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将她们的影子拉长，慢慢融入阴影里。


    往日爱人的重逢，没有戏剧性的拥抱或质问，甚至没有一句完整的属于他们之间的对话。


    楚迎峰心底某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又像是某种沉寂许久的东西，被悄然唤醒正在钝响。


    夜莺推开尹条：“你还追女频？老大才不信这玩意。”


    尹条护着耳朵：“管用就好！感情上的东西，男生女生都试用。”


    夜莺白了她一眼。


    尹条回过头看楚迎峰，楚迎峰和金熊已经走远了。


    金熊不知何时已下车，站在楚迎峰身侧，低声道：“老大，这里看起来还行。我们……”


    楚迎峰收回视线，眸光重新变得冷静，扫过营地中那些带着好奇，警惕的幸存者。


    “原地休整，保持警戒。”他沉声吩咐，“金熊童胜，看好那个人。夜莺，看看妞妞的情况，这里有没有人能帮忙，尹条也看看这里有没有需要帮忙的伤员。”


    “是。”


    楚迎峰迈开脚步，朝着盛春朝离开的方向。


    风带着荒漠的燥热和暴虐之地的微腥气息拂过。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旧巷午后，沾着一点阳光和青苔的味道。


    盛春朝抱着昭昭，倾听着孩子的经历。


    她的思绪已经飘远。


    重逢了。


    然后呢？


    问题悬在心头，没有答案。


    昭昭欢笑不绝。


    楚迎峰走到那片简陋的棚屋区中心时，盛春朝蹲在一处用石块简单垒砌的水槽边，用一块干净的湿布，仔仔细细地给昭昭擦脸和小手。


    昭昭乖顺地仰着小脸，任由妈妈动作，眼睛却像黏在盛春朝脸上一样，一眨不眨地看着，嘴里还叽叽咕咕说着什么。


    肥猫蹲在旁边的石墩上，尾巴静静地搭在身上，一直看着昭昭，偶尔又看看盛春朝。


    听到声音，他落在走过来的楚迎峰身上，轻轻“喵”了一声。


    盛春朝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爸爸！”昭昭立刻发现了楚迎峰，欢快地叫了一声，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


    她连忙用刚擦干净的小手拉住盛春朝的衣袖，献宝似的说。


    “妈妈，你看，爸爸找到昭昭了！”


    “爸爸还有夜莺姐姐，大熊叔叔、一条叔叔、童胜叔叔……他们可厉害了！”


    “爸爸和昭昭还帮豹子叔叔找到了妞妞姐姐！”她的小脸又黯了一下，“可是豹子叔叔变成星星了。”


    盛春朝将湿布放在一边，握住昭昭的小手，抬起眼，看向站在几步之外的楚迎峰。


    “多谢。”她开口，声音平直，听不出太多情绪，“多谢你照顾昭昭。”


    楚迎峰看着她。


    昭昭看起来三四岁的样子。末世五年。


    一个模糊的夜晚片段，骤然闪回。


    那是末世半年混乱的代表会后，他被算计中了药，意识模糊间，撞见了独自在走廊尽头的她。


    之后是破碎的、灼热的记忆，以及醒来后空无一人的房间和满地狼藉。


    再之后，便是漫长的失联和各自挣扎求生。


    他从未想过那个夜晚可能留下什么。


    那时他自身难保，局面诡谲，而她早已是陌路。


    楚迎峰的的目光从盛春朝脸上移向她身边那个粉雕玉琢的昭昭。


    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几分他自己影子的。


    之前怎么眼瞎没认出来呢。


    只认出来肯定是她的女儿。


    再回到盛春朝那双清澈的眼睛。


    “她也是我的女儿，照顾她是应该的。”楚迎峰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他紧紧锁住盛春朝的眼睛，不容她回避。


    盛春朝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脸色在瞬间褪去了一丝血色，嘴唇抿得发白。


    她环着昭昭的手臂，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那是防御的姿态。


    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只是那眼底强装的淡然彻底破碎。


    气氛骤然降至冰点，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咳咳。”秦岚端着一个陶碗走了过来，里面盛着些清水，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几乎令人窒息的紧绷。


    她将水碗递给盛春朝，又对楚迎峰友善地点点头，“楚先生，你们的人也在这里歇歇脚吧，这边还有点刚刚煮开的水。”


    她试图缓和，目光在两人之间快速逡巡，带着担忧。


    盛春朝对她轻轻摇头。


    她喂昭昭喝水，轻柔地问昭昭：“你跟姨姨去帮叔叔们整理东西好不好？”


    昭昭喝着水，眨巴着眼睛，她有些犹豫。


    “好，昭昭来。”秦岚立刻牵起昭昭，迅速离开这个风暴中心。


    昭昭有些懵懂地回头看了看爸爸妈妈，被秦岚轻声哄着带走了。


    只剩下他们两人，和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风依旧在吹，沙沙作响，肥猫不安地动了动耳朵。


    楚迎峰颔首，目光盯在盛春朝脸上，等待着一个答案，或者，一个解释。


    盛春朝拿着水碗，指尖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


    她将重新倒满水的碗递向楚迎峰，侧着脸，声音干涩：“喝吧。”


    随机想到是昭昭刚刚喝过的。


    算了，哪里轮得到他嫌弃昭昭呢。


    楚迎峰握着她的手，推动到他的嘴边。


    盛春朝皱着眉要收回手，楚迎峰死死地贴着。


    清冽的水划过喉咙。


    他看着她苍白的侧脸和紧抿的唇线。


    “这些年，辛苦你了。抱歉，我没有找你……”


    她独自怀着昭昭，生下她，在吃人的末世里，将她抚养到这么大。


    亏欠压着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将空碗递还，指尖相触。


    “我不怪你。”盛春朝收回手，声音带着疲惫，“但我不会将拱手相让。”


    “不出意外，你此刻回去，有些人已经在等着你了。”


    楚迎峰向前迈了一小步，缩短了那令人难受的距离。


    盛春朝手缩了缩。


    他看着盛春朝微微低垂的苍白的脸，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却问出一句干涩的话：“为什么不告诉我？”


    “楚队长想交换什么？或者以为我想交换什么？”


    盛春朝猛地抬起头，眼中那些压抑的情绪终于翻涌上来，带着冰冷的讽刺。


    “告诉你？楚迎峰，告诉你然后呢？让你在四年前就知道，然后呢？是让你处理掉这个意外，还是让你多两个需要分心保护的拖累？”


    “我们不合适。”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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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不是怨恨的咆哮，而是被现实磨砺出的清醒。


    “我们早就结束了。在那个你因为家族压力选择放弃的时候，就结束了。”她闭了闭眼。


    “代表会那次是个意外。昭昭是我的选择，我的女儿，我一个人的责任。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楚迎峰重复着这四个字，胸腔里那股沉闷的钝痛。


    “末世，多一个人，多一群人保护她，你会答应的。”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盛春朝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让。


    “现在你知道了。然后呢？楚迎峰，这里是末世。没有楚家少爷，也没有需要你负责的旧情人。只有挣扎求生的幸存者。”


    “昭昭喜欢你，依赖你，这很好。但仅此而已。”


    “妘妘的难题一定会渡过。但你的呢？”


    楚迎峰看着她眼中那片拒人千里的冰原，所有翻腾的情绪，最终都沉了下去。


    言语在此刻苍白无力。


    “我会解决的。”


    四年的空白，独自抚养的艰辛，末世生存的残酷，还有当年那道他自己也曾默许的鸿沟。


    不是几句质问和道歉就能填补。


    盛春朝继续忙着撕好纱布：“楚队长，虽然你不知道我在妘妘。但掀翻风云基地，为家族为母为姐报仇的煞神，我还是听过的。”


    “从此，听闻你带着猴子大熊他们出来单干，做最危险的事。”


    “你这些年过得也不容易。”


    “但我也不希望你为了我和昭昭，做一些违心的事。”


    良久，他才沉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压出来：


    “以前的事，是我欠你。”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昭昭离开的方向。


    “但昭昭，从今天起，不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盛春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反驳，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楚迎峰试探着抚上她的肩膀，慢慢地拥抱她。


    “我们是分开，又不是不爱。”


    “你离开之后，我从未想过别人。”


    盛春朝那挺直的脊背，显得更加僵硬。


    楚迎峰不再逼迫，他知道这需要时间。


    他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也给了她喘息的空间。


    “我们会在这里休整。需要什么，你和昭昭可以找我，其他人找尹条和夜莺。”他的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少了最初的疏离。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走向自己同伴的方向。


    盛春朝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视线尽头。


    她一直挺直的肩背，终于微微塌陷下去，抬手捂住了眼睛，指缝间有湿意渗出。


    肥猫轻轻跳上她的膝盖，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


    “他知道了。”她低声呢喃，声音在如释重负般的轻颤，“昭昭，有爸爸了。”


    这句话说出口，仿佛抽干了她最后一丝强撑的力气。


    那些独自咬牙硬扛的岁月，那些深夜无人时的恐惧与辛酸，此刻如同潮水般涌上，几乎将她淹没。


    但，也仅此一刻。


    她深吸一口气，抹去眼角的湿意，重新站直身体。


    末世还在继续，生存仍是第一要务。


    但有些东西，一旦被揭开，就再也回不到原样了。