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葵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小时候的她去超市帮妈妈买酱油，看见一堆小朋友都在买奇趣蛋，鸡蛋壳的包装，红白相间，领头的小女孩打开，里面有巧克力和玩具。


    其他人发出“哇塞”一声，随即争先恐后地付钱，一小盒摆放在架子上的奇趣蛋很快见空。


    她摊开手心，几张皱巴巴的一块钱，刚好购买一瓶酱油。


    没人注意到她。


    她踮起脚，站在放调料的货架旁，小心地伸出半个头，像小偷似的偷窥，眼巴巴地瞅着，目露艳羡。


    他们把奇趣蛋拆开，有两半，黎葵遥遥望去，有半是巧克力，他们用勺子挖着吃得很香，另一半是玩具，每个人拆到的都不一样，叽叽喳喳分享着自己的玩具。


    黎葵低头要进唇，瞥向仅剩一个的奇趣蛋，想了想，把钱递给老板后，双手抱着酱油瓶护在胸口，撒丫子跑飞快回家。


    大喘气微激动地把酱油递给黎母后，她回到房间，扶着墙壁，踩在椅子上，挪开最上面的一本书，一个小猪存钱罐映入眼帘。


    那是逢年过节，她一点点攒下来的零花钱，有硬币，也有纸币，一毛，五毛的都有。


    手指捏着一叠纸币，数下来七毛五。


    黎葵听见老板收钱的时说过，奇趣蛋八块钱一个。


    黎葵给小猪翻了个身，一个劲儿地给它做俯卧撑，还是没有吐出来多的金币。


    黎葵有点失望，还差五毛钱。


    她看着日历，思索瞬，发现离过年还有好久。


    她有些丧气，忽地在口袋里摸出个五毛钱的硬币。


    她才记起，今早没有买豆浆，省下来五毛钱！


    黎葵高兴得在房间蹦蹦跳跳。


    黎葵把存钱罐重新放上去，钱妥贴地放到口袋最里处，链条拉到顶。


    饭桌上，黎葵吃得很快，连平常最爱吃的番茄炒蛋都没吃几口，就想着快点吃完，洗完碗，好去超市买奇趣蛋。


    求求了奇趣蛋，等等我，千万不要被别人买走了。


    ……


    然而，黎葵还是没来得及。


    饭后，黎葵把习惯性地系好小围裙，在厨房洗碗，小声地哼着歌，猜想着她等会会拆出什么玩具。


    手表，小车，还是公主玩偶……


    客厅里。


    黎母把这个月的账本给黎父看，他坐在椅子上，脸色淡淡，拧眉。


    黎母微小心地站在一旁，说：“这个月给小葵报了个书法班，又请客出去吃了几次，所以比上个月超了点。”


    黎父没说话。


    恰好黎葵从厨房出来，用纸巾擦干手，准备溜出门。


    黎葵被叫住。


    黎父声音很冷，辨不出什么意思，板着脸：“这次数学考试考了多少？”


    黎葵低头，没敢看黎父，说：“98分。”


    黎父不悦道：“怎么没考一百，花那么多钱送你去学校，让你上补习班，才小学，连一百分都考不上了，以后是想不及格吗？”


    黎葵把头低得更低，不敢再说话。


    她其实想说，这次数学很难，班里没有满分，她和另一个男孩98分，是最高分。


    黎父见状，转头对黎母说：“你不上班，平常在家就打扫下家务，照顾孩子学习，结果就是把孩子管成这样？”


    说完，他每看黎葵和黎母，从皮夹克兜里掏出个黑色钱夹，从里面抽出几张红色大钞，随手扔桌上，有张还掉在地上。


    再说了句“明早市里有个会”，他就回房间。


    黎葵感觉凝固的空气终于释放，她可以呼吸了。


    她看着沉默麻木的黎母，心中对抢最后一个奇趣蛋的激动喜悦突然没了，她捡起地上的一百块钱，递给黎母，愧疚地说：“对不起妈妈。”


    如果不是她没考满分，爸爸也不会说妈妈。


    黎母扯过一百块，又捻起桌上的钱，数了数，微头疼，开始在心里算账，下个月水电气，买菜，给两家父母买衣服，人情往来，黎葵的衣服，补习班，还得给她存钱……


    突地，黎母把账本猛地甩到桌上，给站原地的黎葵吓一哆嗦，她不耐道：“把卷子拿过来。”


    黎葵赶紧跑过去，抱起书包，拿出卷子，给黎母。


    “这么简单的计算题也能错？都说了仔细点仔细点，你满脑子都在想什么，怎么就是记不住！我每天给你洗衣服做饭，伺候你，给你当保姆，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吗？”黎母生气地拍桌子吼。


    她是在骂黎葵，又像是借着这个口在发泄。


    黎葵大气不敢出，抽泣道：“妈妈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黎葵一个劲儿道歉，说“对不起”，黎母却在持续输出。


    外面苦吼声不断，房门紧闭，安静。


    见黎葵把手放在衣兜里，似乎在抓什么，黎母以为是玩具，大力把她拉过来，让她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看见是钱，黎母生气道：“你晚上想出门就是想花钱是吗？不知道好好学习，就知道玩！就知道花钱！你不能替妈妈争口气吗？妈妈都是为了你啊！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她指着黎葵的鼻子骂，也没管她在哭，把书包里的书全都倒地上，继续大骂黎葵。


    黎葵无助地擦眼泪哭，重复地道歉。


    最后，黎葵承诺下次一定考一百分，不做对五十道计算题不睡觉。


    黎母才止声。


    黎母把八块钱没收，说是对她的惩罚。


    黎葵跪在地上，把书和笔捡回书包里，又吸鼻子坐桌前写题。


    她侧头，模糊的视线里，黎母坐在小板凳上，佝偻着背，弯腰刷皮鞋，期间，她的侧发散开挡住眼睛，她不适地去挽，捶酸痛的腰。


    黎葵的眼睛更模糊，眼泪滴下，晕开，打湿纸张。


    ……


    房间里。


    黎葵把被子往上扯，盖住自己，缩成一团，怀里抱着一个空空如也的小猪存钱罐。


    眼前黑漆漆。


    她不禁想，最后一个奇趣蛋应该已经被买走了吧。


    其实黎葵也不是很想买，就是很好奇。


    她真的只是好奇。


    好奇巧克力什么味道，玩具是什么样。


    -


    梦里光怪陆离，什么都有，太久远的记忆都被唤醒。


    黎葵揉了揉太阳穴。


    老样子，又先是某软件一通打招呼，黎葵才从床上挣扎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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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是昨天骑自行车太嗨，黎葵没走两步路就觉得小腿酸胀。


    走出房间。


    黎葵闻到煎蛋的香味，似乎还有番茄倒在装着热油的平底锅里，猛地炸出道滋滋声。


    舌苔没忍住分泌口水。


    黎葵看见林霖在厨房忙碌的背影，愣住。


    他背对着她，腰上系着她那件凯蒂猫围裙，后面系了个对称的蝴蝶结，一八几的大高个，穿身上十分突兀，像是大人误穿小孩的蓬蓬裙，略显滑稽。


    手机里放着微炸耳的重金属音乐，声音有调低，林霖不慌不忙地一手抡锅，一手拿锅铲炒，露出短袖下流畅的小臂肌肉线条。


    另个灶上还煮着一锅滚烫的水，林霖往里倒了面，火开小，又往另两个碗里放调料，案板有切好的葱花。


    他在厨房移动忙活，晨光照在他微翘的发梢上。


    微岁月静好的画面，黎葵有一瞬的恍惚。


    黎葵想到网上的一个词。


    人夫感。


    林霖捞面，又把炒好的番茄炒蛋淋在两碗面条上。


    瞅见黎葵，他笑着开口，嗓音带着清亮，说：“早啊室友，洗漱了吗？可以吃饭了，我们今天吃番茄鸡蛋面。”


    番茄鸡蛋面？


    她昨晚发了个想吃番茄鸡蛋面的贴子，今天林霖就恰好做了，难道是上帝偷听到她的祈祷？不然怎么会这么巧？


    黎葵紧忙许愿，上帝让她刮彩票暴富，且无任何副作用。


    黎葵点头，去端面，林霖先一步。


    她坐下，林霖把其中一碗递给她。


    她瞅了眼，发现她那碗没有葱花。


    黎葵在林霖紧张的注视下，吃了口。


    林霖问道：“怎么样？”


    黎葵真心道：“很好吃。”


    nice！


    不枉费他多年的厨艺，室友美好的一天从她想吃的番茄鸡蛋面开始。


    很普通的一个清晨，很平静的一天。


    黎葵发现，这样的日子，前段时间她还觉得好久远。


    最近，似乎开始成为眼下。


    -


    黎葵下楼扔垃圾。


    她去超市买纸巾，路过零食架，正好看见奇趣蛋。


    八块钱一个。


    黎葵没去选旁边打折更便宜的饼干，买了两个奇趣蛋。


    回到家。


    她把男蛋给了在给吉他调音的林霖，转身回房。


    她笨拙地打开有勺子的那一边，以为是巧克力，正要用勺子去挖，结果发现是玩具。


    一个蓝色小兔子摆件，做工微粗糙，巧克力嘛，也还可以，有点甜腻。


    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吃，但真奇怪，她怎么就惦记了那么多年呢。


    ……


    林霖捧着奇趣蛋，像是手上有个易碎品，碰都不敢碰。


    他直想仰天长啸——离了室友谁还把我当孩子！


    这么想着，林霖也发了个朋友圈。


    他挑选了张最完美的蛋照，又翻出昨天在公园里拍的一张晚霞，图片右下角超不经意露出黎葵的一点背影，乍一看，以为是树影。


    Lin：[晴天，小确幸/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