灰扑扑,看着就不像正经营生的店面,唇角动了动,说“不用问了,权啸是跑了。”
“跑了?”袁野懵了“他跑什么啊?难不成沈芝芝是他杀的?”
“是他杀的话,不会挑这个档口。”傅寻拿出手机,调出下载到手机里的视频递给曲一弦“我昨晚托伏叔查了查权啸在敦煌的落脚地,顺便调用了一下监控录像。这里是权啸的老巢,他和前妻的婚房。整个九月,沈芝芝都住在这里。”
摄像头隔得有些远,拍得并不算清晰。曲一弦对沈芝芝了解不深,很费劲才能认出她是谁。倒是权啸,只要出现在这条上坡路上,她就能一眼看出来。
她拉快进度,很快看完,问傅寻“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如果早点看到这个视频,她昨晚就杀过来找权啸了。
傅寻听她话里有怪他的意思,提醒“他昨天上午就去进货了,告诉你了有什么用?”
曲一弦“……”
她轻咳了一声,补救“早点知道,可以早点安排。”
袁野特别上道地接了一句“寻哥你放心,我下午就给你查出来权啸去哪了。”
傅寻跟没听见袁野这句话一样,径直道“我昨晚没找过你吗?敲你门半天,也没见你有反应。”
曲一弦“……”
她的眼神透过后视镜往后溜了眼,看了眼袁野,又怕视线和袁野对上,很快挪开,放到前方的路况上。
“昨晚睡得早。”她说完,觉得自己根本就不该接这句茬。咽回去显然来不及了,她沉默了数秒,只能生硬地换话题“那我们现在去哪?权啸一走,线索又断了。”
傅寻沉吟数秒,说“北城。”
曲一弦应了声好,趁等红灯的间隙,给姜允发了条微信,叮嘱她逛完洞窟准备返程时就给她打电话,她过去还要一段时间。
姜允回得很快“大概半小时后,我逛完博物馆就出来。”
曲一弦估算了下时间,心里大概有了数。
她把傅寻和袁野送到北城的典当行,干脆没下车,准备去莫高窟接姜允。
她拨了个电话给姜允,确认。
傅寻见她还没走,在院子里陪她等。
他手上是很小的一本便签本和一支削得快要握不住的铅笔,低着头,阳光从树荫的间隙里投在他的发梢上。
他的发色偏深,此刻被光的碎影一打,隐约泛出点棕色。
她的眼神从他的侧脸轮廓滑到他便签纸上的素描上,问“你画什么?”
“勾云玉佩。”他提笔补充上最后一笔,侧目看她“上次不是画到一半?”
曲一弦凑过去看了眼。
这一看,她瞳孔紧缩,几乎不敢置信。
☆、第 57 章
第五十七章
便签纸上的勾云玉佩, 寥寥数笔, 画技潦草, 像一张初初打磨还没润色的线稿。
玉身的云纹和自然开裂的水纹被素笔勾勒得恰到好处, 无论是线条还是位置,都与曲一弦手上那块一模一样。
她突然觉得嘴唇有些发干。
放着玉佩的内衬口袋像自己有了温度似的, 微微发烫。
隔着一扇车门,她装作不经意般,问“勾云玉佩的云纹都是独一无二的?”
傅寻眉梢轻动,不答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曲一弦扯了句“看你画得这么熟练, 跟批量生产似的。”
傅寻低笑一声, 说“这个玉佩我随身带着, 带了很多年。从里到外都摸透了……”他一顿, 似有所指“哪怕是完美的复刻品我也能一眼看出来。”
曲一弦没接话。
她又看了两眼纸上的勾云玉佩,说“我先去接姜允了。”
傅寻颔首,目送着途乐驶离院子, 他收起笔,转身进屋。
敦煌的风沙大,曲一弦习惯性紧闭车窗开空调调温。
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心烦意乱,看谁都不顺眼。
抢道的大众;慢得跟蜗牛一样也好意思上路的普拉多;还有隔壁那辆在几条道上穿来穿去不守规矩的凯迪拉克。
她本还只是眯着眼, 慢刹等着过红灯。眼看着红灯倒计时进入最后三秒, 她刹车一松, 缓速等着前车起步后,随前车跟行。
不料, 本在隔壁车道行驶良好的凯迪拉克突然越过白线,直接加塞。
危险到只有几寸安全距离的车距下,曲一弦下意识猛踩刹车。
途乐刹停的同时,路口的红灯一跳,所有车辆通行。
凯迪拉克的车主车窗半降,手搭在窗舷上轻轻敲了敲,如示威般,绝尘而去。
立体环绕式的车声催促里,曲一弦眯了眯眼,眼底的锐意一闪而过。
阳光一烤,挡风玻璃跟聚火点似的,烫得她脾气一下就上来了。
别她?
小爷今天就教你“悔不当初”四个字怎么写。
曲一弦起步,挂挡,在拥挤的车流中如一尾鱼,摆着鱼尾,灵活地穿梭在车道之中。
很快,她追上凯迪拉克。
驾驶座的车窗降下,她侧目,斜睨了眼凯迪拉克深黑色的车窗,油门一踩,竞速般猛超对方一个车身的距离,方向斜打,越过虚线挡在它的车前,不轻不重地踩住刹车,亮起尾灯。
极近的车距下,对方似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猛踩刹车拉开车距。
曲一弦透过后视镜瞄了眼,闲闲地松了刹车继续往前走着。眼看着凯迪拉克重新提速,她车屁股一甩,又一次牢牢挡住他的去路。
曲一弦爱玩车,在驾校的时候就不老实。后来到西北带客后,既为了顾客的体验,也为了安全第一,车速始终中规中矩。
即使在抓违几乎严苛的甘肃境内,她的违章记录也比当地土著要干净。
但这并不代表,沉睡的老虎会一直沉睡下去。
凯迪拉克在前期报复性的想要反超反别时期就被曲一弦镇压得无力反抗后,彻底失去斗志,越开越慢,最后干脆躲进了紧急停车带。
曲一弦犯不着为教训他耽误事,隔着一条右转车道看了对方一眼,继续直行。
到莫高窟景区停车场时,姜允还没到。
她给曲一弦发了条微信,说自己在景区的摆渡车上,大概五分钟后能和她会合。
五分钟,足够曲一弦想明白很多事了。
她从冲锋衣的内衬口袋取出玉佩,边回忆着傅寻的那副素描图边找玉佩上与其匹配的玉纹和天然水纹。
能对上的,十之**。
她又摸索着去找傅寻之前提过的玉纹瑕疵,她对古玩没有研究,看玉也只根据自己的喜好判断。
这枚玉佩的工艺粗糙,纹饰简单,就连玉色都是通体白色,那白像羊脂玉,不那么通透,隐约还有些絮状的玉色沉淀。除了能看出时间久远,别无特点。
就这个东西,值几百万。
也就这玩意,搅得她平静的生活人仰马翻,什么人都能找上门来。
她曲指,轻弹了一下玉身,清脆的玎珰声里,她咬住下唇,有些为难地陷入了沉思。
如果说之前她还只是猜测手里的这块玉和傅寻寻找的勾云玉佩有关系,那今天……她基本能确定,这块玉和傅寻有千丝万缕,扯不清的关系。
曲一弦虽然还没弄明白这价值连城的勾云玉佩是怎么落到西宁莫家街的古玩店里,又怎么机缘巧合地正好被她买下了,但结合这么多天里发生的事情,她手里这枚一直被她当成劣质品的白玉,就是闹得敦煌满城风雨的勾云玉佩无疑了。
可是……
几百万呢!
算除本金三千,这完全是血赚啊。
曲一弦心尖痒痒的。
她翻来覆去地打量着这枚玉佩,不是叹气就是惋惜,一副生生剜肉的不舍状。
就这么还给傅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把本金要回来……
远处,有一辆摆渡车从道路的尽头缓缓驶入景区。停稳后,前后车门打开,陆续有乘客下车。
曲一弦远远瞥了眼,见姜允下车后,东张西望的,边收起玉佩边摁下了喇叭。
接到姜允后,曲一弦将她送回酒店。
“酒店中午会餐饮,自助餐三十九一位,菜色比较普通,你可能不会喜欢。如果想要吃点敦煌特色的,沿七星大酒店直行,过大圆盘反弹琵琶的雕像大约一公里就是沙洲夜市。”曲一弦从车兜里摸出个地图递给她“地图里有我标出的特色餐饮店,几家驴肉黄面都是敦煌的老色号了,还有东乡人开的手抓羊肉馆,羊肉和烤串,味道都不错。当地还有个杏皮水,味道有些酸酸甜甜的,你应该也会喜欢。”
姜允接过,粗粗打量了两眼,问“那你呢?”
“我?”曲一弦分神看了她一眼,回答“在敦煌你不用管我伙食。”
姜允点点头,没再多问。
她安静下来,曲一弦反而有些不习惯,她趁着等红灯,叮嘱“鸣沙山的行程是下午三点,午休时间很充裕。你吃过午饭后可以休息一下,三点我会准时在停车场等你,送你过去。你一个人,外出活动注意安全,有事给我打电话,听明白了?”
姜允懒洋洋地哦了声,嘀咕“我阳关和汉长城遗址都没去呢。”
曲一弦没接茬。
她把车停在酒店正门口,没熄火,只拉了手刹,示意她可以下车了。
姜允有些不满,她噘着嘴,很不高兴地推开车门。
曲一弦看着她进酒店后,掉头,原路折回北城典当所。
昨天姜允选择让她继续带线后,曲一弦就把话撂清楚了,大柴旦到敦煌的路程她不收钱,直接折现退给她。
任是姜允如何不满,昨天既然没谈妥,今天更不可能让她翻案重谈。她哪来那么多黄金时间,陪她在敦煌到处兜圈子。
等明天去完张掖,后天走祁连山回西宁,她正好回莫家街一趟。
到北城典当所时,正值开饭。
她的车刚停进院子里,伏叔就迎了出来,招呼她赶紧进屋吃饭“就等你回来了。”
饭桌上,摆了满满当当的一桌菜。
主食是老字号的驴肉黄面,配了凉拌拍黄瓜和凉拌紫菜。主菜有一碟驴肉,一碟炒腰花,还有一碟像是蒸得卤鸡爪。
曲一弦还没坐下,已经被勾得食欲大振。
她洗了手,坐到空位上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傅寻右手边的这个空位好像就是他们特意留着给她的。
人到齐后,举筷开饭。
袁野这个马屁精,从下第一筷开始,就在狂拍马屁“伏婶,你做菜太好吃了。这个凉拌紫菜很开胃啊!”
被称为伏婶的女人笑眯眯地关爱了袁野一眼“那就多吃点。”话落,她的眼神落到曲一弦身上,缓缓道“今天准备匆忙,也不知道你们爱吃什么,就随便做了点。不要拘束,喜欢的让寸寸给你夹。”
曲一弦陡然听到“寸寸”这个名字时,险些把自己给呛到。
她手忙脚乱地扯了纸巾掩唇,边用眼神观了眼身旁的傅寻,无声地用眼神交涉“这寸寸说的是你?”
后者云淡风轻地点点头,用公筷往她碗里夹了一筷子的凉拌紫菜“这个开胃,多吃点。”
曲一弦乐了。
她咽下嘴里那口米饭,问伏婶“傅寻的小名叫寸寸啊?怎么来的?”
一旁的袁野,默默竖起耳朵旁听。
他曲爷真有胆色啊,敢当着寻哥的面就打听人家的小名怎么取的。
伏婶看了眼傅寻,笑道“说起名字,那可有得说了。寸寸的父亲傅望舒先生一生都致力于寻回流失海外的国宝,所以他夫人怀孕那年,就以‘寻’字表达这个期翼。‘傅’和‘寻’又都有个‘寸’字,寸寸这名字可爱,便一直这么叫下来了。”
袁野插嘴道“伏婶,那傅老先生和他夫人是不是没想到,我寻哥以后长得跟可爱完全沾不上边啊?”
被开玩笑的傅寻淡淡的瞥去一眼,暗含警告。
袁野到底还是怂,赶紧闭上嘴,扒了一大口饭。
伏婶见几个年轻人的互动,笑了笑,说“男孩长大么,总该要长得成熟稳重些,否则怎么给他的女人安全感。小弦你说是不是?”
无故躺枪的曲一弦“……”
她瞥了眼傅寻,认真道“傅寻这长相……哪有安全感?”
傅寻夹肉的动作一顿,亲自上阵“我长得哪里没有安全感了?”
“现在的小姑娘都喜欢你这种长得好的,前仆后继……”曲一弦咽下一口驴肉,指了指袁野“你看袁野,浓眉大眼的,五官一个不缺,周正之中还略显凶相,这才叫男人味啊。”
袁野沉默数秒,没忍住“曲爷,你这是在埋汰我长得不好看?”
他偷瞥了眼傅寻,总觉得后颈被谁给拎住了似的,凉飕飕的。
他忍不住摸了摸脖颈,辩解“谁照镜子的时候不希望自己长了我寻哥的脸啊……你别瞎扯,该让伏叔和伏婶误会现在的年轻姑娘审美都不行了。”
傅寻倒没继续纠缠这个话题。
他和伏泰聊了些都兰古墓的近况,从九层妖楼到最近被盗的墓葬。太多专业术语,曲一弦听得一知半解。
吃完饭,曲一弦的心理建设也做得差不多了。
她特意支开袁野,找了个没人的地,把勾云玉佩取了出来。
她居无定所,大多在路上浪迹。
行李少,随身携带的东西大多扛打扛造,唯有这枚玉佩,她里三层外三层地用绒布包起来。
她宝贝似地把勾云玉佩递过去,脸上的表情还有些别扭“你瞧瞧,你在找的勾云玉佩是不是我手里这块。”
傅寻心里有了准备,见到玉佩那刻并没有太多惊讶。
他伸手接过,指腹轻轻摩挲着玉质的表面,眼神从白玉的结头往下,细细匹对玉佩的云纹和水纹。
每一处的手感,包括瑕疵处的裂纹开口都一一符合。
曲一弦端不动太师椅,只能将就的倚着门框看他做鉴定。
他专注时,是摒弃一切干扰的专注。眼里除了手里的那枚玉佩,似再看不到别的存在。
那双眼,又黑又深,清澈得倒映着勾云玉佩的倒影。从棱到角,从线到框,他眼神落在哪,哪就仿佛有光芒。
男人,果然还是得在自己的专业领域里发光发热才显得帅。
傅寻这个男人,其实已经打破了曲一弦对大多数男人的定义。他本身就长得好看,无论是吊儿郎当不正经时还是痞气不驯矜傲时,都有不同的男人味。
他像是没有缺点,你挑不出他性格上的缺点,也挑不出他为人处世的缺陷。
家世好,教育好,身世背景及他自身都属于金字塔顶尖最优秀的那一批。
所以,他看上她什么了?
她这人倔起来不通人情,谁说都不听。傲起来,比起男人也不逊色,非要争个高低,论个长短。性格又还别扭,一旦被踩到痛处,管你有意无意,先揪过来打一顿。
和她在一起,得有非常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
得让她心生崇拜和敬畏,以及拥有能令她悬崖勒马的威慑力。
傅寻不是不符合,而是太完美太契合,反而令曲一弦有些望而生畏。
曲一弦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初动还有些不适的春心,转身窝进了太师椅里。
不远处,是袁野跟在伏泰身边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期间隐约夹杂了伏泰断断续续的笑声。
曲一弦没心思听袁野怎么取悦伏泰的,心里隐约觉得,袁野这人……挺适合给别人当儿子的。瞧他讨伏泰欢心那样,就差填张表进人家户口本了。
她胡思乱想着,没留意傅寻已经掌完眼,正朝她看来。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掀着茶碗盖,拂茶叶玩。
等察觉到傅寻的视线,她愣了下,问“怎么样啊?是不是你要找的东西?”
傅寻没立刻回答,他似寻思了几秒“这块玉,你从哪得来的?”
他心里其实有了大概的答案,应该和曲一弦当时在可可西里提的“有个朋友”一致。
他太冷静,曲一弦试图猜他情绪无果,淡了声,答“姜允来西宁那晚,我送她去酒店,酒店在莫家街附近。我顺路,进了莫家街一家古玩店。老板推给我的,说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现在想想,当时的情景其实有些诡异。
这枚价值连城的玉佩,在他手里像是烫手山芋一般,他恨不得曲一弦立刻买下。又担心太急切适得其反,耐着性子和她周旋着。
不等傅寻问,她又补充“他出价八千,我对半砍到四千。想想觉得还是贵了,又反悔,往下折了一千。”
“这家店开了两三年了,老板我不认识。莫家街我比较熟的是特产店,常去代购。”她咧嘴一笑,问“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傅寻转眸看她,嗓音越发低沉“你买了这玉佩的事,还有谁知道?”
饶是曲一弦有心理准备,觉得这玉佩□□成是真品了。此刻听他话里的肯定,心里仍是忍不住咯噔一声。
她沉默了几秒,抬眼和他对视“……他们在找的,确定是它?”
傅寻目色淡然,很慢很慢地点了下头“是它。”
他捏着那枚玉佩在指间一转,递回去“它现在归你。”
曲一弦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看了看他手里的勾云玉佩,又抬头看了看他,问“什么意思?”
傅寻似笑了下,极勾人道“命中注定。”
☆、第 58 章
第五十八章
傅寻这话说得不明不白还暗有所指的, 曲一弦更不敢接了。
她双手环胸, 坐在太师椅里动都没动一下“我起先不知道这玉佩就是你在找的勾云玉佩, 现在知道了, 自然没有当做这事没发生过的道理。”
本金也不想要了,这会只要跟这玉佩沾上点边, 曲一弦都觉得烫手。
生怕傅寻还要纠缠这个话题,她移开视线,往屏风后暗示了眼“你不需要用仪器再鉴定下?”
“不用。”见她不想收,傅寻也不勉强, 他把玉佩放在她手边的檀木桌上, “貂蝉有个别称。”
他突然换了话题, 曲一弦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看了他几秒, 她才问“什么别称?”
“叼财。”
曲一弦“……”别告诉她,貂蝉就是取的“叼财”的谐音。
她话虽没说出口,但脸上的表情实实在在出卖了她。
傅寻的唇角勾起个似有若无的笑容“这小东西贪财, 眼亮。”他适当地把那枚玉佩往她的方向推了推“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勾云玉佩,不想被那小东西发现了。”
曲一弦目瞪口呆,不过她的情绪向来藏得好,表面只是怔忪了几秒“它还偷这个?”
“但凡叼得动的。”傅寻举例,“我丢过玉扳指, 羊脂玉玉镯, 有个它很喜欢的鎏金彩瓶, 搬不动,就天天钻里面睡觉。”
曲一弦没察觉傅寻这是在和她玩文字游戏, 听得叹为观止“这小东西,日子过得比我还好啊。”
她拿起勾云玉佩,擦了擦云纹,小心装进绒布里递回去,笑得温柔又无害“我不信它还能有双透视眼。”
她本以为发现勾云玉佩是件大事,傅寻就算相信她的那番说辞也少不了仔仔细细地盘问。但没有,他只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就相信了。
好像找回勾云玉佩只是一件比今天不起风沙稍微重要一点点的事。
她心里有疑问,表情也不显轻松,斟酌了片刻,仍是没管住嘴,问道“玉佩找回来,你好像并不重视。”
傅寻在她左手边坐下,隔着屏风,隐隐能看到前面晃动的人影。他低头,优雅地呷了口茶水“现在还不到轻松的时候,你应该察觉了,有人在背后起水。”
“是。”这也是她为什么果决地选择把勾云玉佩交给他的原因。
但凡会闹得满城风雨的事,背后没人推手,她打死也不信。
“东西先收起来。”傅寻放下杯子,示意了下前头攒动的人影。
他一副铁了心要她保管的架势,令曲一弦无奈之下,还是先把玉佩收了起来。确定了这是真品,她都没敢下手重拿,连放回内衬里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磕着硌着,赔不起。
“下午,让袁野回一趟西宁。去你买玉佩的那一家,看看店还在不在。如果在,得找人盯着,看看上门的是裴于亮还是权啸。”他的声音压得极低,语气里的肃杀之意饶是曲一弦也听得浑身一凛。
她抬眼,对上傅寻清亮的眼神,微微一顿“你怀疑这个推手是权啸?”
“不是怀疑。”傅寻说“就是他。”
权啸要是不跑,傅寻可能对这么个小角色还没什么印象。可他跑了,还是在这么敏感的时期,想让人不想都不可能。
他习惯性看事情不止看表面,而是更深更远地看到更遥远的以后,曲一弦没留意的地方,他恰好,一个不漏。
他的手指在茶碗盖上沾了点水,在桌上写了个“沈”字。
他的字和他这个人一样,带着隐藏锋芒的锐意。
曲一弦只看了一眼,脑中毫无头绪的线头瞬间有一双手推动着牵引着,一环一环搭扣上了锁链。
沈芝芝!
这个女人从头到尾都活在权啸的讲述里,她是架在权啸和裴于亮之间的桥梁,相比裴于亮这位“老雇主”,权啸和她的关系更牵扯不清。
那怎么能忽略掉,她在这中间的作用?
她的死,足以说明她牵涉其中,泥足深陷,到了不得不被人解决的地步。
她重新琢磨着傅寻刚才的那番话。
权啸是幕后推手,况且他还是个惯犯,曾经为了金瓯永固杯,指使沈芝芝仙人跳,搅得西城鉴定所退出敦煌的古玩市场。
那这次有没有可能,也是同样的情况?
权啸为了勾云玉佩,指使沈芝芝接近裴于亮,趁机偷走了勾云玉佩?
可是说不通啊……
玉佩怎么会流落到西宁的莫家街,又被当做不值钱的劣质玉卖给她了?
曲一弦确定自己只是随机事件,如果不是她当晚心血来潮去逛古玩店,这枚玉佩指不定现在到了谁的手上。
细枝末节太多,曲一弦一时想不透。她抬腕看了眼时间,见已接近三点,没再耽误“我先送姜允去鸣沙山,你和袁野是继续留在伏叔这,还是回酒店?”
“酒店。”傅寻跟着她起身,“我去叫袁野。”
到了酒店,兵分两路。
曲一弦先送姜允去鸣沙山。
“鸣沙山的日落很有名,你要是看日落,得在鸣沙山待到八点……”
话没说完,姜允打断她“我对日出日落的没兴趣。”
“行,那就老规矩。你想回来了,提前给我打个电话,我来接你。”曲一弦在路边停车,看她收拾东西下车时,叫住她“你相机,做保护措施了吗?”
姜允怔了下,隔了半秒,摇摇头“没。”
曲一弦笑了笑,善意提醒“我建议你干脆放在车上,没做保护的相机容易进沙子。”
姜允犹豫了几秒,摇摇头“我还是带着。”
曲一弦点点头,轻飘飘来了句“也是,毕竟是吃饭的家伙。”
姜允没听清,等她再问时,曲一弦弯唇一笑,轻声说“注意安全。”
姜允眉心微蹙,见曲一弦一副不愿意多说的样子,她颔首,背起她的双肩包离开。
过了马路,她左转进了景区门口的小卖部买水,透过木棍支起的木窗掀开挂在货架上的遮阳帽往外看了眼。
曲一弦的车还停在树荫下没走。
她看过去那一眼,似和坐在车里的人视线相对,那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刺激得她背脊一凉,敦煌午后的暑热里,她愣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姜允赶紧松手,放下遮阳帽盖住自己。
心脏还嘭嘭跳个不停,她头皮发紧,从冰柜里拿了瓶冰的矿泉水,付了钱。喝了几口后,她靠着窗,又掀起遮阳帽的帽檐往外看了眼。
曲一弦的车不见了。
那片树荫下,重新停了另一辆越野。
姜允松了口气,她转头看向摆在收银台下一摞一摞的矿泉水,定了定心神,说“老板,再给我装十瓶矿泉水。”
曲一弦回到酒店后,有些心不在焉。
袁野住的是男领队混居的大通铺,不适合三人下午开小会,是以拿了曲一弦的房卡,早早等在了她的房间里。
她一回来,他立刻分了几串烤串递过去“曲爷你这时间掐的正好,这是胜子刚从夜市烤肉摊上捎来的。”
曲一弦把车钥匙往玄关柜上一扔,抬手捏了捏眉心,问“胜子来了?”
“嗯。”袁野啃着串,声音含糊不清“寻哥去停车场看巡洋舰了,据说撞得不清啊,修好花了点时间。”
这事她没管,全是傅寻在和胜子联系。
不过她刚从停车场上来,压根没见着这两人啊。
她似有所察,走到床边,挑开窗帘往正对着酒店的大马路上看了眼。巡洋舰刚好试驾完,靠边停了车。
曲一弦看了会,顺手从袁野手里抢了串烤肉,边咬边问“你中午不是吃得挺尽兴?”
“不是说了吗,凉拌紫菜开胃。”袁野提起这道凉菜就忍不住舔嘴唇“我跟伏婶学了这道菜,下次做给你吃。”
曲一弦笑骂“出息。”
不过,知道要孝敬她,那还不算没救。
傅寻上来一趟,拿了途乐的车钥匙。再回来时,给曲一弦把巡洋舰的车钥匙带了回来。
“这次修车,顺便给你做了改装。”
曲一弦刚在窗边瞄到了一点,闻言对傅寻笑得格外客气“多谢傅老板费心,花了多少钱跟我报账啊,我银行卡划给你。”
“不用。”傅寻瞥了她一眼,意有所指“欠着才能还,你先欠着。”
袁野听得瞠目结舌——
靠,这年头还有人希望被赊账不还的啊!
他黏糊糊地想要蹭过去来个听者有份,脚刚挪过去,被傅寻那眼锋一扫,顿时顿在原地。他什么也不说了,蹲在他的沙发里继续啃烤串。
下午说是开小会,实则是给袁野安排事做。
曲一弦信得过他,勾云玉佩的事干脆没瞒他,前因后果加上脉络梳理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袁野听完,半天没缓过神。
“等等……曲爷你是说你在莫家街那个小古董店淘到了勾云玉佩?就那个价值千万的勾云玉佩?”
曲一弦纠正他“几百万,没有一千万。”
袁野“……”
他消化了一会,说“也就是说,我需要现在动身去西宁,看看莫家街那个古玩店还开着门没,是这个意思?”
“对。”
“行,我去走一趟。”他拨弄着竹签,拎起外套就准备出门“不管看见谁,都先给逮了是?”
曲一弦“……你要这么理解也没错。”
袁野早年在社会上厮混,一身莽气。
听完勾云玉佩的来龙去脉后,是一刻也待不住了,抬步就要走。
曲一弦也没拦,袁野做事自有章准,并不需要她过分操心。最迟后天,她也到西宁了。到时候,不管是权啸还是裴于亮,都该有个结果了。
事安排好后,曲一弦在酒店的便签纸上列了个计划清单,罗列接下来两天的计划。
除了完成旅程,把姜允安全送到机场以外,她要同时做些准备工作。
工具箱是现成的,如果冲突发生在西宁城区内,也基本用不太到。准备工作已经安排了袁野,接下来,只等她两天后,亲自入瓮了。
她把计划表推给傅寻,拎了车钥匙准备出门“我去试试车,顺便接姜允回来。”
傅寻没意见,他大致扫了眼她列的表格,漫不经心地问道“昨晚答应我却没兑现的晚饭呢?”
曲一弦对着全身镜正了正衣领,没回头“今晚。等我接了姜允,带你去摘星楼。”
傅寻不置可否。
反正只要她不赖账就行。
曲一弦抬步迈进电梯,开始拨姜允的电话。
电梯间内的信号弱,短暂的忙音后是电话挂断的忙碌提醒。
曲一弦纳闷地看了眼手机,不信邪,一路往停车场走一路继续拨。
这一次,连短暂的忙音也没了,只剩下关机提醒,一遍一遍地萦绕在她耳边。
曲一弦头皮微微发炸,她回想着姜允下车后的眼神,她走进小木屋便利店时悄悄掀开遮阳帽偷看她时的动作。
隐约的,有不安的情绪,顺着她的脚踝一路往上。
她脊背僵挺,突然,心慌得不行。
☆、第 59 章
第五十九章
曲一弦对危险有天然的直觉。
这种直觉替她避开过敦煌沙漠里骤起的沙尘暴;也替她躲开过雪山里野棕熊的袭击, 唯一的缺点是, 感觉这东西时有时无, 向来靠不住。
但只要它一出现, 曲一弦的前方必定有个大跟头等着她去栽。
她不是鲁莽且不知轻重的人,碍于事情还没有定论, 曲一弦并没有声张。
她先在停车场里,找到巡洋舰。
改装后的巡洋舰,和她记忆中的爱驹有些不同了。要不是凭借熟悉的车牌号,她险些不敢相认。
下午在酒店房间居高临下往下看时, 曲一弦只看到个车顶。
救援时通常需要携带大量物资和工具, 再加上长途跋涉, 巡洋舰的车顶一直加固着行李架。车顶架上, 备着越野专用的全地形备用轮胎。
她能看到的改装,是行李架前加装的那排探射灯。
那晚巡洋舰撞向探索者时,车灯全烂。
曲一弦先入为主地以为巡洋舰维修时改装了车灯系统, 傅寻可能考虑到她的救援需要,顺便在车顶加装了探射灯。
仅此而已。
但直到此刻,她亲自站在巡洋舰的车前,她才发现,傅寻做得完全不止这些。
巡洋舰的车身做了大幅度的举升, 整体车身抬高。
曲一弦七月初在沙粱爆了减震器, 回敦煌后做过小幅度的车身举升。这个操作简单, 只需要增加原车型号的弹簧钢板叶片就能做到。
要像傅寻做的这样整体抬升,就需要更换专业的弹簧钢板叶片, 除此之外,要用橡胶块垫高车身,换用行程长的弹簧和减震。
曲一弦都不用钻到车底看。
整体车身抬高的基础下,底盘的防护板一定也重新做了更换。
她的巡洋舰是四年前入的二手车,悬架和市面上普及的车型不同。想要做到这个效果,底盘需要重新定制。
她忍不住内心隐隐雀动,绕着巡洋舰转了整整一圈。
车前加装了绞盘,车尾加装了流氓钩,轮胎换成了t的特制越野胎。
撞坏的车灯也做了整体的灯光系统改装,车灯罩里的led灯泡,排列得密实且细致,像摆列齐整规律又透着点特色风格的艺术品。
曲一弦再淡定,此刻也忍不住微微兴奋。
刚才因姜允手机关机生起的不安和猜测被感官冲击得淡了不少,她停驻在车前,看着改装后如同崭新的巡洋舰,对傅寻生出几分感激来。
这就是抱大腿的感受啊……
她迫不及待地上车试驾。
不出意外,巡洋舰的制动系统也被傅寻做了改装。
难怪傅寻从胜子那提车时,还特意开上路试驾。她把着方向盘,感受着巡洋舰提速后驾驶体验,心里美得几乎冒泡。
改装后的动力系统,更换了高强度材料制作成的传动轴和半轴,以及强化的轮轴金属内衬垫,用来提高转矩。
巡洋舰的动力更是直接从56加到64t,变速箱全换。
傅寻这哪是给车改装啊……完全是给车镶金啊。
曲一弦回想起傅寻那句“欠着才能还,你先欠着”,对自己当时肤浅地以为他只是单纯撩妹的想法惭愧不已。
他要是真的报出改装后的数,她特么还得分月还款……
到鸣沙山后,曲一弦靠边,在景区附近的临时停车线内停车,继续给姜允打电话。
她耐着性子,一个个辨识着陆陆续续走出景区的游客。
半降的车窗里,她侧目凝神的侧脸像要融进这夜色里,透出一种类似磨了光的胶片质感。她手指搭在方向盘上,一下一下地轻轻敲着。
姜允的手机仍旧是关机状态。
曲一弦的耐心渐渐告罄。
她下车,倚着车门看景区关闭后涌出的人潮。
下班的骆驼群被主人牵着,有秩序的小跑着穿过马路。和踏在沙面上的触感不同,骆驼蹄子接触硬柏油路面时发出类似于马匹奔跑时的嗒嗒声。
略显轻盈的脚步声里,画面上高大的骆驼像是踮着蹄尖一溜小跑。
有游客驻足观看,拍照。闪烁的闪光灯里,敦煌喧嚣的夜色像是被彻底定格在了这一刻,曲一弦挂断仍处于关机状态的电话,抬步迈入景区。
星辉救援队和西北环线的各景区都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
曲一弦出示工作证后,没受什么阻拦,直接进了鸣沙山景区的工作区。
她说明来意后,景区留下了一批高层和工作人员,按她要求筛选视频,确认姜允的行踪。
半小时后。
视频被清选出,景区工作人员叫了声在另一侧操作台翻看视频辨认姜允的曲一弦“小曲爷,你来看看,是不是这个人?”
曲一弦移步过去确认。
视频不算高清,但姜允今天的打扮比较特别。
她背着一个硕大的双肩包,脖颈上还挂了一个套着塑料袋的相机,那身红裙被风吹得翩翩起舞,像乘风欲飞的蝴蝶。
这幅画面不可控制地令曲一弦想起了四年前可可西里诀别般猩红的车尾灯。
她的目光随着鼠标锁在姜允身上,那隐约的熟悉感引起她的不适,有那么一瞬间,她像是透过姜允看见了江沅。
她呼吸渐凝,胸腔又起伏着想要更多的氧分。
短短一分钟内,她唇色发白,背上全是冷汗。
工作人员久久没等到她的确认,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小曲爷?”
曲一弦回神,视线下落,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是她。”
工作人员见她脸色不好,有些担心“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我这边有结果了再通知你。”
“不要紧。”曲一弦俯低身子,低声道“你尽快帮我看看,她最后的行踪。”
“好。”
工作人员继续调监控的空档,她起身,避去走廊给傅寻打电话。
铃声还没响几声,就被傅寻接起。他的嗓音低低沉沉的,还透着几分慵懒和闲适“回来了?”
“我还在鸣沙山。”曲一弦抬腕看了眼时间,开门见山道“我打姜允的电话一直关机,担心出了事,直接来调监控确认了。”
傅寻那端沉默了数秒,问“你什么时候开始觉得她不对劲的?”
“下午。”曲一弦咬了咬手指,快速整理好逻辑线,说“我下午送她到鸣沙山时,就觉得她的状态不太对。也不是绝望抑郁想自杀,是藏着秘密想试探你又怕你真的知道那种……”
她顿了顿,一时不太确定自己说的傅寻是不是能够理解。
傅寻很快领会了她的停顿,说“你继续。”
“她下车后进了小卖部,发现我在路边观察她了。为了不必要的误会,我就把车开车了。下午给她打电话时,电话通了。铃声响了三下被挂断,再打过去就是关机了。”曲一弦拧着眉心,指尖在白墙上划了两下,整个人透着不知名的烦怒。
真是应了傅寻那句话,既怕她不够惹事,又怕她太能惹事。
“你别急。”傅寻的声音沉稳,难得此时很快地消化了她的所有信息还保持着处变不惊的冷静“敦煌没人针对姜允,她就算失踪也肯定是有计划的失踪。你调整下心态,按救援章程一步步来,别因为她是姜允,她身上有你不知道的秘密就先乱了阵脚。”
“无论她出于什么目的,短时间内她都是安全的。”
曲一弦微顿,似被傅寻的话点醒了。
她抹了把下巴,点点头“我没乱,就是有点烦躁。姜允和别人还是有些区别的……”话点到为止,她没再继续往下说。
但那些未尽的话语,她不用说,傅寻也能理解。
他挂电话前,说“我立刻过来。”
傅寻来之前,曲一弦去了趟景区门口的小卖部。
景区的客流还未散尽,小卖部也还没彻底打烊。曲一弦到时,老板正在拆挂在凉棚外的货架。经曲一弦问起姜允时,他迷茫了一会,笑说“姑娘,我这最不缺穿红衣服带相机的游客来买东西了,红衣服拍照好看啊。”
他转身,扯了扯移动衣架上一摞跟批发似的红裙“你看,我自己还卖呢。”
曲一弦碰了一鼻子灰,耐着性子,问“那您能不能想想,有没有特别特殊的?”
她从前胸的兜里抽出星辉救援队的工作证亮了亮“我也是工作需要,劳您费费神。”
老板一瞧见星辉救援队的工作证,收摊的动作一顿,仔细打量了曲一弦几眼“星辉我知道啊,你别着急,我想想。”
他半天没回忆出来,期间倒是想到什么说什么,蹦出一句“你们救援队的也挺有意思,别人上我这打听消息,不是买包烟就是买瓶水的跟我套近乎,你是直接掏证件。”
曲一弦“……我正戒烟呢。”
老板往收银台上叠挂太阳帽的货架,转身时,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哦了声“你说下午三点多的时候,穿红裙子,挂着相机,背大背包的美女是?我还真想起来一个,挺年轻漂亮的,买了瓶冰水后在我铺子里待了一会,又装了十瓶水。”
“我瞅她像是跟朋友一起出来,她做代表过来买的。结果她付完钱放下背包,把水全装进那个包里了。我当时还问她来着,怎么不让朋友分担下,十瓶水背着够呛啊。而且鸣沙山下午降温,也用不了十瓶。”
“我当她以为这是沙漠就紧张了,好意提醒呢。结果她一句话没说,装上水就走了。”老板把货架推进小卖部里,关了遮阳棚下的照明灯,跟她打听“能劳动你们救援队,那姑娘是出什么事了?”
傅寻来得巧,曲一弦正绞尽脑汁编借口时,他开着大g缓缓停在了路边。
他下车,要了一包烟,结账时偏了偏头,示意她上车等着。
曲一弦见老板低头找零钱,压根没空留意她,一溜上了副驾。
大g停在路边是她还没留意,等坐进车里,看着熟悉的内饰,有些纳闷。
傅寻这是早就把车开到敦煌来了?
她没疑惑太久,傅寻上车后,随手把烟抛至后座,边系安全带边解释“怕路上要用车,租借太麻烦,用着不顺手,就一直让人在后面开着,一站一停。”
他抬眼,问“这算瞒着你吗?”
曲一弦被问得措手不及,反应迟钝地摇摇头“不算不算。”说完又觉得这回答怎么听怎么有点别扭,跟傅寻什么都要和她汇报一样。
她立刻改口“这跟我们的合作内容不冲突,您随意就好。”
傅寻本就是故意逗她,目的达到也不多纠缠,转而问她“现在都打听到什么了?”
“小卖部老板说姜允在他那买了十瓶水。”曲一弦的思维缜密,几乎是立刻就换算出了姜允的需水量“姜允不爱喝水,她一天的喝水量没超过一百毫升。但这是在正常情况下,没强烈日晒,没脱水,没剧烈运动。”
傅寻挑眉,侧目看她。
“你说得没错,她是有计划的失踪。她对沙漠没概念,只听说荀海超是缺水死的,所以尽可能地带了她能够负担得起的水量。按她对自己平时需水的估算,这十瓶可能是用来撑五天的。”
傅寻颔首附和“不说远的,景区那边还没有消息?”
“没有。”曲一弦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我在等消息,确认她的最后行踪后,就报警,出动救援搜救。”
路灯下,她的灯光明亮且势在必得“等我找到她,非扒她一层皮不可。”
☆、第 60 章
第六十章
敦煌这边, 没让曲一弦等太久。
监控拍到的姜允, 最后消失在正对着月牙泉的沙山上。
沙山顶没有监控, 自然也就无法获知姜允最终去了哪里。景区的工作人员略微遗憾地告知她“我们反复核对过, 这位女士确实没有离开过景区。”
曲一弦透过窗,看了眼夜幕下的巨大的沙山。
敦煌今晚的夜空不算亮, 只零星挂着几颗星星,星光黯淡且孤寂。
沙山的轮廓和脊线隐约可见,像一副沉在夜色中的墨影,无法看得太过清晰, 也无法彻底忽略。
她盯着看了一会, 回神, 问“我记得沙山上有景区的沙滩越野和滑沙项目?”
工作人员似刚被提醒, 眼神微亮“您稍等,我这就去问问。”
人一走,她转身, 看向傅寻。
他倚窗而立,雪山色的冲锋衣衬得他面容沉肃,整个人像被夜色收揽了一般,一半隐在暗影里。
察觉到曲一弦的目光,他回头, 一言不发地对上她的视线。
那双眼神, 清亮, 孤然,就像伴月而生的星辰。
他无声且专注地看着她, 像是在等她先开口说些什么,又好像只是单单看着她。
曲一弦发现,她现在已经很难和傅寻对视超过三秒……
她飘开目光,指尖在窗舷上轻轻敲了敲,似斟酌了许久,才开口道“这次救援,我会自费,不浪费公共资源。”
她反省“我在明知姜允有反常的情况下还忽略她,是我失职。我回去会写报告……”
“这些话你应该留着跟彭深汇报。”傅寻打断她“在我面前,不用说这些。我不是你的上司,你不需要对着我忏悔自责,总结工作归纳理由。”
曲一弦抿唇看他,心想他这倒分得挺清的。
有夜风忽起,夹杂着细小的沙砾从敞开的窗台上飘进来。
曲一弦被风沙吹了个头脸,刚转身,跟她汇报过视频结果的工作人员去而复返,脸上的表情比之前更显得凝重“曲队,我问过景区里负责滑沙项目的教练了,比较巧的是,他正好因为工作失误还留在景区里。您稍等下,我领导已经通知他过来了。”
曲一弦微微颔首,转头和傅寻对视了一眼。
工作失误?
滑沙这种操作简单,安全悉数高的游乐项目……还能有什么工作上的失误?
疑惑很快得解。
滑沙工作组的教练是个年纪轻轻,身材瘦高的当地土著。先前应该已经被上级训得狗血淋头,来时面红耳赤,头也没抬。
工作人员替曲一弦和滑沙组教练互相介绍后,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小声提醒“你把你这的情况给曲队说一下。”
教练面色涨红,飞快地抬头看了眼曲一弦,说“我来之前,领导跟我说过大概的情况了。红裙子的年轻女孩,脖子上挂着相机,背了一个很沉的背包?”
曲一弦颔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大概是下午四点左右,她在沙山顶的沙滩越野车营地旁站了一会。我就上前搭话,问她要不要体验下。她说想玩滑沙,问了价钱后跟我讨价还价,最后出了两百包玩两小时。刚上手,我都是陪着看着的,等五点后游客渐渐多了,我就顾不太上了。等我回过神来,发现那姑娘不见了,我起初以为她是把滑板还回来,自己走了。后来清算滑板数量时,发现少了一个……”
他抬眼,偷偷觑了眼曲一弦。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片刻之后,曲一弦点点头,“情况我知道了。我这边需要和队员开个会,再制定计划,大概半小时左右。”
工作人员满口应道“曲队你放心,景区非常重视游客的生命安全。今晚会留下一批工作人员,随时和救援队对接,帮助和支持。”
曲一弦露出个感激的笑容,与对方亲切握手道谢后,和傅寻先一步下楼,回到车里。
她没立刻展开救援工作。
姜允有预谋的失踪,进沙山,说不上是个人情绪多一些还是另有什么目的,她需要整理已知的所有信息,推断她的目的,才能不继续被姜允牵着鼻子走。
曲一弦习惯性在白纸上列纲要,方便集中线索,找出关联。
她从兜里摸出户外专用的便携水笔,拧开笔帽,四下找白纸。
傅寻俯身,从车门的储物兜里递去一叠酒店定制的便签纸。
曲一弦顺手接过来,待目光瞄到便签纸下方的“七星大酒店”字样时,视线一凝,抬眼看向傅寻。
这人还真是……擅长从细节处着手,无声无息地撬动她。
她膝盖微抬,支撑起落笔点,快速地在纸上标下一二三四几个小点。
一姜允是记者。
二姜允谎称自己是浙江籍户口,在茶卡盐湖景区却购票入内。
第二点她加了个括弧,标注因怕她察觉,还对宾馆前台大发雷霆。
三姜允对可可西里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和向往。
四姜允从袁野那了解了荀海超的救援案例,对救援内容充满好奇和探索。
四小点列不完,她边想边补充。
五姜允对我很了解,同时,也充满了防备。
六姜允前期对傅寻表现出迷恋。
七外星人遗址姜允失足落水。
写到第七条时,曲一弦笔尖一顿,划掉句号改成了问好,表示此条描述的“失足”真实性存疑。
她指间夹着笔,转了转,把便签推过去,递到傅寻眼前“你看看我有没有遗漏的地方。”
傅寻接过,一目十行地扫完,问“这些都说明什么?”
“你看第二条。”曲一弦用笔尖指了指“姜允故意伪装成浙江户口,极有可能是为了掩盖她是南江户籍,以防引起我的注意。”
“这就与第一条她是记者的身份串联上了,她应该不只是单纯来旅游放松的,而是卧底为报道、揭露什么才找上我的。”
她继续点第六条“我当时怕搞不定这小姑娘,暗示她说,你想请她拼车和她同游西北……”
话未说完,曲一弦觉得自己背脊凉飕飕的。她顿了顿,轻咳了一声,解释“当时不是跟你不熟吗,你要拼车也就只有这个理由比较合理了……”
傅寻还是不接话。
那双眼又黑又亮,唯独眼神是凉的,满是谴责和压迫。、
曲一弦立刻服软“我错了我错了……”
话说到这份上,她突然冒出个不恰当的念头“你说她会不会是真的觉得你对她有意思,所以才大半夜去敲你的门?”
傅寻冷淡地瞥了她一眼,语气阴森“你再挑战我的底线,我就不能保证你今天还能不能从这辆车上下去了。”
曲一弦“……”真开不起玩笑。
她撇撇嘴,表情一肃,没多少诚意地道歉“行行行,我错了。来,我们继续。”
傅寻嗯了声。
这一声“嗯”低低沉沉的,莫名得有那么几分纵容的味道。
曲一弦不自在地摸了摸耳朵,用笔尖将第二条和第六条都打了个三角梯“这两条的目的一致,都是为了遮掩。她对你表现好感,可能只是想放松我的警惕,让我觉得她就是个普通女孩,会想艳遇,会对男人有所期待和幻想。如果你真的对她感兴趣,正好,给她打掩护。”
傅寻不赞同,他抬眼,盯住她“为什么不是她觉得我对你有吸引力,所以故意招惹你?”
啊?
曲一弦一懵,半天没转过弯来。
要不是他的表情看着挺认真的,曲一弦都该以为他在开玩笑了。
她木着脸,问“什么意思?”
傅寻微抬下巴,指了指她列的七条要点“这七条,一致透出她所有的出发点都与你有关。我只是她计划里,有关你的陪衬。所以她后来直接放弃我这个不可控的棋子,没招惹没试探,保持着相安无事。”
曲一弦顺着他的思路一想,意外得……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傅寻却在此时话音一转,问“旁观者清,所以你当时对我有企图的事,是不是没藏好被她发现了?”
曲一弦短暂的错愕后,人生第一次有被噎得说不出话的窝囊时候。
她扯唇,皮笑肉不笑地回答“傅老板,天黑了,白日做梦这事放现在不合适。”
傅寻这一打岔,曲一弦的思绪全乱了。她看着自己列的那七小点,脑子跟锈住了一样,饶是她如何努力想要思考,大脑内仍旧一片空白。
她忍不住分神。
从第一次见到傅寻,到此后每件事上的牵绊,以及此刻,同处一车,并肩作战共同进退,傅寻在她心里的地位是不同的,和袁野的搭档关系不同。
她潜意识里在接纳他,信任他,甚至……有些纵容,享受他介入自己的生活。
这样的转变意味着什么,曲一弦不清楚。但她本能的觉得,事态再这么发展下去,可能会有些不妙。
傅寻这种人,对想要的东西总是一副势在必得的姿态。也确实,上了天价的五彩鱼藻纹罐,他说追回就追回。
落在裴于亮手里的勾云玉佩,他能耐心潜伏这么多年,一朝发现踪影,掀得敦煌古玩圈天翻地覆,人人自危。
这位小爷才是真的——想要天上的星星,他都能给自己摘下来。
曲一弦回过神,晃了晃脑子“刚才说到哪了?”
傅寻轻飘飘地吐出四个字“白日做梦。”
曲一弦“……”
沉默数秒后,她权当没听见,接着刚才的推理继续往下说“我拼凑了下,这几年政府扶持民间救援机构,公安也和民间救援部门亲密合作。作为一个让人不容忽视的团体存在,姜允初出茅庐想以‘公益救援’做切入点,写篇报道,深入挖掘,虽然急功近利了些,也无可厚非……”
傅寻适当地抛出疑点“那她在外星人遗址失足掉入托素湖,就是以身为饵,尝试你们的救援服务?”
他把玩着打火机,一下一下地揿出火苗,撩动着车厢内本就滞闷的空气“你对这个推测有疑点,为什么不干脆推翻,试着接受预想中的答案?”
他这话一语双关,说得极有水平。
偏偏神色如常,曲一弦一时也分不清他到底什么意思,没接话。
短暂的寂静后,傅寻提醒她“半小时已经过去一半了。”
曲一弦抬腕,看表的空隙里,他抽手从她掌心里抽走便签和水笔,在第七点的下方又标注了第八条——怀疑姜允的身份信息与江沅有关。
写完,他提笔,和她目光相视时,低声问她“这条,为什么不列出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