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出征(三)
作品:《将魂》 又送走了一个人。
元小满兀自转身走向供台,她拿起那只香烛,垂眸看了许久。
虞衡见状,背着手晃到她身后,眼神掠到那只香烛上,薄唇轻启:“困尸阵用以防尸变,香烛虽为阵眼,却于常人无异,所以那小子与尸者共情,并非是你造成的,况且方才那道士也说了,你不必自扰。”
元小满抿了抿唇,将香烛放进随身携带的竹篼里,随后抬手掀开了遮在头上的斗篷风帽,露出里面一张不施粉黛的清丽小脸。
身后的虞衡见了,贱贱地伸手拨了一把她系在马尾上的朱铃发带,铃铛悬空坠动,发出嗡嗡的轻灵声响,如示警般引其发带上符箓篆文隐隐散出微弱的红光。
元小满双指轻点额头,顷刻间那朱铃便恢复平静,发带红光渐熄,她扭头看向虞衡,一双似鹿般的眼清澈见底,什么情绪也藏不住,让虞衡一秒便晓得她眼中的责怪。
“好好好,那是你宝贝,碰一下都不行。”他瞥过眼,玩着手里的白蛇,趁她开口前率先道。
“不行!”小满理了理额前的刘海儿,将鬓角的碎发别在耳后,弯身查看了一番地上尸体的状态,然后对虞衡道,“你要没事就先回去吧。”
少年不满,双手环抱在胸前,歪着头道:“又赶我走?这个月你赶我几回了。”
小满没有作声,从竹篼里掏出符纸,啪啪几下,分别贴在这十几个尸体的身上,随后她拿起招阴锣,轻轻一敲,诡异空灵的锣声蓦地响起。
“千劫尽,长明引。”淡粉色的唇翕动,她低声道,“速起。”
刹那,倒在地上的尸体僵硬地站了起来,参差不齐地列成一列,嘴里“啊啊”的发出几个沙哑的音阶。
小满拿出名册,念一个名字,尸体里便有一个人笨重地抬起手,一轮念完,她自顾自道:“齐了。”
说着,她将锣挂上腰间,顺手又掏出个摄魂铃,刚想抬手一摇,便被一边的虞衡按住:“你阿爷不放心你,跟我回去吧。”
小满藏在刘海儿底下的眉微微蹙起,空出的一只手拨开少年,道:“回去告诉阿爷我现在很好。”
虞衡手里落了个空,有些烦躁:“你这是在赌气。”
“我没有。”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虞衡脑中浮现出这一个月来她赶他的话,舌扫过腮边,忽然就不想再多管闲事了。
他双手一撑跳上供台,绕到神像后面,掏出四个大包裹,左右挎在肩膀上:“本就是你阿爷让我带你回家的,既然你不乐意回,那我也不逼你。”
说罢,他跳下供台,右边肩膀上的包裹随着他的动作滑下,他伸手往上拽了拽,没成想那带子系的不牢,啪的一下,包裹掉在地上,摊出里面花里胡哨的饰品和衣服。
虞衡‘哎呀’一声,连忙拾起,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拿出帕子,把蹭到泥土的饰品仔细擦拭干净。
见他很是宝贝这些东西,元小满嘴巴抿成一条线,看他道:“这些天风里雨里的,辛苦你了。”
虞衡极讨厌她这样,俊俏的脸上满是不耐:“少说些废话。若真是心疼我,便少管大魏的事。”
“可我们终归是大魏人。”
他嗤笑,笑意中难掩几分不忿之意:“当年他们对南疆施以暴行之时,可曾念过你我是大魏人?”
“他们不曾。小满,纵你心有大义,不远万里携尸而归,可这帮大魏人却还不是对你指指点点,避之不及。”
“明明赶尸昼行夜止,而你却为他们着想,念及生人避让,自己阴阳颠倒,是唯恐你身上阴气不盛么?你见不得人吗?还是赶尸见不得人?”
“你且看看你的脸还有几分血色。”他不知从哪儿拿出个小铜镜扔到她怀里,继续骂道,“还有方才,你管那小子干嘛,他死不死的与你何干,你去帮他,便是跟阎王作对,你嫌你阳寿太多了是吧。”
元小满瞥了一眼镜中的自己,确实气色不大好,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不愿与他吵,只有些无力:“正是因你我为南疆人,才知生命之重,所以又如何能袖手旁观。”
“好好好。”他气得连道了三声好,白眼直翻,“元小满你真是出息。”
元小满不欲争辩,将斗篷上的风帽扣在头上,右手微微一摇,铃铛声响,那些尸体们便闻着铃声,僵直地迈出一小步。
“你先回吧。我答应你,送完他们,我也会回去的。”她领队在前,尸体慢步其后,学着她抬脚迈出门槛。
那死丫头一身黑,光从挺直的背影上看,便知道这是一头犟驴,虞衡说了一大通,仿若一拳打到棉花上,气得他眼冒金星,扶额喘气,缓了半晌,他扯着嗓子对她吼:“你非得今天走啊,这雨后山路多滑,你当你是个什么东西,百毒不侵百病不生么!!!”
知道他是担心她,元小满嘴角沁上一点点淡淡的笑意,她朗声回他:“他们的尸身今日便要坚持不住了,需得尽快下葬,盂县离此不过几里,你不用担心。”
“谁担心你。”虞衡闷闷道了一句,末了,他背上包裹,追了出去,“既然不过几里,你就别赶我了,咱一起回家。”
语气忽地放软,听着怪委屈。
元小满摇铃的手没停,回头看了一眼虞衡,这人身上背着大包小包,却还空出一只手来,捡了跟树枝,撵在一个掉了队的尸体后面。
死尸僵硬,虽不知疼痛,却晓得有人赶他,他“啊啊”叫了一声,脑袋左晃一下,右晃一下,辨着铃声方位。
“走啊。”虞衡见他迟迟未动,树枝轻轻往他胳膊上抽了一下,他又“啊”一声,踌躇一下,果断地往左走了步。
虞衡见状,啧了一声,树枝往他右胳膊打了一下:“右面。”
那尸体似乎愣了下,然后慢腾腾地往右挪着步子,他生前耳朵应当不大灵光,所以死后难以听铃辨位,为了让他赶上大部队,虞衡只好用树枝一直敲他右胳膊为他引路。
正午时分,天终于放了晴,阳光穿过层层的云彩,泼在大地上,为世间添了几分色彩。
吃过了晌饭,沧澜卫短暂地歇息了会,七七八八聚在一起说了几句话,付陵光与徐氏商讨好前行的路线,回头便看见闻昭形单影只地坐在一棵老树旁,微低着头盯着一根红布条发呆。
他虽身着玄衣,可任着光,却能轻易瞧见上面颜色深浅不一,付陵光叹了一口气,生出几分无奈,这小子真是一点也不顾念自己身体。
付陵光找出一套干爽的衣服,拿了一壶酒,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把衣服换了,如今乍暖还寒,再冻着了。”
闻昭默默将布条塞进怀里,没接衣服,只伸手接过酒壶,仰头喝了一口。
行军时的酒通常很烈,一口入喉,宛如刀子剌开肺腑,刺辣灼人,闻昭身子弱,承不起太烈的酒,喝了一口,觉得身上寒气散了,便将酒壶递了回去。
付陵光见状,忍不住笑了,脸上疤痕歪歪扭扭堆在一起,却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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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你还不如换了衣服呢。”
闻昭起身,也不大在意自己是什么形象,扫了一圈沧澜卫,道:“继续赶路吧。”
他话音将落,便听到远处有人唤他。
那声音浑厚,似乎携带着内力,闻昭闻声蹙眉,转身对付陵光道:“先行,我一会儿追上。”
付陵光眯眼,视线落在远方那骑驴赶来的身影上,心中某种猜测逐渐落定。
若是真能劝回他,也是好事。
付陵光将酒壶挂在马上,随后对众人下令出发。
沧澜卫缓缓离去,而那人却距闻昭越来越近。大概是这个时候,闻昭才发觉谢循已经很老了,老得倒真的像成了仙的高人。
他是青云观最德高望重的长老,久不出山,却声名远扬,一些人慕名而来,他都拒不相见,只整日里打打坐,侍弄侍弄花草。
这样一个淡泊名利,不问世事的人,如今却是为了他,不辞辛劳地下了山。
“阿昭。”谢循下驴,温声唤他。
闻昭从自己杂乱的思绪里醒过来,看着白发苍苍的老人,语气沾了一丝愧意:“师父。”
时山尘默默站在谢循身后,目光落在闻昭身上,淡淡地打量他。
这个小师弟,主意总是很正。
他勾了勾唇角,嗤了一下。谢循听见动静,回头瞪了他一眼,张口骂道:“你笑什么?我怎么跟你讲的,是不是说你师弟若回来,你便给我把他看住喽。”
时山尘瞥了眼闻昭,吊儿郎当地开口道:“师父,您闭关不出,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做师兄的,劝也劝了,拦也拦了,就是关也关了一个多月,可您不还是没出关么。”
谢循盯着他,最后用搭在胳膊上的拂尘往他身上轻轻一抽,便扭过头不再理他,只对闻昭好言道:“阿昭,你可听师父的话。”
少年垂头,没说话也没有什么动作,木木地站着,看得谢循愁绪骤生。他等了半晌,见他与自己僵持,便只好冷洌洌地道:“阿昭,此战,你必败。”
听此,闻昭眼中未有异色,仿若已经知道般坦然,谢循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问他:“你自己算过了?”
他点头。
“此去九死一生。”
“弟子知道。”闻昭声音很轻,却有些沙哑。
“阿昭,你偏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吗?”谢循问他。
“是。”此战若不去,北周大军直下,百姓难逃一死,他身为主将,上护国,下为民,断没有弃军逃战之理。
谢循不再问了,从怀里掏出一根系着小符的荷包,递给了他:“戴着,不准摘下来。”
时山尘呷醋,瘪嘴道:“偏心,我怎么没有。”
谢循又瞪了他一眼,时山尘便撇撇嘴,对闻昭道:“拿着吧,师父就是怕劝不回你,这才闭关做了这东西,你左右别都拒了他,让他难受。”
听见时山尘这样说,闻昭才伸手将荷包系在腰间,随后他跪在地上,对谢循一拜:“闻昭,拜别师父、师兄。”
谢循不答他,扭身离开了,独留时山尘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师弟,师兄没有东西送你,就祝你……绝境逢生吧。”
说完,他提步离开,只剩闻昭孤零零地跪在地上。风卷过他濡湿的衣裳,携着一股凉意沁在他的肌肤上。
绝境逢生吗?他抬头望向他们离开的背影,扯出一抹自嘲的笑,那眸子里嵌入了几分冷风的寒意,黑黝黝的,不见光,也不见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