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红一蓝两道身影冲破尚未散去的沙雾。与此同时，一个沉闷的声音穿过层层雾障，“狗屁狼王！今天老子就跟你算个总账！不把你揍到魂飞魄散，老子的兄弟岂不是白死了！”


    是赤尾的声音。


    哪吒眉头一皱，毫不犹豫地扬起手，一道赤色的疾风冲入雾障，生生撕开一道口子。


    豁口尽头，立着一道宽厚的身影。雾气渐渐散尽，哪吒才看清，那人的腰背微弓，像是强撑着才站稳，但嘴上却还是一点都不饶人：“有我在，你休想——”


    声音突然顿住了，那人似乎意识到周遭的变化，肩背猛地绷紧，向后移了半寸，却又停在了原地。


    他没有回过头来，也许是忌惮着什么。


    哪吒正要再运转魔气，身旁的敖丙已然挥出衣袖，雾气受到重击，瞬间散得七零八落。赤尾身前的那道身影立刻无所遁形。


    是狼王。


    意识到驱散雾气的正是哪吒与敖丙，狼王的眉头团成了一个死结。他下意识后退半步，一手横在胸前，一手负于身后，一副要与三人拼命的架势。


    哪吒瞥了狼王一眼，抬手间一团烈焰猛地冲了出去，正扑向狼王的面门。狼王的瞳孔皱缩，刚退半步，火焰已然覆上身躯，顷刻间将他吞没。


    “敖丙——”火焰灼烧的爆裂声中传来狼王的狞叫，“你个骗——”


    敖丙正要上前去搀扶赤尾，听到狼王的叫骂，后背一僵，眉毛旋即蹙了起来。


    “别听他的胡话。”哪吒见敖丙的脸色不善，掌间的火焰陡然跃起，抬手就要再击。


    “等一下。”敖丙按下哪吒的手腕，又转眼看向狼王。


    哪吒大怒之下，第一击虽未直接下杀手，但以三昧真火灼烧魂魄，即便是狼王也难以招架。


    狼王的妖魂晃了晃，站立不稳，很快就扑倒在地。火焰吞噬着他的魂魄，他蜷缩着，挣扎一点点弱了下去。


    敖丙叹息一声，道：“不如先放了他。”


    “好。”哪吒瞥向脚下的皱成一团的狼王，手一挥，火光渐渐熄灭了下去。


    “爹爹……”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敖丙眉头一松，猛地转过身去寻那声音的来处。


    大饼小小的身影从一块大石头后面探了出来，见敖丙转过身，忙张开手追了过来。


    “嘿，”赤尾在一旁嗤笑道，“你这小……家伙……”话没说完，他忽然弓起身子，咳了起来。


    敖丙见状，嘴唇不自觉地抿了起来。


    大饼扑上来抱住了敖丙的大腿，听见咳嗽声，忙转头去看。见是赤尾，忙急匆匆地跑过去拽住他的衣角，追问道：“赤尾叔叔，你是不是受伤了？”


    赤尾压着咳嗽，朝大饼摆了摆手。又背过手去，悄悄在身后蹭了蹭，脸上却咧嘴笑道：“没事，没事。”


    敖丙走上前去，不由分说地握住赤尾的手，灵力随即沿着掌心流入。赤尾的身子一僵，随后抬眼，视线落向敖丙，眼里晦暗不明。他张了张嘴，话没说出口，只苦笑着摇了摇头，手腕向后一收，这才开口道：“三太子还是别浪费灵力了。”


    敖丙瞬间瞪大眼睛，用力攥住赤尾试图挣脱的手腕，问道：“你这是何意？”


    赤尾垂下眼，“三太子就别装糊涂了，”他重重一甩，终于挣开了敖丙的手，“没意思。”


    敖丙的手僵在了半空中。随后垂下眼，收回手，没有再说话。


    哪吒胸口仿佛被压住一般，脱口道：“你怎么不识好歹！”


    赤尾没有回答哪吒的话，目光落向身侧的大饼。孩子瞪着大眼睛，先是看向敖丙，停了一瞬，又看回他，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他探出手去想摸摸大饼的头，却被孩子侧身躲了过去。他摇头轻笑一声，叹了口气，这才将手收了回来。


    “到底怎么回事？”哪吒眉头一紧，“你把话说清楚。”


    “哈哈……”脚下传来狼王的笑声。他匍匐在地上，魂魄透明，边缘溃散，像是一块抹布。但他还是撑起头，目光死死焊在敖丙身上，“那只狐狸几番为你……出生入死，你连他也……不告诉……”


    空气凝住了。敖丙的呼吸一滞，心直直地坠了下去。


    该来的终归是来了。他许下了做不到的承诺，如今他们怨他，都是应该的。


    敖丙垂下眼，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才转身看向赤尾，张了张嘴，半晌才开口道：“抱歉，是我……”


    “罢了。”赤尾打断了他的话，目光落向一旁的大饼，“没有你们，我早就魂飞魄散了，我没什么可怨的，只是……”他伸出手，这次大饼没有躲开，他摸着大饼毛绒绒的脑袋，视线转向敖丙，“这个孩子呢？”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他救过你……”


    大饼哆嗦了一下，眼里流露出不解的神色，呆呆地望向敖丙。


    “我会护住他的，”敖丙别过脸，“赤尾，是我对你不住。”


    他的心上像是压了一块巨石，想走近一步，脚步却有些发虚。


    哪吒走上前，贴近他的后背，暗暗握住他的手，“这不是你的错。”


    他不由地用力回握住哪吒。


    “真是只傻狐狸……”狼王的声音再次传来，“可其他妖，不知道是不是也跟他一样？”


    “你——”哪吒转身逼近狼王，一手掐住他的魂魄。魔气在另一只手的掌心汇聚，悬在他的天灵之上，“你跟他们说了什么？”


    “你当我……认不出玄鸟族长？”狼王狞笑着，“你们这些伪君子……说得好听，要帮这里的妖族恢复肉身……实际上……别以为没人知道你们在算计什么……”


    哪吒怒极反笑，“算计？你们有什么可被算计的？”


    “若将这里的妖魂都吞噬了……敖丙，你的实力可就……”狼王低笑着，“封神在即，你这时候去投奔神仙，将来保不齐……也会是个仙君吧？”


    “混账！”哪吒一拳击向狼王的面门，顷刻间，妖魂被震得四分五裂，翻卷至空中，很快就随风散去。


    哪吒的目光只在空中停了一瞬，随即冷哼一声，甩了甩手。他回身望向敖丙，垂下眼，道：“我没忍住。”


    敖丙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摇了摇头，却还是笑了笑，“这样也好。”


    “敖丙……”哪吒揽过敖丙僵在他肩头的手，掌心一片微凉。他把那只手贴向自己的胸口，“别这样。”


    “我没事……”敖丙摇了摇头，手却不自觉地抓住哪吒的衣襟，“你说，我是不是真的是个伪君子？”


    “不是，”哪吒摸向爱人苍白的面庞，“别这么说自己。”


    “……他们真的愿意轮回吗？”敖丙闭上了眼睛，“我不怕他们怪我……”他停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可我不能替他们选。”


    “那就都告诉他们，让他们自己选。”哪吒用力握了握敖丙的手，“不管后果是什么，咱们一起面对。”


    话音刚落，一股强大的妖力便压了过来。二人不约而同地望向那气息的方向。群妖都恢复了原形。走在最前的是虎妖，青蛇紧随其后。再往后，是最早选择跟随敖丙的那批素食妖怪。队伍末尾，则是曾经狰的手下，以及一些见风使舵、刚刚投奔过来的散妖。


    一旁的赤尾皱起眉毛，将大饼抱在怀中，道：“我先带他走。”


    大饼犹豫着看向敖丙。


    敖丙摸了摸大饼的头，冲他笑道：“没事，我们一会儿便去寻你们。”他又看向赤尾，道了一声，“多谢。”


    赤尾扯了扯嘴角，“孩子是无辜的。”


    群妖渐渐逼近，赤尾转身就要离去，为首的虎妖却发出一声暴喝：“赤尾！把那孩子带过来！”


    赤尾的后背一僵，却没有停住脚步。


    见赤尾没有反应，虎妖发出一声咆哮，怒意裹着妖力倾泻而出，一道白光呼啸着直冲向赤尾，几乎不留退路。


    哪吒冲上去横在赤尾身后，手掌翻处。那白光落入掌心，瞬间化作无形。


    “有什么怨气冲我来！”哪吒半悬在空中，瞪着眼，看向一个个目眦欲裂的妖魂，“为难孩子做什么？”


    大饼窝在赤尾怀里，听到哪吒这话，不由地从赤尾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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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露出小脑袋，望向哪吒高大的背影。他不知道为什么从前和蔼可亲的叔叔姨姨们变得这么可怕。他也不理解赤尾叔叔的表情为什么那么伤心。他偷偷在赤尾耳边问道：“赤尾叔叔，你们为什么要跟爹爹吵架？”


    赤尾将攀上自己肩膀的大饼拉回怀里，捂住他的眼睛，声音沙哑地回答道：“放心吧，你爹爹没有做错什么。”


    “那是谁错了呢？”


    “谁也没有错。”赤尾顿了顿，“非要怪的话……”他苦笑一声，“怪天。”


    双方僵持在原地。


    妖群虽然气势汹汹，但他们都明白，即便一拥而上，也决计不会是眼前这二人的对手。但即便如此，虎妖还是先行一步上前，铜铃大的眼睛瞪着敖丙，张开血盆大口质问道：“三太子，我等自认无愧于你，你又为何要欺骗于我们？”


    “谁——”哪吒刚要开口，却见敖丙站到了他的身前。敖丙回头望向他，摇了摇头，哪吒只得咬紧牙关，生生把将要出口的话压了回去。


    “是我对你们不起，”敖丙直面向群妖，语气平静，却没有回避任何一道目光，“我不该在没有把握的时候让你们相信我。”他微微一顿，继续道：“今日你们怨我恨我，都是我必须承担的后果。我不会替自己辩解，也不会要求你们谅解。”


    短暂的沉寂之后，妖群中突然发出一阵窃窃私语，接着就有妖高喊道：“一句对不起便没了吗？”


    接二连三的怒吼声很快传了出来。


    “你让我们等你，你让我们相信你！你这样对得起谁！”


    “说不管就不管，我们的命算什么！”


    “什么龙族三太子！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你是不是拿我们当垫脚石，要去投奔神仙！”


    最后一句一出，群妖像是被点燃一般，妖气顿时冲了天。


    一股强大的力量直冲心脉，敖丙险些站立不稳。


    是灵脉的反噬。此刻妖魂怨气太重，灵脉在妖气的逼压下，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敖丙捂住胸口，强压下直冲喉头的热血，勉强稳住了身形。


    “叫什么叫！”哪吒见敖丙脚步虚浮，心一下悬到了喉头，他正要飞身上前查看，却又僵在了原地。


    如果自己就这么冲上去，那岂不是会被那些妖精发现，敖丙此刻受了伤。虽然这些妖怪不会是他们的对手，但若真伤了他们，敖丙应该会更加难受吧。


    念及此处，哪吒暗暗攥紧了拳，目光紧盯着敖丙的背影，却没有再上前一步。


    敖丙的身形终于稳住。他负起手，像一株立于寒潭边的青竹。他的面对的不仅是这一群前来兴师问罪的妖魂，更是结界之外，数以万计的，难入神仙法眼的妖族。


    哪吒望着他勉力挺直的脊背，心被揪得生疼。这一刻，他蛮不讲理地怨起了老龙王和申公公，还有他那不着调的师父。当年若他的父亲和师父退一步，或是自家师父靠点谱，他都不必背负这些。


    但若真是如此，他们也不会相识。他或许会当一颗行规矩步的灵珠，助西岐伐纣，最后也被封个什么仙君，此后降妖除魔，即便再见敖丙，也……不，不会。心跳空了半下，他的后背生了汗：即便他们不是灵珠和魔丸，即便再见并非同道中人，他也一定会被他吸引。


    因为他是全天下唯一的敖丙。


    哪吒的目光追随着敖丙，心中暗暗庆幸，不必那么兜兜转转，便可以与他同往。前方不论是刀山火海也好，诸天神明也罢，他都会与他并肩同行，永不放手。


    孤傲的青竹凌霜而立，面对一个个咬牙切齿的妖魂，他高声道：“如今无量仙翁要打开结界。结界一开，诸位的魂魄都将消散。”


    此话一出，虽然部分妖族还是一脸凶相，但大部分都在窃窃私语，眼里满是怀疑与恐惧。


    “诸位若愿入轮回，我会拼死送你们入阴界。若有反悔，我不强求。”


    “你们的怨，记在我身上。”


    话毕，敖丙将手端举于胸前，深深地向着群妖作了一揖。


    四野突然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