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异国他乡的依赖感

作品:《玫色棋局

    叶婧那句“有些‘价’,付出去,就再也收不回来了”,像一句不祥的谶语,在汪楠心头萦绕了整夜。他睡得极不安稳,梦中光怪陆离,时而置身于拍卖会的璀璨灯光下,无数张模糊的面孔对他指指点点;时而又在塞纳河冰冷的黑暗里沉浮,耳边是叶婧飘忽的低语和Elena Zhao清脆的笑声;最后定格在叶婧那双平静幽深的眼睛,以及那枚价值连城的蓝宝石项链幽暗冰冷的光芒。


    清晨,他被窗外巴黎冬日稀薄的阳光唤醒,头痛欲裂,残留的梦境碎片带来一种不真实的恍惚感。他起身,走到窗边。灰蓝色的天空下,城市刚刚苏醒,远处的埃菲尔铁塔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带着一种与昨夜浮华截然不同的、疏离的静谧。


    叶婧所说的“自由活动”让他有些无所适从。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国度,在叶婧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所谓的“自由”不过是另一道无形的枷锁——“别跑太远,保持通讯畅通”。他能去哪里?又能做什么?


    他强迫自己洗漱,换上舒适但依旧得体的休闲装。他决定去附近走走,至少呼吸一下酒店外、不属于叶婧控制范围的空气。他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来整理纷乱的思绪,思考Elena Zhao那张名片,评估阿杰那边“离岸架构”的进展(昨晚睡前他收到加密邮件,BVI壳公司注册已提交,进入审核流程),以及……规划那笔巨额利润的下一步用途。


    然而,就在他准备出门时,连通门被轻轻敲响了。


    汪楠的心微微一紧。他走过去,打开门。叶婧站在门外,穿着昨晚那件米色羊绒长裤,上身换了一件简单的白色羊绒衫,长发松散地披着,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甚至有些透明,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她看起来异常疲惫,甚至……有些脆弱。


    “叶总?”汪楠有些意外。按照她对“自由活动”的定义,她似乎不该在这个时间出现。


    “我有点不舒服。”叶婧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眉头微蹙,手指无意识地按着太阳穴,“可能是昨晚着凉了,有点头痛。酒店备的常用药不管用。能帮我去附近的药店买点效果强些的止痛药吗?最好是非处方里能买到的、针对偏头痛的。” 她递过来一张便签,上面用英文和法文写着几种药物的通用名。


    她的姿态很自然,语气也尽量平淡,但汪楠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平静之下的细微异常——一丝罕见的、因身体不适而流露出的无奈,以及……一种将这种私人需求交付于他的、难以言喻的依赖感。在异国他乡,在身体不适的时刻,她没有叫王助理,没有让酒店侍者去办,而是敲开了他的门。


    这个简单的请求,比昨晚拍卖会上天价的竞拍,更让汪楠感到一种复杂的震动。它打破了某种界限,将他们的关系,从纯粹的、充满算计的上下级与“工具”,拉入了一个更私密、也更微妙的领域——照料者与被照料者,至少在此刻。


    “好的,叶总。我马上去。”汪楠立刻接过便签,没有多问一句,“您先回房休息,我买了药马上回来。需要我通知王助理或者叫医生吗?”


    “不用惊动别人,吃了药休息一下就好。”叶婧摆摆手,转身走向自己的卧室,脚步似乎有些虚浮,“快去快回。”


    “是。”汪楠看着她略显单薄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是担忧?是责任感?还是那种被“需要”所带来的、扭曲的满足与警惕?他迅速换好外出的鞋,拿起房卡和钱包,快步离开了套房。


    走出酒店,湿冷的空气让他精神一振。他打开手机地图,搜索附近的药店。最近的一家在两条街外。他快步走去,脑海中却不断回放着叶婧苍白的脸和蹙起的眉头。她那样强大、掌控一切的女人,也会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头痛击倒,在异国他乡露出罕见的脆弱,甚至需要依赖他这个“下属”去买药。这种反差,让叶婧在他心中的形象,变得更加复杂,也更加……真实。


    药店不大,但整洁明亮。汪楠用蹩脚的法语夹杂着英语,向药剂师出示了便签。药剂师是个和蔼的中年女人,仔细看了看,转身从货架上取了两盒不同品牌的非处方止痛药,详细解释了用法和注意事项,又特意指了指其中一种:“这个对偏头痛效果不错,但有些人可能会有点嗜睡。如果只是需要镇痛,另一种更温和。”


    汪楠谢过药剂师,两种都买了,还顺带买了一瓶电解质水和一包柠檬姜茶——他记得叶婧似乎不喜欢喝白水。付账时,他习惯性地拿出叶婧给的那张黑卡,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换成了自己的信用卡。这几样东西花不了多少钱,但他莫名地不想用叶婧的钱来支付这份“照料”。这似乎是他在这段扭曲关系中,为自己保留的、微不足道的一点“独立”姿态。


    拎着小小的药袋走出药店,他准备立刻返回酒店。然而,就在他转过街角,准备穿过一条相对安静的小巷抄近路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巷口,拦住了他的去路。


    是Elena Zhao。


    她今天没穿昨晚那身夺目的红色礼服,而是一套剪裁利落的白色西装,内搭黑色高领衫,脚踩一双尖头高跟鞋,长发一丝不苟地挽起,红唇依旧鲜艳,整个人看起来干练、时尚,又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压迫感。她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咖啡纸杯,似乎刚从旁边的咖啡馆出来,正“巧”遇到他。


    “汪先生,真巧。”Elena Zhao脸上绽开明媚的笑容,目光在他手里的药袋上飞快地扫过,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出来买药?叶总不舒服?”


    她的消息未免太过灵通。汪楠心中警铃大作。是巧合,还是她一直在留意他们的动向?他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点了点头:“早上好,赵小姐。叶总有点头痛,让我来买点药。”


    “巴黎这天气,是容易让人头疼。”Elena Zhao走近两步,目光直视着汪楠,带着探究和毫不掩饰的兴趣,“昨晚拍卖会那么精彩,叶总又大出风头,大概费了不少神。不过,”她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玩味,“让你这个‘随行嘉宾’亲自出来买药,看来叶总对你,还真是……挺信任的嘛。在异国他乡,身体不适的时候,最先想到依赖的人,分量可不一般。”


    她的话,再次精准地刺中了汪楠心中那点微妙的感受。依赖。这个词从Elena Zhao口中说出,带着一种别样的意味。是揶揄?是挑拨?还是提醒?


    “我只是完成叶总交代的工作。”汪楠不动声色地回答,准备绕开她,“赵小姐,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叶总还在等药。”


    “急什么。”Elena Zhao却没有让开的意思,反而又靠近了些,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亲昵,“汪楠,我们昨天才认识,但我看你挺顺眼的。跟你说句实话,叶婧这个人,对身边人要求极高,控制欲也强。能让她在这种时候‘依赖’你,是你的本事,但……”她顿了顿,红唇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有时候,被依赖得太深,也未必是好事。尤其是,当这种‘依赖’变成一种习惯,一种理所当然,而你想要的,又不仅仅是当一个‘可靠的买药人’的时候。”


    她的话像淬了毒的针,看似关心,实则句句指向他和叶婧关系中最危险的软肋。她在暗示,叶婧的“依赖”是一种控制的手段,会让他越陷越深,最终彻底失去自我和主动权。而她,似乎看穿了他内心深处那点“想要的不仅仅是当个买药人”的野心。


    “赵小姐多虑了。我清楚自己的职责和本分。”汪楠的语气冷淡了些,试图结束这场令人不适的对话。


    “职责,本分……”Elena Zhao轻笑,目光掠过他手中的药袋,又回到他脸上,眼神变得有些深邃,“汪楠,你还年轻,有野心,有能力,这是好事。但别被眼前这点‘被依赖’的感觉迷惑了。叶婧能给你的,她也能随时收回。而有些东西,一旦错过时机,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她从手包里拿出手机,晃了晃,“我给你的名片还在吧?上面的电话,二十四小时开机。如果你哪天觉得,在叶婧身边‘依赖’的感觉太沉重,或者,想找点……真正属于你自己的‘药方’,随时可以打给我。我这个人,最喜欢投资有潜力的‘项目’,尤其是那些……懂得在适当时候,为自己寻找‘解药’的项目。”


    说完,她不再纠缠,对汪楠露出一个完美的、商业化的微笑,侧身让开了路:“不耽误你了,快回去吧。替我向叶总问好,祝她早日康复。”


    汪楠看了她一眼,没有回应,快步从她身边走过,向着酒店方向走去。他能感觉到Elena Zhao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如芒在背。


    回到酒店,走进电梯,金属门合拢,映出他略显凝重的脸。Elena Zhao的话,像魔咒一样在他脑中回响。“被依赖得太深,也未必是好事”……“想要的不只是当个买药人”……“真正属于你自己的‘药方’”……


    她精准地捕捉到了他内心的矛盾与渴望,并向他抛出了另一条充满诱惑与危险的路径。与叶婧的“依赖”和掌控不同,Elena Zhao提供的是“投资”和“机会”,代价是未知的风险和彻底的背叛。这两条路,都通往不可测的深渊。


    他走到叶婧的套房门口,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表情,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叶婧有些虚弱的声音:“进来。”


    汪楠推门进去。叶婧正半靠在客厅沙发的贵妃榻上,身上盖着一条薄毯,脸色依旧苍白,闭着眼睛,眉头紧锁,显然头痛并未缓解。听到他进来,她睁开眼,目光落在他手里的药袋上。


    “买到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买到了。药剂师推荐了两种,一种效果强但可能嗜睡,一种温和些。我还买了电解质水和柠檬姜茶。”汪楠将药袋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仔细说明。


    叶婧看着那些东西,沉默了几秒,然后低声说了句:“谢谢。” 她伸手去拿药,手指似乎有些无力。


    “我帮您倒水。”汪楠立刻拿起一瓶电解质水,拧开,递给她,又按照说明取出两片温和些的药片。


    叶婧接过水和药,仰头服下。她的手指冰凉,在接过水时,无意中碰到了汪楠的手指。汪楠的手指温暖,她的冰凉,形成鲜明的触感对比。


    吃完药,叶婧重新靠回榻上,闭着眼,长长地舒了口气,似乎等待着药效发作。汪楠安静地站在一旁,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刚才……在外面遇到什么人了吗?”叶婧忽然开口,眼睛依旧闭着,语气平淡,但汪楠能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她知道了?还是仅仅猜测?汪楠的心猛地一跳。他想起Elena Zhao最后那句“替我向叶总问好”。也许,她有别的眼线?或者,仅仅是基于对Elena Zhao行事风格的了解?


    “遇到了赵伊琳小姐。”汪楠决定说实话,但省略细节,“在药店附近的街上,她正好从咖啡馆出来。”


    叶婧“嗯”了一声,没有追问他们说了什么,只是淡淡地说:“她倒是消息灵通。” 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又是一阵沉默。叶婧似乎因为药效,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但脸色依旧很差。


    “您要不要回床上休息?这里容易着凉。”汪楠低声建议。


    叶婧缓缓睁开眼,目光有些涣散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闭上,轻轻摇了摇头:“就在这里,安静。” 她拉了拉身上的薄毯,将自己裹得更紧了些,那姿态,带着一种罕见的、属于病中人的娇弱与固执。


    汪楠不再说话。他走到窗边,将厚重的窗帘拉开一些,让更多自然的、不那么刺眼的光线透进来,然后轻轻调整了一下空调的温度。做完这些,他走到角落一张单人沙发旁,安静地坐下。他没有离开。叶婧没有让他离开,而他似乎也觉得,此刻离开并不合适。


    套房里重新陷入寂静。只有叶婧偶尔因为头痛而发出的、几不可闻的吸气声,以及远处城市模糊的背景噪音。阳光透过纱帘,在地毯上投下柔和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着微尘。


    汪楠看着蜷在贵妃榻上那个身影。褪去了所有光环、气势和伪装,此刻的叶婧,只是一个被头痛折磨、在异国他乡独自硬撑的、疲惫而脆弱的女人。她依赖他买来缓解痛苦的药,默许他留在这个私密的空间,甚至可能因为他在身边,而感到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心。


    这种“依赖感”,是真实的,也是危险的。它让他看到了叶婧不为人知的一面,也让他更深地卷入她的私人领域。Elena Zhao的警告在耳边回响,但他此刻感受到的,却是一种奇异的、混合着责任、怜悯和某种扭曲亲近感的复杂情绪。


    他知道,这种“依赖”不会改变他们之间本质的权力关系。一旦她恢复,那个冷静、强势、掌控一切的叶婧就会回来。但此刻的宁静与脆弱,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可能比任何激烈的交锋都更加深远。


    他静静地坐着,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等待着药效完全发挥,等待着女王从短暂的脆弱中恢复,重新披上那身无懈可击的“新装”。而在这段独处的、安静的时光里,某种无形的、难以言喻的东西,正在这间奢华的异国套房中,悄然滋生,改变着他们之间那本就微妙难言的联系。


    异国他乡的依赖感,如同一剂药效复杂、后劲不明的药。服下它的人,是叶婧。而递上药、并被迫留在药效发作现场的人,是汪楠。他们都无法预知,这剂药,最终会治愈什么,又会引发什么样的、新的症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