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葵和林霖绕着林荫大道骑到公园尽头，再折返回原点。


    黎葵原本不错的心情在看见林霖还车付款的瞬间，强烈的愧疚感突如其来。


    她离林霖其实并不远，一抬头，随意瞟一眼或许都能看见他们骑车这一个多小时花了多少钱，可黎葵没勇气，甚至是有点胆怯。


    她僵在原地，开始猜测她刚刚的奢侈花了多少钱，是不是很多很浪费。


    她现在没工作没生活费，全靠以前的奖学金和兼职攒的钱，几乎是坐等吃山空，她应该赶紧去找工作才对，怎么偷懒地跑来公园玩还乱花钱，有这时间，不如去多投几份简历来得有意义。


    黎葵像个小老太太，低落地皱眉。


    可尚未来得及褪去的愉悦又是实实在在，无法抹去的，她眼中洋溢的笑意是久违的。


    老实说，黎葵自己都很久没见过这样肆意的自己，微陌生，又有点不易察觉的欣喜。


    黎葵陷入一种割裂拉扯的境地，面前有面镜子。


    里面的她说，她在找到工作之前不能再这样享乐了，再怎么也得等到有工作后，现在的她哪儿有资格出来享福。


    但镜子前的她在挣扎很久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的眼睛，小声地问了一句话——那现在呢？


    等考上大学了就好了，等研究生毕业了就好了，等找到工作就好了……等啊等，她从孩童变成学生，再到成为步入社会的大人。


    她很听话，一直在乖乖地等，相信以后会好，那现在呢……现在的她就不配了吗？


    以后……以后真的会好吗？


    为了未知的某个结果，而忽略，牺牲当下的一切，真的对吗？


    黎葵从小接受的教育是这样，潜移默化地她也相信，可眼下，当即时的快乐，跳过以后，没有任何预兆的奔向她身边，她的幸福真实可触，并不虚无，不是幻想，是切实存在。


    看得见，摸得着。


    那是快乐，是她一直在寻找的快乐。


    黎葵开始怀疑，但是扎根在心底的早已习惯的愧疚，又很快把那点抽芽的念头淹没。


    可到底，在土壤上留下痕迹。


    黎葵放在防晒衣口袋的手握紧成拳，她快速整理好情绪，面色佯装平静，不想因为她影响林霖的心情。


    她闷声没说话，眼底是疲惫和迷茫。


    她好像陷入了一个恶性死循环。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却又控制不住这样。


    -


    蹬车的时候没感觉，还挺激动，结束了，林霖没走几步，腿开始隐隐酸痛。


    他打开地图软件搜路线，发现最近的地铁站也得走半小时。


    打车也就十来块钱，林霖转身，看向身后跟个鹌鹑似的缩着头的黎葵。


    “？”完蛋，又疏忽了，形成安排过满，瞧瞧给他室友累蔫儿成啥样了。


    林霖轻咳了一声，说：“我们走上去到路边，好打车。”


    黎葵心不在焉应“好”。


    等反应过来她答应什么后，急忙想说“走回去就行”，打车多贵啊，打车可以坐好几次地铁，可以吃两次拼好饭了。


    但小腿后知后觉的酸爽，令黎葵息声。


    还没到晚高峰，司机接单很快，林霖率先上前，拉开后座车门，道：“你先上。”


    黎葵一个劲儿往里面动，以便林霖上车。


    林霖报完尾号，打开微信开始回消息。


    一个下午都在玩，开心得连回消息的功夫都没。


    吉吉国王：[凉茶已到/白眼]


    Lin：[OK]


    吉吉国王：[哟，大少爷舍得回我消息了，四个多小时，我以为你到太平洋和鲨鱼玩潜水去了，正准备想法子捞你]


    Lin：[和你这种没室友的人说不清楚/竖中指]


    林霖微侧眸看了眼发呆的黎葵，见她没注意到自己，把平放在掌心的手机小小地往他的方向偏了点，以至身旁的人看不清手机屏幕。


    林霖发了张他偷偷拍下的黎葵蹲在树下道边吹泡泡的背影。


    Lin：[/可爱]


    画面里，女孩蹲在草坪旁，米色碎花发圈盘起个丸子头，碎发贴在两颊，吸管在塑料瓶里蘸了蘸，抽出，她鼓起腮帮子，张唇，吹了口气。


    一堆泡泡晃晃悠悠地飘在半空中，阳光下，原本透明的泡泡折射出彩虹般的绚丽光芒，逐渐飞向更高的天，又倏地消散，短暂的美丽映在眼底，黎葵双手捧着脸，仰起头，认真地看泡泡飞，唇边是淡淡的笑，乖乖的像个小孩子。


    看不清她的侧脸，却能让看见这张照片的人一眼觉得，很治愈，很美好。


    也不知怎的，当时看见那一幕时，林霖懵了，再回过神，已经拍完照。


    真的……好可爱。


    吉吉国王：[林霖]


    “？”怎么突然叫他名字，气氛瞬间严肃。


    林霖疑惑地打字，吉辰轩的消息却先一步到。


    没头脑的一句话，[你完了]


    Lin：[？]


    Lin：[我还活着，等你一万块钱尾款，别赖帐，我还得分我室友，她负责监督我也挺累]


    吉辰轩没理：[你知道吗你可爱]


    Lin：[我可爱我知道，另外，我是铁血直男，再者，是我室友很可爱]


    吉辰轩回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你现在先闭嘴，等以后再来看]


    林霖发了个问号，对方却没再回复。


    林霖又不受控地盯着照片看。苹果肌随之上扬，和屏幕上黎葵唇角弧度微重叠。


    着魔似的，林霖把这张照片设置为两人的微信聊天背景。


    好室友就是，用合照当聊天背景，合照没有对方的照片来凑。


    黎葵浑然不觉，在心底盘算今天可能花了多少钱，越想越没底，干脆手揣兜，闭眼假寐。


    车内空调开得较低，冷风对准黎葵的膝盖吹，饶是休闲裤有一定厚度也禁不住，黎葵不适地把腿从风口挪开，微蜷缩的往车门倚靠。


    忽地。


    黎葵听见林霖压低声音对司机说：“麻烦把空调开高点，有点冷，谢谢。”


    “还有音乐，麻烦关一下。”


    随后。


    车内变得安静又舒适，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太累，不知不觉地，黎葵真的睡着了，眉头也渐渐舒展开。


    -


    回到家。


    门口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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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个大箱子，是凉茶。


    担心黎葵看见物品信息，他心虚地先开口道：“我家里给我寄的快递到了。”


    黎葵也没好奇，等她走进房间后，林霖才紧忙把快递搬进来。


    三下两除二拆开，把冰箱里黎葵的凉茶都放到厨房水槽，把箱子里的凉茶放进去时，林霖不放心对着拍下的照片确保包装，位置都没什么变化，才把假凉茶全塞进纸箱。


    干完一切，正要松口气。


    突然，听见开门声。


    胶带撕开，快递箱合不上，露出条口子，依稀可瞥见里面放了些什么，一个着急，林霖坐到箱子上，假装刷短视频。


    黎葵见此，虽然有些奇怪，但以为林霖也是累了。


    今天和林霖在外面相处一天，不知道是不是戴了口罩的缘故，黎葵居然没吐。


    她想，可能是中药在起效。


    今天的还没喝，黎葵看见林霖也在，没先喝药，酝酿半天，话到嘴边，想问什么。


    黎葵嗫嚅好一会，还是一句话没说，她忿忿地一口干中药，打算用苦涩压住心中的烦闷。


    “？”


    这味道……她是被PPT进化了吗？怎么感觉没那么苦了？


    黎葵狐疑地看着空袋子。


    林霖顿时心一提。


    林霖捏紧手机，装作不经意地问：“喝着还是一股子中药味？”


    黎葵不太确定地说：“没有，味道……还行。”


    真的还行，不是之前要苦呕了，还在违背内心说好喝。


    林霖挑眉：“那就可以多喝。”


    正宗中式凉茶，清火解热，绝对比那些骗子开的要好。


    骗钱无所谓，林霖是真担心黎葵喝假凉茶喝出个好歹。


    “……”多喝中药，那倒也大可不必。


    话还是没勇气问出来，黎葵逃也似的回到房间，锁上门，关灯，拉紧窗帘，缩在被子里发疯。


    -


    逃避没有用。


    她打开微信，正要给林霖发消息，却看见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约莫一分多钟。


    林霖发来他两今天在公园的消费明细，黎葵逐一看完，心突突跳。


    看到共计“201”时，黎葵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从床上弹坐起，揉眼看了好几遍。


    Lin：[你A我一百就行]


    她今天玩了一天，居然只花了一百块钱？


    她以为，她以为……


    黎葵沉默了。


    屋子很黑，也分外安静，只有亮起的手机屏幕在闪烁微光。


    许久。


    黎葵有了动作，她输入支付密码，给林霖转账[100.50]。


    消息发送成功的那一刻，黎葵还是觉得不真实，又看了遍她和林霖的消息。


    小时候的黎葵以为烤肠很贵，她不敢在游乐园玩，她恐惧，她逃避，她愧疚。


    长大后的黎葵依旧。


    她惴惴不安，她胡乱猜测，可原来她快乐的一天，竟然只需要一百块钱。


    黎葵想，她真坏，又在欺负自己。


    但庆幸的是，黎葵发现了，讨厌的大人好像有在开始学着好好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