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突击”织造局别苑

作品:《大明补牙匠

    暴雨像是天河倒灌,疯了一样往扬州城头上砸。


    六月的雷雨夜,原本该带着点江南的温吞,可今夜这雨,却阴冷刺骨。陈越站在卫所衙门的石阶下,没打伞。冰冷的雨水顺着他发髻上的玉簪缝隙钻进去,顺着脖颈流到后背,带走身体的余温,却浇不灭他眼底那一簇近乎疯狂的寒火。


    他没动,手藏在袖子里,指尖轻轻摩挲着两枚冷硬的令牌,感受着金属边缘割在皮肤上的那种刺痛感。他在算时间。丑时二刻。若是再拖上一刻钟,织造局那批货就要装船入海,到时候入了茫茫大海,神仙难寻。


    “大人,”张猛的声音像是从胸腔里炸出来的闷雷,混杂着雨声。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那是刚才在巷子里宰杀“怪物”留下的,腥味被雨水冲得淡了,却更显得渗人。“这帮孙子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不开门了。里面的灯亮着,那姓刘的胖子就在门缝后面猫着呢。他是在赌,赌咱们不敢动兵,赌咱们这‘钦差’的名头是虚的。”


    陈越抬起头,透过厚重的雨幕,看着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以及门头上方那个金漆剥落的“扬州卫指挥使司”牌匾。


    “他不是在赌,他是在怕。”陈越的声音不大,被风雨割裂得支离破碎,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钻进张猛的耳朵,“他在怕担责。开了门,这‘擅自调兵’的屎盆子若是扣下来,他丢乌纱;不开门,若是咱们真是带着圣旨来的,他丢脑袋。这人在衡量,到底是乌纱帽重要,还是脑袋重要。猛子,这种当官当成了油条的人,得给他下猛药。光吼是没用的,得让他觉得疼。”


    “怎么弄?俺劈了它?”张猛提着断金斧,那斧刃上还崩了两个口子,那是砍在怪物“铁骨”上留下的印记。他一身的煞气,现在正没处发泄。


    “劈门是下策。”陈越从袖中抽出手,掌心里那一金一铁两块令牌在雷光下闪烁,“砸了门,咱们就成了反贼。得让他自己把门打开,还得求着咱们进去。把你的亲王令拿稳了。”


    陈越一步踏上石阶,并没有去敲门,而是转身,背对着卫所大门,面向那漫天的黑夜和雨幕。


    “卫所里的兄弟们!”陈越突然运足中气,并没有用官腔,而是用了行伍之间那种最粗糙、最直接的喊话方式,“我知道你们就在墙根底下听着!我乃太医院院使陈越!今夜来此,不是为了升官发财,是为了救命!


    织造局的库房里,此时此刻,正藏着一万箱针对皇上的‘活瘟神’!那是一种从南洋来的毒虫,只要有一只爬进宫,万岁爷有个三长两短,这扬州卫上下三千五百口人,包括你们家里的老婆孩子,全都要被拉去菜市口填万人坑!到时候,别说这刘大成千户保不住你们,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看着你们掉脑袋!”


    门内原本沉寂的空气,似乎有了细微的骚动。士兵也是人,没人不怕株连九族。


    陈越猛地回身,一脚重重踹在那扇大门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刘大成!我知道你在听!我现在给你三个数的时间。要么,你现在滚出来,接下这‘协助钦差抗疫护驾’的天大功劳,明日奏折上一笔,你就是大明的功臣!


    要么,你接着装聋作哑。但我保证,我现在转身就走。但我走的不是回头路,我是直接去漕运总督府,借总督大人的尚方宝剑!等我再回来的时候,这扇门就不用开了,我会让人直接把你的脑袋挂在旗杆上!


    谋逆大罪,千刀万剐。刘佥事,这肉多好切,你心里有数!”


    “三!”


    张猛配合极好,随着这一声倒数,手中的大斧高高举起,斧背狠狠撞击在石狮子上,火星四溅,那一往无前的气势仿佛下一秒真的就要血洗衙门。


    “二!”


    门内的骚动更大了,甚至听到了有人在低声劝解和铠甲碰撞的声音。


    “一!”陈越转身,动作决绝,“走!”


    “吱呀——!”


    就在陈越脚步刚刚抬起的瞬间,那扇看起来坚不可摧的大门,像是被人从里面硬生生撞开一样,发出沉重的**。


    几十名举着火把的士兵慌乱地涌了出来,被雨水一浇,火光摇曳得如同鬼火。在他们中间,一个戴着四品武官帽、却连腰带都没系好的胖子连滚带爬地扑了出来。雨水顺着他的大脸盘子往下淌,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落水的肥老鼠。


    “钦差大人!钦差大人留步啊!”刘大成是真的吓破胆了。他本来还想拿捏一下架子,但这陈越根本不按套路出牌,一来就扣这么大的“谋逆”帽子,他这小肩膀哪里扛得住?“哎哟喂,这深更半夜雨急路滑的,下官……下官刚才是在整顿兵马!绝非闭门不见啊!陈大人,您说那什么……瘟神?在何处?”


    陈越停下脚步,回头冷冷地俯视着这个跪在泥水里的指挥佥事。他并没有去扶,而是将手中那块金灿灿的赵王令扔了过去,“啪嗒”一声掉在刘大成面前的泥水里。


    “刘大人,看来你的动作比我想象的还要慢。这瘟神要是等你穿好裤子再去抓,黄花菜都凉了。”陈越声音森寒,“起来!整队!传我的令,扬州卫全员出动,立刻包围城外织造局东郊别苑。哪怕是一只耗子,也不许放跑了。


    还有,刘大人,带上脑子,别带嘴。今晚的事,名义上是‘扑灭烈性突发天花’,实际上是在抓谋反的妖党。谁敢多问一句,或者试图给外面通风报信,你不用问我,直接砍了!”


    刘大成哆嗦着把令牌捧起来,看清上面的王府规制后,最后一丝侥幸也没了。他一咬牙,那种混迹官场多年的求生欲瞬间让他变了张脸。他从地上跳起来,冲着身后的亲兵怒吼:“没听见钦差大人的话吗?一群饭桶!都愣着干什么?全营集合!不带长枪,带刀!带火油!谁要是慢了半步,老子先剁了他!”


    雨更大了。


    五百名骑兵裹挟着风雨和泥浆,轰隆隆地卷过扬州城外的官道。马蹄铁踩碎了地上的积水,像是一条奔腾的钢铁洪流,直扑那座隐藏在竹林深处、奢华得像是一座行宫的织造局庄园。


    陈越骑在马上,由于医术好但马术一般,身子随着颠簸微微摇晃。赵雪策马跟在他侧后方,她不知何时换上了一身干练的黑衣,头上戴着斗笠,遮住了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只露出一双清冷而警惕的眼眸。


    “陈越,”赵雪的声音在风雨中显得有些飘忽,但依然清晰,“如果真的只是普通线索,犯不着这么大动干戈。你刚才给张猛解毒的时候,我看你手在抖。那‘海鬼’身上的东西……是不是超出你的预料了?”


    陈越侧过脸,借着闪电的光,赵雪看到了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恐惧——那种只有在面对完全未知且无法掌控的科学怪象时,一个医生才会有的本能恐惧。


    “雪儿,”他很少这么叫她,除非事态严重到了极点,“我原本以为,他们只是在搞化学毒品。或者是像之前的尸体那样,做单纯的物理改造。但刚才在雨里,那个怪物融化的时候……我看到它的骨头上,长着类似于‘植物根茎’一样的触须。那是共生。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投毒了,这是在做跨物种的生物杂交。”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土腥气的冷风:“织造局的丝绸,从来都是给宫里和高官用的。如果这‘共生’的技术用在了布料上……你想想,如果整个大明的中枢,从皇帝到大臣,每个人身上都穿着一层活着的、受人控制的‘皮肤’,那这大明天下,到底是谁的?”


    赵雪浑身一震,一股凉意顺着脊椎骨爬了上来。她虽然不懂什么是“生物杂交”,但她在宫斗中浸淫多年,对“控制”二字敏感至极。


    “你是说……傀儡?”


    “比傀儡更惨。”陈越握紧了缰绳,“是被吸干了精血和意志,还要在死前觉得自己很快乐的……养料。”


    说话间,前方的竹林到了。


    巨大的庄园在雨夜中像是一头潜伏的巨兽。门口挂着的气死风灯发出惨白的光,把“江南织造·御用重地”那几个金字照得格外刺眼。


    数十名穿着统一青衣的护院早已得到消息,手持长棍和钢刀,堵在大门口,组成了一道人墙。这些人不是普通的家丁,看那沉稳的下盘和在雨中一动不动的定力,显然都是见过血的练家子。


    为首的一个管事,年纪约莫六十上下,脸上却不见一丝皱纹,反而红润得诡异。他穿着一身酱紫色的绸缎长衫,手里转着两颗铁胆,看着如狼似虎冲过来的军队,非但没退,反而冷笑了一声,上前一步。


    “吁——!”


    陈越勒住战马,马蹄在距离那管事不足三尺的地方扬起,泥水溅了对方一身。但那管事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只是用手轻轻弹了弹衣襟上的泥点子,傲慢得令人发指。


    “好大的威风。”管事开口了,声音尖细,带着股太监特有的阴柔,但看他这打扮,又是个有品级的豪奴,“这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陈御医了吧?怎么,京城的太平饭吃腻了,跑到这扬州地界来撒野?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也配带兵来闯?”


    刘大成驱马想要上前说话,那管事眼神如刀般扫过来:“刘千户,咱家劝你把马勒住了。你身上那身皮,是朝廷给的。可你若是再敢往前一步,惊扰了太后娘娘预定的寿礼,明日司礼监的折子递上去,你这身皮,怕是就要变成真正的人皮了。”


    这威胁太具体,太恶毒。刘大成脸皮抽搐了一下,硬是把马勒住了,缩在陈越后面没敢吭声。


    陈越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红光满面的老东西。他的目光落在了对方那红润得不正常的脸颊上,又顺着看下去,看到了那领口隐隐露出的一抹红衫内衬。


    他心里“咯噔”一下。


    这家伙……已经穿上了。


    “你是谁?”陈越明知故问,他在蓄势,也在给士兵们积累怒气。


    “老夫乃江南织造局掌事大太监干爹赵公公名下、这东苑的总管,李得福。”李管事抬起下巴,“此地受皇恩浩荡,有便宜行事之权。除非有司礼监掌印大太监的手谕,或者圣旨,否则,就是赵王爷亲自来了,也得在门口下马候着!更何况你个小小的七品御医!”


    “很好。”陈越点点头,突然笑了,“既然是宫里的人,那就好办了。李管事,我问你,宫里的规矩大,还是皇上的命大?”


    李管事一愣,眉头皱起:“你想给老夫下套?皇上万岁,自然是龙体最重。但你少拿鸡毛当令箭!这里哪有什么东西能伤了皇上?全是最好的锦缎!”


    “有没有毒,不是你这张嘴说了算的。”陈越脸色瞬间沉下来,再无一丝笑意,“我是医生,我说有疫病,就是有疫病。我说这里不干净,就是脏得流脓!”


    他转头看向早已按捺不住、如同怒目金刚般的张猛:“猛子。”


    “在!”


    “大明律例,阻挠钦差抗疫、置君父安危于不顾者,视为谋大逆。李管事说这是皇权特许之地,不让咱们进。”陈越指了指那门口挂着的高大灯笼,那灯笼上绣着的五爪金龙在风雨中张牙舞爪,“告诉我,那是皇权吗?”


    张猛看着那盏灯笼,嘴角咧开一丝狞笑。他这一路憋屈坏了,在京城受太监的气,到了扬州受盐商的气,现在连个看大门的狗奴才也敢这么狂。


    “这是个屁的皇权!”张猛怒吼一声,声震瓦烁,“这特娘的是鬼画符!给俺开!”


    他根本没下马,双腿一夹马腹,胯下战马长嘶一声冲了出去。手中那把沉重的断金斧借着马力,划出一道恐怖的半月形寒光,带着风雷之声,直奔那根挂灯笼的红漆旗杆!


    李管事大惊失色,完全没想到这帮人连场面话都不讲,直接动粗。他慌忙后退,但他身后的几个护院刚要上前,就被斧头带起的劲风逼退。


    “咔嚓——!!!”


    一声震耳欲聋的脆响,压过了天上的雷声。


    那根两人合抱粗、代表着织造局威严的旗杆,竟被张猛这一斧头硬生生从中腰斩断!巨大的旗杆带着那盏御用灯笼,轰然倒塌,砸向护院的人群。护院们惊叫着四散奔逃,灯笼砸在泥水里,瞬间被踩得稀烂,那条金龙也变成了一团肮脏的破布。


    “冲进去!”陈越的声音冷酷无情,“谁敢反抗,腿打断!手里的兵器不许对着人,对着他们的关节打!留口气审问!”


    这道命令一下,五百士兵再无顾忌。皇权的象征已经被那大个子劈了,他们也就没了心理负担。


    “杀!”


    洪流瞬间冲垮了那道脆弱的人墙。李管事被两个士兵按在泥里,脸正好压在他那引以为傲的“御用”灯笼残骸上,嘴里还想骂,直接被刀鞘把一嘴牙敲掉了好几颗。


    陈越没再看他一眼,策马直接跨过了那倒塌的旗杆,踏进了这罪恶的深处。


    “大人!”


    亲兵队长提着刀跑来,“所有院子都控制住了!但库房……库房那边有点麻烦!”


    “怎么?”


    “门锁着,里面好像有人在泼东西!有味儿!”


    “火油!”陈越瞳孔一缩,这帮人要毁尸灭迹!“快!猛子!撞开!千万不能让他们把东西烧了,得留个活口——不是人,是‘它’!”


    “轰!”


    库房那两扇包裹着铁皮的厚重大门,被张猛和七八个身强力壮的士兵抱着圆木,像是攻城一样硬生生撞开了。


    并没有想象中的大火。因为那些准备放火的黑衣人还没来得及点火折子,就被冲进去的弓箭手射成了刺猬。但地上确实泼满了刺鼻的黑油,只差那么一点点,这里的秘密就要灰飞烟灭。


    巨大的库房内部空间极大,足有五个蓝球场那么大,数不清的红漆描金箱子堆积如山,几乎碰到了房梁。这里的空气浑浊不堪,弥漫着那股熟悉的、发霉的甜腻味儿,甚至比之前更浓,让人闻一口就觉得肺里好像长了毛。


    火把的光芒照亮了这里。陈越走近其中一口大箱子,手指有些发凉。他知道,这箱子里装的东西,如果一旦扩散,哪怕是他从21世纪带来的知识,也不一定能救得回这大明朝。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嚎声,夹杂着泥水飞溅的脚步声。


    “我的天爷啊!使不得!使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