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岭子坡(三)

作品:《将魂

    提起这事,虞衡就来气,情绪将准备上头,蓦地瞥到小满丢给他的虎皮,上面点点血迹,他怔了一下,拿着虎皮坐在她身边,冲门口抬了抬下巴:“寨子门口那俩蠢货手里的家伙什你看到了吧?”


    “砍刀?天太黑,形制倒没看清。”元小满想了一下,琢磨出点意思,继续道,“真是军器?那人……”她扭头看向地上的脑袋,心道如果这人真是逃兵,闻昭依军法处置,倒也无错。


    “人不是。”虞衡打断她的胡思乱想,修长手指勾着宝藏的身子,低头把玩道,“军器是去年丢得那一批。”


    这事元小满略知一二,她虽整日在荒山野林里,但偶尔路过村子,也是能接触到一些外界消息,尽管有真有假,可总结起来,无非是说去年战败连丢沧澜道五州是因为军械贪污。


    只不过眼下军械在一帮草寇手里,又怎么会是贪污惹的祸事,这其中应还藏着其他秘密。


    “都在这儿?”元小满问。


    虞衡摇头,身上玉石银饰叮叮作响,他捡了两块石头,往地上的脑袋那一丢,语气轻飘飘:“一小部分,说是抢的。”


    听罢,元小满忍不住哼笑,不大相信:“他们?能抢军械补给?”


    虞衡面无表情,将另一颗石头也丢打在脑袋上,转眼看她,神情严肃。


    他眼神里的情绪太过沉重,沉到元小满脸上那抹不屑的笑也开始渐渐冷掉:“你的意思是这军械本就没打算补给到前线,所以这帮匪寇才能轻而易举地抢到。”


    少年眨了下眼睛,默认了这个说法,他扭身看向昏倒在地上的闻昭,语调里没有半分温度:“他应该早就知道了,所以那晚会说什么第二次。”


    想起那晚她在门口偷听到的消息,小满手心里的余温被丝丝春风带走,剩下冰凉蔓上躯干。


    沉默片刻,她声音微沉:“南疆……真的有叛徒。”


    “是。”少年垂下眼,手指摩挲着宝藏的鳞片,像是无意一问,语气平和,“如此一来,你还要带他回去吗?”


    “你什么意思。”元小满声音倏地冷下来,剥下兜帽,一双眼死死盯住虞衡,“难不成你还要纵着那个叛徒祸害南疆不成。”


    “没有,我只觉得我们这一路并不好走。”


    他说完,瞥眼看向手上虎皮,指着地上脑袋,道:“墙倒猢狲散,他死了,寨子一烧,剩下的人也就不成气候了。”


    “所以你别怪闻昭下手重。”


    说着,虞衡将宝藏放在地上,宝藏一触地面,簌簌往屋内屏风后跑,元小满顺它移动的方向看过去,心中纳闷,回眼又见虞衡不语,似意有所指,于是只好起身,走向屏风处。


    又是闻到浓郁的血气,小满蹙起眉,屏风后没有烛台,暗得很,她顺手抓过一旁的蜡烛,将光亮伸进暗处,让目光有所着落,屏风后正是一张不大的拔步床,两旁床帘散开,遮去内里光景。


    宝藏撑在地上吐着舌头,盯了会又扭头跑回虞衡怀里,安静环境下她听到虞衡叹了一声气,那声音淡淡的,似融杂了许多的无能为力。


    疑惑不断被放大,元小满动手掀开帘子,顿时,血气扑鼻,眼中景象不禁让她一抖,蜡烛瞬间跌在地上,摔碎仅有的光亮。


    那床上是一个孩子,一个被剔净了皮肉的孩子。


    “他还是死了。”虞衡从后面捡起地上的蜡烛,点燃,轻轻放在拔步床的床头。


    视线受光芒所引,她又一次看向那个孩子,鲜血打湿锦褥,一点一点沁去他最后的体温,他安安静静躺在那儿,再也寻不到一丝活人的生气。


    是刻入骨的动作,元小满手掏进布包里,将铜锣和摄魂铃拿了出来,一声锣音,震得她手瞬间麻了,意识回溯,鼻尖忽地泛起酸麻,她别开头,眼泪不受控地砸在地上。


    伸手胡乱抹了一下,铃声又空灵灵响起,一张辰州符随铃声如羽毛般落在孩子身上,她手边生死簿悬在空中,兀自翻开一页。


    元小满忍住哽咽,念出那行红字:“长生,七岁,今澧州人士。”


    话音将落,床上的小长生便有了动作,他小心翼翼地爬起来,见锦褥与他黏在一起,伸出小手轻轻扯了一下,没掉,小长生愣住,想要再用力一点。


    在旁边站着的虞衡不忍再看,手指勾住那双小手,轻声唤一句:“宝藏。”


    宝藏贴在虞衡肩上,幽深的眸子泛出绿光,须臾一小波小虫从四面八方来,爬在长生周围,将那黏在他身上的锦褥咬碎。


    长生得了自由,乖乖往地上一站,仰起头眨巴着眼睛看向虞衡。


    他眼睛生得很大,但因没了皮肤,五官有些扭曲,显得他并不好看。


    元小满盯着他胸口贴着的辰州符,走上前伸手将自己身上的黑色斗篷脱下,轻柔地罩在他的身上。视线下移,落在他那双血肉不堪的脚上,她抿唇,将他抱了起来。


    好轻,没有多少重量。


    “他就是那辆马车上的货物。”虞衡将手里的虎皮扔在床上,随之蜡烛也被丢了过去,火苗顺着虎皮呼呼燃起,他手指微动,引去蛊虫,“山匪付不起余银,杀人越货。”


    货。


    如今人都成了货,世道可是真乱了。


    泪干在脸上,元小满眼底湿意渐被盛起的阴色覆盖,她冷脸抱着长生绕至门前,侧眸对虞衡道:“背上闻昭,我们走。”


    朱铃发带开始泛起红光,铃声嗡嗡作响,虞衡跟在她身后,将闻昭扛在背上,回眼看着火势蔓延,对她道:“地上那个掉脑袋的你不管了?”


    少女两指点在额前,压下躁动的朱铃:“他该挫骨扬灰,永世无存。”


    落叶归根,轮回转世,这种畜生就不必了。


    月光惨淡,虞衡看向走在前面的小满,她后背挺直,往前的每一步似乎都迈得异常坚定。


    “你要带他去哪儿。”他问。


    倒在寨口的两个山匪身上符纸星起点点火光,转瞬无踪,元小满紧了紧手中的孩子,转身望向虞衡:“我带他回家。”


    发丝被风吹得扬起,凌乱地扑在肩上,她眉眼沾着数不清的哀色,在这片夜色下愈发孤立,朱铃嗡嗡不停,她复又张口,声音掷地有声:“我要带他回家。”


    夜,在漆黑的林子里寻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元小满走走停停,最后还是失了方向,或者说是,她压根就不知道那两头驴子被虞衡牵到哪里去了。


    她兜了一把怀里的长生,停下脚步,暗骂自己真是被气昏了头,吐出一口浑浊的气,她内心渐渐平复,扭过头来,抻着脖子看向被自己落了老远的虞衡。


    他哼哧哼哧如老牛一般,刚走到元小满眼前,便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连带后背上的闻昭也一同摔了下去。


    萤火蛊在他身边绕着,愈发衬着这个矜贵少年的狼狈,完全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儿,他喘声极大,一边喘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瞄她。


    元小满乜过去,眼神里掺着一丝嫌弃:“怎么累成这样?”


    少年一听这话,顿时气不喘了,仿佛有意等着这句,瞪着一双眼睛气道:“大姐,这是山路,闻昭这么大一个人,有多沉你知道吗。”


    讲实话,小满不知道,但看着虞衡额头上泛起细密的汗珠,她心里又有些过意不去,于是将长生放到树旁坐下,自己走到虞衡身边,伸手怼了一下他肩膀:“我们换一下。”


    “换个屁。”虞衡没好气地拍开,瞥眼看向别处,“你帕子呢,借我擦擦汗。”


    闻言,元小满身子一僵,垂眼看向歪倒在地的闻昭。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要放什么屁,虞衡用舌头顶了下腮,语气不爽:“我送你的东西,你给他了?”


    元小满抿唇,遂尔蹲下,单手在闻昭胸前摸了把:“没给,就是借他用。”


    虞衡看着她眉眼间那份因长生而生出的阴郁逐渐被一丝慌张取代,心里终于略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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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丫头的脑子总算想点别的了。不过做戏要做全套,他脸上依旧摆出不爽的表情,歪头不语,只一味看她表演。


    看他这样,元小满脑子里只想尽快找到手帕丢给他,于是动作也越来越放肆。


    正当这时一只手忽地抓住了她的手腕,他指尖冰凉,激得小满一下回过神来。


    四目相对,那双略带探究的眼从她脸上扫过,元小满下意识从他身边弹开,瞬间躲老远:“我、我……”


    张口也不知道怎么解释,结巴半天,还是虞衡转过身,对刚刚撑起身子的闻昭伸出了手:“帕子。”


    他语气冷冰冰的,脸色也说不上好看。


    闻昭斜眸看了一下小满,并未动作,虞衡见状,手又往前伸了伸,重复道:“我的,还我。”


    “粉色的?”闻昭偏了一下脑袋,用夜色藏去脸上的疲惫。


    虞衡理直气壮:“昂。”


    “在驴身上。”他起身,拍干净衣服上的泥土。


    虞衡蹭去鼻头上的汗,也随着他起身,他伸出一只手指,对着闻昭和元小满点了一点:“我要是找不着,你俩废了。”


    说着,他一弹响指,荧火蛊瞬间散在两边,形成一条路,往林中深去,他一马当先走在最前头,身上银饰随着他的步伐不停作响,那叮叮当当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可以显出几分虚张声势的活跃。


    “闻昭!你那离魂症不知何时再犯,你最好趁你清醒的时候自己走到,否则小爷绝对不会再管你!”


    少年清脆的声音幽幽传来,虽夹着一丝怨气,但却不失鲜活,闻昭抿抿唇,收下少年那份细腻的好意。


    一只萤火蛊落在小满发间,他看过去,注意到她脸上残留的泪痕,继而视线落在树下那个被斗篷包裹起来的男孩身上。


    “是那个孩子?”


    “嗯。”元小满蹲在他身旁,将兜帽往下拽了拽,“他叫长生,家在澧州,正好我们顺路,一并带他回家。”


    闻言,闻昭没有立刻接话,他侧过头,目光穿过夜色,望向火势渐息的远处,声音平缓,字字清晰:“澧州据此不下百里,姑娘为何不捡省事的法子,就地将长生安葬。”


    经历过寨里的那些事,小满如今单独跟闻昭相处略有尴尬,她抱起长生,受萤火蛊所引边走边道:“赶尸的意义就是落叶归根,而我就地安葬的人大多都是无法引路回家的。”


    见闻昭似对这事很有兴趣,元小满也为了这一路两人不尴尬,索性便与他解释道:“人有善恶,尸自也分善恶。镇魂安魄本质是魂魄,而非人身,若身有业障,便是无根可归,但又不能曝尸荒野,所以为全人伦,只能就地安葬。”


    她想了一想,看向闻昭又继续道:“瀛州那次,并非因为这个。将士们伤势太严重,肢体残碎是需要缝补的,但当时时间太紧,我能力也不足以驱动大规模的尸队,所以带他们回家更是难上加难,而且破阵在即,我确实有心无力……”


    闻昭敛下眸,宽慰道:“已经很好了,姑娘不必苛责自己。”


    话毕,两人一阵沉默。眼前引路萤火忽明忽暗,恰如小满心中疑团悬着不落,沉沉浮浮,她抱着长生的手不自觉紧了紧,主动开口:“关于长生的事,虞衡不肯全告诉我。”


    “他说了什么。”闻昭瞥眼,对上元小满那双不谙世事的眸,心中有些复杂,战事不停,大魏不平,世道已经开始乱了,为了欲望,为了金银,人命贱如草。


    回想一番,她问道:“长生是什么货?又为何……会变成这样?”


    目光落在她怀里的小小身影,闻昭深吸了一口气,平稳吐出:“采生,采生折割。”


    听罢,怀中长生猛然抽搐了一下,元小满瞬间顿住脚步,她从未听过这词,但长生的反应让她只觉后脊生凉。


    若一件事物能让人生死皆惧的,想来何其可怖残忍。她望向闻昭,喉咙发干,声音透着一丝嘶哑:“那……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